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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我将何所去,我将何所归?归去来兮,中国的雨夜,
我只身前往函谷关,带着水稻、麦子以及写给你的情书,在春秋时节抵达。
在这通往古中国的道路上,你我没有生死的界限,
却有汇流文明河流的血缘。那个一生梦想大济天下的孩
子.在这里为你的故事打开第一卷。戏剧、脸谱、秀才、县
令,进入古人的心灵世界,一个人粉墨登场,人生的帷幕和微妙就是如此闪现。戏剧人生,我们像是古代的秀才,哼着曲子,要去看满园的海棠,看梨花似雪,看开到天尽头的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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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慢
有一次,深夜的上海,我在剧院看戏。一折唱完,已是月到中天,分外眼明。到六楼的小吃店坐下喝茶,一刻钟后再回到剧院,曲子已经到了戏剧的高潮,琵琶和笛声缠绵婉转,蓦然惊响之处。
却是急如雨点的锣鼓声,由慢变快,声声清脆入耳,有一种金玉的声音。
鼓声响处,舞台上的戏子慢慢地才从那帷幕
后面走上来,擂鼓三通,那节奏和力度是让人叫
绝的。仿佛人坐在影院的大厅里,躺在椅子上,回
到了明清的夜晚,灯光像是旧铜钱那样的色彩。
鼓声就在这深夜月朗星稀的时刻,咚咚地响起
来,让人想起很久以前那种南曲原有的腔调。那
鼓声像是传说里细腻优雅的水磨调,要响亮就响
亮,要柔软就绵密得透不过气来。恍然间,疑是回到了明朝的北京城,官衙断案,冤民夜半击鼓,知府衙役穿衣戴帽,携了文书、响板,升堂传唤。
这清脆响亮的鼓声到了这夜半时分,也就有了明代曲剧那四大声腔的味道。这熟悉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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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朝一个县衙的厅堂经扬州传入北京、湖南,它的声音已经成为绝妙的腔调,为人们在客散酒冷后低低地传唱着。带着吴语语音的唱腔,衍变出众多的唱法,像是古代人那种刚猛果敢,却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就像是这上海的夜半,舞台上的灯光洒在衣肩上,戏子慢慢地敲打着锣鼓,细细地清唱,透着清丽悠远的唯美气息。在人半睡半醒的时候,那鼓声慢慢地绕在耳畔,直到戏曲中的悲欢演绎,到了碰撞擦出火花的瞬间,人物的内心和面部
表情都霍然变化,嬉笑怒骂,这鼓声才像那万历年间县衙官员手
里的惊堂木一样,让我从这上海吹着凉风的夜晚醒过来。绕过博
物馆的藏书楼,复又去寻了地方去看宋明时期的画。一心想在这
夜晚妩媚的灯光下找到回到古代的小路,也许那里正是剧场的
舞台.装饰着明清的桃花,或者宋代的云烟,隔着景观,让人看着有一种模糊的美。
此时若是不喜欢这戏的情节,要昏睡的时候,偏又会遇到剧中人那响亮的惊堂木啪嗒地敲打。这样的声音,曾几何时只在中国古代的深夜才能听到。戏子穿着绫罗绸缎,涂着胭脂粉黛,站在夜空下,含着无尽的冤屈,于是她就在众人尚还昏睡的午夜,来到官衙的门前,匍匐在那高大的衙门下面,取下鼓槌,咚咚地敲了起来。深冬的夜晚,天气是那样的寒冷,值守的衙役眉头上都染了霜花,搓着手,跺着脚,拼命地想让自己暖和起来。倦意袭来,下。而代的官员披星戴月地阅读文件,正欲睡去,或者半睡半醒,刚人梦的时候,那声突然就惊雷般响了起来。
