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子》 第二讲 怎样读《孙子》传统文人的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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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读《孙子》
    《孙子》的读者很多,各种各样。读者不同,兴趣不同,读法也自然不同。军人有军人的读法,文人有文人的读法,其他人有其他人的读法,古今中外不一样。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读法。
    这里做一点简单的介绍。

传统文人的读法
    兵书是什么人写的?主要是军人。但古代也有其他人写兵书,不一定全是职业军人。比如,《墨子》讲城守的各篇,还有《荀子》中的《议兵》,汉以来都认为是兵书,就不是军人写的。宋代的文人,也经常掺乎军事,有些作品,就是出自文人的笔下。文武有分工,其来尚矣,但自古军中就有文职,摇羽毛扇的军师谋士和带兵打仗的人不一样,张良、诸葛亮型的人,古人叫“画策臣”,现在叫参谋,他们都是很有知识的人,很会动脑筋的人。现代指挥人员,也是从军校毕业。兵书的作者还是要有点文化。它的读者,也有一些是文人,特别是关心军事的文人。
    文人读《孙子》,特点是咬文嚼字,一字一句,抠得细,讲解词义,分析内容,比军人强。他们喜欢读有注的《孙子》。比如,宋代的《十一家注孙子》,搜集历代注解,就是文人的读物。其中很多注,都是文人写的,或很有文化的人写的。旧注,唐四家的杜牧,宋四家的梅尧臣,都是有名的文人。
    文人谈兵,大家喜欢说“书生之见,纸上谈兵”,明清小说经常这么讲,意思是,文人不懂军事,只会说,不会干。这种说法,很明显是贬义,但它出现比较晚,明清以前,好像没有这种说法。什么叫“纸上谈兵”?大家举例,总是拿赵括当典型。司马迁说,赵括的爸爸赵奢是赵国的名将,秦国怕他。赵括从小读兵书,谈起军事,以为天下没人比得上他。他和他爸爸辩论,他爸爸都辩不过他。但他爸爸看得很清楚,兵事凶险,这小子太狂,把它看轻了,并不认为他真懂兵法。赵奢死后,秦国散布谣言,说我们最怕赵括子承父业当将军,使赵国上当。他妈妈劝赵王千万不要让他当将军,赵国的另一位大将廉颇也说,他是“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都不同意让他当将军,但赵王不听,结果就发生了秦军败赵于长平,40万人被活埋的惨剧(《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赵括光会读书,没有带兵和实战的经验,随便换人,随便改规矩,又不知道怎么应付战场上的千变万化,误不在书而在用。文人好读书,但照搬书本的,未必是文人。从早期制度看,肯定不是文人。赵括是世将,不是书生。文人,只要不心血来潮,投笔从戎,是插不上手,也负不起责的。魏源说,“今日动笑纸上谭兵,不知纸上之功,即有深浅,有一二分之见,有六七分之见,有十分之见”(《圣武记》卷十二)。兵书都是“纸上谈兵”(但赵括的时代还没有纸),有的写得好一点,有的写得差一点,关键是怎么用。书是书,用是用,不能混为一谈。
    文人谈兵,害国误国,也有。但作用一般是间接的,主要问题出在政治,出在政治上的瞎指挥。这种问题,宋以来最突出。
    宋代有意思。宋太祖出身军人,赳赳武夫,马上得天下,反而提倡偃武修文。他是有感于唐末五代,藩镇割据,兵连祸结,对国家为害太大,才痛下决心,让笔杆子管枪杆子。以文制武,以文代武,就是当时的“政治挂帅”。明代,太监当政委,也是宋代就有的制度。文人不懂军事,但比军人懂政治。乱世靠军人,承平靠文人。承平之世,军队的作用是警察,分散各地,用于剿匪,维持治安,这是双刃剑,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岳飞冤死风波亭,就是“杯酒释兵权”的历史遗产。宋代的安定团结是获福于此,屡战屡败也是埋祸于此。问题最大是中御之患。宋代猜忌武人,监视武人,什么都不放心,临阵才授锦囊妙计和阵图,能不打败仗?
    宋代,朝廷重视军事,是被逼无奈。
    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元昊称帝,从此边患无穷,才出现“士大夫人人言兵”的局面,宋代注解《孙子》的,很多都是那时的文臣(《郡斋读书志》卷十四)。庆历三年(1043年),立武学,刻《武经总要》,也是针对边患。立武学属于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当时,文臣捣乱,说学学古名将就得了,何必读兵书,故武学三个月就被撤销。《武经总要》是曾公亮和丁度编的,他们也是文臣。
    宋神宗于熙宁五年(1072年)再立武学,是第二遍。《武经七书》就是武学的教本。宋神宗元丰三年到六年(1080—1083年),朱服、何去非奉命校刻《武经七书》,他们也是文臣。当时,武学归国子监管。朱服是国子司业,相当于今教育部的副部长。何去非是武学博士,相当于今军事科学院的教授。何去非写《何博士备论》,是讲当时的“政治挂帅”,深得苏轼赏识,但他并不安于本职工作,两次请苏轼上书,推荐他转文职。宋以来,文人在武人之上,武举和文举没法比。文人谈兵,注重治兵,讲来讲去,无非是士兵要听将领的话,将领要听天子的话,一切命令听指挥。当时,刻《武经》,立武举,是模仿读书人。但骂《孙子》无用、兵书无用的也是读书人。军人不读书是不行了,但兵书和打仗脱节是大问题。打仗是一回事,武器、制度、训练,是新一套;读书是又一回事,完全是古典。真的打起来,大主意是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拿,没人管兵书怎么讲。当时打败仗,责任在皇上和文臣,不在军人。苏洵讲治兵,说带兵打仗有什么难,不过如“贱丈夫”管下人、丫环、小老婆(《嘉佑集》),苏轼讥评孙武,也说“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苏轼集》卷四二《孙武论下》),都说丘八不懂政治。但政治是文人搞坏的。
    文人批评武人,喜欢拿三代王者之兵、春秋霸者之兵压战国兵家,拿《司马法》压《孙子兵法》。这是典型的宋代偏见。后世怀疑《孙子》,这类批评是源头。
    宋神宗时,王安石变法,有所谓熙宁新政,立武学,刻武经,都在这一段。苏洵、苏轼和何去非,都属于反对派。他们的议论,他们的怀疑,可能和政治斗争有关。背景复杂,值得研究。
    这是历史上的情况。
    下面,我再讲一下现在的风气,看看我们现在是怎么读《孙子》。
 

 


李零 2013-08-21 15: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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