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北上海”南通:重拾旧日荣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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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城】“北上海”南通:重拾旧日荣光(图)
南通:重拾旧日荣光

  上海之北,一江之隔就是南通,因此这个处于长江末端的城市很久以来便被冠名为“北上海”,但在江苏众多城市纷纷崛起时,南通并不为外人道。尽管“状元企业家”张謇在上世纪初进行了名垂青史的城市改造实验,将这个农业、手工业城镇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城市,但随着光阴流逝,“近代第一城”的名号早已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尹永铸

  濠河

  我们在夜色中抵达南通,遇到了寒冷的雨。没错,用“寒冷”一词描述这个五月中旬的江畔城市仍是合宜的。打上出租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最终,我们总算成功租到了一辆脚蹬三轮,才靠车夫的指引找到旅馆。车夫穿着厚厚的茄克衫,我们却因对天气的错误估计而穿着短袖T恤——成了“不合时宜的人”。旅馆是一栋矮而墩实的楼房,位于南通市中心的崇川区,看起来是由一座居民楼改装而成的,它的周围同样是一堆面貌相似的居民楼,环境嘈杂,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市井气息。

  濠河就在我们旅馆的旁边。能判断出这一点,是因为透过窗子只能看到那高耸入云的电视塔的小部分塔身,而电视塔正是在濠河边上。翌日,天刚放亮我们就起床了,去看濠河。

  电视塔在晨光中愈发显得壮观,夜里的冷雨带给我们的懊丧情绪一扫而光。这座建于1985年的建筑是“中国高塔委”的第一批成员塔——它在很多年前就传递出南通试图融入江苏乃至长三角经济发达城市的渴望。

  此后的一天,一个难得晴朗的午后,我们终于登上了这座高塔,拍摄了这个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以白色和米黄为主,与绿树和绿地有机地混杂在一起,近景则是濠河河面跃动的波光……这是个明亮的城市。从塔上俯瞰,环绕南通老城区的濠河果然形如葫芦,宛如珠链,就像几乎所有介绍南通旅游的小册子所说的——“翡翠项链”(更美丽的比喻则是“少女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濠河在每一个南通人眼里都是这个城市的灵魂——就像故宫是北京的灵魂一样。这个古老的护城河早在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就挖好了,屡经多个世纪的修缮,尤其是当前的整治,更加散发出迷人的光彩。濠河现周长10公里,水面1080 亩,水面最宽处215米,最窄处仅10米——这正是使它形似葫芦的原因。当地人说,这是国内保留最完整且位居城市中心的古护城河。

  我们打算从“葫芦”的腹部出发,绕河一圈,走了一段后发现用步行的方式显然太费劲了——毕竟濠河的周长达二十华里。离电视塔不远有一个湖心小岛,站在河边的小径上,能看到小岛内的密密匝匝的绿树和一栋小房子。在这个小岛上生活无异于置身天堂,但我们也只能隔水相叹。一边是由紫藤、蔷薇和玉兰组成的绿色屏障,一边是翠绿而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濠河水,顺着这样的滨河小道继续走,会看到光孝塔、天宁寺、北极阁、文峰塔、南通博物苑、五公园等名胜古迹,还有张謇、李方膺、赵丹等名人的故居,尤其是张謇,濠河畔与之相关的遗迹甚多,我们还会在下文中详细讲述这位对南通产生过巨大影响的人物——正是由于他在晚清及民国时期的努力,使南通有了“近代第一城”的美誉,名满中国。

  过了张謇故居“濠南别业”对面的那座小桥,城市开始更加自由地呼吸。此处水面开阔,站在桥上,沿河错落有致的建筑尽收眼底。水面有野鸭在闲游,有时甚至会看到江鸥和鱼鹰飞起,这时往往就会漂过一叶遮着雨篷的扁舟,半边红伞露在外面。

  雨渐渐大起来,过了小桥有几株水桶粗细的樟树,樟树旁边有一条曲折的长榭,长榭里有长凳数条,正是避雨的好去处。

  这时我们才发现不远处一丛灌木后,掩映着一个女子的雕像。走近瞻仰,又见旁边一个古建筑的门檐下,有几个技工模样的人正在打牌。雨仍然下着,落在濠河的河面上,溅起朵朵水花。古建筑挂着牌子,上书“南通绣织局”字样—据石碑所刻,张謇于1920年创办时,沈寿任局长。这家绣织局曾在纽约第五大道上开设分局。

  我们便问那女子的雕像是谁。

  “沈寿你们都不知道?”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他河南口音,嘴里刁着烟卷,手里握着一把牌。

  “不知道呢。”

  “那张謇你们总该知道吧?”