无论是那戏子敲的鼓,还是古人因为寥落、悲愁而敲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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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我都是极为熟悉的。仿佛就是宋元年间的一个黄昏,失去家产的女子,来到这衙门府第击鼓哭唱。这不是在演戏,在中国古代的每一个夜晚或者黄昏,醉意朦胧的时分,你翻开书,或者听一折曲子,都可能遇到这样的敲打声。那完全是古代中国才有的声音,那木头的鼓槌,那红色的装饰绸带,那风吹雨淋掉了的油墨,都是古代城市的衙门口才有的。木头是桑木,或者榆木,都是极为沉甸结实的木材,还有就是梨花木、杨树,那种木头的沉香和气味,属于年代极远的某个冤剧。不仅是宋代的唱词、诸宫调,就是在明清的曲剧里也能辨出这种音调来。
我想中国人似乎都很熟悉这样的声音了,天色黑压压的,月光灰暗暗的,这个时候有人出然出现在县衙七品县令的春秋大梦中,拿起鼓槌,咚咚咚,声音响遍了衙斋。众人赶赴堂下,分秒不得耽误。
这样的声音就是剧中才有的调子。县衙升了大堂,衙役们站立在两旁,威武庄严的表情瞬间就代替了瞌睡虫。县令拿起云节
响板,或者先摔一下惊堂木,烛光照得大堂如明镜一般,金黄的
光芒无比耀眼。这就是古代的县衙,鼓声过后,上堂传唤,官员必须立即到场,接受案子的审理。无论白天黑夜,还是寒暑时节,只
要那大堂前的风火大鼓响起来,官衙差使必须立刻到场,这一点是与滑稽小花脸的角色截然不同的。
这样的鼓声,是不像我在剧院看的戏,讲究北曲套数,或者安排穿皂罗袍的人出演,一切都是讲究穿插的。这古人的鼓声却是性情所在,响起来了,就没有丝毫的分说,没有所谓的酸道理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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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讲。你期望在这戏里看到忠奸,分出黑白,但在古代的官衙,却是布满了重重迷局,每一个断案都是如此艰难。每一个诉讼都要朝夕升堂,哪怕那县衙门前的鼓声变成闷鼓,这诉讼还是要审理。渐渐地,在这样的一个空间,戏子或者县令都变得生动了,月色明亮如水,看客也好,差役也好,按部就班地出现在这个场子
里。只等鼓声过后,一切按照律法来执行、审定。
这声声疾雨般的鼓点,让我觉得那戏子的美,原来都是带着
伤悲的。这样的伤悲,让她的鼓声中那冤屈都变得透凉。这鼓声
让我在饮酒作乐、读书看花的时候,想到这戏子的酸、官衙的苦
还有那古代整个中原闷闷不乐的闲言碎语。
看戏久了,听听这鼓声,节拍是如此熟悉。它的急躁、慌张、
失望都是如此的清晰,投射在鼓面上,撕掉那大红的绸子。鼓槌
在敲打的过程中木屑飞舞,穿过空气,击中了我的脸。这样的感
觉就像我在这上海夜晚的剧院看戏,看戏子的悲伤离合,都要分
一个青红皂白才肯罢休。那声音像粉蝶儿,或者斗鹌鹑,时而放慢拍子,延缓节奏,让我能听清楚剧中人的声音。不管是进京赶考那样的闲事,还是错打鸳鸯的闹剧,这鼓声确是真实的。
一下一下敲打着,让我坐在台下看戏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不知道它何时开始,又何时停息,仿佛衙门之外,中国古代的天下九州百姓沉沉人梦,这鼓声非要像个霹雳一样吵得官员不能人睡。一下下地刺到梦里面,连着另一个世界的揪心之事。鼓声从这舞台的戏子身边传到风雨交加、月黑影沉的明朝,戏子以字行腔,耳鬓厮磨,时而却又撕心裂肺,熬至水枯石栏,明镜之下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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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白发,功名利禄在鼓声响罢三遍,都作鸟兽散了。
古代的夜空下,每当这鼓声响起,官员们就急忙赶赴高堂,仔细地听起来,那官差的长长腔调声调是清柔委婉的。这种长长的拖腔对字音严格要求,让后来的戏子、散客,在刚看完惊梦的曲子、艳丽的美人,耳畔就被它缠住了。这样的鼓声仿佛是在古代中国方圆九州的百姓睡梦里响起,在藏书楼、深山古寺、流云深处、南柯旧梦里响起。
