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泰尔印象记:那些不会一心想着成功的人为何更容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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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世相(thefair)的第 466 篇文章


隔了这么久推送彼得·泰尔的专访,是因为总觉得他的魅力没有被说清楚。我说的魅力不是指他的投资眼光或者创业才华。尤其是在这个一切言论都有极强的目的性的年代,在这个创业和成功让人焦渴的年代,彼得·泰尔,一个重要的投资人和一个富豪的故事说明,有些无目的的努力反而更可能成功。


也就是说,当我们为了“成功”本身而做一件事时,我们往往扔掉了导致成功的重要的东西。我们为了高转发率制作一篇文章标题并以此为荣;我们为了多赚钱而设计一个系统并认为这是对的事,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成功”,但最后成功却经常归于那些人:他们做一件事就是为了做好一件事,他们写一篇文章是为了按照好文章的标准写好它,他们做一件衣服是为了让它舒适漂亮,他们做一个网络应用工具,想的是它怎样好用。它们做一个人,是想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这些本来就是成功的先决条件。但是,当我们只看着成功这两个字的时候,却经常忘记了这些东西。谁还会因为一个投资人喜欢研究政治学而对他感到敬佩呢?事实上,无论是他的挣扎,他的孤独,他的道德还是他的政治理念,都与他作为创业者和投资人的成功密不可分。


这是能给那些焦虑不安的人带来安慰的事情。


感谢蒲实为世相撰稿并将此文首发于世相。



彼得•泰尔印象记

作者:蒲实


2015年2月26日和27日,彼得·蒂尔第一次来中国。作为《三联生活周刊》的主笔,我联系了邀请蒂尔来北京的中信出版社经管分社社长卢俊,希望获得专访的机会。中信出版社以开放的态度寻求与媒体的合作,我因而获得了独家专访彼得·蒂尔的机会。专访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此外,我得以旁听26日中午蒂尔与中国投资人唯一的一次午餐会谈话。


(上):硅谷的思想家


彼得•蒂尔47岁。亿万富翁,定居旧金山。他有欧洲人的气质,但就像硅谷许多人与自己的年轻时代一样,他对规则并没有多少拘谨。他坐下来面对摄像机时,并不介意自己的裤腿是否往上撩起了一点,也不介意中途喝递来的无糖百事可乐,把空罐子放在脚边。他告诉我,有独特创造力的人总是在社交上显出一点捉襟见肘。不过,在几百人面前做演讲时,他开场时虽略有羞涩,但很自若。

蒂尔出生在德国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1岁时,他的父母就离开了德国。他的父亲是一位化学工程师。蒂尔跟着父母满世界的搬家,从南非,纳米比亚,最后到达了旧金山附近的一个小城。少年时,蒂尔就是一位象棋天才,全美排名第七。他最爱的小说是《魔戒》。他的几只投资基金都是以年少时最爱的书中的人物和地点命名的。也正因这个德国人后裔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哲思性,他成为一位愿意被世人聆听的风险资本家。他甚至被视为接替了一度被托斯当•范伯伦(Thorstein Veblen)占据着位置的美国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

但他对这个类比并不感到满意。他说,“我与他其实有着本质的不同。我是一个风险投资家”。他是用资本实践自己世界观的人,他也因此更愿意被视为一个在资本逻辑与人类的未来利益之间寻求平衡的人。

他的创业教程《从0到1》英文版的封皮上,副标题是“如何创办公司,或者缔造未来”。在蒂尔看来,公司是一个未来的时空概念,与资本主义的命运休戚相关。就像年轻时,蒂尔曾喜欢与大学同学雷德•霍夫曼(Reid Hoffman,贝宝帮成员,LinkedIn创始人)讨论社会正义问题。在斯坦福时,霍夫曼将蒂尔认定为“极端右翼分子”,而自己是个社会主义者。两人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朋友,经常在哲学、道德和政治上进行讨论。霍夫曼曾立志成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当哲学教授着书立言,然而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规划。雷德说,“我意识到,创办一家软件公司,也可以像公知那样对媒体产生影响。它还有商业模式的力量,能让一个人有经济方面的好处”。

这些曾有着书立言抱负的、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西海岸大学生,到了中年,的确纷纷着书立言。他们谈论的不仅是创业流行语,也不仅是公司,更不是成功学。他们谈论战争与和平,谈论社会形态,谈论像古人一样探索与发现世界的秘密,谈论人类的未来。就像创立Facebook的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可以随口吟诵荷马史诗《伊利亚德》一样,蒂尔也喜欢文学化的叙述。在他的《从0到1》中,他多次引用了浮士德和托尔金的诗词,还有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等人的文学着作。

