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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理发师 那个理发师 现在不知怎样了 少年时的一个 理发师。屋里有炉火 红通通的 有昏昏欲睡的灯光 忽然,两个警察推门 像冬夜的一阵猛然席卷的冷风 “得让人家把发理完” 两个警察 掏出一副手铐 理发师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他等待他们 应已久。他沉默地为我理发 耐心、细致 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 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 一株冷冷的枯草 小人物 他是一个小人物,半小时前 刚从琐屑杂务中脱身 没有一个人 能全得这世上自由的生活 蛛网般的现实 给他们大大小小的限制 踏着薄雪 快到家了 清凉的雪意迎面而来,吸入脏腑 每当这时 他会加快脚步 脚步轻快,会看到 浩瀚无垠的星空 笼罩他,从头顶 进入他 脚步轻快,他啊 就是那条高远的闪闪发亮的银河 它清冷,又温暖,充满安宁 打开门 他知道,屋里会有暖 等着他 锅碗瓢盆,窗台上的长寿花,灯光下,会用鲜艳的笑容 等着他 藏 弹尽,我们还在一起 粮绝,我们还在一起 弹尽粮绝 我们分开了 当时我们心怀美好 长久藏着对方流泪的温暖的脸 而今却因最终的背叛 生出微微的怨恨和悔意 喧哗 那是我给你的伤害 它们像波浪 它们更像少年不更事的悔恨 一波高似一波,在这个越走越深的尘世里 我还未全被淹没。 我曾给你的,时间会加倍还给我。 我听着潮声,它们慢慢喧哗 震耳欲聋 如果还能回去 我们心灵的故地,我愿意 把我还给你。 崩溃 南京报载,2001年2月9日,一名老太太上街买菜,经过一条街道的大槐树旁时,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往回跑。据悉,在当年的日军侵华战争中,在这棵大树下,她曾被一群日本兵蹂躏过。 崩溃。——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 分崩离析。 六十多年前一位玉立亭亭的少女, 剪绣在清贫的庭院,浣洗在澈净的河畔, 衣衫褴褛不掩脖颈珠圆的清纯与洁净; 六十年间,一甲子,一个人 该有多少红尘悲欢故事演绎,有 多少如温暖目光的爱, 被给予和投出, 该有多少命运的参差台阶, 等待着手脚并用的攀爬; 而在六十多年后, 该在四合院里微风曳摇的绿藤下 用旧了光滑了的一张竹椅上 坐着,皱一脸似在笑的慈蔼的纵横纹路 看子孙满堂,承欢膝下 但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生 一个人就是一个 世界 就是一个深邃的宇宙,她的全部 却蜷曲在受惊恐的心中, 被耄耋的白发纷扬着最终覆盖。 提着小篮子,她去买菜 踮着小脚,走在暖暖的阳光里 但几十年硫酸般的时光, 依旧不能阻挡从那一刻逐渐增加的绝望 于是在大槐树的碎密树荫下,下意识地猛然 一抬头,她慌张地张开了瞬间缺血的 灰白的石头的嘴唇 半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后,是紧捏着篮子的发疯似的转身跑 ——只有白亮的恐惧,集聚于那一日 和以后的岁月中, 如金蛇狂舞的伴着炸雷的闪电,倒悬在她 浑浊昏暗被映亮如天空的眸子里, 尖锐的神经触角延伸至 白发的每一根悚怖的发稍上 ……小脚的疯跑, 一切都在奔跑, 少年,中年,老年在奔跑, 六十多年向她迫去追来, 六十多年都在奔跑, 崩溃,崩溃啊 久久延存的毁灭的力量: 一生 一生只有那日, 和白亮的恐惧…… 星光菩萨 春天又来了 叶子暖了 她脱掉了高帽和鞋,说 日子难熬啊 他阴阳头,捶打腰眼,说 日子难熬啊 抱在一起,躺着 交换一丝一丝的疏软和体温 头抵着头 手搂着腰: 苦啊 悲悯的星光如清凉的菩萨 照土坯房 照大悲伤,也照小幸福 相亲的老男人 封闭的相亲室里,对方还没有来 他倦了,一个人 宽大的扶椅上 有一刻仿佛睡着了 房间仿佛 无限地变大,疲乏的骨节和肌肉 宇宙间无限地蓬松放大 耷拉的眼睑沉重 仿佛已到庞大的暮年 仿佛已停靠白发昏沉的岸边 仿佛心中有许多小火焰,小火焰 把一些细语讲给他听 不关悲喜,只是轻声的,一些 轻声的絮语 仿佛,一生已完满地历尽 熨贴的洪水慢慢向他淹来 在六舅姥爷家,听香表姨讲故事 二十多年前的油灯醒着 风吹窗缝带来的故事醒着 鼠嫁女的红窗花醒着 蒙尘的玻璃窗醒着 被黑夜凝聚的星光醒着 温暖的土炕醒着,炉子醒着 壁上明暗不定的油彩画醒着 老人沉默地吐出的旱烟圈醒着 红头绳一样鲜艳的少女的民间故事的话匣子醒着 孩子的小小心灵醒着 此刻,村子的浓重的黑暗 早已呼呼地睡着 边塞的土崖早已睡着,高高低低的 土崖上的窑洞与门神早已睡着 有灵性的草木睡着 天空合上沉沉的眼睑 土地关闭了载着牛群、羊群、猪群的 被疲倦揉皱了的脸 愈来愈深的夜色 抱着村庄,如抱着一个 古老的婴儿。