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在远方,我怎能不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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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去旅行,总是去告别。
要是我走得这么快,我将什么都看不到,要是我放慢一切,——那我就不能在一切消失前看到一切。
我已经到过每个地方。我还没有到过每个地方,但是它们在我的单子上。
                                       ——苏珊·桑塔格




旅行旧文三篇



在阿坝


那天的开头是一部公路片。
宽阔的热尔草原,有穹顶般的青空。长长的风偶尔会断掉,冬草场的长草浪就挺起身来。从甘南进入四川阿坝的高原,眼前绿色柔和的风光浑然不似青海藏区。


公路颠簸,我们一路摇摇摆摆,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草场、湖泊、湿地。终于,看到了柏油路面,车里人一阵欢呼。
Bee Gees在唱,车开得平稳,下午的高原阳光来得热烈。


远远看见前方有个分岔口,柏油大路旁有条坑洼小土路。一个藏族男孩站在岔路口。我们的车速很快,一会儿就到了男孩的身旁。男孩对着我们的车打着手势。
“怎么啦?”
“前面没有路。走那条。”男孩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用手指着那条土路。


我们都抬眼看了看两条路,看到前方继续快速向前的几辆车。路面区别太大了,这使得我们几乎没怎么思索,就下了判断。踩了油门,我们继续沿着大路走了下去。后视镜中,男孩没有表情地看着我们远去。然后他又转向下一辆高速驶来的车。


车开得飞快,音乐的声音很大。但这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前方五百米处的弯道出现了一个尽头,路面在一条河边消失。这是新的路,桥还没有开始修。


音乐被狠狠关掉,车和人有一瞬间的静止。我回想起来,那时我的胃像是被剧烈抽打了一下。阳光燃烧着我的脸。我已经走了五万多里,从没有过这种生理反应。车里每个人都没有去看另一个人。
车在宽阔的路面上一下子就掉了头。我们之前的车,之后的车。纷纷掉头。
那些宝马,那些别克,那些桑塔纳,那些越野车。那些川A,那些渝A,那些粤A。


沉默中车重新回到了男孩身边。我们停了车,给男孩递上水果和糖果,很大声说了谢谢。阳光打着,风吹着,男孩站得久了,嘴唇开裂得厉害。
掉头的车多数并不停下来,为着赶路,立马拐向土路。
接着来的车聪明如故,一辆接一辆固执地沿大路飞驰下去。
这一个镜头,在灿烂阳光中反复重放,那么多的来自城市的车。这个下午充满着震惊了我自己的黑色幽默。


在我们的后视镜中,男孩依旧徒劳地挥手,解释。
但每一辆车注定了要经过他两次。



在新疆:最少的词汇是音乐


在新疆,音乐有全然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味道和意义。一个人如果要回忆新疆,他的回忆应该是有着不间断的音乐背景。
在别处,音乐是点缀,而在新疆,音乐是生活本身。


塔什库尔干,是帕米尔高原上的小城,紧靠着中巴边境,我已经走到了中国最西端的地方。不多的大路,横竖横,把小城划成整齐的块状。路旁两边,杨树挺立,风吹来吹去,树叶哗哗响。建筑是没有特色的,但在较小的街区散步,还算安宁。


远远听到歌声,近了,就停下来。歌声太美。一个男人,声音似乎正当年,有年轻的深情和忧伤。歌词无需听懂,也能明白说的是爱情,你在二十岁的时候才会拥有的激情所能带出的那种情感,当你老了就觉得羞愧或者无言面对的那种东西。年轻的男人唱着,歌里好像走着长路,那是新疆才有的长路,有希望,却孤绝。
静默伫立倾听的,不止我一个人。


喀什老城。黄土墙的迷宫,斜阳的影子,艳丽的女人身姿,白衣阿訇,烤馕的香味,奔跑的孩子。我盯着蜘蛛网的电线投射到地上的阴影,摸着色彩脱落尽的百年旧门。深锁住的院子内,有老人在弹琴,言辞不清,琴声断续,完美吻合此时此地。
落日下时黄土城。


