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大师曾国藩冰鉴精华语录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冰鉴卷上

 

人才之一 识才 人才须有百折不回之气

 

取人之式,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方为要。办事之法,以五到为要。五到者,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也。身到者,如作吏则亲验命盗案,亲退乡里;治军则亲巡营垒,亲探贼地是也。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条理、小条理、始条理、终条理,理其绪而分之,又比其类而合之也。眼到者,着意看人,认真看公牍也。手到者,於人之长短,事之关键,勤笔记,以备遗忘也。口到者,使人之事既有公文,又苦口叮嘱也。

 

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但得次青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左宗棠在曾国藩死後,曾写了一副换联,别有心裁,把自己写了进去: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人才之二 求才 求人才至难,当如鹰隼击物,不得不休

 

求人之道,须如白圭之治生,如鹰隼之击物,不得不休。又如蚨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其新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军兴以来,每见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见用於人,见称於时。

 

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新世,求一攘利不先,赴义恐後,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此其可为浩叹也。专从危难之际,默察朴拙之人,则几矣。人才非困厄则不能激,非危心深虑则不能达。

 

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并重。得人不外四事,曰广收、慎用、勤教、严绳;治事不外四端,曰经分、纶合、详思、约守。

 

凡善将兵者,曰曰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败小挫,则於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

 

人才之三 衡才 古之精相法,并言读书可变换骨相

 

喜誉恶毁之人,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於此关打不破,则一切学问才智,实足以欺世盗名。方今天下大乱,人怀苟且之心,出范围之外,无过而问焉者。吾辈当立准绳,自为守之,并约同志共守之,无使吾心之贼,破吾心之墙子。

 

君子有高世独立之志,而不与人以易窥,有藐万乘,却三军之气,而未尝轻於一发。君子欲有所树立,必自不妄求人知始。古人患难忧虑之际,正是德并长进之时,其功在於胸怀坦夷,其效在於身体健康。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麻折之日,将此心放得实,养得灵,有活泼泼之胸襟,有坦荡荡之意境,则身体虽有外感,必不至於内伤。

 

士人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三者缺一不可。

 

凡人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余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临死之际,寸心无可悔憾,斯为大幸。舍命报国,侧身修行。即以余生平言之,三十岁前最好吃烟,片刻不离,至道光壬寅十一月而廿一日立志戒烟,至今不再吃。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见无事不可变也。尔於厚重二字,须立志变改。古称金丹换骨,余谓立志即丹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後不忝於父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的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尔近来写字,总失之薄弱,骨力不坚劲,墨气不丰腴,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尔当用油纸摹颜字之《郭家庙》,柳字之《琅琊碑》、《玄秘塔》,以药其病。日日留心,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则字质太薄,即体质亦因之更轻矣。人之气质,由於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并言读书可变换骨相,欲求变之之法,总须先立坚卓之志。

 

治心治身,理不必太多,知不可太杂,切身日夕用得着的不过一两句,所谓守约也。

 

凡沉痾在身,而人力可以自为主持者,约有三端:一曰以志帅气,一曰以静制动。人之疲惫不振,由於气弱。而志之强者,气亦为之稍变。如贪早睡,则强起以兴之;无聊赖,则端从以凝之。此以志帅气之说也。久病虚怯,则时有一畏死之见,憧扰於胸中,即梦魂亦不甚安恬,须将生前之名,身後之事,与一切妄念,扫除净尽,自然有一种恬淡意味,而寂定之余,真阳自生,此以静制动之法也。

 

诵养气章,似有所会,愿终身私淑孟子,虽造次颠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须臾不离,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万一。

 

“我欲仁,斯仁至矣!”