蒂尔2009年在《一位自由意志主义者的教育》一文中所写道的那样:“我仍然坚信年少时的信念:人的真正自由是最高的善的前提。我因此反对没收充公性质的税收,极权主义的集体主义,还有认定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死亡的意识形态。因此,我仍旧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由意志主义者。但我必须承认,在过去二十年中,我对如何实现这些目标,已经改变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不再相信自由与民主是可以兼容的”。

在斯坦福大学读书期间,蒂尔是保守派《斯坦福评论》的创始人。那时,“我开始用一份学生校报来挑战校园里被普遍接受的权威。我们获得了一些有限的胜利,主要是打破了一些学校规定的演讲规范。但在更广的层面上,我们的各种努力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蒂尔回忆那时的情形,像是陷入了一战中的堑壕战,交锋很激烈,但却始终处在话语的边缘。

20世纪90年代,蒂尔成了曼哈顿的一位年轻律师。“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大学毕业以后都对这个世界开始感到幻灭。这个世界太大。我的很多同龄人不再在茫茫宇宙中微不足道地残酷战斗,而是退回到自己家的小花园中去寻找精神依托。那些更加悲观的人成了自由主义政治的信徒——资本主义其实并没有那样受大众的欢迎。在最聪明的保守派中间,这种悲观主义有时化作了英雄主义的豪饮,而那些最聪明的自由意志主义者不再聚在一起讨论积极的法律,而是用超越酒精的方式来对抗现实”。

在蒂尔身上,捕捉不到丝毫财富所累积起来的对外部世界的拒斥、生疏或傲慢。他热爱演讲,热爱上各种的对话节目和接受采访。他的学生布雷克•马斯特斯(Blake Masters)告诉我,这是蒂尔的天性使然,“他不像那些把自己与外部世界隔绝起来的亿万富翁,相反,他喜欢与人交流,与人沟通,从中获得新的想法”。当被问及为什么有种与其他投资人众不同的高调时,蒂尔回答说,他需要通过这些沟通,来消除外部世界对他的想法的误解。蒂尔从大学法学系研究生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斯坦福任教,学生时代,他曾是学校演讲与辩论的主力。他的布道情节,大概从那时就开始了。

金融危机后,蒂尔成为谈论金融危机的主要公众人物之一。他的Clarium资本在金融危机中蒸发了接近90%的财富,那可是从72亿美元的财富顶峰跌落。但他很少谈论自己的损失,在他的面部表情上也捕捉不到脆弱或情绪的跌宕。但他显然感到了悲观。他偶尔会表达出那代人自大学毕业后就存于内心的悲观与善感。他写道:“大潮流已经走错方向很长时间了。就拿金融来说,美国为了解决经济萧条而没有导致一个超级大政府的介入,已经是20世纪20年代的事了。1920年至1921年,熊彼特的‘创造性破坏’好歹还创造了真正的繁荣。之后的20世纪20年代呼啸而过,被称为镀金时代,它是如此的强劲和繁荣,以至于历史学家经常都忘记了之前导致它诞生的经济萧条。那是历史上美国人还可以为政治感到有一点乐观的最后十年。从1920年起,福利制度的扩张和女性获得普选权,让‘资本主义民主’成为了一个矛盾修辞法的名词”。

尽管金融危机之前,蒂尔就因为联合创立PayPal和投资Facebook而成为一个与硅谷紧密相联的人物,但他真正成为一位技术主义的风险投资家,是在金融危机之后。他告诉我,正是20与21世纪越来越频繁、烈度越来越大的金融危机让他认识到,技术自20世纪60年代停滞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具体年份,那就是1969年,伍兹托克音乐节的文化革命替代了阿波罗登月的技术憧憬。

也许是财富从顶峰跌落的悲观与失望,也许是本性使然,金融危机之后,蒂尔开始以逃避主义的态度面对现实世界,而所逃之处,便是科技的前沿——他将其视为超越政治的途径。

他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真正自由的地方。我想,逃避的手段应该包括一些新的、没有尝试过的过程,还会把人带向一些没有发现的国家。出于这个原因,我开始致力于新技术。三种科技的前沿,也许还有可能创造自由的新空间:

(1)赛博空间。20世纪90年代末,创建PayPal的时候,我们的理念是要创造一种新的世界货币,不受任何政府的控制,这将意味着货币主权的终结。21世纪到来时,像Facebook这样的公司,创造了不再受限于历史性的民族国家的社区。一个新的互联网公司,就会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互联网的希望是,这些新新世界会影响和改变现存的社会与政治秩序。但互联网的局限性是,这些新新世界都是虚拟的,所有的逃避,想象的成分都比真实的多。

(2)外太空。外太空的前沿是无限的,也为从世界政治逃离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但最终的前沿也有进入的门槛: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火箭技术就没有怎么发展,所以外太空看起来仍然是不可触及的遥远。我们必须以双倍的努力将太空商业化,但也必须对所需的时间有务实的态度。21世纪下半叶之前,实现自由意志主义者的经典科幻未来是不可能的。

(3)公海社区(Seasteading)。在赛博空间和外太空之间还存在着可能定居的公海地带。在我看来,是否有人愿意住在上面,不及Seasteading的技术是否急迫这个问题这么重要。以我的观点来看,Seasteading的技术比互联网更具有不确定性,但是比星际旅行更现实一些。当经济上可行的时候,我们也许能够达到这一步。这是现实存在的风险,我因此急切地支持这个项目”。

这三个方面,他都以资本的投入,践行了自己的世界观。

他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技术乌托邦主义者。他说,他只是相信,技术提供了一种让未来变得更好的可能性。“更好的比喻是,我们正处于政治与技术的生死对决之中。未来会变得更好或更坏,但未来的问题仍旧非常开放。我们不知道两者的胜负,但我想,两者正势均力敌。不像政治的世界,在技术的世界里,个人的选择仍然居于主导地位”。他厌恶政治,他说,政治让人们气愤,破坏关系,将人们的观点两极化:这个世界是我们对抗他们,好人对抗坏人。他因此提倡将能量投放在其他的地方——那些被一些人视为乌托邦的和平项目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信,竞争不能带来价值的提升,而是充满破坏力,唯有垄断的事业才会成就和平,而不是战争。

《从0到1》的英文版标题叫Zero toOne。我一直认为,更恰当的翻译法也许是《从零到一》。蒂尔并没有使用构建比特世界的数字0与1,而构建了一种文字语言的结构,与我们的物质世界更加相关。他也一直认为,我们在信息世界和互联网所取得的成就,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唯一的科技成就,而我们在原子世界无所进展。Zero to One的语言,蕴含着强烈的哲学意味,也可以叫从无到有。对于在斯坦福本科学习哲学,研究生学习法律的蒂尔来说,这个标题也充满着法学哲学的意味,有一种自然法发现,诞生、生效的隐喻。这些,都是构建比特世界的数字0与1难以完全表达的意蕴。

(下):创投家

1998年12月,彼得·蒂尔与《斯坦福评论》的两位编辑,卢克•诺塞克(Luke Nosek)和肯•豪威尔(Ken Howery)在帕罗阿托创办了康菲尼迪(Confinity)公司。这个公司是密码学专家马克斯•列夫钦(Max Levchin)的心血结晶。列夫钦是乌克兰裔犹太人,他带来了伊利诺伊州立大学的一帮校友,其中包括罗素•西蒙斯(Russo Simons)和杰里米•斯托普尔曼(Jeremy Stoppleman)。他们的目标是开发一个系统,使Palm Pilot掌上电脑的用户可以汇钱给其他Palm Pilot 用户,无需使用现金、支票或信用卡进行支付。《伟大的科技创新与创业历程:硅谷百年史》记载,首先对的Confinity感兴趣的是欧洲人,诺基亚公司和德意志银行使用康菲尼迪软件,从一台PalmPilot上“发送”了300万美元的投资给蒂尔。2000年,康菲尼迪与埃隆•马斯克的X.com公司合并,组成了贝宝公司。康菲尼迪原有的概念演变成了一种基于网络的服务,在互联网上将钱“发送”给一个Email地址,从而绕过了银行甚至国界。蒂尔关于一种通用货币的乌托邦愿景体现在他强烈的反政府言辞中。PayPal被eBay收购前,他曾从与埃隆•马斯克合并的公司中辞过职。辞职信里他写道,他为“我们占领世界的计划”昼夜不分的工作了17个月,现在是时候交给更有执行力的团队去做了。他对自己的品性很自知:“我是高瞻远瞩型的,而非管理型的”。

