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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药书评周刊130期《野火集》——“野火”三十年:未完待续 三十年前,一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横空出世,随后龙应台将二十余篇文章集结成册,以一部《野火集》在台湾乃至大陆点起燎原之火,三十年间竟从未中断。或许当年的大陆读者并不能切身体会龙应台的怒火,但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回望野火,我们竟哑然失语:三十年前龙应台笔下的台湾,与我们身处的当下何其相似!?书中的种种批评,正在我们身边不断上演。只要陋习仍在,野火便不会停歇;抑或只要野火仍旺,那些陋习就不至于那么肆无忌惮。 文/《中国时报》副总编辑 杨泽 一九八四年,小红帽闯入野狼昏昏欲睡的森林 二十年前写《野火集》的那人,并不是野狼,而是小红帽。 二十年前的冬天,《野火集》出版,在台湾畅销大卖,二十一天内再版二十四次,盛况空前,读者反应热烈,遍及各阶层,尤其对学运世代前后的五年级有深刻影响,据说后来俨然成了人手一本的学运指南或社运手册,几乎每个家庭都可以找到那么一本,反正不是兄姐,就是弟妹中的某个人买回来的,普及程度有如当年许多家庭必备的"培梅食谱"。 过完年的春天,龙应台跑来纽约,一心想赴联合国总部"朝圣",会会那些她心仪已久的保钓健将刘大任、郭松棻等人,由当时任人间副刊海外联络人的我充当地陪。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大家都聊了什么,独独对龙一面之缘的印象,十分鲜活。记得这个身躯瘦弱的龙应台,苍苍白白,忧忧郁郁的,一副纯真无邪模样的文艺少女,却满满的忧国忧民情怀,相较于那几位,几乎也是整整二十年之前,在《中央日报》头版被冠上"匪"字号的左派大哥们,她时而沉思,时而怔忡的神情,似乎不清楚,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女生那般。 那是解严前两年,龙应台刚刚三十出头。战后台湾社会,累积多年对体制不满的能量,暗潮汹涌的批判声浪,随着龙应台引燃的这把野火,迅速蹿烧,这样的一把野火,这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质疑叩问,那扇外强中干的旧体制大门,也就这样,便这样应声倒下。只是,与其说龙应台英勇,或者,如杨照后来形容她"憨胆",倒不如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历史硬生生地把那把火炬,那把屠龙刀,塞到她手中(英文的说法,Somehave greatness thrust upon them),她也就上了台,贴切地演出屠龙勇士的脚色。她其实更像是小红帽,意外地闯入野狼昏昏欲睡的森林。 龙应台是吃了强身、多吃无害的"正气散" 龙应台的野火照亮了什么?哲学家康德说,启蒙是走出不成熟的状态,勇于求知。《野火集》,毋庸置疑,正是这样一本,为解严作准备,引领整个社会进入全民民主时代的启蒙书。这本书照亮我们的不成熟、尚待启蒙的状态,更重要的是,掀起战后台湾新一波的"启蒙运动"。然而,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是龙应台?为什么是《野火集》?相较于上一波,从鲁迅到赖和,李敖到柏杨的旧启蒙,这一波又有何不同,可以产生如此强大的效果,如此深广的回响和共鸣? 今天回头看来,不论是鲁迅的野草风、匕首风杂文,或者李敖的"传统下的独白",都不脱传统文人作风。这些早期的启蒙英雄,我们可以权且称之为"刺客型"文化批评家,他们对中国历史有种根深蒂固,近乎非理性的迷执;由于对封建体制,所谓"吃人的礼教",存着"必欲毁之而后快"的怨怼心态,他们是复仇的人,踩踏着哈姆雷特式的独白步伐,到头来,空留复仇不成的凄凉和孤独形象,以悲剧收场。敢冒各种反传统、反群众的大不韪小不韪,他们更是"放屁的人",穷酸恶臭,如一士之谔谔般大鸣大放,最终,却只让他们成了自吹自擂,乏人搭理的忧郁白衣小丑( Pierrot)。