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之文集 孙大午:与李慎之先生谈话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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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午:与李慎之先生谈话纪要
  时间:2003.1.15
  地点:北京潘家园
  谈话者:李慎之: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以下简称李)
  孙大午:河北大午集团董事长(以下简称孙)
  姚监复: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室研究员(以下简称姚)
  整理者:靳凤羽 (根据录音整理)
  
  李:(对孙)你的文章我看了,我觉得也不必学知识分子。美国独立是一句口号:"没有议员,没有代议制,不纳税",这就造成美国十三州推翻英王统治而独立的原因。你完全从作为一个个人,作为农民、企业家深入地研究社会就行了,不必学知识分子的那一大套道理,又说不清楚。人民代表就要代表人民嘛,农民就要农民代表,从这个思想出发。我说的比较悲观,你能不能见到中国民主的实现。民主一定要代议制,没有超出民主之外的"代议制"。我有一篇文章叫《假民主与真民主的区分》,有人说直接民主最好,我说:"直接民主"是骗人的,现在世界上不可能有直接民主,而且直接民主在希腊还干了一件坏事。你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讲"民主与共和",民主可以造成全族暴政,多数可能错误。我们的毛主席也真怪了,他有时候说两句漂亮的,反了右派之后又说:有时候真理在少数人手里。把彭德怀(一个彭德怀一个张闻天穿着白衬衫在卡车上,八十岁的老人,拼命往下按他们的头)搞成这样,彭德怀去向他辞行时他说:也可能真理在你手里。这可以说是大奸大恶,也可以说是大极聪明。他对民主从根上讲是不懂的,他是五四时代的人,他当然也懂一点。中国第一个把民主请进来的是陈独秀,但陈独秀就不懂,他在共产党干了20年之后,在国民党监牢里(国民党监牢与共产党监牢大大不同,两个人一间房,要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他二次觉悟,提出一套资产阶级民主:必须要多党制,除法院外没有捕人权。但是他到死没有割断共产主义的脐带,甚至没有摆脱"托派"的脐带。抗战时期的"托派"工作很刻苦,有自以为是的革命理想。毛主席说的"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也是理想主义,但是后来他觉得不抓住权力不行,他认为中国就没法治理,他是不是秦始皇?确实也不是。他说我是"秦始皇加马克思"。
  姚:有人说是"秦始皇加斯大林"。
  李:用不着,他最后理想是马克思给他撑了腰,他才有这么狂的劲头,一个世界性的思潮。毛泽东也可以说是中国专制主义的复辟。我是这样看的。我写的《中国文化的传统》(就有这个思想)。
  孙:我曾经为这个犯过错误。我说毛主席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使全国人民站起来了,毛主席是伟大的封建主义卫士,他使全国人民跪下去了。
  李:这话对呀!但是站起来了,用鲁迅的话讲叫"集体自杀"。他的历史功过,现在我们只能看到他错误的一面,也许再过一百年对他倒有所肯定,这是非常深的问题。
  孙:有人说"五五开"。
  李:也不一定。他用极端的专制手段,确实把中国人(说好听点)是团结起来了,(说不好听一点)把一半人搞成奴才了。到底要用全面的历史观来看这一段,也许是中国历史的进步,也许他的出现是中国人回避不了的历史命运。我自己有一个设想,又退一万步为毛主席做辩护。
  孙:但是我认为这是历史规律的必然。
  李:是的,也不要讲规律,历史没那么多规律。叫历史发展的必然。这个必然就是人死了一百年了,坏事可以少提了。毛在批判胡适的时候说:批判没好话,再过一百年再给他平反。这种话江泽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姚:陈永贵说过:批判会没好人,追悼会没坏人。
  李:这不一样,那完全是一种世俗经验。毛确实有一种知识分子的眼光,他如果不是读过很多书,他不会说这种话。邓小平就说不了这种话,邓小平具体的思想可能比毛高一点。
  ……