午夜两点,库车的一个小广场上,宵夜的人仍然不少。和一些回族司机们喝酒聊天,我说得少,听得多。邻近的一桌,七、八个维族青年男女,也在喝酒吃饭,他们竟然带着琴。那夜我好像回到当年的校园,看见了男男女女走到树下草地上,一首一首唱下去的那个场景。库车女人的歌来得甜美些,男子依然抒情而忧伤。他们按照某种规则轮流唱着,没有人扭捏推托。身边的新朋友们对我说库车女人爱美,会打扮,又讨论开各自今天赚了多少钱。
我侧身安静听歌,觉得那夜晚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那边的人,看见了我的笑容。


北疆阿尔泰高山上的徒步。夜晚很冷,借宿的帐篷严重超员,身边鼾声此起彼伏。隔壁的帐篷马帮们还在喝酒闹腾,我索性起身,穿衣去加入。
最年轻英俊的哈萨克男孩,被人推出来说要唱歌,就唱了。众人安静后的原野黑暗巨大无边,数百只羊趴立在月光下睡眠,隐隐有沙沙的反刍声响。歌声飘着,被酒精刺激的男人们会突然怪叫,大声叫好。开了头,歌就不停歇。久违的手提式收录机放着舞曲,哄笑的众人冲出帐篷,在月光下跳舞。男人们七倒八歪的舞蹈。


在真正的梦来到之前,这是个好梦。我在卢梭的画中看到过猛虎嗅着熟睡的吉普赛人,在那里面感到了音乐。在这高山上的深夜,音乐和梦也连在一起。白天到来的时候,这些汉子,在马背上会唱另外一种的歌曲。


据说音乐源于牧羊人的孤单发泄。那么我在新疆几乎接近了音乐的本源。音乐在被包装越少的时候,走近你的情感越直接。
在新疆,音乐用了最少的词汇,进行着心灵间的传递与沟通。
每个地方,每个日子。



大别山


一、


仓猝和短促的旅行。夜行火车。没有计划的目的地。山野乡村。

百年的黄氏宗族大宅。方形池塘。500年的老橡树正对宅门,背景宽宽大大,整个田野和山峦。收割后的稻田。砍柴人后背的弯刀。担草的农妇。奔跑的小孩。枞树桩子交叉的黑木耳。纠缠篱笆上的老丝瓜。溪涧。鸟鸣。黄土路。摩托车轰鸣。每台摩托车上四个人。


山前山后,房屋散落。圆形天线。寂寞黄牛。树在绿着,草在黄着,沿着土路,沿着溪流。白房子,黄房子,古老的很难找寻,一切更加短命,更加速朽。


黑暗来得更快,月上东山,这一幕没有变过。那时坐对流水发呆。


城里的车陆续开来,农家乐,土菜,度假是换种吃法,换个吃处。
电视带来超级女声和连续剧。孩子喧闹游戏,一会儿这个哭,一会儿那个哭。镜头前面争先,懂得手指做V字状。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乡村看起来依旧简单。


几只狗叫过之后,一切退隐到睡眠时间。


月光映照山峦。上半夜是月亮的。后半夜在第二个凌晨看到,只有沉默的星群。


二、


上山有特别的小路吗?
可以不买票,我帮你找个导游,我弟弟。
不是不买票,是想去人少的地方。
风景好的去处我们都知道,肯定带你到。

最快的方式走,向上,向下。免不了的最高峰,免不了的瀑布景观。如果手脚并用,身体就很快活。
连鸟都很少,因为索道站的高音喇叭响彻群山。安徽的鸟和动物是否都在向河南和湖北迁徙?曾经这里有野猪,那里有金钱豹,我看着四面的山林,想着动物远走的回望。

有很老的村落民居吗?
很远,山那里面,十二里,走不到的,摩托也不行,时间不够。
其他地方呢?
去后畈,有我们的宗祠。来回五十元。

摩托飞奔,小虫扑打在脸上,落日在远处。一个又一个村庄,一座又一座山。


宗祠外,一棵古木意味着风水。群山里的平畴,曾经是战场。一个村子,一千户人。一千个家庭,家家有人去上海去浙江。年年回来,房子逐渐更新。广大的中国,一个巨大的阶梯。在还有炊烟的地方,心真的能够更平静吗?


轿车在柏油路上跑,摩托在柏油路上跑。暮色里面,一个老人沿着柏油路在走,背着手。摩托经过他手边,他没有表情的侧身看。这还是他的乡下路,这路只不过可以更快通向远方。





你和我一样,常常到处走。你找到了你想遇见的人和物吗?


朝南阳台 2015-08-23 08: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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