从实体本体论到文化本体论  ——论当代哲学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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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体本体论是古典哲学的基本形态,它试图用一种抽象的形而上学的实体来说明世界。而文化本体论则是在经历了现代西方哲学的过渡之后,由卡西尔、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罗蒂等人开创的一种当代哲学趋向。它既超越了传统的实体本体论,又保留了哲学的本体论追求,从更现实更深刻的角度来说明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
  关于哲学转向的问题,学术界已经有了很多讨论。一般认为,从古代哲学到近代哲学发生了认识论转向,而从近代哲学到现代哲学则发生了语言学转向。大体上讲,这种说法概括了哲学史的基本轮廓,反映了历史上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但是,这种说法容易使人产生两个疑问。第一,在这一系列转向过程中,哲学中的本体论是否还存在?如果不存在,那么,哲学是否还是哲学?第二,如果哲学中的本体论还存在,那么,它的形态发生了什么变化?
  应该说,哲学就是本体论。如果本体论不存在了,哲学也就名存实亡了。现代西方哲学有一种倾向,就是彻底抛弃本体论,取消哲学的本体论追求,放弃对世界存在本身的终极思考。这种倾向发展到极端,就是或者让哲学作科学的注脚,或者把哲学消解于其他文化形式之中。可以说,这种哲学倾向本身就否定了哲学存在的独立性。
  哲学就是要有本体论的追求,一种对世界存在本身的终极关注。因为,这正是哲学的根本规定性,也是哲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旨趣,是哲学保持独立学科地位的条件。一旦没有了本体论,哲学也就不成其为哲学,而任何其他什么内容都可能硬塞到哲学里。因此,可以说,在这一系列转向过程中,本体论一直内在于哲学深处。作为哲学的根本追求,它贯穿了全部的哲学史。所不同的是,在各个时代,哲学在用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提问和解答来实现这种追求。这也就引出了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第二个问题,即哲学中的本体论形态发生了什么变化,是第一个问题的继续。既然哲学就是本体论,哲学史就是本体论追求的历史性展开。那么,我们怎样理解哲学中的转向?在哲学史上,所有本体论的形态都是同一类吗?本体论的表现形式发生了哪些变化?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我们只能在对哲学史的考察中作出。
  我们说哲学始于泰勒士,是因为他提出了第一个本体论命题——万物的本原是水。本原问题是哲学本体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以后本体论发展的基础。亚里士多德作为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批判地继承了泰勒士以来,特别是柏拉图的积极成果,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实体这一概念,从而使本体论发展到了它的成熟形态,即实体本体论。亚里士多德认为,实体是存在者之存在的原因,是世界的本体。唯有实体才独立存在,所有属性都依附于实体。亚里士多德本人对于实体具体是什么,在不同的地方作了不同的回答,有时认为是质料,有时认为是形式,有时认为是二者的结合,有时还认为是神。不管怎么说,自亚里士多德起,实体本体论就成了本体论的基本形态。以托马斯·阿奎那为代表的中世纪经院哲学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实体本体论,当然,他们认为上帝是最高实体,是世界产生和存在的原因。
  近代哲学发生了认识论转向,研究方式从古代本体论的直接提问,转向认识论的间接反思。但是,我们不能认为,近代哲学已抛弃了实体本体论。作为近代哲学奠基人的笛卡尔,他所要解决的问题并未跳出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实体本体论框架。他仍然试图为世界找到支撑它的实体,只不过他所采用的方法既不是古代的直接问答,也不是中世纪的逻辑论证,而是认识论上的普遍怀疑和自明观念。他的目的不是抛弃实体本体论,而是通过他的新方法更确实地找到世界的真实实体。笛卡尔通过他的认识论方法,认为找到了三种基本实体,即心灵、上帝和物质。
  康德、黑格尔、休谟是三位有现代意义的近代哲学家,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把实体本体论发展到了它的终局。康德强调世界向人生成过程中主体的先验规定作用,人的理性在把握本体世界时是矛盾的,世界的实体性本体是不可知的。但他还是留下一个实体性的自在之物作为世界的本体,从而仍然停留在实体本体论的框架里。黑格尔则注意到了世界的本体并不是一个孤立、静止的东西,而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获得新的内涵,他还强调概念在把握世界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但是,他把概念实体化为理念,当成世界的本体,从而仍未跳出实体本体论的框架。休谟在认识论的深入探索中,把实体本体论推向了逻辑终局。他认为,一切因果推论都是必然的,经验及建基于经验之上的理智不可能确定世界的本体。进而,他认为,只有数学和经验科学的知识是有用的,哲学应该放弃那种本体论的追求,转而关心实际生活中的具体问题。他说:“我们如果在手里拿起一本书来,……那我们就可以问,其中包含着数和量方面的任何抽象推论么?没有。其中包含着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的任何经验的推论么?没有。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它投在烈火里,因为所包含的没有别的,只有诡辨和幻想。”[1]休谟的这些思想为现代科学主义所继承和发扬。