  他扭过头去继续打牌,懒得再搭理我们。

  张謇与“近代第一城”

  作为和他们一样的外乡人,我们知道这个城市的张謇,也知道沈寿。实际上,我们环游濠河的目的之一,便是寻访张謇的历史遗存。

  长桥东、西南侧的濠河边上,有两座张謇的住宅。桥东的一座在河南岸,为濠南别业。桥西的一座在河北岸,称濠阳小筑。濠南别业是一座砖木结构的英式大楼,红瓦,灰墙,明窗,十分壮观。张謇于1914年建成濠南别业的时候,他的实业正风生水起。

  这个被民间人士称为“四先生”的中国知识分子,于1853年生于江苏海门常乐镇,1869年考中秀才。1876年(光绪二年)夏天可能是张謇发迹最重要的节点,他前往浦口入吴长庆庆军幕任文书,后袁世凯也投奔而来,两人构成吴长庆的文武两大幕僚——此后的很长时间,张謇一直都在辅佐吴长庆。

  1880年春,吴长庆升授浙江提督,奉命入京陛见,张謇随同前往。1882年,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日本乘机派遣军舰进抵仁川,吴长庆奉命督师支援朝鲜平定叛乱,以阻止日本势力扩张。张謇随庆军从海上奔赴汉城,为吴长庆起草《条陈朝鲜事宜疏》,并撰写《壬午事略》、《善后六策》等政论文章,主张强硬政策,受到“清流”南派首领潘祖荫、翁同和等人的赏识。

  1884年(光绪十年),张謇随吴长庆奉调回国,驻防金州,袁世凯留朝鲜接统“庆字营”。不久吴长庆病故,张謇离开庆军回乡读书,准备应试——经历了漫长的时光,1894年(光绪20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辰设恩科会试,张謇考中了状元,授翰林院修撰。这个状元头衔对张謇而言殊为不易:历经26年的科考生涯,直接消耗在考场中的时间就超过120天。

  接着,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名噪一时的新科状元张謇很快就成为“清流”的佼佼者,成为“翁门”弟子中的决策人物,然而正在主战、主和两派斗争激烈之际,张謇因父丧循例回籍守制。

  这个机缘,恰是张謇创办实业、以南通为草图进行美好家园实验的开始。1896年初,张之洞奏派张謇、陆润庠、丁立瀛分别在通州(即南通)、苏州、镇江设立商务局,张謇与陆润庠分别在南通和苏州创办了大生纱厂与苏纶纱厂。据记载,仅1年时间,大生纱厂就获得2.6万两白银的净利润(到1922年张謇70岁时,大生集团四个纺织厂的资本已达900万两白银,有纱锭15.5万枚,占全国民族资本纱锭总数的7%)。对于张謇的成功,毛泽东曾评价说,“讲到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讲到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

  张謇并未将目光局限于一个企业的发展,他追求的是整个南通地区的均衡发展。他要在这座城市发展实业、教育、城建、农垦、渔业、水利、文化、社会福利等诸多领域,他的目标是培养南通的自治能力,确保人民在内忧外患的世道里也能安居乐业。

  他的路径是:首先确保经济自治,为此兴建一大批企业,使它们互补、互依,在外部环境恶化时能保证企业的有效运作。接下来则构建纵向(产业链上下游)及横向(相关联产业或行业)的经济生态网络,比如,为扩大纱厂的原料基地,他创办了盐垦公司;为解决棉花纱布的交通运输和仓储,他创办了轮船公司,建造码头、仓库;为保证纱厂纺织机的修造,他创办了钢铁冶炼厂;为充分利用棉花的副产品棉籽,他又创办了榨油厂;为解决各企业资金的“流动和融通”,他还创办了银行。 到20世纪20年代初,以张謇为首的大生集团旗下超过40家企业,成为20世纪初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集团。

  发展民族工业需要科学技术,这又促使张謇去努力兴办学堂,并首先致力于师范教育。1903年南通师范正式开学,这是中国第一所师范学校。据统计,张謇在南 通地区共创办小学370余所,中等学校6所,高等学校3所,他一生投在教育上的款项达257万两白银。张謇创办的教育机构惠及南通的弱势群体——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聋哑学校,以及大量的职工补习夜校,甚至连妓女都可以进入他办的“济良所”接受文化教育。

