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追记》19、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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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犯人
 
  看守所里的犯人有少数民族,也有汉人。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少数民族犯 人都是政治犯,而汉族犯人几乎都是经济犯。照理说经济犯不归安全厅管 ,但是因为公安系统与社会上联系太多,腐败严重,能量大的犯人即使被 监禁起来,也能在公安系统内部找到渠道,与外界相互沟通、串供或影响 案情。而安全系统跟社会的联系少一些,安全厅的看守所也相对隔绝,因 此一些大案要案的办案单位就把犯人送到这里委托看押,籍此切断犯人与外界的联系。
 
    另外有些汉族犯人是通过关系转进安全厅看守所的,图的是这里的条 件比公安系统看守所好,犯人也相对文明。这两种汉族犯人几乎都不是普 通百姓,或是高官,或是巨商,即使是在监狱里,他们的模样也能看得出 原本在外面的威风。尽管安全厅看守所相对廉洁,他们也能获得比较特殊 的待遇——亲友可以探望,私人物品可以拥有得较多,外面送进的食品和 营养品也比较丰富。
 
    因为钱在被捕时被扣押,我进看守所的头两天什么都没有。同牢的一 位前官员给了我一包煮牛肉,虽然那已经放了多天,美味仍让我难忘。我 当时心中打算为那包牛肉将来还他一头牛(后来出狱给他寄了500元钱)。 他的床铺下面整个是个箱子,里面简直就是个市场,什么都有(当然是就 犯人眼光来看)。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甚至尝到了在外面都没有吃 到过的马肠子、库尔勒香梨等风味食品。不过没有多长时间,我的情况也 好起来。办案者对我在生活方面的要求基本都给予满足,反正我有钱扣在 他们手中。祁师傅开车去按我开列的单子买食品,后来甚至买来了我要的 英语字典和教材。
 
    与我们这些汉人相比,少数民族犯人的境况要差得多。他们大多家不 在乌鲁木齐,又多是底层百姓,没有在安全厅内部疏通关系的能力。家人 来看望不让见,东西也送不进来。同时他们多数没有钱。今天中国的监狱 ,有钱能使处境改善很多。然而新疆的确是这样,以民族划分人群,少数 民族群体的收入比汉族群体低得多。汉人不用想就可以出手的“小钱”, 对少数民族往往就是难事,不是花不起就是舍不得。所以有些买不起加餐 的少数民族犯人长年只能吃看守所供应的营养不足的两顿饭。他们如何能 长期支持下去,我无法想象,因此我在提出购买食品时,总是要清真食品 ,那样就可以与同号的穆斯林犯人分享。
 
    还有一点使少数民族犯人处境更难——他们都是政治犯,而他们的政 治往往与新疆独立或是反对汉人统治有关,因此他们在以汉人警察为主的 看守所中,是被真正当作敌人的。中国原有的意识形态已经瓦解,过去被 视为丑陋的行为诸如贪污受贿等,现在都见怪不怪成为可以理解之事,只 剩下一个民族主义被不断强化,充当当局整合人民思想的手段。在民族主 义的持续煽动之下,新疆汉人几乎个个仇视有独立倾向的少数民族,大汉 族主义的叫嚣之声到处可闻。在安全厅看守所这样的地方,警察们自然会 认为他们面对的都是真正凶险的敌人,对那些分裂主义者进行打击和镇压 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见到的所有“管教”,其中只有一位是维族,其他都是汉族。那位 维族“管教”的名字现在我已记不起来,但我在当时比较注意观察他。他 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上去非常内向,不像平时见到的维吾尔人那样外 向开朗。他对犯人的态度冷漠,然而也不耍威风。他对维族犯人从来只讲 汉语,不讲他们民族的母语,好像他们不属于一个民族,或者是他已经加 入了汉族。他也从来不对维族犯人有任何照顾与怜悯。但是我想他回到家 里,对他的妻子和孩子讲的一定是维语。深夜时分,也许他会想起被他看 管的同族人。我想他的内心不可能没有痛苦。一个连本民族语言都不敢随 便讲的人肯定是受到极大压抑的。我认识一些在汉人中间混得很好的维人 都常感觉受到侮辱,因为新疆汉人只要不注意身边还有维人存在,歧视和 侮辱的话就常常脱口而出。包括对某个维吾尔人表示好感时,他们最好的 赞美就是说人家“一点不像维族”。在看守所这样的汉人圈中,那位维族 “管教”每天不知道得尝受多少这种有心无心的侮辱,但只能压在心底。
 
    除夕之夜,外面的农村和附近的米泉县城鞭炮响成一片。在牢房的院 子里看得见周围夜空被烟火映成彩色。那时汉族犯人大都免不了伤感,有 的情绪波动很大。但是在维族犯人眼里,他们多是罪有应得。维吾尔人之 所以要独立,很大程度上不就是为了摆脱这些异族的贪官污吏吗?相对而 言,维族犯人对我是另眼看待,因为我属于少见的进到这里却不是贪官污 吏的汉人,而且我的罪名和他们一样,都是“危害国家安全”。


王立雄 2013-08-23 22: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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