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凯瑟与《教授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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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女作家威拉·凯瑟(Willa Cather,1873-1947)是美国20世纪初一位杰出的女作家,在美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她的独特之处在于她着力表现“拓荒时代”,她的作品具有高爽纯洁的思想境界,舒缓清新的艺术风格以及不断散发出来的抒情气息,这一切都独具一格,为别的作家所难以取代。
  威拉·凯瑟1873年生于弗吉尼亚州的农村,父亲查尔斯·凯瑟是爱尔兰血统移民的后裔。凯瑟九岁那年随父母从弗吉尼亚州迁移到内布拉斯加州的红云镇,在麦田和仍未完全有人定居的草原上的波希米亚移民中长大。她与土地息息相通,学会了在塑造开拓型妇女时赋予她们以生机勃勃的秉性。1891年凯瑟进入内布拉斯加州大学学习。在此期间,她开始表现出写作方面的才能。她曾担任过匹兹堡《领导人》杂志的编辑、纽约着名的《麦克卢尔》杂志的执行编辑等。凯瑟充分利用她在匹兹堡以及纽约杂志社工作的经验,凭着她在弗吉尼亚童年和内布拉斯加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素材写出了感奋人心的作品,从此名声大振。1918年凯瑟作为一位成熟的美国主要小说家的地位得到评论界的确认。至20年代,凯瑟已与德莱塞、弗罗斯特、华顿、奥尼尔和安德森等作家齐名,成为广大读者喜爱的作家;30年代凯瑟的声誉有所下降,其作品的水准也不及早期作品。美国社会的变化是造成凯瑟在文学界地位沉浮的客观原因。但是,凯瑟的作品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现已成为现代美国小说中的经典作品。凯瑟是一位多产作家,她一生共发表了12部长篇小说,近60篇中短篇小说,两部诗集及8部其他有关着作。她的第一部诗集《四月黄昏》(April Twilights)于1903年出版。她早期的作品主要以短篇小说为主,收集在《旋转花园》(The Troll Garden,1905)和《青春与聪明的美杜莎》(Youth and the BrightMedusa,1920)两个短篇集子里,颇为世人瞩目。威拉·凯瑟的短篇小说像她的长篇小说一样,贯彻着精神美和心灵美的主题。《邻居罗西基》("Neighbor Rosky")是其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凯瑟的短篇小说于80年代被大量地介绍给中国读者,如朱炯强选编的《波希米亚女郎——威拉·凯瑟中短篇小说选》(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陈良廷等译的短篇小说集《摇钱树》(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和聂华苓等译的《没有点亮的灯》(北京出版社,1981)等,可以说她的中短篇大部分有中译本了。但长篇小说除了《啊,拓荒者》、《我的安东妮亚》和《一个迷途的女人》外,其余尚未发现有中文译本。凯瑟曾获普利策奖和美国全国文学艺术学院金质奖章。(注:见王长荣:《现代美国小说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pp.44-45.)她于1947年4月逝世于纽约市。
  在凯瑟的前期小说,如《啊,拓荒者》、《云雀之歌》、《我的安东尼亚》中,贯穿着一条炽热的感情和纯真的艺术熔化在一起的主线,这条主线给人们以精神上和情操上的享受。在这些“拓荒时代”的作品里她讴歌人类精神的本质,充满拓荒者披荆斩棘的精神。她所描绘的几位女性形象,色彩是明朗的,坚定的,在女性的柔和中透露出顽强的个性。在这些作品中,她突出表现拓荒者艰苦创业、积极乐观的一面,宣扬不朽的“西部精神”。
  《啊,拓荒者》(Oh Pioneers!1913)是凯瑟歌颂移民拓荒者改造美国中西部草原生活的第一部小说。她在养育自己的故土找到了创作的源泉与力量。小说的女主人公亚历山德拉是祖籍瑞典的农场女主人,年仅30,却因父亲去世而挑起了经营农场和抚养三个兄弟的重任。亚历山德拉不仅热爱土地,而且善于经营,又有远见。严重的自然灾害没有把她压垮,更没有改变她变荒地为良田的决心。她从大平原的土地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她的坚韧秉性帮助她度过了寂寞与悲伤。经过多年的奋斗,她的理想终于得到实现。亚历山德拉是凯瑟塑造的一系列坚强女性中的第一位。
  《啊,拓荒者》是首次充分体现凯瑟自己风格的作品,是她奠定中西部乡土小说文体的成名作。作者写完该部作品后,感到“我这是头一次用自己的脚走路”。(注:转引自董衡巽:《美国现代小说家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p.29.)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文学创作的方向”。(注:引自Philip L.Gerbor,Willa Cather(Indianapolis:Bobbs-Merrill Educational Publishing,1975),p.151.)
