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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进入我们的访谈环节,今天聊的书叫做《花间一壶酒》。各位看到我们的桌上摆了三杯酒,和我们一起喝酒的、一起聊书的是这本书的作者李零先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另外解玺璋先生,这本书的责任编辑,也是一直从事批评工作的一位文艺理论家。我首先想问李先生的是,您在书里讲到一句话,这句话很有意思,我来念一念。说这本书是一本杂文集,然后李先生他说,自己一直在逃,从专业学术的腹地,逃向边缘,然后再从边缘逃向外面的世界。这本杂文,或者是你写杂文的感觉,就像荒漠中的绿洲,是你的栖息地。我
就想问,您是一个学者,大学教授,专业学术怎么在您那里成了一种荒漠?
李零:怎么说呢?
主持人:肯定是有所指,对不对?
李零:我原来编过一本书叫《放虎归山》,那个时候我就谈到这种感觉。我以前读书比较杂乱,可能不像后来的学术那么正经八百的东西,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读书比较好玩,比较愉快,主要是想回归,回归到原来的那个状态,那种读书生活。我觉得,做学术其实也有乐趣,我不是说做学术没有乐趣,可是做学术很多事就是很累。而且我对学术界或者知识分子圈里也有很多不太满意的地方。
主持人:这本书里很有体现。
李零:对。后面有一个部分就是谈什么学校啊。
主持人:学校、政治、出版界、学术界种种现状。
李零:对,原来有一些朋友说,让我写《儒林外史》。
主持人:《新儒林外史》?
李零:《新儒林外史》,因为吴敬之的书我很爱看,但是我读了之后,觉得当时儒林的那些人,我都觉得他们显得很忠厚。
主持人: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零:现在滑稽的地方比那个时候超过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我确实是对学林、儒林有不太满意的地方。
主持人:那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专业学术比喻成荒漠啊?
李零:觉得好象还是耽误了一些事。就我在做学术的时候,其实有乐趣,但是做学术这个事经常是你做很多很多的工作,也许你一辈子从里头提炼出来,不过是想说一、两句话。可是比较兜圈子。
主持人:对,堆砌很多人的材料,然后现在还要学术规范,加脚注、引文什么的。
李零:对,就是为了支撑这一、两句话,要非常费劲,这个不太适合年龄大的人。我现在已经感到有老化得比较厉害的感觉。所以觉得不太适合干特别繁重的学术工作。准备撤退,我不像好多老同志,是退而不休。
主持人:你是还没退,就准备休。
李零:对。我在考虑说,应该做一些适合的工作,就像你做一些运动、做一些适合你自己体力的一些工作,那么学术工作也一样,我过去的身体也很好,但是吃老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过去我有个感觉就是,有时候写东西,太阳从这个窗户升起来,我就觉得好象是只有大概几分钟,“哐”的就从那边掉下去了。
主持人:就是不知不觉日落西山的感觉。
李零:对,太快了。而且熬夜,现在都不熬了。所以想做一点适合自己体力的工作,觉得过去没有圆的梦,比如像写杂文吧。好象和写学术文章不一样,有的人觉得可能写杂文很容易,其实不是,我在电脑上捣腾的这些字的时候是比较费工夫的。相反那个学术的文章,你写时间长了,它就是一套,就是提笔就是可以写,。不像这个似的,但那个呢,要爬高上低。
主持人:找资料、翻书、贴标签。
李零:那是一种重体力的劳动,所以相对于那个来说,这个活好象比较轻一点。
主持人:而且乐趣可能多一点。
李零:而且呢,我也觉得有点累,兜圈子兜那么大,然后说一、两句话,现在你只有放下架子,就像这样的东西,你直截了当去说就完了。
主持人:更过瘾。
李零:对,不费那么多劲。所以也有读者跟我说,就是说书里后面的那些学校不是养鸡场这样的文章。你就是留一个题目就行了。文章都不必要,就是这个所以我说它是荒漠,是因为很多人很有学问,反而说不出话来,我很害怕我变成这样的一种知识残废。
主持人:有这样的人吗?
李零:我这里头不是说吗?有相当多专业学者,实际上是离开家门一步,就找不着北。我觉得做学术经常会进入一种状态,是要把你一些原来的工夫给你废了。才能够做成这个。
主持人:“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李零:所以那个也是挺痛苦的。把你好多原来的东西都废了。
主持人:那解先生怎么样发现这本书的?是您组的稿,还是他投的稿?