  我从小有极大的理论兴趣,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也就是在会上大家讲讲,家里谁也不会认真研究。中国唯一的方向……把马克思主义解放每一个人作为招牌。我根本否定以马克思主义为唯一指导,也否定以社会主义为目标。目标就是民主制,经济目标就是市场制。我说,邓小平完全不顾自己所说的"四个坚持",说市场经济资产阶级可用,无产阶级也可用。邓小平真是……邓小平对共产主义是真信仰,凡是从毛泽东时代过来的都知道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他可以说这样的话。
  孙: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但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都是社会主义的。
  李:我就点着江泽民说:你为什么不可以学学邓小平?有人说我一篇文章骂倒了三代领导人。毛泽东明明就是四人帮的罪魁祸首。(姚插话……)但是市场经济是要求民主,不民主是不行的。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农村(崩溃的边缘),我没有做过一天农村工作,我对农村感情很隔膜,但北方农村穷我是有亲身体会的。……
  ×××是搞民主的,人称中国觉悟最早的老同志,门口老坐着两个民警。(姚: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主任)他对文革的反思比我晚十年以上,但是他一旦觉悟就有点无所顾及,接见美国记者,跟方励之一起。方现在……我是被逼死也不会到外国避难的……共产党就是外国帮助成立的,中国老的革命者包括孙中山全在日本起来的。现在中国人排外情绪特别大,逃到美国就是卖国贼了,这个思想也是错误的。×××是因为说话太早了,就丧失了说话的权力。
  姚:为什么××还在说:一个老主席,一个年轻总书记。
  李:××是软禁起来了,但他每天大摇大摆坐地铁送孙女上幼儿园,总是有警察跟着,反正要整你,怎么样也不行,要放你一马,怎样也行。比如要整李慎之有一条可以做:开除党籍。
  孙:要开除你党籍那是历史要留名的.你不相信将来这个党要改吗?
  李:它必须瓦解,中国可能出来很多党,但是最后如果中国幸运的话……除了美、英所有的国家都有很多党。
  孙:毛泽东纪念堂要改造的话就改成中国的"议政堂",三百个党派的主张都挂在那儿。政治家多了有什么不好?
  李:没有一个宪法规定限制政党,都是自然形成的。最成功的是英国的保守党、工党(偏左),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偏右),日本也是一党制,有派别。
  孙:毛泽东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
  李:不是他说的,胡汉民说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骂共产党,毛引用的是胡汉民批评国民党的话。胡汉民是国民党,但他反蒋。蒋跟毛不一样,蒋从来不开除国民党的元老,毛是无所谓的。
  姚:我看了一个材料说抗战时候蒋批准恢复毛、周的国民党党籍。
  李:蒋介石比较宽容……也不是比较宽容,他是没有办法,没有力量像毛一样把人治住。
  孙: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你们这样的老同志呼吁放开党禁?
  李:没有可能,最近李锐写了篇文章,也有我一份功劳,我说了他两年多。他们有一个思想,党性很强,李锐说我是体制外的。我们十几个老同志的晚餐上要联名上书,但始终联不起来。延安的干部包括我、××、×××没有一个人敢自认为"老干部",什么叫"老干部"?是红军长征过来的。胡耀邦年纪不是特别大,但是他(有资历),没有长征的功勋自己也会矮人一等。……千万不要希望一个人九十岁还有新思想,违反人之常情。一般人是这样。我到九十岁不敢保证我自己。
  孙:我不大理解,这跟年龄没关系,九十岁出成品。
  李:历史上没这样的事情,除了画家,中外画家。文人鲁迅54岁就死了。
  孙:艺术上不考虑。如果可能的话,你们可以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文献,就像人生宣言一样,不在于他起不起作用。
  李:也许可能的话我一个人担当,不能拉别人。
  中国共产党内没有觉悟特别高的人,你现在比中国共产党元老的觉悟要高,因为你年轻,因为这个时代。共产党年轻的时候也是有那劲的,现在都不行了。1982年一次大讨论,共产党真正的老干部也很激昂慷慨,粗话共产党的干部都会说:毛泽东他妈的,这样整我们。现在一个个都变了。他家里有洋房,儿子都成大款了。想来想去:要不是毛泽东,我放牛娃能有今天吗?汉高祖的将军就这样看汉高祖,又醒过来了。
  姚:我去哈佛,人家讲:中国的知识分子已经被收买了。没有脊梁骨了。
  李:也就是这三四年的时间。我没有学生,但我社科院徒弟的徒弟现在工资高许多倍,你知道我一月拿多少钱?
