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女,你说天黑以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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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那个梳着长辫的女人又准时来到渔港的码头上,每次看到的场景都一样,坐在缆绳桩上,大多数时间她只是静静看着码头上的男人搬运渔获或者其它什么货物。偶尔自言自语,她是在反复说一句话,明显带着咒骂的口气,我凑近些,想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听不懂她的方言。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也不理。向旁边的搬运工人打听这个女人,他们都哄笑起来“那是个疯子,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来这儿的……”她反复就只会说那句话,经过翻译的意思是“怎么还不回来。”

岸边小店里的老人则讲得更详细些,“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有50多岁了。年轻时,只是脑子反应慢些,她在等他的丈夫出海打鱼回来,她好帮忙收渔获。后来,年龄大了,脑子就更不行了,现在也做不了其它什么事,以前丈夫只是在近海打鱼,基本每天天黑前就回来了,她就在这儿接船,现在都跑远海了,少则十天半个月,有时出去会有几个月甚至半年的,她只会傻傻地在这儿等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天黑了,在附近菜场卖鱼的儿媳远远地喊了一句话,等船的女人才起身,跟在儿媳的身后走了。

这是舟山渔场中心位置的一个小岛,位于浙江最东面,叫嵊山。虽然陆域面积只有4.22平方公里,但海岸线总长却有19.26公里,这里的常住居民约1.1万人,在这个渔港重镇中,有95%以上的人从事着与海洋捕捞有关的工作。

拍摄渔家女,是缘于一位已从事远洋捕捞工作30多年的轮机长讲起的一件家事。年轻时,他也不跑远洋,只是在近海打鱼,那时出去最长也就半个月就回港了。后来,近海的鱼越来越少,很多船开始跑远洋。他是从2000年开始上远洋渔船工作的,一出航作业最少也两年后才能再次回到国内,虽然中间也会靠港补充给养,但都是在其它国家。那时他也就40多岁,正处于身强力壮的年龄。每次出海前,他的行李都是妻子帮着整理的,那次,妻子把他送上船后就迅速离开了。启航后,轮机长慢慢归置物品时,在行李包的角落里发现一盒避孕套。两年后,当他回来时,原封不动把那盒避孕套悄悄塞还给妻子,妻子脸一红转身笑了。后来他问过妻子,为什么要给他准备这个。妻子说“有什么办法呀,那么长时间呢,只能希望你别把病带回来呀。”

于是,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搭乘上这艘每天只有一班从舟山直达嵊山的客轮,经过近6个小时的海上颠跛,脚像踩在海绵上那样晕晕呼呼上了小岛。

想知道这里更多渔家女的故事,关于漫长的等待,关于默默的隐忍,关于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已经86岁的陈奶奶不愿意多说她的过去,她怕他的孙儿们会责怪她。在这个小渔村,“寡妇”依然是个不吉祥的名词。虽然邻居们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也在避晦着那个名词,以“一个人”替代了。

陈奶奶一夜间失去了三位亲人。丈夫带着两个儿子出海捕鱼,不幸遇到大风暴,船没回来。邻居们说得很传神,她的丈夫和儿子是分别出殡的,那天本来还睛空万里的,但当她丈夫的棺木抬出门时,突然下起了大暴雨,等儿子再被抬出去时,天空又突然放晴。那时大家就安慰她,还好儿子留了后,这突然放睛的天,就是儿子在天保佑老太太将来会顺风顺水的。后来的30多年里,陈奶奶和同为寡妇的儿媳也没改嫁,一直靠着帮村里其它渔家剥淡菜,织渔网相依为命拉扯着孙儿长大。我注意到,陈奶奶的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经被打磨得就像破木船的船沿一样毛糙。如今,孙子也已成家,并开起了一家海鲜加工厂,陈奶奶说,孙儿对她非常好,衣食无忧。