贝宝击败了所有在它的竞争对手。2001年10月,贝宝已经拥有1200万注册用户。2002年初,公司股票上市,融资12亿美元。那正是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期,贝宝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生存了下来。但是,利益集团开始反击,银行和地方政府用各种合法的方式来打击贝宝。最终,贝宝发现,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是在2002年7月以15亿美元将自己卖给eBay。

多年后,蒂尔回忆起那时建立一种世界货币的梦想,现实了很多。他说,他逐渐从实务中发现,各国都在采取抵御通胀的措施,通货膨胀已经不再是一个重大的根本性问题了。而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越来越严格的银行监管让金融科技公司的环境与前景都变得愈加艰难。也是在那个时候,美国的太空监管开始放松,他将眼光从货币转向了商业太空的机会。他会流露出对卖掉贝宝的一点点悔意。他说,“很后悔,我们把PayPal这个不错的公司以15亿美元卖给了eBay。如果eBay是个好的公司,它当时就可以自己制造出PayPal这样的支付产品,把我们踢出去。但如果它真的是这样一个好公司,我们的利润就是零,交易也就不存在了”。将PayPal卖给eBay后,蒂尔与埃隆·马斯克都迅速进入了自己新的投资领域。蒂尔创办了Clarium 投资公司,而马斯克则在巴西度假的海滩上,学会了建造火箭的知识,马不停蹄地创办了商业太空公司SpaceX。PayPal今天的价值应该是当时的10倍。蒂尔很客观地自我评价说,“但如果没有卖掉PayPal,也许我反而会做得更差。而PayPal里的几个核心成员则做得更好,埃隆做了SpaceX和Tesla,里德(Reid Hoffman)做了LinkedIn”。

贝宝的财富远远不仅是出售给eBay那一次买卖。它是一个优秀人才的摇篮,走出了很多创立了伟大公司的企业家,也正因如此,“贝宝帮”成了硅谷一个重要而有“权势”的“朋友圈”。在公司股票上市时,列夫钦26岁,马斯克31岁,蒂尔是最年长的,35岁。后来到了2006年,200名员工中的一半人都离开了贝宝,或是创业,或是参加初创公司。2001年12月,贝宝的雷德•霍夫曼在山景城创办了LinkedIn,这是一个主要面向企业的社交网站。2002年,贝宝的联合创始人埃隆•马斯克成立了空间探索技术公司来发展航天交通。鲁洛夫•博塔(Roelof Botha)成为红杉资本的合伙人。在随后的几年中,贝宝的前员工又创建了Yelp,由杰里米•斯托普尔曼的和罗素•西蒙斯创建于2004年;YouTube,由查德•赫利(ChadHurley)、陈士骏(Steven Chen)和乔德•卡里姆(JawedKarim)创建于2005年;Slide,由马克斯•列夫钦创建于2005年;Halcyon Molecular,由卢克•诺塞克创建于2009年。2005年,蒂尔联合创立了FoundersFund。公司的主席还包括肯·豪威利(Ken Howery),卢克·诺塞克,都是PayPal的创始人,还包括肖恩•帕克(Sean Parker),帕克在Facebook的创立过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也是Napster的创始人。“贝宝帮”在硅谷不只是一个帮派,还是一个自力更生、相互合作的群体,其中包括了风险投资家、创业者、管理者和工程师。

到了2009年,Clarium资本并未给蒂尔带来长期的高回报率,金融危机的心血来潮与经济走向的大众心理,让蒂尔感到孤独。但有一项投资足以驱散Clarium Capital从巅峰跌落的阴影,那就是Facebook。蒂尔说,幸好卖掉了PayPal后,投资了Facebook。反思至今最为令自己后悔的投资决定,蒂尔并没有提及曾价值72亿美元的Clarium资本因为缺乏风险管控而导致的损失。他认为,最后悔的决定,是过早退出了Facebook。2004年,作为Facebook的第一位外部投资人,他向马克•扎克伯格投资了50万美元。现在,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社交网络已经有了5亿用户。2009年,蒂尔卖出了Facebook 3%的股份,主要卖给了俄罗斯的Digital Sky Technologies,Digital Sky投入了5000万美金,而他们对这个网站的估值是500亿美元。那一年,Facebook从7亿美元上升到8亿美元,最后上升到20亿美元。蒂尔为什么会作出卖出的决定,他并没有再过多的公开讲述过。那时,遭受了Clarium巨大损失的蒂尔,正处在财富的低谷,市场流动性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对于一只脚站在纽约,一只脚站在硅谷的蒂尔来说,600倍的收益在悲观主义的低谷,已经是极其乐观主义的交易了。风险投资者的资本曾经在硅谷的发展历史上与技术的智力高度结合,焕发出创新资本主义的魔力。它的黄金时代的鼎盛期在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之后,就以不复存在。有观点认为,21世纪的头十几年,是风险投资行业在硅谷苦苦挣扎的十几年。21世纪初的10年,硅谷投资者的资本回报率在负4%至4.3%,10年间每年投资总额为200-300亿美元,但在2009年曾降至178亿美元。那时,很多有限合伙人私底下已经开始商议削减风险投资量,或者准备彻底离开这个行业。