  1915年出版的《云雀之歌》(The Song of the Lark)记叙了科罗拉多州穆恩斯通镇的西埃·克朗伯格以自己清脆的歌喉享誉小镇的故事。铁路工人雷·肯尼迪在一次事故中不幸身亡,留下一笔钱给西埃·克朗伯格,让她摆脱家庭的拖累与环境的羁绊,赴芝加哥学习音乐。克朗伯格逐步引起人们的注意。她潜心钻研音乐,成了都市歌剧院着名的瓦格纳女高音歌手,终于红遍欧洲、纽约。在这部小说中,女主人公极力追求艺术上的尽善尽美,渴望生活的充实与高尚。
  《我的安东妮亚》(My Antonia,1918)是凯瑟最出色的一本小说,也是美国文学作品中的一部经典性着作。小说以欣喜的笔调描述安东妮亚——一个波希米亚姑娘的成长。安东妮亚象亚历山德拉一样,也是一位坚强、经历过重重困难的女拓荒者。安东妮亚的父亲是欧洲移民,因适应不了艰苦的草原生活而自杀,安东妮亚因此被迫中途辍学,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以后又因家境所迫去附近的黑鹰城当女佣,与人发生关系而怀孕,并遭到抛弃。但这一切并没有使她丧失对生活的热爱和信心。她克服困难,结婚成家,养育了一群健康结实的孩子,办起了农场,满腔热忱地建设起自己的家庭生活。《我的安东妮亚》是拓荒时代的一支颂歌。
  作者笔下的安东妮亚是一个伟大的创造者,一个具有牺牲精神的母亲。《我的安东妮亚》和《啊,拓荒者!》被称为凯瑟描写中西部生活的两朵并蒂莲,使凯瑟成为公认的描写中西部草原生活的最佳作家。
  从20年代开始,凯瑟的创作出现了新的变化,其原因在于她对当时的美国社会生活有了新的认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标志着美国进入“爵士时代”。工业的迅速发展带来了物质生活的相对富裕,随之而来的是人欲横流、物质主义盛行,人们的精神极度贫困。以拓荒造就的西部精神日渐消散,引起凯瑟的焦虑和惆怅。她深感在席卷而来的商业化浪潮面前,抒发对拓荒精神的赞美,不啻为一曲挽歌。这种低沉、失望的调子日益渗进她后来的作品。由于这种变化,她所执着的精神与伦理道德探索,便越来越显出传统文化培养的知识分子的怀旧情调。她明显地改变了作品的倾向,理想主义的幻觉消失了,而代之以对人类命运的关心,对金钱万能、物质第一、无个性可言的现象的讽刺和批判也就成为她一个重要的创作题材。《教授的住宅》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
  《教授的住宅》(The Professor's House,1925)是凯瑟中期最主要的代表作,也是美国20世纪小说中的一部佳作。小说描述了以圣彼得教授为一方和以他的妻子女儿为另一方在精神生活与物质享受之间的对立,以及教授对社会及生活产生的绝望。小说的主人公是美国中西部哈密尔顿(Hamilton)市的一个大学教授、欧洲移民的后代戈德弗莱·圣彼得,他以拓荒者的顽强精神,花去数十年时光写出了历史巨着、八卷本《西班牙人美洲探险史》,还得了奖。但他在生活中却很不如意,得不到心灵的安慰,因为在他周围充满着资本主义社会的铜臭气,人与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金钱,连他的家庭也逃脱不了这一厄运:他的妻子莉莲只追求享受,想的是将丈夫的着作换成一幢漂亮的住宅;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富有的犹太企业家,另一个嫁给了艺术家,她们与他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她们除了向教授索取钱财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温暖。