但在短短的10多分钟聊天中,她却一直在叹气。“奶奶,你出过这个岛吗?”“去过菜园”嵊山属嵊泗县,当地人把嵊泗本岛的菜园镇,叫菜园,距离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那更远的地方呢?”“心情也不好,去有什么意思呢……”她有些不耐烦我之前几次提起过去的事,拎起小椅子回屋去了。

我住的小旅馆老板也知道陈奶奶的事,不过他说,像陈奶奶这样的不幸,过去,在这个岛上有很多,就陈奶奶丈夫遇到风暴的那天,这个村里就有好几条船都没回来。那个年代,木头的小船,通讯设备又差,天气预报全靠船老大的经验估计,渔船出事是经常的事。这些渔村里的男人基本全是靠打鱼养家,父亲干不动了,儿子顶上,所以这些女人的一辈子都是在担惊受怕中熬着,担心完丈夫,又接着担心儿子。现在,船都改了,马力大了,能抗风浪,通讯设备也好,有卫星能随时收到岸上传来天气预报。近5年来,已经很少听说翻船的事了。“不过……”老板顿了顿,暧昧一笑,他指了指南面“你去那边看看吧,有很多小红灯屋,还有OK厅,女人们还是一样担惊受怕……”

老板指的南面,是离嵊山约3公里的另一个小岛,叫枸杞岛,一年前,两岛间已经建起了一座桥,所以去那边很方便,坐5分钟车就能直达。在这个岛上,有一个叫大王的村子。我惊奇于,在远离大陆的这样一个小渔村里还有这么“发达”的娱乐业。10分钟就可以绕村子主要街巷走一圈的范围内,有不下10家小旅社,几家卡拉OK厅占据了主要街道最好的地理位置,各条小巷里还有亮着小红灯的按摩屋。晚上8点,村中心的小舞厅里,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的来客。

晚饭后,在村中心的小广场边,几个妇女边搓着麻将,边和我聊着,现在是休渔期,岛上人还少,打鱼的季节里,这些场所生意非常好。有很多从陆地上来的年轻女子,浓妆艳抹的在这些娱乐场赚钱。“各个地方的渔船一靠港,那些外地的船老大带着他们渔工,净往里钻……”说着说着,那个妇人开始抹眼泪,“我们家那个估计在外面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出去就一年没人影……老是说鱼少赚不到钱,呸!肯定是全交到那些狐狸精手上去了”。另一个与她们相识,正要去舞厅的女人,身上飘着浓浓的六神花露水香味,路过麻将桌时听到了最后的那几句话。她停下脚步,伸出那只涂得鲜红指甲油的手,很用力拍在正在抹眼泪的女人大腿上,“想男人啦,走,跟老娘一起跳舞去,那里多得很……”。现场气氛瞬间转变,那圈妇女们开始嬉笑且肆无忌惮讲起了床头事,有人用胳膊推了推那个讲得正在兴头上的“六神花露水”腰部,用下巴示意一下有我这个陌生男人的存在。“六神花露水”转过脸,嗓门一压,带着在姐妹们面前表演的成份,朝着我嗲嗲地说了句“想陪我去跳舞吗?”女人圈“哈哈哈……”哄笑起来。我默默走开了,但整个过程中,我能体会到很复杂的情绪,有快乐,有不满,有嫉妒,有愤怒,有悲伤,有恐惧、还有无奈的放荡……。

哭归哭,骂归骂,黄昏,渔船回港时,女人们依然准时在码头守候着。帮着收渔获,帮着晒鱼干,帮着数钱,帮着织网。船老大在下船前,换上干净的白衬衣、西裤和皮鞋,点上一根烟,然后跳上岸,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挥着手迎上去,船老大很骄傲地从白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拍在女人的手心里,然后顺势搂在女人的腰上。女人数着钱,他们说说笑笑向小镇的中心大街走去,在一条小巷的拐弯处,那只搂在腰上的大手已经移到了下面,在女人肥硕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女人扭捏了一下腰,但很快又把头靠在了男人肩上……

只要你天黑前回来。


图/文 Stam Lee 2013-07-04 12: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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