  孙:三四千块钱吧。
  李:就是。3090。包括保姆费、电话费、鞋袜费、洗理费,我也没稿费,做翻译可以赚钱但我不做了……你把你的主张写出来,不要拉任何人,甚至不要拉×××。因为你写的东西别人以为:这不是我的思想。
  孙: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在反思:我们参加革命时的初衷我们怎么做的,我们现在是怎么想的。
  李:当初认为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好,共产主义比社会主义好,我们是为了共产主义革命。共产党内就没有人懂民主。
  孙:我在想,资本主义社会不叫资本主义,它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融合的一个社会。
  李:对,社会主义将来可能改成资本主义,一百年后。
  孙:现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个定义准不准?
  李:这个定义是马克思的。
  孙:我怀疑它不准,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它的民主政治绝对是社会主义的。
  李:你心目中就有个社会主义框框,认为社会主义就比资本主义好。
  孙:不是。社会主义社会原来是经济上没有什么私人财产,资本主义经济是自由的,政治上是民主的,它们搞成共和了。
  李:你要深思,就你现在的实际情况,但要跳出这个框框,比如民主与共和是有区别,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不能说已经完全搞清楚了。你这个思想到底是哪里来的?
  孙:我在想资本主义关键在共和。
  李:你这共和的概念哪里来的?
  孙:如果有300个党,这个社会都不能乱,油盐酱醋炒大米饭,有滋有味,这就是共和。
  李:美国宪法里……民主就是多数决定,压制少数人。共和是对少数人同样保护,你的思想倒不是没有根据。
  孙:我在想两个问题:一个是民主与共和的问题,一个是过去的封建制度,合理不合理的问题。
  李:我根本上是反对“封建制”的提法的。
  孙:这个跟我的想法一致。“三省六部”从隋朝就开始了。
  李:从秦始皇时期就不是封建制了。
  孙:旧社会是朝廷的腐败,不是制度的腐败,小皇帝一代不如一代,我们现在的社会是朝廷不腐败,制度腐败。
  李:你现在要为农民争权,如果为农民争了权,中国的民主就有一半完成了。我要死了是不至于了,李锐要死了,报上就登出来了:忠诚的共产党员。一定的。其实按照党的标准已经是很不忠诚了。你别以为党糊涂,反过来他又给你捆上绳索,×××要死了,也是这样。
  孙:要这个好是不好?
  李:不好。混淆视听。×××明确的主张跟你一样,宪政民主,你们俩不要总讨论,他的知识不全面,你的知识也不全面。还是要开放党禁和报禁,这一天会到来的。但我是看不到了,我要写文章,尽量明确大家对民主的概念。你就不能光靠等了,这是年龄造成的差别。世界上没有60岁以上的人有像样的思想。
  孙:里根呢?
  李:里根不是思想家,他是实践家,是“里根撒切尔主义”。十二大时跟我一个小组的许世友说:里根是戏子,他懂什么治理国家?但是这个制度让他懂得治理国家。
  孙:撒切尔呢?改革,私有化是她搞的。
  李:这是。但她也没有完整的一套思想。
  孙:在英国的改革那是一个转折,在欧洲共同体一体化上她落后了。
  李:也不是。英国有极其强烈的民族性,几百年如此,决不掺和欧洲的事。现在的首相要参加了。
  孙:我觉得咱们国家很有希望,也好治理。从政治上……
  李:老百姓听话。有人说中国老百姓思想素质差,但好多中国人非常实际。邓小平改革20年,姚,你有没有估计到能发展得这么快?
