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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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底写的专栏文章。又看了一遍,实在看不出为啥整篇被毙。贴在这里,算是上半场一个小结。。。

圆寂:

你好。

做为少数几种我愿意探究的神秘现象,你一直盘桓在我心智里,一会儿像是某种封建迷信,一会儿像是某个灵异入口,蓝天宝瓶,白云苍狗。
常人总是在内心暗暗佩服那些能做出常人做不出来的事儿的人。

有些人能对别人异常凶狠,比如小时候在街上两拨儿混混儿偶遇,其他人还在言语辱骂对方先人,某些人已经抡起板儿带往他觉得最欠抽的人的脸上招呼了。这些人如果早期没被背后的黑刀捅死,后来基本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头目。

更令人佩服的是能对自己异常凶狠的人。比如去讨债或是谈判,在拿板砖拍对方脑袋之前,先拍自己脑袋,砖撞击头骨,砖碎碎,血滴滴,笑咪咪地问,你说,怎么办好?比如每个周六都能晚上十二点前睡、周日六点前起床的人,比如每月要跑个全程马拉松的人,比如每年都写一本书的人,比如单相思二十年从来不表露的人,比如吃五香花生能忍住不喝凉啤酒的人,比如喝热豆浆能忍住不吃油条的人。

最令人佩服的是传说中那些掌握了你的秘密的人。其他猛人,最多是,抽着抽着,切断自己一节手指,说,我戒烟了;吸着吸着,切断自己一只手,说,我戒毒了;抽送抽送,切断自己一个鸡鸡,说,我戒色了。掌握了你的秘密的人,领导了一个极其秘密的行动,失败了,被敌人抓获了,被敌人五花大绑了,连嘴都被撑住,怕牙齿里有氰化钾。掌握了你的秘密的人,微微一笑,然后就闭眼去了,不用毒药,不用挣扎。掌握了你的秘密的人,和老情人在星空和蛙声下聊聊天,觉得花好月圆、人生饱满,宇宙间没了什么特别看不明白的事儿了。老情人困了,说洗洗睡了,明天一起吃早饭,掌握了你的秘密的人说,好,然后就闭眼去了,星空恒久,蛙声恒久。

但是,真能做到把生死说平静放下就能平静放下吗?别说生死,能通过意念调控自己血压、血糖、血脂的人我都没见过。别说血压、血糖、血脂,能通过意念调控自己体温、心跳的人我都没见过。我原来研究卵巢癌,有个核心概念叫凋亡(Apoptosis),又叫程序化细胞死亡(Programmed cell death)。癌症的起因就是凋亡被抑制,细胞不再被控制地有节奏地死亡。那种程序,是老天编写的程序,我们反复研究,也只知道了一点点。而且,那种控制,说到底是老天安排好的控制,没有哪个细胞能自己控制自己的生死。程序之下,众细胞渺小。程序之下,众生呢?哪个人又真能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哪个人又真能摆脱程序编码给他的人性桎梏?

最近,在二十年苦读、十五年苦干之后,我递交了辞呈,不用再风口浪尖、带千军万马,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终于可以不再每周干八、九十个小时、每年飞一百多次、每天靠闹钟醒来,终于可以多陪陪父母、多读读书、多写写书、多做些细小的温暖的事情。我交了所有的公司信用卡、密码匙、门卡、员工卡、车库卡、钥匙、电脑、手机、iPAD,搬回了办公室的个人物品,看了看衣橱里的西装们,叹了口气。我把没怎么用过的三十来条领带分别装进网上买回来的领带盒,把花红柳绿的二十来对袖扣分别装进网上买回来的袖扣盒,送给我原来团队的兄弟们,以后继续穿戴整齐,继续去征服世界,让天下更美好。

递交完了辞呈,身体突然发烧,连续五天,时起时落,低到37度,高到39度。成年时发烧比少年时发烧痛苦很多,头胀如斗,偶尔一跳一跳,仿佛被唐僧念了紧箍咒,汗出如浆,喝很多水,这几天来,构成身体的水份应该被换了一遍。五天之后,终于在不吃阿司匹林的情况下,六小时不烧了,脚踩在地板上,地板如雪地般柔软而起伏。

这样的烧,在此之前的三十五年未曾有过。似乎身体知道自由写作、兼职创投的日子终于来了,于是迫不及待地把之前三十五年积累的毒素借着汗都了排出来。

由此想到你,那些传说中对于生死的主动控制。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有些个体的意志力对于肉身的影响力超常,总能超常地榨取肉身的能量,干活成瘾,忽然一个时刻,这些个体长期追求的一个目标忽然实现了,比如盖庙、比如革命、比如悟道、比如找到真正合适的接班人,这些个体的意志力瞬间放松,肉身瞬间报复,于是你出现了,于是这些人升天了。

好吧,我不老提欠老天十本长篇了,写到哪里算哪里,老天,到底几本,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冯唐


冯唐 2015-08-23 08: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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