蒙昧 也渐渐睡去了 亲人 他蔫蔫的 像秋后落霜的茄子。 瘦 不爱讲话 怔忡、恍惚 满怀心事 他开始怕病 开始怕死 多年前也是他,说: “死有什么可怕的? 这个世界上 该怕的,是活人。” 他大声,意态扬扬 仿佛在宣读一则 他总结出的箴言 这个时候 我满心满眼惶急 我多希望 他能重新 唠叨不休 甚至尖刻 现在我愿意 让它们永无休止; 或者,像某次 他把一个巴掌 响亮地扇在我脸上 让我重新 充满委屈和愤怒 周瑟瑟:《下午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诗歌样本。德国哲学家阿多诺在1955年说过一句名言大意是“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下午茶”对应的是全球化之后的中产阶级生活,而聂权身为一个中国本土诗人,却以诗歌的方式面对了人类的罪。当然,阿多诺后来承认他的说法是错误的,他指的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法西斯的黑暗与血腥。但我认为“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构成了我们当下写作的一个人道主义背景,在人类历史上,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消灭过贫困、不平等所造成的“野蛮”,诗歌做为文明的手段,此时在一个中国诗人手里变得滚烫而炽热。这是一首令人尊敬的诗,因为他写出了人类在文明进程中痛苦的代价。并且回答了这个时代的诗人何为?这个时代重要的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说:“这是一个失去方向感的时代……这个时代处于困境之中,面临着比我的一生所经历还要多的困惑,漫无目的地迎接未知的前路。”通过在非洲待过的诗人张二棍的叹息,把“人肉”的残酷与血腥再现,不得不让人对人类的黑暗而感到晕眩。聂权无疑是勇敢的,《下午茶》表面的中产阶级姿态下却是悲愤,人肉与下午茶并置于同一个时代,让中国诗歌在这个下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哭叫。 吴常青:第一首《下午茶》让我悲戚。我想我只是一杯搁在旁边凉快去的下午茶,无语凝噎。果然真有人吃人的社会,并且是当下。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可是,如果聂权不这么写,我又怎么能够知道会这样——全身功力突然被他完全击中、溃散,自以为人生短短,及时行乐也好,诗意自在内心也罢,所幸有一息尚存。可是,这杯下午茶不知最后如何倒掉—— 陵少:这首诗我非常喜欢!是一首非常好的叙述诗,必将成为叙述诗的经典! 第一,我想谈一谈聂权兄弟的题材。他的素材都来自生活,鲜活,有温度,有的是自己生活中亲历的,有的是来自与朋友们的交谈与对话,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能够随时发现生活中的细小与美,同时也具备将这些转换成诗的能力!比如说《下午茶》,就是跟张二棍闲谈中得来的素材。张二棍也是非常优秀的诗人,可惜的是,这样的好题材,他却没有抓住他,把它变成一首诗,但聂权抓住了,并且写出了一首非常优秀,非常有份量的叙述诗,我是坚信,这首优秀的作品,必将成为叙述诗中的经典!是可以跟雷平阳《杀狗的过程》在今后相比美的经典!第二,我想谈一谈聂权兄弟的叙述特点。这首诗,它的视线,结构,语境,语感,无一不好,但是最厉害之处,在于对比的应用。在诗中通过他不紧不慢地叙述,把那种特别沉重的话题,用一种非常轻的笔触把它呈现了出来,这种对比的力量,你刚开始还觉察不到,但是等你读完后,它让你全身毛发能够全部立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真是太厉害了!