留在圣彼得教授心中的只有对他心爱的学生、铁路工人出身的汤姆·奥特兰的回忆,奥特兰曾致力于对古代印第安人悬崖文化的研究,搜集到许多珍贵的文物资料,可惜他在一次大战中死了,他所积累的这些宝贵资料业已转换成商品。这些使教授感到伤心,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只有顽固地躲在自己的旧房子里,拒绝和妻子一起搬到新居中去,也许还能使他得到一点安慰,因为他的研究工作就是在旧房子的那间阁楼里完成的,他要死死守住它。当圣彼得面临精神崩溃之际,前来挽救他的是在他家做裁缝工的来自德国的女裁缝奥古斯塔——一个诚实的孤独的女性。她给了教授生活下去的勇气,此刻,圣彼得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冷漠的,然而“至少他脚下还有一片地。”(P.272)(注:本文中所有引文皆由笔者译自Willa Cather,TheProfessor's House(Leipzig:BernhardTauchnitz,1926),后面引文页码随文注出,不再加注。)汤姆·奥特兰是作者理想中的典型,他孜孜不倦地工作,竭力去挖掘印第安人古老的文明,他曾说:“我是怀着虔诚的心情去阅读这些拉丁文的诗的,它使我产生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真情实感。”所以作者认为“他来自大地,又回到大地中去”,他是大地之子,人类精神的楷模。圣彼得的最后心愿就是要把已故学生的研究继续下去,在整理古代印第安人遗迹中去发掘人类传统的价值。(注:见毛信德:《美国20世纪文坛之魂》(航空工业出版社,1994),pp.90-91。)
  凯瑟对创作技巧很有兴趣,经常探索新的手法,尤其喜欢借用音乐、绘画的手法,是小说技巧的革新派。在凯瑟的众多作品中,《教授的住宅》是她最引起争议的、最有趣的一部小说。凯瑟称这是她的“一次有趣试验”,(注:译自Jo AnnMiddleton,Willa Cather's Modernism:A Study of Style and Technique (Fairlaigh Dickinson University Press,1945),p.104.)她试图使用一种不同于平常写小说的惯用手法,把故事分成三个部分,因而打破了传统小说的连续性,故事突然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她说她这是有意模仿“奏鸣曲的形式”,(注:转引自董衡巽,p.35.)以此来获得一种特殊效果。对此,许多评论家对她的这种创作手法持有争议,有的认为《教授的住宅》是凯瑟的一部杰作,而约瑟夫·伍德·克鲁齐则认为该小说是“不完整的、不能使人信服的”,(注:译自Jo AnnMiddleton,p.108.)艾尔弗雷德·卡津也认为小说的结构是“一个技术的错误”,(注:译自Jo AnnMiddleton,p.108.)破坏了整个故事的整体感。凯瑟在小说中插入“汤姆·奥特兰的故事”的手法是模仿荷兰17世纪的油画。这些油画经常表现一个室内的景象;房内陈设杂乱,但后面总有个窗子,窗外可看到滔滔大海,同拥挤的房间对比,显得格外清新宽阔。在《教授的住宅》中,凯瑟说她有意把
  圣彼得教授的住宅写得拥挤不堪,塞满新的事物,包括美国的礼节、服装、皮货、小小的野心、令人颤动的妒忌心,使你感到窒息。然后我要打开长窗,让蓝色方山上的新鲜空气吹进来,还有汤姆·奥特兰脸上和行动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细小的琐事不屑一顾的态度。(注:译自Willa Cather,"On the Professor's House",Willa Cather on Writing (Now York:Alfred A.Knopf,1949),p.31.)
