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水!这是日复一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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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小说《无尽的玩笑》的作者,一个饱受磨砺的人。九岁时,他第一次出现抑郁症状,多年来他一直通过药物治疗来与其对抗。但在2008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那一年他46岁。


华莱士在文学上极富有造诣。在内容上,他一直以巨大的好奇心关注这个物质的世界,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的感受,尤其是那些生活在20世纪末的美国的人们。而形式上,与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简约主义所不同的是,华莱士非常热爱繁复的长句子,并且喜爱甚至比正文更绵长的脚注和尾注,这成了他的作品的显着标志之一。代表作有《无尽的玩笑》、《系统的笤帚》等。


2005年,他出席某大学毕业典礼并发表演说——这是水,关于生活、关于平庸、关于自由,他有着自己的思考与讲述方式。这不是刻板的训话,它只是一种“真实”。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演讲:这是水!


有两条幼小的鱼游来游去,它们碰巧遇见一条年长的鱼从另一边游过来,它向它们点头示意并说道“孩子们,早上好。水怎么样?”而这两条幼鱼继续游了一会儿,随后其中一条终于看着另一条说“究竟什么是水啊?”这个故事的要点仅仅在于:最显而易见、最重要的现实,常常是那些最难以看见和谈论的。


这不过是有关平庸的一段见解,但实际上在成人日以继夜的生活中,平庸的见解很可能有着关系着生死的重要性。你们这些要毕业的人完全不知“日以继夜”的生活是什么,有很大一部分的成人现实生活,是不会在一般的毕业演说中提到的,其中包括了无聊的例行公事和无奈与挫折,在座的家长和老一辈的人应该很清楚我想表达的是什么。


举例来说,想象这是成人世界中普通的一天,你早上起来准备去面对你大学毕业后所得到的白领工作,你努力工作了八至十小时,在一天结束后累垮,你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心只想回家吃顿不错的晚餐,花个一小时放松,然后直接躲进被窝,因为你明天还要早起再重复同样的行程。但在这时你想起家里没吃的了,因为繁忙的工作你一整个星期都没空买菜,所以现在忙完了工作后你还要跳上车开往超市。但这时正是上下班时间的高峰期,所以你花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才开到超市,到了超市后又发现那非常拥挤,因为这些人都跟你一样,忙了一天后希望挤出一点时间来采买生活所需。你无法速战速决,而是必须在过度明亮的超市及眼花缭乱的商品间徘徊,要找到想买的就必须推着购物车四处绕,穿梭在跟你一样身心俱疲的人潮中。


长话短说吧,因为这典礼已经拖得够长了。你终于将必需品买完后才发现,根本没有足够的收银台来应付这采购的人潮,等着算钱的人大排长龙让人想发狂,可是你又不能将这口气出在收银小姐身上,她工作超时,无意义的日子单调又沉闷,不是我们这种名校毕业生所能想象的。最后终于轮到了你,付完账后,她问候了你一声“祝你有愉快的一天”,那声音死气沉沉到了极点,然后你要将一堆破烂的手提袋,放在一个少根筋总是向左偏的手推车里,一路颠簸推到停车场,然后再开着车,试图经过充满着SUV的塞车车潮。


我想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遇到过同样的情形,可是它还没真正成为你每日的例行公事。日以继夜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你迟早要遇上的。还会有更多繁琐又看似无意义的事情,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于这些令人无奈抓狂的事,我们其实能够抉择。因为塞车、令人眼花的商品陈列,以及大排长龙等待付钱的人让我有时间思考,若我不去选择如何思考,每次我去采买就会处在痛苦的状态下,因为我自然的生理机能告诉我,我所遇到的情形都该以自我为中心,我的饥饿跟疲惫最重要,回家才是首要任务,然后我就会觉得,所有人都是我的阻碍——这些人算老几啊?看看他们有多恶心,愚蠢得像大笨牛,带着两只死鱼眼,根本不像人,超烦人又没礼貌。还有在排队时大声讲电话的人,遇上这些人真是有够倒霉……


如果我在超市里或马路上选择这样想是无妨,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不过这样的思维,是简单又自发的,不能算一种抉择,这是我的本能,我不自觉就会无奈而厌烦地去面对繁忙的成人世界,我只依赖着这本能的、无意识的成见,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我的所需还有感觉拥有绝对的优先权。


可是实际上我们能用许多不同的观点去面对那些处境。塞车时停在我的前面的SUV里,可能坐着过去出过严重车祸的人,所以他觉得开车很恐怖,因而心理医生建议他们买太又大又重的SUV,让他们感觉开车是安全的。又或者我可以选择想想,那些在超市排长队的人是不是跟我一样的无奈和不爽。这些人很有可能过着比我还要痛苦的日子,请不要觉得我在给予你们一些道德上的建议,或是要求你一定要这样想,一般人也不见得会要求你这样做,因为其实这是非常困难的,是需要强烈的意志跟努力,就像我,有时候你就是无法或是根本不想做到,但通常在意识清醒时,你就可以选择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这些事。这两眼无光、肥胖的、上着浓妆的在排队时大骂着她小孩的女人,也许她平日不是这样,又或者她已经连续三天熬夜,照顾着自己因骨癌跟死神搏斗的丈夫,又或者他是在交通部门领着微薄薪水的小职员,因为一点善念曾帮助你的另一半免去的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这些故事可能都不是真的,但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这全在于你想要在意什么。如果你已经认为你知道什么是现实,完全依赖自己的本能,你就有可能像我一样,不会去考量其他不让人厌烦痛苦的因素。但如果你学会了选择思考的方式,你就会发现你有其他的选择,你会拥有力量去面对拥挤燥热缓慢像地狱般的等待,你不仅会感到有意义而且还是神圣的,内心燃起了星辰运行的能量——爱、友谊、内心神奇万物一体的感觉,不是要强调那神奇的一体感是真理,而是说最真的东西是你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思考,这就是受了真正的教育,学会自我调整所带来的自由,你可以有意识地去选择什么有意义而什么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不然就只是本能地汲汲营营地过生活,持续不断的感觉得到或失去了一切而痛苦着。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无趣,更不像一般毕业致辞那样听起来振奋人心,但这是我看到的最真的真理,毫无修饰也没有糖衣包裹着,当然要怎么思考是你的自由,这也无关道德、宗教、教条或死后生命的重大问题。真理是关乎死前的生命,它在于教育能给人带来真正的价值,这价值完全跟知识无关,而是在于你简单的意识。生命中的真实、必要总是围绕着我们,但却难以发觉,因而我们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水。


凤凰读书 华莱士 2015-08-23 08:5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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