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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在2011年的今天，这句台词竟然重现在大屏幕上，就在《龙门飞甲》的片中。

听到这句台词，我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奇怪的念头，竟有环顾四周确认一下观众表情的冲动。但这毕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一面把注意力重新转向因为分心而变得模糊的3d画面，一面责备自己的莫名奇妙。

也许这是一句普通的台词，对于当时影院中90%的人来说——那些90后在玄幻网游中成长起来的少年，那些这几年开始把电影当作主要娱乐之一的白领们，那些在最近十年国产电影市场扩张中被吸引进电影院的观众们来说，这实在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台词。

有一个对营销和社会心理学都颇有心得的前辈跟我说过，千万别把商品的宣传口号想成是虚伪的东西——因为即便它是虚伪的，但它终究代表了商品的营销团队分析和判断出来的大众市场的口味倾向，所以宣传口号未必体现了商品的本质，却体现了市场的本质。

所以《龙门飞甲》的宣传口号，第一是“第一部全3d动作电影”，第二是明星阵容，第三是徐克。至于什么“相忘于江湖”这种趣味，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市场的。

喜欢徐克的片子，已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当然我开始喜欢他片子的时候，还不知道谁是徐克，再后来知道了，却以为所有“徐克电影”都是徐克导演的，似乎是到了大学以后，我才明确的知道，“徐克监制”的名头比“徐克导演”要大牌得多。

如果说古龙为我的武侠世界观打下了文字和想象烙印，那为我武侠世界观打下视觉烙印的，无疑就是徐克：
大漠之上，几点黑影卷着黄沙而至；又或是沙漠地平线之上，白马黑衣，从屏幕最上方出现。
一群头戴斗笠之人，以匪夷所思的身法包围了一栋小楼，镜头移到为首者脸上，却是被大片阴影遮住脸庞。
竹林中，哨声响起，一阵斩杀之声，大雾弥漫，背景响起凄厉的古筝音乐。
头戴官帽，黑披红裤，披风被风扬起，露出黄金吞口的刀柄。
鱼龙混杂黑店，剑拔弩张，忽有第三方闯入。

不知从几时起，我便认为这样的美，才是真正的武侠之美。真实，冷酷，光怪陆离，却又隐藏着无数故事。也许这还不仅限于画面本身，这与特有的剧情，音乐，表演一道，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质感”，深深植入在我心中，化为近乎于偏执的口味。

因此半年前看《武侠》，我竟不甚感冒甄子丹和金城武的“微观武侠”分析，也对金城武的四川话一笑而过，唯独心有戚戚的是“这江湖中有三个穷凶极恶之徒在逃，其一是xxx，其二是xxx，其三是xxx”。

回到《龙门飞甲》，这片看起来是部佳作，此处不提3d，不提明星，单提大漠风沙之上，熙熙攘攘的客栈之中，一群中原宦官，一群关外鞑子，拍桌而起，摔跤术对上中原武功，已经是质感十足；又或是陈坤给东厂首领抛下狠话，随手一动椅子，内劲翻滚，竟将最后一张椅子震碎；甚至是春哥抛出的暗器，前镖钉在障碍物上，但后镖跟进，前镖再度被盘活，竟一齐激射出去，令人叫绝；就连站在土墩上放哨的小兵，下来时那一翻滚，也正中hi点。

在3d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上天入地，渡劫飞仙便如吃饭一般，除了徐克，谁还能够设计出这类巧思和动作美学，让动作呈现出动作本身的魅力？又有谁能够行云流水地完全驾驭“武打”这个视觉课题，让李连杰的铁链，陈坤的字母剑，春哥的大刀+飞镖，范晓萱的杀人缠丝，上演如此多精彩的合情合理却又截然不同的战斗场面？

当然，更不必说那招牌般的人设：黑服，红裤，官帽，斗笠，还有那招牌般的场景：大漠，小店，芦花，铁索。

可惜这些仍然是过时了，在现代的观众心目中，尤其是被动漫文化和网游文化洗礼过的小盆友心目中，理想中的武打应该是双方原地不动，一人双手一摆，无数道光波后身后升起轰向对方，而对方也不示弱，气劲一爆，一条由粒子效果组成的巨龙腾空而起，与光波对轰……也许这种设想略显偏激了，但至少《霹雳布袋戏》的制作团队是这么想的，《白蛇传说》的制作团队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龙门飞甲》在影片进行到75%的时候，突然急转而下，也这么干了。
那龙卷风中的战斗已是过火，那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古代皇宫更是完全摧毁了之前的质感，当众人潜入皇宫时，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版本的探宝，盗墓，神迹，守护兽，进而竟开始想到刷级，副本，迷宫，组队，当陈坤的角色披头散发之时，这种转变终于完成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按照日式动漫设定的美型最终boss造型阿！

令人瞠目结舌地，在神话般的古代遗址中体验完了最后三十分钟后，我竟然要花好大功夫才能再回想起那之前的那股江湖味儿了。

跟几个朋友一起看的电影，大家出来后都唏嘘不已——如果在龙卷风就分出胜负，影片结束，该有多好。
不，很不好，作为2011年的电影，一部动用了如此高新的技术，花费如此大的投资，要面向所有“主流观众”的电影，怎么能没有点超现实的三维特效，怎么能没有金碧辉煌的古代遗迹，怎么不能来点能够留待日后改编成网游的可能性呢？

想到此层，突然一片豁然开朗。徐克拍出了那些令我等老武侠迷兴奋的质感，说明了他仍然是此中好手，但他加了后面那一段，宣告了自己的成熟和妥协。

徐克实在已经坚持得够久，我仍然敬佩他，崇拜他。他意图继承《新龙门客栈》的这部作品，却处处体现着他父亲般的纠结，周淮安改成了赵怀安，金镶玉成了凌雁秋，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视觉泛滥的年代，是修仙，玄幻类小说完全盖过了武侠小说的年代，是一个崇尚外表甚于内涵的时代。而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他的新作对得起多年前自己塑造的经典，比起另一个来自游戏界的案例来说，他没有砸自己的招牌，他只是妥协给了时代，没有败给自己。

也许再过几年，那些我们记忆中美好的武侠，江湖，统统都会被震撼的3d建模和华丽的粒子效果所代替，而“武侠”本身，那种风情，那种沧桑，那种豪迈，便会变成像京剧，相声一般，其中门道，唯有一群不那么与时俱进的小众们在追捧了。

当然，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武侠，不想说再见。http://blog.sina.com.cn/soulframe

soulframe 2013-04-07 23: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