  这种对比反映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看法,她对现实社会越疏远、越反感,对远古就越来越缅怀,越采取理想化的态度。作者在该小说中流露的正是这样一种情绪。
  《教授的住宅》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家庭”(The Family)是整部小说的中心部分。小说一开始,是对圣彼得教授旧宅的描写,它像一个被遗弃的世界一样,空空荡荡,只有在阁楼教授的书房里还留有一张书桌、一条沙发及几个奥古斯塔做裁缝用的模特人形。此时圣彼得教授已完成了他的巨着,并且他的巨着换来了妻儿所倾心的一座新房子,及新房子里的一切物质享受。妻子女儿对物质的贪婪、对名利的追求使圣彼得感到悲哀和厌恶。他看不惯崇拜金钱的妻子和女儿,看不惯靠投机钻营、剽窃他人研究成果而起家的女婿路易·马塞鲁斯,也看不惯庸俗的学校当局。总之,在他看来,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堕落了,同他的精神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所以,他不愿与妻女一起搬进新宅,宁愿一人留在他的旧宅里,回忆他的过去,更回忆他最赏识的学生汤姆·奥特兰及其讲述的他在平静幽美的蓝色方山上发现古代印第安人遗址的情形。这犹如打开长窗让新鲜空气吹进他那被金钱及物质财产玷污的房子。他对现实生活产生了幻灭感及厌倦感。小说第一部分结束时,教授拒绝与家人一起去法国度假,铁定心要“逃离他的家庭”,(P.154)要“把自己与别人隔离”。(P.155)他宁愿一人留在旧宅里整理汤姆的遗稿,沉溺于对汤姆的回忆之中。第二部分“汤姆·奥特兰的故事”(Tom Outland's Story)讲述了汤姆在来到圣彼得教授任教的中西部学院前,便在新墨西哥峡谷中发现了一个崖居人村,这个村庄虽久经沧桑,但依然保存完好。作者在“汤姆·奥特兰的故事”中详细描写了汤姆发现这个崖居人村的经过。这个拓荒者——汤姆·奥特兰用自己的双手和信念,建立起一种文明并把它留传给后人。第三部分“教授”(The Professor)是小说的尾声,也是小说的高潮部分。此时圣彼得教授精神恍惚,终日在回忆汤姆之中度过,他在汤姆身上仿佛又看到年青时的自己。但回忆与追忆并不能取代冷漠的现实,年轻时的理想早已往事如烟,古印第安人的文化也属于久已尘封的历史陈迹。圣彼得对峡谷内被毁城市的认识比他企图自杀更能表明对生活的完全否定。阁楼上的书房成了他的坟墓,死亡是他最后的逃避手段。孤独苦闷之际,教授甘愿死于煤气泄漏事故,却被营救。经过这次危机,教授面带漠然,继续生活下去。他认识到他必须“学会过一种没有乐趣的生活”。(P.271)《教授的住宅》渗透着凯瑟日渐浓化的怀旧情绪。
  《教授的住宅》标题中的“住宅”隐含着深刻的讽刺意味,教授在此度过了他的一生,它代表了他的辉煌、他的成就,同时它又是教授的坟墓。而卷首的引语则具有更深刻的讽刺含义,它使读者能更深层地理解整个故事。这则引语是凯瑟引用书中人物路易的话:“嵌着银的绿松石,是吗?……是的,用晦暗白银镶嵌的绿松石。”(P.2)这一幕是发生在圣诞节的晚餐上,路易和妻子罗莎蒙德(教授的女儿)来到教授的新宅,罗莎蒙德脖子上戴着的是路易送她的金项链,而不是那块汤姆从前送给她的绿松石。那块绿松石是世上买不到的、独一无二的,是已经消失的古印第安文明的产物,绝不象路易买给他妻子的那条艳丽俗气的金项链。在这儿,已经被遗忘的古印第安宝石代表着真正的美,而价值昂贵的金项链则代表着现代社会的虚伪。凯瑟用路易的话做引语,其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如果把小说中的第二部看成是“绿松石”,那么第一及第三部却是那“晦暗的白银”。凯瑟的用意是很明显的。她不仅是要在两块珠宝之间,更主要的是要在两种文明之间、两种不同时代之间、两个不同男人(汤姆和路易)之间作一个鲜明的讽刺性对比。