鼓声响,升高堂。日月明镜,天地位列,这是古代的官衙大堂。七品县令听完鼓声,在鼓槌落地之前,当堂坐下,一切争论都需做出裁决,明察秋毫,需要胆识与不畏世故的铁面无私,戏子
的花腔是要躲避三舍的。
无论是在这戏曲里,还是在中国古代的夜晚,月明星稀的时光,你侧耳倾听;在酒酣耳热之后想读线装书的时候,在悲伤失意杯盏交错的夜里,散发扁舟不辨黑白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穷困交迫的时候,这鼓声就敲打起来了。推开你的门窗,外面就是府斋的鼓声阵阵,急如暴雨,声声入耳,那木鼓在秋雨时节响起,金石之音穿透大堂、舞台、县衙、茅舍。戏子折断了兰花指,鼓声忽地就如那宋元明清北曲的声情跌宕豪爽,只管把酒言欢。
在上海的剧院,听这样的鼓声,清脆如雨点洒在窗前。夜半的时候,穿过弄堂和阁楼,来到这里听戏子的唱腔。吐字、过腔和收音都是那样仔细,它的语音带有吴侬软语的特点,随着鼓点,唱得如此响亮。只有那秀才还想着声音的控制、节的快慢以及咬字发音,却又在这鼓声中醉倒月下,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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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在古代中国的夜晚响起,在每一页书的评注里面响起来,威严的堂案之上,七品官员表情严肃,行事果断。鼓声响起官员们分列左右,衙役官差一并到堂,听闻诉讼,惊堂木带着梨花香飘荡在宋明的官衙,你可以看出这些人内心情绪显着的变化。这鼓声让人从睡梦中惊醒,无论那个世界是黄梁梦魇还是花前月下,这鼓声却是明净如水、流泻满地、无关风月的。这鼓声千百年就像我所到达的这个舞台一样,不时地敲打一下县令的榆木脑袋,生怕他们糊涂犯了错,办了冤案,让整个府衙蒙羞。因为
这鼓声,它是醒神的,敲打的是古代中国官员和书生的乌纱帽和
瘦硬的脑袋。只要你仔细地俯下身来听听,那暗夜里明月从乌云
里透出来,声若游丝,继而是流水行板一般,敲打起来。这样的鼓
声是只有桀骜不驯,能担当世事的洒脱才子两袖清风的县令才能敲打得出来的。
看着剧院台上的戏子狂怒的时分,擂鼓而歌,让人的情绪瞬
间都投入进去了。它不像是暗角里的嘀咕声,会影响人的心情。那些邋遢白面,在眼角、鼻窝等处,加上一些黑纹,甚是让人看着不舒服。这样的戏子所扮者大多是下三流角色,又近于插科打诨式的人物。他们与《游园惊梦》中的柳梦梅,《惊变》《埋玉》中的唐明皇,《琴挑》中的潘必正,《八阳》中的建文君,《断桥》中的许仙是不属于一个世界的。而这样的鼓声在戏里面才是真正的耐听。
击鼓而歌,是古代人的一种逍遥姿态。
或故意显假,又或故意装真,这样的鼓声是造作的。民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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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那是带着一种悲伤的鼓点。官衙县令主持的诉讼,听鼓点就能分清楚轻重缓急,当堂论证,明辨是非,那惊堂木的响亮声音让人睡意顿消、眼神明亮。这鼓声求的是天下太平、万民皆安。
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鼓声一响,县令整顿衣冠登堂断案,这是古代的传统。即使是七品芝麻官,这鼓声也是长年累月不断地考验心气和胸怀的。不能仅仅像戏子一切服从于戏情和角色
应有的情绪,还应该头脑清醒,断得这世间大大小小,千丝万缕,
陈谷子,烂芝麻。
这夜半的鼓声,最能去除我看戏时候的焦躁和疑虑。绕过大
半个上海,找到这个剧院。看这样的戏曲是不可急躁的,即使是
听戏子的嘀咕,也是要理解腔法的区分以及各类角色的性格唱
法。比如戏子演到夜奔,或者连环计,唱到七品县令糊涂仙,此中的千变万化,是需要你从那一词一句、快板式的韵白唱腔细细倾
听体会的。