  姚:没有,包括世界上都没有估计这么快。
  孙:我是搞企业的,我体会这个经济特别好搞,我认为这二十年发展并不快。现在8%的增长,如果让我搞,年增15%保持10年不成问题。70年时日本的人均产值只相当于美国的一半,90年日本超过美国22%,仅仅是20年。如果再看美国的发展史,美国发展起步时跟在英国后边爬行,纺织机、蒸气机全都是仿制英国,用了50年就了不得了。中国现在这种技术生产特容易。发明家如果不能组织大规模的生产,没有多少效益可言,关键在生产能力,中国老百姓特别能生产,能干事。只要措施得当,看这些汽车洋房,很容易。
  李:中国人跟日本人、韩国人比,不一定比过,说句种族歧视的话,跟黑人比绝对能干。
  孙:这些汽车、楼房都是一口气吹起来的,很简单,中国的经济问题好解决。不好解决的是民主政治,民主法制的问题。
  李:是的。
  孙:民主也好说,关键是共和。共和包括区域性、民族性,有不同的政党出来。美国的两位总统亚当斯主张精英政治,杰斐逊主张平民政治……
  李:你的概念还是从美国来的。
  孙:美国现在二百年了没有超出这两位总统的争论。
  李:不仅不会使国家分裂,而且也不会使社会秩序混乱。
  孙:后来他们二位讲合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给他们做的调停,后来他们关系非常密切,在美国建国50周年同一天死去。……我在琢磨,民主容易共和难,共和是在法制保障下的……资本家一个人的声音可以代替十万人的声音。
  李:那是,他掌握一份报纸就可以了。
  孙:我都赞成你的见解,但是年龄问题我有不同看法。孔子的思想是在60岁以后形成的: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不逾矩",这话是在临死时说的,他的真正思想是在60岁以后形成的。我的思想还不成熟,但我在思索。你的思想比许多年轻人开放得多,你有经历,看透了这个事,但多少人还没有看透。
  李:还有很多人已经看得快透了,但是最后的窗纸捅不破。中国从专制政治转到民主政治要保证第一不出乱子,第二不要变成一盘散沙,不可收拾,要过这一关。中国民主要起两步,第一道关--民主框架,至少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然后又要避免台湾的情形,黑金政治。中国大有可能的,“太子党”。
  ……
  我的文章不多,出书也就一本。我就讲,我是被历次运动吓破了胆的人,我敢这样说。反右以后两年我真“吓破胆”了。人家说,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右派?的确是害怕,从二十层楼上掉下去,自杀的念头不是一次两次,我相信所有的右派分子都有。儿女、老婆,带个叛党的罪名(那时还不愿叛党),现在我倒不怕了,叛就叛吧。
  孙:我现在困惑,我也在行动,比如组织战友联谊会,我搞了八期全国农村干部培训班,我给大学生们演讲,我在想,还能做什么?觉得能够有影响的还是你们这些老同志。
  李:对。美国人说中国真正的民主主义者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这是很悲哀的事情。
  孙:如果领着老百姓闹事,能闹。不能这么做。要理智地做这个事,怎么做成?我写了一个《建议出台临时乡村法》。既不能让学生农民乱起来,还要走向民主和法制,老百姓富起来。