 

人才之四 养才 人才以操习技艺,磨炼筋骨为要

 

今日所当讲求,尤在用人一端。人材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人材以陶冶而成,不可眼孔太高,动谓无人可用。

 

为一身计,则必操习技艺,磨炼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虑,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计,则必己饥己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称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劳也。其绝无材技、不惯作劳者,皆唾弃於时,饥冻就毙。故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祗钦仰,逸则无补於人,而神鬼不歆。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莫大於习劳也。

 

天下无现成之人才,亦无生知之卓识,大抵皆由勉强磨炼而出耳。《淮南子》曰:“功可强成,名可强立。”董子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强勉行道,则德日进。”《中庸》所谓“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即强勉功夫也。今世人皆思见用於世,而乏才用之具。诚能考信於载籍,问途於已经,苦思以求其通,躬行以试其效,勉之又勉,则识可渐通,才亦渐立。才识足以济世,何患世莫己知哉?

 

人才之五 用才 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适用

 

虽有良药,苟不当於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适於用,不逮庸流。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嫠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闾;千金之剑,以之析薪,则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垦田,则不如耜。当其时,当其事,则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则抵牾而终无所成。故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适用也。魏无知论陈平曰:“今有後生考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当战争之世,苟无益胜负之数,虽盛德亦无所用之。余生平好用忠买者流,今老矣,始知药之多不当於病也。

 

人才之六 德才 余谓德与才,不可偏重

 

余谓德与才,不可偏重。譬之於水,德在润下,才即其载物溉田之用;譬之於木,德在曲直,才即其舟楫栋梁之用。德若水之源,才即其波澜;德若木之根,才即其枝叶。德而无才以辅之,则近於愚人;才而无德以主之,则近於小人。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愿为有才者;世人多不欲与小人为缘,故观人每好有德者。大较然也。二者既不可兼,与其无德而近於小人,毋宁无无才而近於愚人。自修之方,观人之术,皆以此为冲矣。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谦。勤若文王之不遑,大若舜禹之不与,谦若汉文之不胜,而勤谦二字,尤为彻始彻终,须臾不可离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谦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谦,则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圣贤豪杰,即奸雄欲有立於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谦字。吾将守此二字以终身,傥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可矣者乎!

 

李忠武公续宾,统兵巨万,号令严肃,秋毫无犯,湖南湖北安徽江西浙江等省官民,无不争思倚重。其临阵安闲肃穆,厚重强固,凡遇事之难为,而他人所畏怯者,无不毅然引为己任。其驻营处所,百姓欢悦,耕种不辍,万幕无哗,一尘不惊。非其法令之足以禁制诸军,实其明足以察情伪,一本至诚,勇冠三军,屡救弁兵於危难。处事接人,平和正直,不矜不伐。

 

吾家兄弟带兵,以杀人为业,择术已自不慎,惟於禁止扰民、解散胁从、保全乡官三端痛下功夫,庶几於杀人之中寓止暴之意。

 

大抵人材约有两种,一种官气较多,一种乡气较多。官气较多者,好讲资格,好问样子。办事无惊世骇俗之象,言语无此妨碍之弊。其失也,奄奄无气,乃遇一事,但任书办家人之口说出,凭文丈书写出,不能身到心到口到眼到,尤不能苦下身段,去事上体验一番。乡气多者,好逞才能,好出新样,行事则知己不知人,言语则顾前不顾後。其失也,一事未成,物议先腾,两者之失,厥咎惟均。人非大贤,亦断难出此两失之外。吾欲以“劳苦忍辱”四字教人,故且戒官气而姑用乡气之人。必取遇事体察,身到心到口到眼到者。赵广汉好用新进少年,刘晏好用士人理财,窃愿师之。

 

人所以稍顾体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则索性荡然无耻,拼弃不顾,甘与正人为仇,而以後不可救药矣。我家内外大小,於袁婿处礼貌均不可疏忽,若久不悛改,将来或接至皖营,延师教之亦可。大约世家子弟,钱不可多,衣不可多,事虽至小,所关颇大。

 

喜誉恶毁之人,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於此关打不破,则一切学问才智,实足以欺世盗名。方今天下大乱,人怀苟且之心,出范围之外,无过问焉者。吾辈当立准绳,自为守之,并约同志共守之,无使吾心之贼,破吾心之墙子。

 