  因此,可以说,整个古典哲学就是在实体本体论的框架内展开的。这种本体论的奠基者是亚里士多德,而黑格尔则把它发展到了最宏伟、最系统的形态。正如恩格斯指出的:“哲学在黑格尔那里终结了:一方面,因为他在自己的体系中以最宏伟的形式概括了哲学的全部发展;另一方面,因为他(虽然是不自觉地)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走出这个体系的迷宫而达到真正地切实地认识世界的道路。”[2]
  一般认为,现代哲学发生了语言学转向,而它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拒斥传统的形而上学。这里的传统形而上学就是指实体本体论。从语言角度看,古典哲学的实体本体论问题是一个假问题,即对于它的回答无所谓真假,只是无意义而已。
  而另一方面,在人本主义那里,虽然一直保留着哲学本体论的追求,但由于缺乏经验主义的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不少流派在不同程度上还带有实体本体论的特征。例如,叔本华、尼采、柏格森等都试图用一种非理性的实体作为世界的本体。
  因此,在现代哲学中,我们发现这种情况:科学主义通过否定传统的实体本体论,进而否定了哲学的本体论追求,使哲学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人本主义虽然没有彻底摆脱实体本体论,却保留了哲学对于世界的本体论思考。从这点看,现代的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都是有缺陷的,都没有在坚持哲学追求和拒斥形而上学之间找到一个完满的解决办法。
  文化本体论可以说是对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的一个超越,也是把哲学的本体论追求与拒斥形而上学相结合的一个尝试,卡西尔是文化本体论的较早探索者,后期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罗蒂、哈贝马斯等人,都从各自的角度对文化本体论的形式作出了贡献。在当代,文化本体论的思想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和青睐。下面,我将结合一些哲学家的论述,分析一下文化本体论的基本特征。
  首先,文化本体论认为,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而寻找人的世界的根据,只能在现实生活世界中进行。生活世界的概念是胡塞尔晚年提出的,也是他长期现象学探索的一个归宿。但是,他的生活世界与这里讲的现实生活世界是有区别的。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最终也未脱离现象学的框架。他认为,生活世界就是前科学的人们本真地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而这种世界在各种文化因素渗入之后就丧失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对于现实中的人们是非现实的。而我们所讲的现实生活世界,则是人们日常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它已经渗入了各种文化因素,当然也包括科学。
  文化本体论也保留了哲学一贯的本体论追求,但它不向现实生活世界之外去寻找某种形而上学的实体性本体,而是决心用现实生活世界之中的组建因素本身去说明现实生活世界。因此,它所寻求的本体既不是现实生活世界之外的某种形而上学实体,也不像最初的哲学那样,把现实生活世界中的某种实体存在物作为本体。它所寻求的是在组建现实生活世界中的功能性决定因素。这种本体不是在现实生活世界之外,而是存在于人的现实生活世界之中;它对于人不是疏远的,而是亲近的。
  其次,文化本体论强调符号、语言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中的突出地位。卡西尔认为,符号才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正是符号,才使人的应对同动物的反应区别开,人在世界中借助符号进行理解和创造,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在符号基础上组建起来的充满意义的世界。他认为,“我们应该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指明人的独特之处,也才能理解对人开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3]海德格尔则特别重视语言在组建人的世界中的作用。他认为,人能够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语言乃是一地域,也就是说,它是存在的家园。语言的本性并非在指称之中消耗自身,它也不仅仅是具有指号或密码特性的事物。因为语言乃是家园,我们依靠不断穿越此家园而到达所是。”[4]他认为,人的有意义的世界是通过语言呈现出来的。哲学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继承了海德格尔的思想,他着重分析了符号形式之一的艺术及艺术作品意义的生成过程,充分肯定在理解过程中艺术作品呈示于人的意义世界的真实性。而当代着名哲学家哈贝马斯则重视语言在人们交往中的作用,提出了在理想交往中对语言的要求。他认为,人们的主体间世界是通过语言组建起来的,在交往中只有使用合理的语言,客观世界才能得到认知,主观世界才能得到表达,主体间世界才能得到组建,人的需要才能被译解。
  文化本体论正是注意了符号(广义的语言)在组建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中的决定作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一个被人理解了的有意义的世界,而人的理解、世界的意义都是以符号为基础的。而人们之所以能够共同拥有一个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也正是由于人们之间符号性的交往活动。在人们的这种交往活动中,主体间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被组建起来,这时才可以说,人们真正地生活在同一世界上。