午夜时分,从这戏子的腔调中惊醒,耳畔就是鼓声阵阵。县令的桌上满是尺牍文献,星夜批读,展开厚厚的卷轴,那是心酸疾苦的。尤其是像这个剧中的小书生,固然是传统的赶考功名,却也懂得鼓声一响,披星戴月地赶路,奔赴京城。尽管在这剧中这是在舞台上象征式地走一个圆月,逛一个弧线,步履时而轻盈,时而急促,却也并不曾有葫芦脑袋,不明世间冷暖,不知乾坤之大。鼓声响起,衙门敞开,天下的事情都可以在这里争论、分辨,酸腐的文人、奸臣、刁吏、恶讼师、帮闲,都不住地哈欠,不管它夜色几时,季节时辰,一声断喝,县令如怒目金刚,全脸皆涂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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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粉,威严肃穆,声如裂帛,天地之间的公义裁诀就在这鼓声的末尾断出。整个城市朗朗的明月之下,雪花纯净的光泽映照着衙门的高堂,百姓们终于熟睡人梦。
古代的夜晚总是这样的一波三折,就像我在这上海的剧院看戏,戏子的故事也是同样跳跃不定。生、旦、净、末、丑、外、贴不同的角色和身份,都围绕这夜晚的鼓声展开。我似乎是无法像那书里的关羽戏里的诸葛,饮酒畅谈。那惊疑不定,想做出裁决,定夺的人们拿起梨花鼓槌,敲打县衙的木鼓,朱红的绸缎覆盖着的木鼓瞬间如雷鸣般响起。
醉酒的击鼓者,一跃而三击之,鼓点如疾雨,这样的鼓点似乎比用真嗓唱起来的时候有更高的音域,有洪亮的美感。仿佛古代的卫国兵士,远戍陈宋,久役不得归,有一种归乡的冲动和思慕。鼓声急而不乱,眉目神色巍然不变,兵戈倒竖,铠甲鲜亮,阵形齐整,那个击鼓的人,长发红袍,两侧卷曲,双手张开,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午夜,低低地哭泣。泪花溅射到鼓面,形成巨大的撞击反射的力量,敲打在戏子的胸膛上。
更诡异的鼓声,那就应该猜到是赵五娘、窦娥、张三姑、天真活泼玲珑剔透的小丫环,坐在台下或者回到那年的黄昏,听她们的鼓声,那是声声欲断魂。在这个剧院里除了能够听到那催命的断魂声,还有这演绎得熟练之极、动人心魄的醒堂鼓声。
鼓声从天宇传来,书斋里的尘埃洒落在衣襟下,县令们似乎还在睡梦中,黄昏的酒筵似乎还在进行。镗镗锵锵,咚咚隆隆,鼓声就在这古代寂寥的夜空下响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凝重,欢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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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夜晚的星光下,那鼓声如冬雷震震,醒脑开窍,让昏沉的气息烟消云散,天地间的污浊和湿气似乎都随着光的洒落而消散了。鼓声响彻在心头,惊醒官员、书虫、秀才们。一个时辰一遍鼓声,那古音声破四野,击鼓而歌,荡漾的是征尘四起,马蹄声踏将过来,官衙里的县令匆忙升堂,明月正值中天。
这就是夜半的鼓声了,中国古代的夜晚这样的声音让人头脑清醒,它不断地敲打着你的脑瓜,那声音不徐不疾,节奏由慢而快,似乎总能讲矛盾冲突演绎得恰到好处。一句清脆的念白,这其中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这戏看到这里,我总是为这午夜的鼓声所沉迷。
每当你头脑昏沉的时刻,想要偷闲学懒散客人,那不徐不疾
的鼓声就从又重新敲打起来,仿佛自己就是身穿绿蟒朱红衣,腰束角带的击鼓之人。鼓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我似乎可以高唱入云而端坐不稍动,安如磐石,猛然醒来,精神抖擞。这世间声声金鼓铜锣,睁开眼时,天地乾坤都人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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