其次,是他的叙述节奏,他对节奏的控制。 整首诗的节奏很慢,也很平缓,就是那种日常生活中的闲谈一样的,但是那种慢里面,是包含着内敛的巨大的情绪在里面,他慢慢地把它放出来,慢慢地让它把你带到他的那种语境中去,带到他营造的那种氛围里面去,这个厉害,不知道不觉地那些情绪就已经渗透到了你全身的毛细血管里去了,到最后,那个“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热气腾腾的/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一出来,你就已经完全HOLD不住了!第三个,是他的叙述视线与结构。这是首诗为什么能够带给我们这么大的冲击力,并且显得特别饱满与厚重,这个很大程度中取决于他采用的多角度叙述的视线,这首诗有两条主线,一条是我们,应该就是聂权与张二棍,一条是围绕黑人小男孩展开的,它们刚开始是错开的,但是在最后的时候,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遇到了一起,那种效果真的是非常地震撼!应该说这两条线相互应衬,又相互补充与丰富,让整个诗的内涵和结构非常完整。 仲诗文:我所知的聂权是一个温润厚道之人。诗歌亦是如此,跟人保持了高度一致。他的诗有一种平缓的儒雅,入侵你、击打你都是缓缓悠悠,包括他部分写触目惊心的现实题材,他的节奏与句子都是慢不经心的。总的来说,聂权的诗是怀仁之作,悲悯,自审和那些敬畏都作了收敛,保持冷静与克制。我更喜欢他那些不像诗的写浮世的系列,相对今晚选出的十首,那一系列粗砺、凶猛,不那么完整,那一系列他放弃诗歌本身追求的诗意部分,写出了人性的幽微,写出浮世的真像。我曾为之激动!可问题是:是诗吗?但我觉得是诗。因为它们直通心性。建议聂权放开一些,语言大胆一些,生动一些,太过平缓,真的有些无趣跟沉闷。 北方之北:《藏》让我想起埃德加爱伦坡经典语录:一切都消逝了——只剩你——只剩你;只剩下你那双眼睛神圣的光芒——只剩下你仰望的眼中那个灵魂。 张建新:感觉他在孕育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聂权着力于向内的挖掘,向心灵发问,其情感的抒发,观念态度的表达,乃至批判都发端于人性的对照,节奏舒缓,却隐含有诗意的陡峭,看似绵柔,实则有冷峻的险峰。 衣米一:聂权的诗歌态度平实本分,诗歌语言平静朴素,又内藏力量。他平视生活和这个世界,不拔高也不降低,也绝不做廉价的美化,我喜欢这样的诗人。这10首里,我更喜欢《下午茶》《小人物》,除内容和进入角度外,我还认为在节奏上把握得很好,语势上也做到了变化。相对来说,《相亲的老男人》几个“仿佛”的排列,《在六舅姥爷家,听香表姨讲故事》十几个“醒着”“睡着”的排列,这种句法的应用这种叙述模式我不太喜欢,我看不出这对一首诗的完整和深入有任何贡献。 颜梅玖:《理发师》一首叙事诗能否成功,在于细节的演绎。一个小场景在聂权的笔下,有了小说的空间,有了画面感。一首小诗可以如此立体,我必须点赞。 吴常青:第四首《理发师》,小时候,小人物,小角度,小小说。聂权再次成功制造了冷热交加的场景,红通通的炉火,席卷的冷风,屋檐的枯草,应该说还有“他”年幼清澈的眼睛,看到这一切了,记住了,哪怕他不知为何。聂权再次揭开一块人生命运的伤疤,读者感同身受。聂权的诗歌语言张力是在叙述中,被反衬,逐渐用力拉开弓箭,手法老练。聂权的小说没有看过,但是他的这类诗,完全就是小说风格了 楚雨:《理发师》有博尔赫斯短篇小说的嚼劲。细节的刻画犹如电影镜头般缓慢推近,拉远。理发、炉火、警察、冬夜冷风、手铐、手铐都化到一句“得让人家把发理完”里。诗歌没有什么不能包容,小说的元素,诗歌语言的完成,没有什么不能入诗。 宁波风荷:《理发师》太喜欢了。诗人在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吗?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引发读者无限的遐思。佩服诗人描摹细节的能力,还原场景的能力……是的,我们也想知道,那个理发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诗歌有对少年的回忆,有对生命的追问……没有结尾是最好的结尾。 楚雨:《星光菩萨》似乎是诗人内心的写照,这首写得柔软、圆润,和之前读到的作品不一样。节奏感把握得蛮好。个人感觉最后一句可以隐起来,不必写出来。 