  最后,文化本体论在以上两个基础上,把符号同人的有意义的现实世界联系起来,提出了文化是人的世界功能性本体这一最后结论。文化,按照卡西尔的理解,就是指人的符号形式的创造物,科学、艺术、神话等都是文化的典型形式。文化以各种形式内在于人的现实生活世界中,使人的世界成为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
  文化本体论从文化找到了对人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的回答。它认为,文化具有功能意义(而非实体意义)上的本体论性质,即文化在组建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中的决定作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通过文化展开的,它总是借助于文化被人理解并具有意义。离开了文化,世界变得不可理解,没有意义。“只有音乐才能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5]可以说,离开了文化,世界就在意义上变成了人的非对象性存在物,而对人来说,“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6]当然,这里所说的非存在物,不是实体意义上的,而是功能意义上的,即对人无意义之物,讨论对人无意义的非存在物的实体问题,本身也是无意义的。
  文化本体论还认为,各种文化形式都给出了某种理解世界的方式,在这些方式中,世界得到意义并对人生成。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不得不说,文化创造了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但是,我们只要注意到,文化又恰恰是人创造的,那么,由文化创造了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我们也可体得出一个人道主义的结论——人创造了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
  人创造了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人的世界是在人的历史性创造活动中不断地生成和展开的。文化本体论拒绝谈论与人分离的抽象、孤立的世界。因为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对人有意义的世界,而“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7]这个无是指对人意义上的无,即无意义。因此,我们并不是说,文化消失后,世界就殒灭了。我们只是说,文化消失后,对人有意义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人总是生活在充满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又是在人的创造活动中不断生成和展开的。文化本体论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即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并不是一个僵死的一成不变的世界,并不是一个与人的创造活动分离的自行其是的世界,人的有意义的现实生活世界就是人在创造活动中历史性地生成和展开的世界。这也就是文化本体论的真正内涵。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当代哲学中,有一种转向已经出现并且继续发展,那就是从实体本体论到文化本体论。在二千多年的哲学历史中,从十九世纪末到本世纪中叶的近一百年的现代西方哲学,可以说是从古典实体本体论到当代文化本体论的一个过渡。而只有在当代,实体本体论才真正被超越。转向文化本体论是当代哲学不可阻挡的大趋势。事实上,在康德、黑格尔那里,这种趋向已经有了萌芽。但只有在当代,人们才彻底地转向这些真正属于人的本质的东西。
  文化本体论的征程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它现在仅仅得出了一些纲要式的见解,许多深入、细致的工作还需要继续地展开。文化本体论不断丰富的过程,也就是人不断地理解世界并发现自我的过程。可以说,文化本体论开辟了一条使人能够真正通达世界和人自身的道路。
  注:
  [1]休谟:《人类理解研究》,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145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6页。
  [3]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34页。
  [4]海德格尔:《诗.语言.思》,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120页。
  [5][6][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5、168、178页号。
       (作者系吉林大学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生)(责任编辑 王福山)
  
  
  
浦峪学刊克山5-8B1哲学原理李无苑19951995 作者:浦峪学刊克山5-8B1哲学原理李无苑19951995

网载 2013-09-10 20:4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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