  张謇创办的企业在一战期间得到迅猛发展,不过,到了20年代中期,在国内、国际环境共同影响下又很快衰落下去,并于1922年完全破产。1926年7月17日,一代“状元企业家”在无限的寂寥和落寞中黯然离世。他的陪葬品是一顶礼帽、一副眼镜、一把折扇,还有一对金属的小盒子,分别装着一粒牙齿和一束胎发。

  张謇将南通从一个农业、手工业的封建城镇带入近代化城市的阵营,也将南通打造成了“模范县”,对此,胡适曾评价说,“张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了一方,也影响了全国。”张謇挚友刘厚生则将其描述为一个承前启后的人物——“似乎是一个结束两千年封建旧思想,最最殿后而值得注意的大人物,同时亦是走向新社会,热心向社会服务的一个先驱者。”

  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学者潜心研究他的“南通模式”。吴良镛院士在一份研究报告中说,南通是第一座由中国人自己用先进规划理念设计并实施建设的具有现代意蕴的城市。他认为,上海、天津等租界是西方的市政策划者利用近代技术,通过中国人民的手兴造起来的,不能作为中国早期现代化城市建设的代表;青岛、大连、哈尔滨等城市都是在帝国主义占领时期建造的;唐山有了工业建设、铁路建设等,在中国早期现代化上先进行了一步,但在城市建设上尚无工业、交通、居住等全面的经营,未形成完整的格局。“尽管就城市建设的单项而言,南通与同时期国内城市相比未必都是最早或规模最大的,但南通是近代史上中国人最早自主建设和全面经营的城市典范,其起始之早、功能之全、理念之新、实践意义之强,堪称‘中国近代第一城’。”吴良镛在报告中指出。“近代南通在张謇的主持下,选择了一条在当时条件下发展城市的正确道路,将一个封建的县城逐步过渡到近代城市,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重拾荣光

  张謇的破产意味着南通在20世纪前二十年辉煌的终结,南通就此沉寂下去,并持续了上世纪剩下的时光。那些公园、工厂、建筑经多年战乱及社会变革多已损毁,幸有一小部分得以留存,以供后人缅怀。

  本世纪初则可视为分水岭。在此之前,南通经济一直徘徊于江苏13个省辖市后列,在“长三角”也逐渐被边缘化,多项经济指标反映了这个尴尬的常态,比如 GDP增长速度等方面在江苏省13个地市中居于末位。

  近十年南通重新崛起,“近代第一城”的名号被南通人骄傲地挂在嘴边。

  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南通忽然就赶上来了——既没有“苏南模式”的耀眼,也没有“温州模式”的野性,更没有“浦东模式”的强势——这个当年的落伍者稳扎稳打,很快就令人刮目相看:2003年首次实现了GDP超千亿、财政收入超百亿的“双超”目标;2004年,GDP增长超过全省平均水平;从2005年起,GDP增幅和经济效益综合指数连续3年保持江苏省首位,并一路领先至今。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社会事业也同步发展,一举实现“国家环保模范城市”等 “五城同创”,被誉为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南通现象”。

  中共南通市委书记罗一民用八个字概括了“南通现象”的实质——“跨越赶超、全面协调”。如此看来,现在的南通与张謇时代的南通相比,确有异曲同工之处。謇已去,但他的精神密码并没有遗失,相反却赋予了这个城市以某种厚积薄发的力量。

  谈到“南通现象”,无法回避罗一民——从某种程度上说,就像谈到“近代第一城”而无法忽略张謇一样。

  55岁的罗一民在南通市委书记的位子上已经干了七年,是当下江苏任期最长、资历最老的市委书记,此前他还在南通做了三年市长——加起来恰是南通崛起的十年。他有着一段时间不短的高校工作背景:自1977年进入南京大学,直到1988年离开,在南京大学浸泡了11年。罗一民认为,南京大学对他从政的影响,有两点挥之不去,“一个是,总想把领导工作当作学问来做,一味探究死理,一味追求实效,往往有悖于官场潜规则;另一个是,总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士大夫情结,老想用自身的成就来赢得老百姓的真心拥戴。”

  这种高校背景及士大夫情结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张謇。而更容易使人将罗一民与张謇联系起来的是二者对民营经济的重视——十多年前,罗一民到南通出任副市长后,主抓民营经济,将南通的民营经济搞得红红火火,而近百年前,张謇正是在南通为当地民营经济的发展培植了深厚的土壤。