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於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於天禀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於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於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矜全。自是以後,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後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後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故读书无手抄之册,居官无可存之牍。生平亦好以俭教人,而自问实不能俭。今署中内外服役之人,厨房日用之数,亦云奢矣。其故由於前在军营,规模宏阔,相沿未改,近因多病,医药之资,漫无限制。由俭入奢,易於下水,由奢反俭,难於登天。在两江交卸时,尚存养廉二万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转瞬即已立尽。尔辈以後居家,须学陆梭山之法,每月用银若乾两,限一成数,另封秤出。本月用毕,只准嬴余,不准亏欠。衙门奢侈之习,不能不彻底痛改。余初带兵之时,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负始愿。然亦不愿子孙过於贫困,低颜求人,惟在尔辈力崇俭德,善持其後而已。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若,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则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乾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功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後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窃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下不欲我成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账,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於利禄矣!粗识几字,不能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於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请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古人云:“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劳不求厚禄,推贤达能不望其报,君得其志,民赖其德,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将才之一 选将 余所见将才杰出者极少

 

拣选将才,必求智略深远之人,又须号令严明能耐劳苦,三者兼全,乃为上选。

 

淮勇不足恃,余亦久闻此言。然物论悠悠,何足深信。所贵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余所见将才杰出者极少,但有志气,即可予以美名同奖成之。否则别有波折,又须虚与委蛇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

 

凡将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觇敌情,三曰临阵胆识(峙有胆,迪、厚有胆识),四曰营务整齐。吾所见诸将,於三者略得梗概,至於善现敌情,则绝无其人。古之现敌者,不特知贼首之性情伎俩,而并知某贼与某贼不和,某贼与伪主不协,今则不见此等好手矣。贤弟当於此四大端下工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於养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则末弁中亦未始无材也。

 

将才之二 将德 带兵之人,须有忠义血性

 

带兵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 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兵之才,不外公明勤。不公不明,则兵不悦服;不勤,则营务巨细,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 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短乏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

 

四者似过於求备,而苟阙其一,则万不可带兵。故吾谓带兵之人,须智深勇沉之士,文经武纬之才。数月以来,梦想以求之,焚香以祷之,盖无须臾或忘诸怀。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无忠义血性,则貌似四者,终不可恃。带兵之道,勤恕廉明,缺一不可。

 

带兵之道,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仁者,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是也。等弁兵如待子弟之心,当望其发达,望其成立,则人知恩矣。礼者,所谓无众寡大小无敢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凛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守斯二者,虽蛮陌之邦行矣,何兵不可治哉。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於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堕於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於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於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

 

能战虽失算亦胜,不能战虽胜算亦败。

 

凡与贼相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战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昔在营中诫诸将曰“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

 

打仗之道,在围城之外,节太短,势太促,无埋伏,无变化,只有队伍整齐,站得坚稳而已。欲灵机应变,出奇制胜,必须离城甚远,乃可随时制宜。凡平原旷野开仗与深山穷谷开仗,其道迥别。

 

将才之三 严明 善将兵者,首重申诫严明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挫,则於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

 

余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涉猎它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请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收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即水军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当以为鉴戒。现在带勇,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早夜孳孳,日所思,夜所梦,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作州县,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将来又蹈我之覆辙,百无一成,悔之晚矣。

 

练兵如八股家之揣摩,只要有百篇烂熟之文,则布局之意,常有熟径可寻,而腔调亦左右逢源。凡读文太多,而实无心得者,必不能文者也。用兵亦宜有简练之营, 有纯熟之将领,陈法不可贪多而无实。此时自治毫无把握,遽求成效,则气浮而乏,弟内心不可不察。进兵须由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牵制。非特进兵为然,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其牵制。应战时,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不应战时,虽他营催促,我亦且持重不进。若彼此皆牵率出队,视用兵为应酬之文,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

 

不带勇则已,带勇则死於金陵,犹不失为志士。弟以季之没於金陵为悔为憾,则不可也。袁简斋诗云,“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当时以为名句。带勇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简捷。俭以养廉,直而能忍。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於其将领,责之戒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

 

冰鉴卷下

 