解玺璋:对,我原来跟李老师就有一些交往。我觉得刚才李老师说的这个逃离这样的一种状态,其实是一种状态。当然对我们读者来说,我算第一读者吧,对我们读者来说,我们喜欢这样的一种状态。因为我们一般的读者没有自己的专业,是吧?我们也不是说那种专业性的阅读,你给我一本很专业学术书,比如搞三代的,三代我们也看不懂,是吧?我们看这样的书觉得很有趣味。它是介乎于专业和非专业之间,它带来很多阅读上的快感。
主持人:那你也是在学术领域涉足非常广,考古学、文献学、文字学等等等等。那么您对最近非常时髦的“国学热”怎么看?不是有一个大学办了一个国学院吗?现在除了一种“国学热”之外,还有一种是“读经热”。
李零:“读经热”,要立孔教什么的。
主持人:对对,让小孩关在里头读经。他读的也不是经了,是三字经。读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读的是三字经。
李零:这是一个文化立场、文化态度的问题了。并不像有一些人说,我是研究古代的。谁不是说研究什么东西就说什么东西好吗?我就不是那么认为,我原来搞招生的时候,跟学生说,现在学古文有什么什么大用。
主持人:这不是骗人家孩子吗?
李零:对,怕他不愿意学啊。平心而论还有一些问题是对原来五四运动有一些看法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关键的还是说,怎么看待西化。
主持人:从张之洞那个时候开始。
李零:他老争这个东西,我呢,我说一句,我说国学是国将不国之学,是吧?如果没有新学,那讲什么国学?
主持人:没有参照。
李零:他老有一种跟西方、别扭着,跟你较着劲。
主持人:对立的。
李零:要一争高下,所谓的新学,史学之路,也都是号召大家去学。五四是有很大的好处,虽然有不敬之语。管它叫“孔老二”。咱们北京话“老二”是一个不是很好的词。但是,我觉得有一个大的好处,就是把孔子从那个神坛上拉下来。我觉得这个儒家文化在中国是很重要的,但是我更喜欢的是原活着的那个孔子。那个活生生的孔子是什么样呢?是郁郁不得志,累累若丧家之犬。
主持人:辗转于陈菜之间,到处吃不饱。
李零:他不满意当时的政治嘛,他也没有任何的权位,和其他的先秦诸子一样,他们都是一些当时社会的批判家,我觉得这样的孔子我就比较喜欢。在汉代就惟我独尊了。我觉得就差点了。到了宋代,神圣化、道德化、把它变成国家意识形态化,把它符号化,就是说,中国文化就孔子二字。
主持人:大师先师之圣。
李零:这个不是实际的情况,中国的文化那么浩瀚,中国的文化你不过用一个符号把它给全部代表了。代表中国道德,代表中国文化。什么都由孔子代表了,什么都又他占了。五四把他拉下来以后,实际上它是和其他的先秦诸子是平起平坐的。平等一下,不是很好吗?真实本来的面目。孔子自己活着的时候就不承认自己是圣人。
主持人:我在这书里,看到您的兴趣是非常广,而且有很多的遗憾,除了对一些所谓的学问给它造一个名目之外,还有比如说你想过,要写一本《兵不厌诈》,就是说中国古代的兵法、战争的书籍读物,在下乡插队的时候你就开始读这个《孙子兵法》。
李零:比那个还早。
主持人:比那个还早啊?以前还写到这个专业着作。《孙子古本研究》等等。为什么对武力、武斗这种东西很着迷?你本身是一个文人。
李零:这个兴趣原来都是年幼无知的时候,无权无勇,还自以为是。解总他们家好象是武术世家。
主持人:是吗?
李零:对,其实我的曾祖父也是练武的。我们家败家也是他给败的。我原来是上中学的时候,我也想有一天,投笔从戎。后来知道不行,我的性格本身也不行。体力也不行。最基本的一点,当兵都是要从驯化开始,要练正步走,我这个正步走原来民兵训练的时候就不行。所以那个时候是军事幻想。
主持人:那练过武吗?如果是武术世家。
李零:没有真正的,原来觉得我骨弱筋柔,比较适合,但是没去练。我上中学的时候,读那个空军学院的军事教材。
主持人:这不是必修课吧?
