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媒介与人文价值(笔谈)  2.数字媒介的人文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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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C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08)03-0152-04
  以互联网(亦称“第四媒体”)为标志的数字媒介,已经成为当今社会最具影响力的“宏媒体”(macromedia)和“元媒体”(metamedia)。最新发布的互联网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07年底,中国网民总人数达2.1亿,年增7300万,宽带网民数1.63亿,手机网民达5040万,域名总数达1193万,CN域名数量达900万,在中国已经居于主流域名地位。中国网站数量达到150万个,CN网站数达到100.6万个,网民平均上网时长是16.2小时/周。在网络应用方面,前七类网络应用的使用率排序是:网络音乐(86.6%)>即时通信(81.4%)>网络影视(76.9%)>网络新闻(73.6%)>搜索引擎(72.4%)>网络游戏(59.3%)>电子邮件(56.5%)。①以手机为终端的数字通讯工具更是发展迅猛,国家信息产业部最新统计显示,截至2007年8月底,我国的手机用户已超过5.15亿户,手机普及率已达每百人40部。可见,数字媒介已经成为人与世界(自然、社会、他人)之间最重要的中介,网络媒体已成为当今发展最快、影响最广泛的媒体。
  数字媒介不仅仅是技术、是工具,还成为一种文化、一种人类掌握世界的特定方式——它正以巨大的创造性功效,推进人类向客观合规律与主观合目的的境界迈进,通过掌握和利用自然规律来创造时代新经济,通过改变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来帮助人类认识外部世界和人自身。当越来越多的社会人群走进网络,数字媒介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地影响我们的生活的时候,我们应该提升对数字媒介的人文性思考。
  我们知道,人类发展数字技术的终极目的并不是为了膨胀物欲,而是为了改善生存,使人的生命更加完美,心灵更为健全。如果说科学技术是社会进步的“发动机”,人文伦理则是科技进步的“制衡器”。科技背后的人文宗旨,应该是通过调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矛盾,来高扬人自身的个性、创造性和自由本性,运用客观合规律的手段,实现主观合目的的宗旨。因而可以说,在形而上的意义上,物质性的数字科技手段最终开辟出的是一片精神的绿野,最尖端的科学探索回答的是“认识你自己”这个最古老的人学命题,最缜密的科学计算和技术实验收获的是大写的“人”的心智成果。当我们从人文价值理性上探讨数字媒介的意义生成时,应该避免单纯从“技术”和“工具”的角度看问题,而需要确立起一种人文本位、价值立场和生命维度,看到技术手段所指向的人文目的,从技术的发展中发掘其精神性的内涵,让工具的光芒烛照出价值理性的内蕴。这样,数字媒介就将带着诗意的光辉向着人的全部身心发出微笑,实用性的技术将会折射出人文精神的自由洞天——这才是以互联网络为标志的现代数字媒介在适之于人类的生命活动时,应该拥有的人文价值定位,因为数字媒介在让我们品尝技术甘果的同时,还让我们同时获得对自身本质力量的欣赏和对人性价值的确证,进而辅佐人类不断完善“科技进步——社会发展——精神健全”的现代人文结构,“创造一个在其中人的非攻击性的、爱欲的、接受性的官能,与人的自由意识共同服务于人与自然的和解的环境”。②
  事实上,计算机及其网络的出现正是源于人与环境的和解,其观念基础是如哈贝马斯所说的“交往旨趣”,而不是“技术旨趣”——是人文、社群和经济、伦理的诉求奠定了现代数字技术的价值根基。互联网诞生于20世纪后期的美国,它的出现固然离不开科学家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但在其背后,还是主体对现代社会架构、人类精神需求和社会心理的理解与迎合。是科学家和技术工程师把现代社会的人性化诉求——如个性独立、平等交往、意志自由、信仰多元、资源共享、市场机会扩展、跨境交流等理念,用“比特”的技术手段演绎出来,创造了与之相适应的蛛网覆盖、触角延伸的Internet,从而为世界新经济发展起到难以估量的支撑作用。可以说,是人文主义背景和数字技术的合谋共同打造出了互联网这个“世纪圣婴”;是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携手互动,成就了数字媒介的品性与功能。
  无论数字技术如何更新换代,它最终都是人的一种有意识的意义活动。在理论的逻辑上,任何科技的进步都不能只停留在“感性”领域和“知性”层次,还应该挺进“理性”领域,尤其是人文价值理性层次,进而把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技术智慧与心灵关怀、“技治主义”与人道关爱协调起来,实现科技进步的人文化、科学效果的人性化、技术媒介的人道化,这样才不会使技术的创新成为悬浮于人类头顶的利剑,才会有科技文明和人性原点的协调与统一。