第一章 神骨 精神具乎两目,骨相具平面部

 

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斯存”,神之谓也。“山骞不崩,唯石为镇”,骨之谓也。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开门见山,此为第一。

 

文人论神,有清浊之辨。清浊易辨,邪正难辨。欲辨邪正,先观动静。静若含珠,动若木发;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此为澄清到底。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尖巧而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一为败器,一为隐流,均之托迹於清,不可不辨。

 

凡精神,抖擞处易见,断续处难见。断者出处断,续者闭处续。道家所谓“收拾入门”之说,不了处看其脱略,做了处看其针线。小心者,从其做不了处看之。疏节阔目,若不经意,所谓脱略也。大胆者,从其做了处看之。慎重周密,无有苟且,所谓针线也。二者实看向内处,稍移外便落情矣,情态易见。

 

骨有九起:天庭骨隆起,枕骨强起,顶骨平起,佐串骨角起,太阳骨线起,眉骨伏犀起,鼻骨芽起,颧骨若不得而起,项骨平伏起。在头,以天庭骨、枕骨、太阳骨为主;在面,以眉骨、颧骨为主。五者备,柱石之器也;一则不穷,二则不贱,三则动履稍胜,四则贵矣。

 

骨有色,面以青为贵,“少年公卿半青面”是也。紫次之,白斯下矣。骨有质,头以联者为贵,碎次之。总之,头上无恶骨,面佳不如头佳。然大而缺天庭,终是贱品;圆而无串骨,半是孤僧;鼻骨犯眉,堂上不寿;颧骨与眼争,子嗣不立。此中贵贱,有毫厘千里之辨。

 

《观神术》说:“神不欲露,露则神游,则必凶也。神贵内隐,隐然望之有畏服之心。近则神喜,就之,则为贵。以相密可神有余,而形不足,不可形有余,而神不足也。神有余者贵,形有余者富。神不欲惊,惊则损寿;神不欲急,急则多误;又须相人器识,器宏,则能容。而德,乃天识;高,则能晓。而心,乃灵器,浅识卑,虽有余财,则君子未免为小人也。”其主旨也是要学会观人的眼神:

 

        神之有余者眼光清萤,顾盼不斜,眉秀而长,精神耸动,容色澄澈,举止汪洋,屍然远视。若秋日之照,霜天巍然。近瞩如和风之动春花。临事刚毅,如猛兽之步深山。出众迢遥。似丹凤而翔云路。其坐也,如介石不动。其卧也,如栖鸦不摇。其行也,洋洋然如平水之流,其立也,昂昂然如孤峰之耸。言不妄发,性不妄躁,喜怒不动其心,荣雁不易其操,万态纷错於前而心常一。可谓神有余。神有余者,皆为上贵之人,凶灾难入其身,天禄未其终也。

        神不足者,不醉似醉,常如病酒。不愁似愁,常如忧戚。似睡不睡,才睡便觉不哭似哭,忽如惊怖。本嗔似嗔,不喜似喜;不惊似惊,不痴似痴,不畏似畏,容止昏乱,色浊似染颠痴。神色凄怆,常加大失,恍惚张皇,常如恐怖,言语瑟缩,似羞隐藏,貌色抵摧,如遭淩辱。色初鲜而後暗,语初快而後慢,此皆神不足也。神不足者,多招牢狱狂厄,官亦主失位。

 

第二章 刚柔 先天种子,五行生克之数

 

既识神骨,当辨刚柔。刚柔,则五行生克之数,名曰“先天种子”,不足用补,有余用泄。消息与命相通,此其较然易见者。

 

五行有合法,木合火,水合木,此顺而合。顺者多富,即贵亦在浮沉之间。金与火仇,有时合火,推之水土者皆灰,此逆而合者,其贵非常。然所谓逆合者,金形带火则然,火形带金,则三十死矣;土形带土则然,土形带水,则孤寡终老矣;木形带金则然,金形带木,则刀剑随身矣。此外牵合,俱是杂格,不入文人正论。

 