周瑟瑟:《小人物》冷静、平实、流畅,从雪地踏进家门的过程里却有来自生活的温暖的力量,这是诗传达出的情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小人物,这样的过程发生过,但容易遗忘。聂权记录下来,我想他要表达的是对生活的敬意。 颜梅玖:《小人物》一首哀而不伤的诗。我是悲观主义者,但聂权这首诗,给我带来了明亮。或许,好诗就应该是哀而不伤,如果说诗歌是有意义的,那么它传达的东西,最终还是应该明亮的。 颜梅玖:《相亲的老男人》这首读完,我居然一时失语。尤其读到结尾。我很喜欢这首诗!反复读了好几遍,它让我陷入冥想。我想,作为诗,这就够了,它带动了我的情绪,这是怎样的一生啊,于我心有戚戚焉。《相亲的老男人》、《小人物》等作品在题材上很有代表性,应该是聂权诗歌里面倾向现实,关注下层的典型。 周瑟瑟:《崩溃》也是我近年读到的有份量的诗,基于真实故事的作品令人信服,诗的沉重与压抑给我带来更多的思考。在技术主义疯狂的年代,难得有思想重量与艺术水准同样高超的好诗。我们往往容易顾此失彼,当然聂权面临同样的问题。《崩溃》的震撼效果达到了一个极致,此诗印证了我对聂权“从历史与当代经验里挖掘诗歌源头”的判断。这是一个艰难的方向,但显然聂权适合于这个一个诗歌方向。《崩溃》的人物、历史与当下情境,让诗歌获得了精神的爆发力。人的一生何其痛苦?历史就有多么痛苦。历史是人的历史,同样诗歌就是人的历史。由此我想到当下诗歌到底写什么?还是怎么写?都是一个问题。显然,聂权的诗歌文本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写诗的猴子壮:聂权的诗中常见到日常性的生活事件或场景。我们在当下诗歌的书写中常见到两种相关的处理方式,一种是在语词的边界地带对日常事件进行智性转换,借助词语通道把古代事件转换到当下,或将BBC及新浪网上的新闻关键词勾连于主体内心生活;第二种是将符号化的意象代入某种主观情绪的书写,借助读者对符号的自动联想本能营造诗意。前者依凭词语的自我增殖能力,后者依凭词语的表意惯性。聂权这组诗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皆非以上二者,而是让事件或场景自身衍生出诗意;他的诗句所做的,不是在边界处加以雕琢,也不是透支符号性的表意加速度,而是在事件的外围用诗句营造大气层,通过视角的选取和折射,来构筑一种“观看的奇观”。崔健唱《一块红布》,透过红布看到的爱情比现实更美,聂权喜欢在富有意味的日常事件之外蒙上一层白纱,写作者的功力见于事件本身的选取更见于白纱厚薄和透光点的设置。透多少光,营造怎样的投影,这件事拿捏得好就能事半功倍——就像丝袜的发明使女性的双腿成为了新的诱惑带。 严书记:以前读过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当时是一身冷汗,想起人那恶的一面在诗里大致也就是如此了,没想到今天读了这首《下午茶》,聂权的,刷新了我的感观。…… 一首诗中,是地球的两侧,更是人类生存的两侧——说实话,其中并不涉及人性,而是人的残酷(而非残忍)的动物性。一边是惬意的下午茶生活,一边是为了活下去卖子、杀人以食。黑和白,光明与黑暗的极端对比。尽管选择从光的一面入手,却无法不落到黑暗的一端去。也许我们不提倡也不常见表现这种极端的人类生存境况——那是凯文·卡特所面临过的问题,冷静记录,以死亡。当然,聂权的《下午茶》不是凯文·卡特的《秃鹫与小孩》,我们不能做那样的设想,但它确实使我想到了凯文·卡特和他的《秃鹫与小孩》。今天读了另外一篇文章,作者讲出版,作为编辑,自己手上是否有过“有价值的书”。有的人长年生产畅销书,却没有价值,于人类无益。同样的,聂权这样的诗,我认为是有重大价值的,涉及到重要的命题,虽然表面涉及的是动物性,背后却直指人性,一种人道主义。我敬佩这样的书写。而同样的悲哀,有太多的悲哀是虚构的悲哀、讨巧的悲哀。给我相似感觉的,还有另外一首:《理发师》,从另一个角度,同样散发着沉重的人性的光。这就够了。十首诗,其中至少有超过两首,是给我重重一击的,是他创造的符号,不仅是艺术的,更是“人类的”。 周瑟瑟:今晚的讨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扎实的叙述能力,基于聂权的诗歌文本,我再一次强调了“重建中国诗歌新人文启蒙精神”的话题,这是一个大的话题,在文化批评家特里•伊顿尔顿出版了《理论之后》,“理论的终结”或“理论的死亡”更加成为了话题,但我依然提出我的愿望。学者王宁先生提出“后理论时代”的理论风云:走向后人文主义。