蒂尔非常欣赏扎克伯格。他乐于在许多场合提及与他的交往——在2月底一次投资人的午餐会上,他津津乐道地讲起扎克伯格学习中文的进展和遇到的困难。他也回忆起2006年7月扎克伯格拒绝雅虎10亿美元收购的决定,那时,Facebook才2岁。当雅虎提出收购时,蒂尔曾经有些犹豫的想要拿钱。但22岁的扎克伯格走进会议室告诉他,“这就是走个过场,董事会会议不能超过10分钟,我们肯定不卖”。蒂尔认为,扎克伯格还创造了一个硅谷公司的历史。“当米特·惠特曼(Mitt Whiteman)成为eBay的职业经理人时,eBay存在的时间还很短,员工才不到30人,作为主席的创始人非常不活跃,很早便离开了公司。在20世纪80、90年代的硅谷,有很多职业经理人,他们会尽快的进入那些初创公司,甚至包括google这样的公司。即时是在PayPal,我们也曾有过很大的压力,需要职业经理人的进入——他只待了6个星期就离开了”。那时总的趋势是,用更专业的经理人取代创始人。但这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扎克伯格的Facebook就是创造历史的那个公司。“有很多批评说,扎克伯格太年轻,现在也太年轻,才30岁。当他在22岁时拒绝了雅虎时,媒体都讥笑他年轻不懂事,准备坐看Facebook的破产,但扎克伯格证明了自己。

作为创投家,蒂尔并不避讳提到自己与企业家之间永远存在着鸿沟。企业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很专注,进展也很快,而那些投资家不过觉得自己买了一张彩票,对企业的事务并不关心。“你不会只想做一张彩票”,蒂尔说。“所以我想,我如果从创立公司的人的角度,跟他聊如何创业,会对他非常有用。未来10到15年,我都会对他做的事情非常了解”。彼得•蒂尔谈起扎克伯格、拉里•佩奇的时候,带着掩饰不住的赞许。他赞赏他们依旧朴素的生活和坚持如一的企业家精神,而谈及自己时,他谦虚的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自己能够更多一些实务能力,少一些哲学上的东西。他也非常欣赏马斯克,“他在做非常非常罕见的事情,所以才会受到这么多的关注”。蒂尔是SpaceX的第一位投资人,他的太空理想通过资本得以延展。现在,SpaceX可复用火箭、低成本卫星提供廉价上网的服务,使得马斯克、谷歌和Facebook一起,开始憧憬创建一个全球性的卫星通信系统——蒂尔通过风投,与这些伟大的公司联系在一起。

除了PayPal与Facebook,彼得•蒂尔的Clarium Capital在其巅峰时期曾经达到过72亿美元。他连续三次成功预测了油价上涨,又成功地预测了美国房地产市场的崩溃,但却旋即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损失了接近70%。2002年,蒂尔在旧金山创立Clarium Captial Management LLC。那是一项从巅峰跌落的投资。2008年上半年,当所有的对冲基金都经历了最糟糕的年份时,蒂尔的对冲基金收益率为59%,其中46%的贡献来自于石油价格的上涨,但之后便出现了陡峭的转折点,情况急转直下。2008年7月11日,石油的价格在达到了每桶147美元的记录后,开始下跌,那一个季度就下滑了28%,数据越来越证明,美国房地产市场的减速正在伤害全球需求。2008年底,石油价格与峰值相比陡降70%,美国股市经历了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年度下滑。自金融危机爆发的下半年,Clarium损失了4.5%;2009年,损失了25%;2010年下跌了大概23%,已经是连续第三年下跌。最终,他的基金损失了90%。那些紧随他的顾客与2008年中期的峰值相比,损失了65%的资产。有人说,无论基金经理有多长远的看法,如果不能把握正确的时机,或者处理其反复无常,也白搭。他的一些顾客也认为,虽然蒂尔非常有远见,包括正确预测了美国将面临通胀的威胁,美元和石油价格将因此上升,但最终,他的挫败反映了他对市场时机的把握能力和缺乏风险管控。当时43岁的蒂尔开始采取风险监控措施,第二年,关闭了他在纽约的办公室。他仍然相信,目前的经济复苏是不可持续的,30年的政府债券会盈利。