五行为外刚柔,内刚柔,则喜怒、跳伏、深浅者是也。喜高怒重,过目辄忘,近“粗”;伏亦不伉,跳亦不扬,近“蠢”;初念甚浅,转念甚深,近“奸”。内奸者,功名可期;粗蠢各半者,胜人以寿;纯奸能豁达,其人终成;纯粗无周密,半途必弃。观人所忽,十有九八矣。

 

第三章 容貌 容以七尺为期,貌合两仪而论

 

容以七尺为期,貌合两仪而论。胸腹手足,实接五行;耳目口鼻,全通四气。相顾相称,则福生;如背如凑,是林林总总,不足论也。

 

容贵“整”,“整”非整齐之谓,短不豕蹲,长不茅立,肥不熊餐,瘦不鹊寒,所谓“整”也。背宜圆厚,腹宜突坦,手宜温软,曲若弯弓,足宜丰满,下宜藏蛋,所谓“整”也。五短多贵,两大不扬,负重高官,鼠行好利,此为定格。他如手长於身,身过於体,配以佳骨,定主封侯;罗纹满身,胸有秀骨,配以妙神,不拜相即鼎甲矣。

 

貌有清、古、奇、秀之别,总之须看科名星与阴骘纹为主。科名星,十三岁至三十九岁随时而见;阴骘纹,十九岁至四十六岁随时而见。二者全,大物也;得一亦贵。科名星见於印堂眉彩,时隐时见,或为钢针,或为小丸,尝有光气,酒後及发怒时易见。阴骘纹见於眼角,阴雨便见,如三叉样,假寐时最易见。得科名星者早荣,得阴骘纹者迟发。二者全无,前程莫问。阴骘纹见於喉间,又主生贵子。杂路不在此格。

 

第四章 五官 目为面之渊,鼻为面之山

 

目者面之渊,不深则不清。鼻者面之山,不高则不灵。口阔而方禄千钟,齿多而圆不家食。眼角入鬓,必掌刑名。顶见於面,终司钱谷:此贵徵也。舌脱无官,橘皮不显。文人有伤左目,鹰鼻动便食人:此贱徵也。

 

第五章 须眉 少年两道眉,临老一副须

 

“须眉男子”,未有须眉不具可称男子者。“少年两道眉,临老一副须。”此言眉主早成,须主晚运也。然而紫面无须自贵,暴腮缺须亦荣。郭令公半部不全,霍骠骁一副寡脸。此等间逢,毕竟有须以眉者,十之九也。

 

眉尚彩,彩者,秒处反光也。贵人有三层彩,有一二层者。所谓“文明气象”,宜疏爽不宜凝滞。一望有乘风翔舞之势,上也;如泼墨者,最下。倒竖者,上也;下垂者,最下。长有起伏,短有神气;浓忌浮光,淡忌枯索。如剑者掌兵权,如帚者赴法场。个中亦有徵范,不可不辨。但如压眼不利,散乱多忧,细而带媚,粗而无文,是最下乘。

 

须有多寡,取其与眉相称。多者,宜清、宜疏、宜缩、宜参差不齐;少者,宜光、宜健、宜圆、宜有情照顾。卷如螺纹,聪明豁达;长如解索,风流荣显;劲如张戟,位高权重;亮若银条,早登廊庙。皆宦途大器。紫须剑眉,声音洪壮;蓬然虯乱,尝见耳後,配以神骨清奇,不千里封侯,亦十年拜相。他如“辅须先长终不利”、“人中不见一世穷”、“鼻毛接须多滞晦”、“短髭遮口饿终身”,此其显而可见者耳。

 

第六章 声音 人之声音,犹天地之气

 

人之声音,犹天地之气,轻清上浮,重浊下坠。始於丹田,发於喉,转於舌,辨於齿,出於唇,实与五音相配。取其自成一家,不必一一合调,闻声相思,其人斯在,宁必不见决英雄哉!

