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閱讀 |
>>> 名人論史——近當代作家的史學觀點 >>> | 簡體 傳統 |
设若阿那化为女士,决不爱这么一种青年男士: 论外貌,不高不矮,不太胖也不太瘦,头发长长的,梳得发光;眉目清秀,鼻端尖起;面部团团,常传“蝶霜”之类;一身西服,微微发香,烫的平直,皮鞋是响响的,四季常带着白手套,口挂纸烟一支,鼻架眼镜一副,袋中永远响着银元…… 总之,尽时髦之极致者,弃之如敝屣。 何以故?有深恶故!人固不可以貌相,然那是天生的貌,天生的貌有妍媸,无法可想的;然人总是穿着衣裳的,一穿衣裳,高下之情立见。有普通之所谓高而其实是卑下,庸俗;有普通之所下而其实是高尚,风雅。常人看衣裳而分贵贱,是未曾求之稍深的。看来近代有许多青年,也大可以不必那么穿着。 其次是这种“通品”毫无出息,永远方方面周到,自己没有主观,没有意见,其心浑浑,其面所以团团。现于面,盎于背,古人注重一个人的修养,是由外面是看得几分出的,无论其若何深沉。无出息者,是作事不能成功。听人家的指挥,从来不会有成就的。 其次是这类典型欠深厚,爱也不足,憎也不深。“水性杨花”,古人骂女子,今世移增摩登青年,倒是恰当的。教其听命既唯唯,性情就大可虑了,既可听命于我,安知其不听命于人?所以古人训练奴才,激励忠节,自有深意。 还有一层:是善的从来不美,美者从来不真,真,善,美三者永远不能联合。如真有所谓爱,不从美生,而从真生,从善生。这种种摩登风度不过如浮烟,一忽儿就没有了。 有这几种根据,所以深恶痛绝。 ——1934.05.29 《申报·自由谈》 埃及文化久已堙没了,而金字塔巍然独存。矗立在沙漠中间,使人想起当日的丰功伟烈。——为什么金字塔会建造起来的呢?是因为古代埃及人“认真”的缘故。 但中国人对于生活的态度不同,“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大家自以为生旦登场,有意无意的在做戏。既在做戏,当然无所谓认真的道理,大家假一通,糊糊涂涂罢了,不是名士郑板桥的横幅到处挂着么?文曰:“难得糊涂”。 然糊涂如不是天生而要装作,也要认真才行,郑板桥虽然好像玩世,但骨子里是非常认真的,否则他的字画绝不会有那么高深的造诣。而其艺术之所表现,一点也不糊涂。一到近代丧乱滋多,是非风起,人的精神处处遭打击,每因受压迫,便只得颓唐起来,不认真算了。 算来只有佛教是主张空寂的了,但大乘缘起正理,正反对取空相而起贪着,于毕竟空中生种种过,并不能作不认真的解释,懒惰的护符。只看多少学佛人的辛劳,便知他们的目的并非做戏。五霸七雄丑末耳,诚然但将释迦,耶稣,及中国之老,庄,申,韩,扮起丑末来,终于有些不称的。 我们中国人的精神何尝会不认真呢?医生之诊病,绝不宽恕病菌,使病人容留些疾病在身;党派之倾轧异己,也毫不容情,只差不到“鞭墓”的地步;争锥刀之末的小贩,分文之清楚,比西洋会计师还精明。只有国家大事难得糊涂,强敌在前,不许认真,只得罢休了。 不认真有几种说法,一是向压迫者说的,被打而无力还手,请不认真算了吧,这是求饶的呼喊,虽失败而有生机;一是向自己说的,成了道地的糊涂虫,永无救治;一是向给自己打到的人说的,是一种麻醉药,使人安心当奴才。——此外则许多人在做戏,行使伪钞,或专演空城计,是认真不起来的。 认真的生活也许太多苦痛吧,但只有这才是生路——金字塔不是随便建筑起来的。 ——1934.05.11 《申报·自由谈》 相传有过这样的笑话:王荆公常不洗头面,面目黧黑,非常难看,侍者进澡豆,请他洗脸,荆公说:“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其如予何”,翻成白话,便是“将奈我何”!或“将把我怎样”!孔夫子说过“桓(魁-斗+〔踓-足〕)其如予何”!王莽也说过“汉兵其如予何”!皆是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这么说的。 如果要在“幽默”项下举例,这倒是极好的例子。 不过这种气分,在近代也不多见了,一味崛强,贯澈到底,也略有外强中干的意味,矫情镇物的嫌疑。这种话说出了当然使人觉得可笑,然虽到了这种地步而不说出,那情况是多的。 这妙法一经传布开去,实行起来,天下就要不平安了。当然,聪明人只当他“幽默”,一笑而已;傻子就会认真,处处崛强起来,“其如予何”呢?许多地方要使人弄到没有办法的。 那精义,就是无所畏了。最高的限度不过一死,死后怎样无从知道,姑不必论,但每人只有一生死,却是的确的。世间事无论真幻,最大无过于生死之情。如果有所畏,畏到极致也无非怕死而已。然而孔夫子早不怕死了,王莽也不怕,王安石更不怕,好像说:我生来是这么一个人,你们这班东西将奈我何呢?所以王安石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 时下无论“站在那种立场”看,中国的确近于危亡,然就正需要一班不怕人,不怕鬼,不怕三教九流,高文典册,金科玉律,炸弹手枪……的人,扩充仁道的精神,动手救这危亡的民族! 当然,也还得不怕“澡豆”! ——1934.05.19 《申报·自由谈》
燕南园爱思想 徐梵澄 2015-08-23 08:55:02
稱謂:
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