历史的冷酷,群众的无情,可见一斑。 如果说,前人的悲剧(坐牢,书被禁)是"刺客型"文化批评家的宿命,龙应台乃是一则历史的童话或牧歌。龙应台她其实一点也不野,《野火集》的野乃是"礼失求诸野"。作为一个喝过洋墨水的自由派作家,龙应台不可能像传统文人那样唱高调,筑起一道与世隔绝的高墙。贫困的出身,加上以劳动阶级为主的生长环境,让她更像是野地的稗子,具有十分务实的性格,立论处处充满"卑之无甚高论"的合理性与现实感。相较于前人自我放逐,反体制的游击战略,龙应台一开始就站在历史的亮处,置身群众中间摇旗呐喊,很自然地融入代表全民心声的合唱曲中。如果,前人擅长以毒攻毒,如化脓剂般,奋力将痈疽赶尽杀绝,龙应台则是一帖正直中和的正气散,吃了强身,多吃也无害。 虽然立意烧掉旧框架,龙应台对体制的态度乃是温和的、改良派的。在当年广受瞩目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大学生你为什么不闹事》系列文章里,她的笔调,一点也不辛辣刻薄,反而娓娓道来,轻易地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取得平衡,展现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说服力与来自民间的浩然正气。龙应台是一个新时代的文化批评家,但,她也自期、自许是一个具有高度伦理反省力的自由人与现代公民,在她的字典里,公与私,男与女,上一代与下一代,情与理,传统与现代,文言与白话,并不是截然二分的。她不怕有人说体制坏话、说传统坏话,只怕大家不说话;她不怕自己或别人到处煽风点火,就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野火于今看来正是当年的一个部落格 《野火集》现象说明了,小不是重点,以小可以搏大,小红帽可以棒打大野狼,小市民可以力挑大特权。不少人今天批评龙应台是大论述(sic,其实是"大叙述"),回到当年,龙不过是,挪用今天的网络词汇,一个小小的"个人新闻台",一个无权无势的部落格,因为敢怒敢言、敢骂敢冲,一旦有了人间副刊的平台,马上红遍台湾。 仔细思索起来,我们仍感不解,忍不住要再问一遍:一名默默无闻的归国学人,一位与主流文坛无涉的新人,一个看似无所挂搭的孤立个体,何以能撼动广大群众?历史的偶然如何变成必然?这位在赤贫的高雄茄萣乡生长,在纯朴的成大校园做梦,充满理想主义情怀的文艺少女,何以能拥有,宛如少女漫画般的"变身"魔力,在一瞬间蕴生巨大能量,把众人连结在一起?正气散、运气散云云,又如何变成众人借助练功的丹药? 毫无疑问,龙应台的成功,时代的风云际会,乃是建立在战后中产阶级的成熟,以及,相对应的,此一阶级的渴望在台湾社会当家做主。然而,真正将她和众人的生活串连起来的,不如说是,龙应台的草根性格,激发了当年大小市民的公民意识,也就是说,正气散的药效即在于,催化台湾人潜在的公民精神,让家国情怀、乡土情怀以及个体价值和尊严,紧密扣合在一起。 龙应台的《野火集》,借用现代广告商的词汇,因此是属于众人的。龙应台一直就是个"说故事的人",她的文章夹叙夹议,饶富传统的说理训示,却从不见艰涩聱牙的论述援引,有的只是一篇篇,掺杂作者与周遭众人生活经验的故事。透过这种说故事的方式,龙应台将她在欧美社会生活过的公民经验,拿来和台湾市井小民的本土经验作沟通,为民间社会和西方公民社会搭起了一座桥,把那些当年台湾社会亟需的,崭新的理念价值和形式,通过她的故事、人物,传达出来。 龙氏正气散的成功乃是一个奇妙的启示:批判体制就一定得反传统吗?乡土情怀、家国情怀之外,如就文体看来,龙应台的言说策略,其实和传统民间艺人的叙述技艺相仿,像是行走江湖,落地说唱的说书人,或者,早年扭开AM频道,一边讲古一边卖药的广播主持人;只是,新式说书人龙应台,说的是现代警世寓言,卖的是正气运功散。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3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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