  自古以来,科学与人文就是社会发展的两轮和人性健全的两翼,但它们之间却常常出现冲突与对立。上个世纪50年代末在英国出现的“斯诺命题”③和90年代在美国出现的“索卡尔事件”④表明,这种对立和冲突在现代社会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过化解这种冲突的努力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它们多是由一些人文主义的思想家来实施的。从古希腊哲学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提出“我既为人,人所具有的一切我莫不具有”;从18世纪卢梭等人发起的人文主义运动,到20世纪的存在主义、法兰克福学派对“技术理性”的批判……尽管这些人文主义思潮流派不同、观点各异,但却表达了一种共同的精神气质和理想,即强调人的作用、地位和决定性力量,推崇人的价值与理性,留意人的精神潜能和人性关怀,主张用人文道义的力量规范科技的目标走向,以建造一个人类幸福的理性世界。
  以“比特”数码技术为基础的计算机网络出现以后,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急速汇涌于数字媒介平台,科学创造中的文化精神也在这里交织渗透。在“网络霸权”成为技术进步的决定性因素并逐步控制人类“数字化生存”的时代,求解“斯诺命题”,辨析“索卡尔事件”,调制好科技与人文的两轮与两翼,当是一个不容回避的严肃话题。因为科技进步的无止境加速不断打破科技与人文之间已有的平衡,人类刚刚培植起来的脆弱的人文理性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时刻面临被排挤和淡忘的威胁。现代技术不仅改造了自然,改变了人类的生存状况,而且逐步变成一种强制性的力量,极易造成知识与生活世界的分裂、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崩溃,并在一定程度上行使意识形态的宰制功能而形成价值的非意识形态化。高新技术的发展满足了人对物质欲望和现世幸福的需要,人类却不得不为此又一次付出沉重的代价,因为网络社会的标准化生产消弭了个性,大众媒介的垄断模式吞噬着文化差异和个人自由。工业文明把人孤零零束缚在机器系统的断片上,机器的轮盘常常会剥夺人类生存的和谐与青春的激情,人类制造的工具成了一种异己的力量反过来窒息着人的价值和意义,技术理性还不断漫渍于人的思维方式……这种状况的出现,使得技术创造失去原有的诗意,艺术的生产成了“文化工业”,技术的快车满载人的物质欲望直奔的目的地是效益的最大化,而不是人性的和谐、丰满与崇高。诚如有学者所言:“人文主义者所构想的理性王国在实践上表现为技术王国。在这个王国里,技术以理性的名义支配着一切,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成本和利润原则、效率原则等运作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在技术的权威之下,人的自主性消失殆尽。而这一切,都有悖于人文主义的崇高理想。”⑤
  于是,在人类为“科学万能”的幻想付出人文精神的沉重代价的时候,就需要高擎人文价值理性的大纛,以保持人类在技术进步面前应有的尊严,还给心灵一片宁静和自由。在互联网把这个世界一“网”打尽的今天,人类不能仅仅从技术本身来看待数字媒体,而必须从人性、人文、人伦、人生、人类的角度,以一种道义襟抱的人文关怀来审视数字技术的意义和功能,在互联网的“赛伯时空”中追索人文大化的目的和价值,反省技术背后的人文逻辑原点,如弗洛姆(E. Fromm)在《希望的革命:走向人道化的技术》一书中所言:技术社会的人道化应该使计算机一类的技术为人的生命进程服务,使其成为由人的理性和意志决定的目标的工具,而不是蹂躏或毁灭以生命为指向的社会系统,“这就是说,是人,而不是技术,必须成为价值的最终根源;是人的最优发展,而不是生产的最大化,成为所有计划的标准”。⑥
  面对数字媒介时代的到来,我们需要的不仅是享用技术的福祉,还需要用批判的眼光对之进行价值理性思考和人道目的性追问。这种追问庶几可以包括以下内容:
  1.数字媒介延伸与人的生命向度的适应性问题
  这种技术能否使人更加珍视和热爱生命,敬畏生命的天然合理性,尊重生命的自然历史过程,并排斥贱视生命的观念,抵制涂炭生灵的暴行。
  2.科技进步对人类健康的生存方式尤其是精神健康的忠诚度问题
  这一技术能否使人类得以符合人性的、自主的、作为真正的人来生存,而不是像动物那样活着。在人文哲学的视野中,人之为人的生存不仅需要丰衣足食,还要有精神的追求、生存的境界和对理想的憧憬;不仅要使每一个体安享当下的幸福生存,还要尊重后代人合理享受的同等权力,保证生存质量的不断提高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不仅要在生存中协调好天人关系、社会关系、身心关系,还要有利于丰富人的个性、创造性和自由本性。即如美国人文主义者芒福德(L. Mumford)所说的,技术进步的目标应该是关注人类成长过程中的所有方面,而不是只关心科技需求的功能;人类活动的基础是精神,人类要想在现代技术“巨机器”面前有尊严地生存,就不能把自己完全交托给技术,而应该审慎地考虑人类本性与技术的关系。⑦因为如果不能在技术的圣殿上添加人文的装备,这种技术在质的规定性上仍然不能与动物界的生存本能区分开来。
  3.数字化生存与人活着的目的与意义问题
  数字技术的应用能否使人们既知道“何以为生”,又明了“为何而生”;不仅活得快乐,而且活得高尚,并且以活得高尚为快乐;手中的数字化工具不仅“为稻粱谋”,还要“为天下忧”,懂得理解、顾及他人、社会和自然的需要,从而把科技追求“事实的知识”与人文追求“价值的知识”统一纳入自己的认知视野,让科技前沿探索与知识创新的旋律中渗入人性原点的伦理情感和人文情怀。因而在“原道”之义上,数字文明的峰峦仍然需要高扬“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康德);“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 (普罗泰哥拉)。在现实的选择上,人类要警惕在技术的凯歌声中变成价值迷失的羔羊或“思想的失踪者”,谨防失落人之为人的理性自觉、社会责任、精神修养和道德理想。