  李:你这思路大方向完全正确。就是怎么样把影响慢慢扩大。我们这些老头自以为不能参加实际政治,他们都没你这样的考虑。我们考虑现在中国最高层的政治分裂斗争。一个江泽民,一个胡锦涛,希望他们两个拉帮结派,慢慢斗,到一定程度从上面裂开。也可能不是他俩,是他们的接班人。苏联就是这样开始的。但是苏联……可以这样讲,垮了十一年了,苏联没有天下大乱,但是小乱了。中国现在是兵强马壮,苏联很惨。但从他本身讲,是个历史性的进步。普京现在很伟大,下定决心面向西方。
  孙:咱们要是不改,很可能让他落下。
  李:对。但是也不容易,我们有13亿人。
  孙:中国的派系斗争对国家目前没有好处。
  李: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看不到你们群众里来的力量,我们只能够寄希望于……
  孙:对于他们来说,谁执政都没有治国的明确思路。
  李:也可能他们退下来的时候,慢慢出来你这样的人。我们是“痴汉想老婆”。我们每个月吃顿饭谈两三个小时,不出这个思想之外。
  孙:我相信,如果治理我们这个国家从基层上来的不是很难。用民主宪政,民主法制。我研究了美国的政治,日本的发展。我也考察过欧洲,我也带着几千人在实践,我心里都有数了。我就想,政治家就没有个人隐私……
  李:这次民法有一个概念最后被人大否定了:公众人物。美国人制定这个法的时候,主要对总统,对官员的。现在就变成电影明星了。
  美国一个老百姓骂总统,他就没有反驳权,但普通人物就可以告。
  孙:公众人物没有反驳权,他攻击的是你那个职位。我对咱们国家的发展是有信心的,谁执政都不能超过八年,再聪明的人十年也就落后了。在那个位置上久了就不了解国情了。外国的两届制是非常有意义的。
  李:两届制不是美国宪法里的。华盛顿是个伟大的人,他故乡的人要他做国王,但他主动下来。罗斯福连任四届,他的口号是“中途不要换马”,等他一死,马上通过宪法修正案,以后不能超过两届。
  孙:还有丘吉尔下台,二次大战他是个英雄,英国人要把他选下去,怕他独裁。
  李:他是保守党,把他选下来的是工党。
  孙:跟你谈话很受益,但有一点,你不要以为自己老,也不要以为我偏老。
  李:中国实际上已经在转了,法制其实也在增长。现在中国人要实现民主比清朝比国民党时代都好得多,基础厚一些,经济也可以。如果穷的没饭吃,不成。
  孙:咱们国家目前转轨好转。谭嗣同光绪变法为什么失败?不是慈禧不支持,慈禧也是个改革家。他们得罪了一个大官僚集团,社会要乱。慈禧把他们镇压下去,还得搞改革。
  李:她曾下令大臣出洋考察宪政。这个事情在今天的中国共产党做不到。
  孙:他那时候改不了。就是下边的社会基础没有。目前咱们国家已经具备了,这个媒体的传播,整个社会已经在转轨。
  李:但是知识分子太差劲,我说中国最没出息的是大学生,年纪轻轻就想着吃喝玩乐升官发财。
  姚:在美国的中国年轻人对政治反而比国内的关心。这些人都组成内阁了。这批人回来如果上去一批……
  孙:现在中央面临是相信老百姓,还是相信这个干部队伍,这是关键。现在阻碍发展的是官僚集团,但老百姓已经开始转轨了,懂民主和法制了。
  李:开始懂了。
  孙:另外,老百姓形成了一个共同的诉求,要民主,要亿万个民事主体。要看到农民的一家一户已经会过日子了。卫生局不要怕村里诊所治死人,大医院照样治死了;土地局也没有在保护土地,农民很爱惜土地。
  李:自由主义的最大特点就是政府能够管的不要管。
  孙:现在整个是“八个大沿帽管一个破草帽”,倒过来不行?