李零:这毫无关系的。就是那个时候读闲书。那个时候就有这个兴趣。今天有兴趣,不见得是当初的兴趣,就只能说从哪个地方引来的。但是现在这个兴趣是我为了讲中国的文化。我对兵不厌诈的概括就是说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所以什么都管不住了。所以这也是牵涉到自由的这个理解上。就是说中国人的无法无天有他好的一方面,就是不受什么束缚,坏的地方就是胡来。中国人有很多不象话的地方,那么你想中国那么多的无法无天,那还讲很多夫子之教,会不会觉得很虚伪?
主持人:反差太大了。
李零:对,反差太大了。
主持人:那第四本呢,四大奇书。
李零:四大奇书,我是说,我还剩下有空的时间,我就玩玩小说,就是中国过去的《白话小说》。
主持人:就是过去的那种三言二拍的那种?
李零:是。
主持人:那赶紧跟他约稿,写了吗?
李零:一本都没写。
主持人:先开出空头支票来。
解玺璋:让李先生退休之后就写。
主持人:赶紧写赶紧写,让那些专业的读者觉得我们好读一些。这本书里面还有很多特别杂地方,果然是杂文,里头有酒色财气、占卜、赌博、吸毒、磕药、房中术、造纸、脏话等等。为什么对这个杂学这么的有兴趣?就算你对业余有兴趣,逃离到业余,也不需要对这么多的东西有兴趣啊。
李零:杂到这个程度,一个是,我原来觉得大家看历史的方法,老是喜欢划分这是西方史学,就是要把时间的精准性划得很准。而且这古代分得很厉害。
主持人:中古、近古、远古。封建社会、奴隶社会。
李零:我是比较喜欢王国为说的,学无古今中外。在很多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就是为了告诉你说,这个算是古代的还是算近代的。比如这个吸毒。古代还是近代的?这个赌博,就是为什么说老想禁赌博,老想禁毒,为什么老是不能把它禁掉?这里头肯定有人性的奥秘。所以我就是专门从一些大家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这个来开掘人性。如果有雅癖的人,可能会觉得你比较低俗。好象我在讲这些不太雅的话题的时候呢,大家可以看到我是用很学术、很认真的态度。
主持人:那个只要说现象、说意见就行了。那个还是有很多的材料的。
李零:其实我觉得从文笔、从意境上来说,我那个后面所谓好象格调不太好的地方,其实我是把它作为高雅的话题来讲的。而且大家可以看到这里头,涉及的一些人类很根本的问题。
主持人:一直以为同一回事。我知道李先生有7年的知青的生涯,而且在你的书,觉得你对农民的智慧、农村的智慧特别推崇,特别的认可。我想知道这7年的生涯对你的这个大学或者是自学、写文章的一个道路有什么样的一个影响?
李零:这个我一直很看重人生的经历。我的书的整个的东西,就是把我自己30年河东、30年河西在我心中强烈的反差、对照的这一些感想写到这个书里,那么你一共活着的这么短短的一个时间里,插队就占了7年,考古所又7。
解玺璋:每7、8年就来一次。
李零:对,,那段经历是挺重要的。我倒不是像很多人说的那段受了多少苦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劲。
主持人:我知道你那段读了很多书。
李零:我是觉得读了很多书,另外就是说,跟这个普通的老百姓在一起,使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就是以前我不是学古文字,经常说的一个话,就是认得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
主持人:那像你这种学术趋向,在圈子里寂寞吗?
李零:我就不寂寞了,我蹲在里头寂寞,跳出来就不寂寞了。
主持人:逃出沙漠,走向甘泉,走向绿洲了。不寂寞了,我想这本书肯定会为你引来这个学术圈之外的读者。通过这本书来认识您。
李零:可以。
主持人:今天李老师讲了《花间一壶酒》这本书,这本杂文集,《花间一壶酒》的前头也说了,“独酌无相亲,举杯邀请明月,对影成三人”。
李零:这是李白说的。
主持人:你在后来的解释就是说,你一个人喝酒,喝出三个人的感觉来,这是种很高的境界,那我们也希望李老师的这本书《花间一壶酒》不再独酌一壶酒,有千千万万的读者来齐闻共欣赏。谢谢两位来作客。
读书有用 2013-08-19 08: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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