  4.数字化生存时代人的主观合目的性与客观合规律性能否实现统一的问题
  卢梭曾尖锐地批判说:科学技术与人类的主观目的时常是背离的,如天文学诞生于迷信,几何学诞生于贪婪,物理学诞生于虚荣的好奇心,而“怀疑、猜忌、恐惧、冷酷、戒备、仇恨与背叛永远会隐藏在礼仪那种虚伪一致的面目下边,隐藏在使我们夸耀为我们时代文明的依据的那种文雅背后”。海德格尔则认为,现代技术是形而上学的产物,是笛卡儿的主客体二元论导致现代技术的勃兴,并通过尼采的权力意志怂恿现代技术虚无主义的发展。这种执拗于存在遗忘之中的技术中心论缺少对人的本体论的追问,从而构成我们时代的最高危险。只有克服主客分立的形而上学,让“思”挺身而出,思入存在本身,世界才会恬然澄明,亮光朗照,最终走出技术主义的危机。
  实际上,技术本质的哲学追问最终会凸显为主观合目的与客观合规律的价值统一问题,只有从作为技术的创造者的人的终极关怀出发,从技术的社会文化条件和技术后果出发,全面分析技术与人、社会和自然的相互关系,深入考量技术之于人性的意义和价值赋予,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把握现代技术的本质。科学史家萨顿曾将科学、宗教、艺术分别对应于人文价值的真、善、美,认为它们犹如金字塔的三个面,当人们站在塔的不同侧面的底部时,它们之间距离很远;但当他们爬到塔的高处时,它们之间的距离就近多了。我们所要思考的人文目的性的价值支点,应该成为登临这个塔尖的阶梯。
  注释:
  ①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二十一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08年1月17日,http://tech.qq.com/zt/2008/cnnic21,2008年1月25日。
  ②Herbert Marcuse, An Essay on Liberation, Boston, MA: Beacon Press, 1969, p. 31.
  ③“斯诺命题”是由英国人斯诺提出的科学与人文相互对立的一个命题。1959年,身为物理学家和小说家的英国人斯诺(C. P. Snow),在剑桥大学作过一场着名的演讲,讲稿后来以《两种文化与科学革命》为题正式出版。他在演讲中提出,人类社会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由于科学家与人文学者在教育背景、学科训练、研究对象以及所使用的方法和工具等诸多方面的差异,他们关于文化的基本理念和价值判断经常处于互相对立的位置,而两个阵营中的人士又都彼此鄙视,甚至不屑于去尝试理解对方的立场。这便是学界所称的“斯诺命题”。“斯诺命题”不只是揭示了“科学家”与“人文学者”之间的对立,而且暴露了人类在科技与人文两大领域之间普遍存在的误解、偏见与不信任达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同时也引起了世人对“两种文化”分裂的关注和讨论。
  ④“索卡尔事件”是20世纪末发生于美国并一直延续至今的科学家与人文学者之间的一场大论战,吸引着全球众多科学家、哲学家和人文学科研究者的介入。1996年5月18日,美国纽约时报头版新闻披露,纽约大学的量子物理学家艾伦·索卡尔(Alan Sokal)向着名的文化研究杂志《社会文本》递交了一篇诈文,标题是《超越界限: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释学》,其目的是检验《社会文本》编辑们在学术上的诚实性。结果,5位主编都没有发现这是一篇诈文,没有能力识别出索卡尔在编辑们所信奉的后现代主义与当代科学之间有意识捏造的“联系”,一致通过把它发表,引起知识界的轰动。后经大众媒体的传播,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这就是着名的“索卡尔事件”。
  ⑤高亮华:《人文主义视野中的技术》,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4页。
  ⑥Erich Fromm, The Revolution of Hope: Toward ct Humanized Technology, New York & Row, 1968, p. 96.
  ⑦Lewis Mumford, "Technics and the Nature of Man ", 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 by C. Mithcham,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83, pp. 77-78.

社会科学战线长春149~161J1文艺理论欧阳友权20082008
数字/媒介/人文性/价值理性
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媒介是造福社会的技术和工具,也是人类掌握世界的一种方式。当数字化技术改变我们生存方式的时候,需要从人性、人文、人伦、人生、人类的角度,以一种道义襟抱的人文关怀来审视数字技术的意义和功能,追索其人文大化的目的和价值,以实现科技进步的人文化、科学效果的人性化、技术媒介的人道化,这样才不会使技术的创新成为悬浮于人类头顶的利剑,以实现科技文明和人文价值的和谐与统一。
作者:社会科学战线长春149~161J1文艺理论欧阳友权20082008
数字/媒介/人文性/价值理性

网载 2013-09-10 21: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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