即时有这些损失,自2002年10月起,Clarium基金的年收益也达到了12%。蒂尔拒绝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在2008年12月的一封信中,蒂尔写道:“我们在头半年中得益于石油峰值所驱动的宏观环境,但所得在下半年付之一炬,因为我们低估了经济崩溃的速度和凶猛性”。他绝对是一位长期的价值投资人,而不是一个交易员。Clarium让人们认识到,他是一位极端聪明和极端有洞见的思想者,以至于和乌合之众的市场共识之间有180度的距离。

也许正是这种极端,让彼得蒂尔有一种深刻的孤独感。他并不掩饰他的精英主义的自我意识。他对他所属的彼尔德伯格集团没有太多的评述,只是说,关于这个组织最有趣的一点是,“无论在哪里开会,都会受到来自政治图谱上所有意见团体的反对”。他的投资就是他这种孤独感的表达。当他面试当他这里来找工作的人时,他问他们的问题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是其他人不相信的,他们将如何交易他们自己的观念。蒂尔也的确有对世界不同的看法——比如,他对大学的无情的抨击。他坚信,那些所谓的美国名牌大学,不过是在全球范围内杠杆自己历史积累下来的名气罢了,实际上,由于过度官僚化,在科学技术的推进上并无可见的建树。他也投资一些超长期的实验室——那些连在大学或研究所里都尚未出现的研究想法,有时,这些想法显得充满野性,比如公海社区和长寿。

那些彼得•蒂尔成立的公司名字里,也隐藏着他的思维码:他所成立的Mithril投资管理公司,被视为旧金山最隐秘又最具影响力的资本之一,其名字来源于J.R.R.托尔金奇幻小说里中土世界的贵金属;另一个估值极高,但坚持不走向公开市场的安全技术公司Palantir,则是指环王中能够看到一切、穿越时空的水晶球的名字。Mithril即使对公司所在地旧金山的人来说,也颇具神秘色彩。这是蒂尔与他的老同事阿杰·罗安(Ajay Royan)共同创立的资产管理公司,其所服务的公司,对硅谷来讲都是陌生的,比如,包括法国图卢兹的水下机器人公司,堪萨斯的C2FO公司(是一家有技术基因的公司,可以将现金流最优化,解锁处在交易中的资本)和波士顿的网上火车票预定公司。公司基金5亿4千万美元,不是来自于机构投资者,而是绝大部分来自于家庭基金会和主权基金,这样Royan和蒂尔就可以将他们的钱持有12年,在必要的时候,能够等得比市场要长。2012年,蒂尔与在阿布扎比长大的罗安共同创立Mithril时,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信念,关于永恒的资本和长期投资的信念。

蒂尔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事物的本质。他会思考,“风险资本家常常由于一两次特别成功的投资而确立自己的主宰地位,可是,永远都难以知道,你究竟为什么成功。这一两次成功,是因为运气,还是因为你有一套正确的理论——但我的理论,投资最聪明的人,似乎又不像什么理论”。蒂尔知道,有很多人试图诠释他的成功,“但永远要对重新评估持开放的态度”。在一些美国记者和学者眼里,蒂尔是一位充满“野性”(Wild)的投资人,不受任何界限或政治的约束。但在他的野性之下,有一种审慎。他说,“当你成功一两次时,人们总是以为你会永远成功,但这种想法本身,违背了概率的规律”。他没有硅谷一些风投家们那种镀金时代的奢靡习气。自从他卖掉PayPal后买的法拉利多次坏掉后,他便将这种镀金的工具“排除了自己的体系”。

彼得·泰尔最近将再次由中心出版社邀请来到中国。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以查看相关活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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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 蒲实 2015-08-23 08: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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