 

声与音不同。声主“张”,寻发处见;音主“敛”,寻歇处见。辨声之法,必辨喜怒哀乐;喜如折竹,怒如阴雷起地,哀如击薄冰,乐如雪舞风前,大概以“轻清”为上。声雄者,如钟则贵,如锣则贱;声雌者,如雉鸣则贵,如蛙鸣则贱。远听声雄,近听悠扬,起若乘风,止如扬琴,上上;“大言不张唇,细言不露齿”,上也。出而不返,荒效牛鸣。急而不达,深夜鼠嚼;或字句倒联,喋喋利口;或齿喉隔断,喈喈混谈:市井之夫,何足比较?

 

音者,声之余也,与声相去不远,此则从细曲中见耳。贫贱者有声无音,尖巧者有音无声,所谓“禽无声,兽无音”是也。凡人说话,是声散在前後左右者是也。开谈多含情,话终有余响,不唯雅人,兼称国士;口阔无溢出,舌尖无窕音,不唯实厚,兼获名高。

 

第七章 情态 情态神之余,常补神之不足

 

容貌者,骨之余,常佐骨之不足。情态者,神之余,常佐神之不足。久注观人精神,乍见观人情态。大家举止,羞涩亦佳;小儿行藏,跳叫愈失。大旨亦辨清浊,细处兼论取舍。

 

有弱态,有狂态,有疏懒态,有周旋态。飞鸟依人,情致婉转,此弱态也;不衫不履,旁若无人,此狂态也;坐止自如,问答随意,此疏懒态也。饰其中机,不苟言笑,察言观色,趋吉避凶,则周旋态也。皆根其情,不由矫枉。弱而不媚,狂而不哗,疏懒而真诚,周旋而健举,皆能成器;反之,败类也。大概亦得二三矣。

 

前者恒态,又有时态。方有对谈,神忽他往;众言称言,此独冷笑。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言不必当,极口称是;未交此人,故意诋毁,卑庸可耻,不足与论事。漫无可否,临事迟回;不甚关情,亦为堕泪,妇人之仁,不足与谈心。三者不必定人终身。反此以求,可以交天下士。

 

第八章 气色 面部如命,气色如运

 

面部如命,气色如运。大命固宜整齐,小运亦当亨泰。是故光焰不发,珠玉与瓦砾同现;藻绘未扬,明光与布葛齐价。大者主一生祸福,小者亦三月吉凶。

 

人以气为主,於内为精神,於外为气色。有终身之气色,少淡、长明、壮艳、老素是也。有一年之气色,春青、夏红、秋黄、冬白是也。有一月之气色,朔後森发,望後隐跃是也。有一日之气色, “早青、昼满、晚停、暮静是也”。

 

科名中人,以黄为主,此正色也。黄云盖顶,必掇大魁;黄翅入鬓,进身不远;印堂黄色,富贵富人;明堂素净,明年及第。他如眼角霞鲜,决利小考;印堂垂紫,动获小利;红晕中分,定产佳儿;两颧红润,骨肉发迹。由此推之,足见一斑矣。

 

色忌青,忌白。青常见於眼底,白常见於眉端,然亦不同:心事忧劳,青如凝墨;祸生不测,青如浮烟;酒色惫倦,白如卧羊;灾晦催人,白如傅粉。又有青而带紫,金形遇之而飞扬,白而有光,土庚相当亦富贵,又不在此论也。最不佳者:“太白夹日月,乌鸟集天庭,桃花散面颊,頳尾守地阁。”有一於此,前程退落,祸患再三矣。

 

《扬雄传》云:“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龙蛇者,一曲一直,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孙,即屈也。此诗畏高行之见伤,必言孙以自屈,龙蛇之道也。

 

诚中形外,根心生色,古来有道之士,其淡雅和润,无不达於面貌。余气象未稍进,岂耆欲有未淡邪?机心有未消邪?当猛省於寸衷,而取验於颜面。

 

书味深者,面自粹润;保养完者,神自充足。此不可以伪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

 

 

 

 

 


[清]曾国藩 2010-07-19 14:33:18

[新一篇] 后記

[舊一篇] 李澤厚《美的歷程》書摘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