  李:你的见解完全符合中国政治改革的大方向。我们喜欢一会搞个“三人小组”,一会搞个“五人小组”,慢慢固定下来就出个什么局:工商局、公安局,又说猪肉灌水了,得有人管。想着要管的话,这些局再加一百都不够。
  孙:朱镕基上台慷慨激昂,他下台是最大的妥协派,他把几大局的垄断都加强了,他成了他们利益的代表,他上台的初衷是什么?老百姓对他那么大希望。
  李:倒退到陈云时代还不如。你跟杜润生谈,他很透,谈农村问题他是中国的权威。
  姚:有人在中央会议上提出粮食放开,朱就说你们是杜润生的徒子徒孙。
  孙:我不怕这个,他说的对我就信,人在真理面前没有尊严。
  李:这句话说得好。
  姚:有人提议把12月26日作为中国的圣诞节……
  李:你要跟他争论,毛泽东……
  孙:我想这不是毛主席个人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在这种制度转轨时期,要不就是君主立宪,我们没有走君主立宪,很可能不可逃脱这段历史。
  李:蒋介石的独裁也有他的必然性。我们小时候反蒋独裁,跟着毛走向民主,结果他厉害百倍。我最近写了篇文章……
  我跟你不平等,我是老家伙,只能在理论上尽量地给大家(方便)
  第二……
  孙:你的影响很大。
  李:我是完全脱离实际的人。
  孙:不,你的思想大家是接受的。
  李:我现在平均三个月写一篇文章,我最近要写:《中国现代化的目标就是民主》,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制度已经完全归于失败。这个没人敢写,但作为一种政党的执政纲领是可以存在的。变法就是变政治的民主。中国就是老转不出政治专制主义的圈子,国民党实际转出去了。国民党可能不如共产党,他专制太软弱,共产党可能比国民党更坏。中国非得经过这样一家伙,才能转出去。
  孙:丧失时机,另外丧失群众。
  李:现在体制内体制外都讲体制改革,但完全没有一点内容,只是一个名词。
  孙:我总觉得咱们国家目前是非常好的发展时期。
  李:对了,包括共产党的专制,就像李慎之的声音不让群众听到,你放开让群众听到又怎样?又没煽动造反,大家听得越来越习惯,就可以出来一批人,帮助你把这个国家……
  孙:政治家要有胸怀,魄力,要能听进不同的声音。
  李:毛泽东在延安时期只是鼓起如簧之舌跟黄炎培讲民主。我们共产党把苏联看成是最民主的国家,恰恰看错了。那时候要有互联网我们可能就不上当了。经济发展迅速增长,现在不改更待何时?……美国的宪法没有几千字,管了二百年,现在看再管一百年都没有问题,我认为我们的宪法必须重新来。现在的宪法没有任何意义,简直是笑话,现在还有人研究。
  孙:不值得研究,这叫什么宪法,那叫帮派法。……技术官僚懂什么宪法,宪政?
  李:中国民主的前途,有两个阶段。1840年以后200年完成转向,2040年可以有些民主的框架,框架以后可能还差些,比如像台湾,台湾是自由主义,贿选、卖票。拉丁美洲,资本主义比较好。中国如果能走向韩国的道路,就算不简单。
  孙:我觉得日本挺值得研究的。
  李:他叫两次开国。第一次是明治维新。第二次麦克阿瑟逼着他起了一个“兵谏法”(?)现在规定日本不许打仗。
  孙:日本发展得非常快。
  李:现在不行了,现在有10年……。
  孙:日本发展势头非常超前。那时的“大东亚共和圈”是有政治意义的,如果把中、日、韩联合起来搞成经济圈……
  李:中国的改革要在民主的框架之后再考虑国民性的问题。我初步想到要普遍推行公民教育。让每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权力和责任,对政府有什么要求。现在有政治课,学生最害怕。
  孙:我们以前谈到“世界公民”,环保、地球村这是世界概念。人应该从暴力走出来。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李:你吃过野味吗?我吃过的野味都没有鸡、猪、牛肉好,吃野味完全是一种野性的。
  孙:要搞人性的回归。我说要培养世界公民,要放弃暴力。我在学校提的校训是“与人为善,善待人生”。……我的文章您有时间再看。
  李:我现在看不完,但是一定要看。
  ……


李慎之 2013-08-22 14: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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