  在整部小说中,“住宅”形成一条主线。教授的旧宅是个象征物,象征着旧的但是美好的事物的衰亡。就在阁楼上的旧书房里,教授完成了他的不朽历史巨着。在那儿,他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就书房的陈设和条件而言,它或许不是个理想的书房,没有暖气,没有良好的照明。它比不上在新房里他妻子为他准备的宽敞明亮的新书房,但教授却认为那是唯一一处他可以脱离家人的地方,可“免于家庭生活的一种隔绝状态。”(P.25)从“拆掉了的窗户”,他可以俯视他自己建起的“有围墙围着的后花园”,那是“他生命中的安慰”,是他的避难所。(P.14)就在那花园里,他和汤姆“常常在那温暖和煦的夜晚坐着谈到深夜”。(P.15)从这些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圣彼得试图过着一种逃避婚姻、逃避家庭的生活,他顽固地躲在他的阁楼里,躲进他的历史里,把对现实的忧虑放到昔日年代中去获得解脱。教授的旧宅成了他的一种精神象征,与商业世界中的酒肆茶楼、歌榭舞馆形成了强烈对比。甚至是教授妻子购置的那幢新宅也已经染上了污垢,成了罪恶的所在。然而,教授的房子毕竟是旧了,它已经破落了,衰老了,凋零了,凯瑟对此感到莫大的悲哀,她同教授一样留恋旧宅,留恋过去,想从现代生活中撤退,在往昔的美好时光中找寻一种精神慰藉。凯瑟用这样一个理想破灭的苍老的教授作为小说中的主角,事实上是掺杂了自己的思想经历。“在1922年前后凯瑟的世界分裂成两半了”,(注:见毛信德,p.92.)这一主题自始自终贯穿着小说《教授的住宅》。在凯瑟的笔下小说中圣彼得的世界也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旧宅”,一半留在“新宅”,正如凯瑟的一半留在现在,而另一半则给了过去一样,表达了作者对拓荒时代终结的哀伤之情。
  在作者的笔下,往昔是美好的,它意味着“秩序与安定”,(注:引自董衡巽,p.33.)孕育了脚踏实地的创造精神,体现了真诚友善的人际关系,造就出德才兼备的人才。但这一切就象“旧宅”一样,成为即将逝去的过去,或只能存留于人们的记忆之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宅”里的欲望与铜臭气。“新宅”里充斥着对金钱的渴望、贪恋。我们看到了金钱对人际感情的破坏作用。新宅里,两个女儿互相仇视,夫人与女婿路易——一个心术不正的富有商人关系很不正常。路易是个犹太人,虽然“除了他的鼻子以外,他的外表没有任何犹太人的特征。”(P.43)他长得英俊潇洒,讨女人喜欢,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很庸俗、贪婪,至少表面上没有。相反,凯瑟把他描绘成一个慷慨大方的人物,经常送妻子昂贵的礼物。但教授却对路易非常反感,他喜爱汤姆。路易是他女儿的现任丈夫,汤姆是他女儿的前任未婚夫。路易用他犹太人的精明把汤姆的发明变成了巨额利润,并用这笔钱建了一座新房子,并以奥特兰命名,以炫耀他的胜利。在圣彼得教授眼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汤姆代表了真正的美国拓荒传统,而路易则毫无传统可言;汤姆具有创造性,一方面,他是个考古学家,他发现、探索并竭力保存古印第安文明的手工艺品,想以此对美国的历史追根溯源;另一方面,他是个理论物理学家,致力于实验室的研究,想把人类的知识再向前推进。但是这两项活动都没给汤姆带来利润,他也压根儿没想以此获利,汤姆追求的是一种精神的东西。与此相反,路易身上没有一点创造天赋,但深知如何赚钱,他的聪明在于如何获取。他如今的财富完全来自于汤姆的发明。在凯瑟眼里,以汤姆为代表的民族是创造者、革新者,而以路易为代表的犹太人却是剥削者、侵略者,他威胁并毁坏了美好的过去,他象征着现今世风的堕落。凯瑟在这部小说中的反犹太主义倾向是明显的。
  正象凯瑟和汤姆一样,当圣彼得教授还是个孩子时,就随父母来到西部,他象征着美国的传统。汤姆是教授想要的儿子,路易是他实际获得的儿子。如果我们把教授当作是美国的象征,那么凯瑟所要传达的信息则很显然,即美国正落入犹太人的手中。这就是凯瑟安排教授的女儿和汤姆的发现最终都落入路易手中的意图。同时也表明了作者的思想倾向,她的世界确确实实“分裂成了两半”。