我基于对中国当代诗歌的认识,提出“重建中国诗歌新人文启蒙精神”,是有历史原因与现实意义的。而聂权的作品很好的印证了我们在具体写作上“从历史与当代经验里挖掘诗歌源头”的方向。他一些作品有了强烈的震撼力,但有些诗张力没有打开,或多了论说的成份,或少了深入的曲折的层次,有的处理得过实过平了,让诗的意味限制在生活化的场景里,或者人物的命运没有给足诗意的空间。总之他的写作是令人期待的。最后,我还是要向《下午茶》、《理发师》与《崩溃》表达我的敬意。好诗总是在明天诗歌现场,在“地文主义”的汪洋大海里。谢谢诸位对聂权的赞美与批评。今晚的意见都是他今后成为一个更加牛逼诗人的养料。 (本文摘自明天诗歌现场)
“起身、送客、/阳光斜了下来/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热气腾腾的/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诗写到这里,读到这里,像一部电影纪录片,读者,都呆呆坐着,无法离开。
这是聂权冷静的语言魅力世界。有点可怕。人物有了,可是无声;场景有了,镜头时而远,拉到非洲,时而近,推到我们生活附近刚刚去喝茶的地方;动作有了,可是看出行为人的线条,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听不到任何嚎叫;没有对话,仿佛有旁白,也仿佛屏幕自身散射的光芒在诉说。
热气腾腾......残酷生活现实有多冷、人性内心有多冷,空气与泪水的温度就有可能反向有多炙热。有看过类似的社会现实批判的诗写,但是只有这一首与众不同,这首诗,至始至终有一支肃立的水银温度计,不知不觉插进我的腋下、我的心窝。震撼因此确凿无疑。
《下午茶》这首应该排列到最后面去,因为这首读后让我的胃翻腾不已,它强大的覆盖让我无法静下来对后面的诗歌展开阅读。在非洲尼日尔满都古里,母亲卖孩子给餐馆,孩子被做成人肉菜,1000元吃人肉,这样恐怖的事情在我的认识上应该只是天方夜潭里的故事,而在这个世界上最穷的国家好像是一个正常的事情。《下午茶》这样的诗题与吃人肉这样的事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下午茶的悠闲贵族生活方式与非洲母亲卖孩子给餐馆人吃,而换取活下去这一人的最本能的需求形成了巨大的荒诞反差,也逼迫我们向自我心灵拷问。诗中用词尽量委婉,尽管这样,但每个描述的细节都让触目惊心,让人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绝望和悲悯。
施世游:聂权的诗,老成稳重,又能开合,收放也自如。很不错的。多点狠劲就更有味。
《下午茶》写得好,很大程度上在于咖啡馆与破草棚、中产生活中的谈论者与丛林法则下的原始人性间的并置。以苦难写苦难写不好,在淡定的空气中讲残酷之事,才更为有效。再如《相亲的老男人》,没有写相亲本身,甚至不写老年寥落之本身,只写困倦(相亲与老年缺席时的填补之物),然后着重写(然而语调是不重的)幻听般的细语和一生的“洪水”,这种力量因着力点缩小而增大了压强,因此极具穿透力。《听表姨讲故事》一首也是这样,修辞本身延宕开去,羁绊于诸种物象,像傩舞者围绕着无形的神之中心画圆(有点像里尔克笔下那头豹子),圆的轮廓恰恰在对圆的规避中成型。如同前面所说的“白纱”的比喻,聂权这组诗最迷人的地方恰在于“遮”。“遮”不是对能量的取消,而是对无谓损耗的避免,是以沉默言说沉默——现代诗歌的精髓。相比之下,我不太喜欢《崩溃》一首,原因就是没遮住,劲儿全跑了。当我们在诗句中看到“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就是一个深邃的宇宙”这样的表述的时候,我们不免会怀疑是不是作者漏了怯,或者喷发过猛的情感打断了句群自身的稳定性。
其中唯一有保留的,是他的那首《崩溃》,源于一则新闻的写作。不可否认,这是一则震撼人心的新闻,有些伤痛人一经承受,将一生承受,随时可能爆发。而作为一首诗,一来,复述感很强,二则,复述——而非发自内心——于艺术可能是双方减损的。我曾有一些与电影、与经验有关的诗,但我自己谨慎于这类写作,不仅怀疑叙述——以至于复述——的可靠性,也常常有一种“非我所有”的感觉。
凤凰读书 聂权等 2015-08-23 08:5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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