  在苏南靠外向型经济独领风骚的时代背景下,南通对民营经济的推崇,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刻意的特立独行,但罗一民坚持了下来。在其主政后,罗一民更是响亮地提出了“南通要争当江苏民营经济第一大市”的目标。在他看来,学苏南,也得结合本地实际。

  这样的坚持一直延续至今,并被实践证明了正确性——如今南通民营经济的体量和质量,在江苏均是名列前茅,尤其值得的一提的是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外向型经济受到很大冲击,民营经济这一“内生型”经济的优势就更加明显了。以船舶产业为例,当时世界船舶业的产能相对过剩,企业的日子普遍不好过,南通的船厂却活得很好。这固然有产品结构的优势,如南通主要造一些特种船或紧缺船,更重要的则在于南通造船业的所有制结构优势,以民营经济为主,机制灵活,进退自如,结果居然能拿到国内订单总量的一半以上。

  罗一民曾在很多场合讲过他那类似“做学问”的南通执政之路:“超前谋划-高点定位-通盘考虑-统筹推进-厚积薄发”,他在南通发展民营经济与外向型经济都因循着这条道路,而南通“江海联动”开发战略的提出及实施更是这条道路的集中体现。

  南通拥有166公里的江岸线及203公里的海岸线,集黄金水道与黄金海岸于一身,堪称得天独厚。2003年初,以罗一民为首的城市管理者看到了这一点,认定南通跨越发展的平台就在沿江沿海。由此,“依托江海、崛起苏中、融入苏南、接轨上海、走向世界、全面小康”基本思路形成了。也就是从那年起,苏通长江大桥建成通车,洋口港和吕四港两大深水港实现通航,崇启大桥开工建设,苏通科技产业园等二十多个跨江合作开发的园区项目纷纷落户……

  南通在经济上实现了“跨越发展”,却又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GDP故事”,罗一民不断向我们强调这一点。“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教授前段时间来南通,他对我说,南通有一增一减,他很欣赏。增,说的是土地在增长,减,说的是人口在减少,连续多年负增长,而且我们的男女性别比多年保持在104∶100,是江苏最好的,全国也很罕见。这表明什么?”罗一民说,“这说明你们媒体所说的‘南通现象’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增长的故事,而是一个社会矛盾、生态矛盾相对平缓的故事。”

  其实,相比“跨越赶超”,罗一民更为看重的是“全面协调”。他说,南通不仅要经济,还要文化,要体育,要教育,要环境。南通有28个博物馆。北京奥运会上,南通籍选手拿了四金一银一铜,在中国地市级城市中独占鳌头。像如东中学这样的名校,南通有很多。2008年,江苏高考前十名有八个来自南通。罗一民尤其提到了环境,“15年前,当时还是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在南通考察时说,‘你们要把南通从垃圾堆中解放出来’。今天,你去南通,你看看我所说的‘城在水中坐,人在画中游’是不是自吹自擂。两个多月前,温家宝总理视察我们南通,夸我们南通‘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文明程度高’。”

  目前,已挺进“长三角”核心圈的南通,其最大的渴望是接轨上海,再从接轨上海慢慢融入上海,将“上海北”变成“北上海”。

  苏通长江大桥的建设通行,大大方便了南通与上海的交往。此前,南通人只能坐轮渡过长江,“看天去上海”——天气好的话,过江时间长达40分钟,如果天公不作美,只能改期再坐轮渡,或者绕行隶属无锡的江阴市,这样一来就会多走三个多小时。如今苏通大桥开通后,一个半小时就会到上海。除了既有的苏通大桥,未来的崇启大桥、沪通铁路更为便捷。

  “随着苏通大桥通车和沪崇启通道、沪通铁路加快推进,南通将彻底结束‘难通’的历史,构筑承南启北、西进东出、江海河联运、水陆空互通的‘黄金十字通道’,确立长三角重要的交通枢纽城市地位。”罗一民对南通接轨上海充满了信心,“南通已与上海实现公路一卡通,两地港口、空运合作体系已经构建,大通道正加快形成。”他说,两市正着力在户籍、就业、医疗、保障等制度方面加快构建统一的制度框架,医保已实现两地刷卡。尽管行政地域不同,但有了一座座桥梁,人员往来、经济文化交流合作越来越趋于“无障碍化”,这座近代第一城,正式启动了它的现代化之旅。


《锦绣》 2013-11-11 19: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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