  在代表着退缩、死亡的旧宅和代表着“进步”的新宅之间是一座理想中的、永久的、古老的印第安悬崖人居住的岩洞。作者对印第安部落那座悬崖城的形象描写使我们强烈感觉到了宁静与烦乱、知足与贪婪、豁达与猥琐之间的对比。它代表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作者及圣彼得教授心之向往的地方,是作者及教授理想中的世界。在这一部分故事里,汤姆是唯一的主角,没有了前面纷繁的人际关系、婚姻及家庭,只有汤姆和罗德尼·布莱克(与汤姆一起在方山上挖掘古历史文物的朋友)及他们之间无私、纯洁的友谊;没有了前面的自私和野心,只有对发掘古代历史文明的热望。在这里凯瑟把原始美丽的西南部方山上的浪漫过去与中西部哈密尔顿城市乏味沉闷的现在并列处理在一起,使读者对二者作出自己的评价,教授家人的庸碌的生活与蓝色方山上优美恬静的生活形成强烈反差。那些曾经生活在悬崖城中的印第安人把自己的生命与心血都浇灌在这座方山上,赋予它人类文明的痕迹。这样一个纯洁的地方,与芸芸众生的大都会相比,是有天壤之别的。在作者眼里,蓝色方山代表着“人类文明”,是作者理想的自然美的象征,体现了一种“人和自然交融之后得到的至高无上的喜悦”。(注:见马库斯·坎利夫:《美国的文学》(上册)(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5),p.173。)作者的心智和笔力,更倾注于追寻昔日道德理想的余辉。作者在这里抨击了美国社会的拜金主义,鄙夷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赞美了古代人类的精神境界,显然带有很大的理想主义成分。
  作为20世纪前50年一位有影响的女作家,凯瑟所描写的正是被美国资本主义经济高速发展所掩盖和吞噬了的人类古老的精神文明。凯瑟一生的创作表明,西部拓荒生活及由此形成的精神和道德传统,是她文学活动和价值取向的真正立足之地。无论是抒写理想,还是寄情怀旧,她创作所经历的深化过程,都源自这个基本点。由此,生发出凯瑟小说艺术上的一些重要特色:清新、明丽的环境描绘和气氛渲染,蕴含深厚的情感和心理因素;精练传神的人物刻画既富于生活的本色,又是作者的特殊气质和道德理想的图腾;在技巧上既重视文学的洗练又在小说结构、叙述角度方面进行大胆试验而获得好评。她的小说既有现实主义的写生又有浪漫主义的抒情,同时兼有象征主义的寓意和印象主义的意境。鲜明的个性特征,使她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独特地位。近些年来,她的作品在西方声誉越来越高,许多评论家把她与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福克纳并列,称她为“美国建国以来一位最伟大的女作家”。(注:见傅景川,《二十世纪美国小说史》(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p.51。)
  在本世纪末的中国,工业化的飞速发展使我们国家正处于一个商品日益丰富的社会,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们也面临凯瑟在20年代的美国所遇到的一些问题,金钱的腐蚀作用,使一些人丧失了精神的追求。凯瑟的着作不仅给我们带来一股“早晨的清新气息”,(注:见张友松译,“关于威拉·凯瑟”,《美国文学丛刊》1981年第2期。)它还警醒我们不能放弃精神上的追求,而且她的优美文笔也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艺术上的享受。
  
  
  
外国文学京75~80J4外国文学研究苏蓉19981998苏蓉 作者单位:福州大学 作者:外国文学京75~80J4外国文学研究苏蓉19981998

网载 2013-09-10 21: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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