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鹏:某江某河某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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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中国大陆独立评论人李承鹏在北京中关村图书大厦进行新书签售活动。据现场民众在网上爆料称,13日下午5时左右,签售活动一直进行很顺利,接近尾声时,一位50岁左右的购书读者排队等待签名,排到他时,他突然朝李承鹏打了一个耳光。之后又有民众爆料:又发生了新状况,新浪微博资深脑残@胡杨林717手持菜刀扔向李承鹏。

而在此前一天,李承鹏在成都举行的新书发布会,受到了中共当局的打压和监控,李承鹏、嘉宾和读者均遭禁言。接到死令的李承鹏,戴着黑色口罩现身四川成都一家书店,参加其新书《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发布会,引起各界的关注。

以下是李承鹏撰写的文章《某江某河某长征》全文:

我是很久以后才明白,一个人战胜恐惧的方法其实只有两种:攻击对手,让他比你更恐惧;找出恐惧的根源其实就是自己,然后坚持走下去。

这已是两天以前了。2013年1月13日,中关村书店。

正如格鲁鲁说的,我在书店和刀子之间忽然明白这些,并选择后一种方法战胜内心的恐惧。那把刀子向我来时,我并不确定当时是否产生过捡起刀子追到那人,并奋勇做出让他更恐惧的事情的念头,因为我也想战胜恐惧。最后我只喊了一声放开他忘掉刀子,记住书籍,继续签售。只是当时我还没想透这么做的原因。

还有之前的偷袭。太阳穴一阵痛,抬头看他嘶哑着大骂汉奸,逃跑了。我对他的样子已不清楚,能回忆起的最深印象竟是那受伤已久的眼神。他偷袭我,他逃跑了,他回头怒骂的眼情很受伤。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偷袭者的眼神却那么受伤?因为我回忆大饥荒,批评政府,反对去砸同胞的日系车,认为宪政是个好东西?但我确定我的观点伤害了他,他骂我汉奸的神情很真实,他就是这么想的。他认为我的观点足以具体威胁到他的生活,正义的他要结束我发表邪恶观点的机会,果断出手,天经地义。

只是他忘了,正义的他却是趁我为一名老人低头仔细签名时发起偷袭,也忘了我并未因讨厌乌有之乡观点就出手袭击。更重要的是,因观点之争就要从身体上消灭对手,在大街之上袭击一个正在演讲的作家,正是人们反对上一个朝代从而也建立这个共和国的起因。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已走到当初的对立面。也不知道,一切不过因为他内心恐惧,他恐惧我和我的朋友散布的观点会把这个国家带向万劫不复,恐惧在观点上总是不能赢得更多数人的支持,恐惧民众会在我们的妖言迷惑下一起把主权交给了异族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因为恐惧,选择了更恐惧的方法。

当然他们肯定认为这是义举,这个国家正把义举和恐惧混淆起来,不去想今天你袭击我,明天我必袭击你,才有现在的维稳难题。

这些不是我最想说的。我想说前一天的事情,成都签售会,不许我说话,不许读者提问,不许嘉宾发言,不许介绍嘉宾名字。我提出只念一首李亚伟的爱情诗如果一个女子要从容貌里升起,也不许。我央求只对读者说一句新年好,也不许。当记者会被取消,最后连汶川大地震最感人女主持人宁远的话筒也被收缴。就是着名的默签。

八十多岁的国学大家流沙河被强行扯走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文人,写下去即是胜利。三年出版历历在目,如锤擂胸,潸然泪下。

我是这一刻才慢慢发现自己不需要恐惧,恐惧比我更恐惧。过去我恐惧贫穷、恐惧失业、恐惧没有声名、恐惧权力随时收缴我的权利。可现在我已站在这里,我已经认真的写作过,只有恐惧才会对我恐惧。

因为不能说话,我就打开本犹豫是否向读者打开的衬衣,里面是于建嵘和唐隐帮我写下的四个字:我爱你们。

我必须说我爱你们,读者。今天我要向你们承认,过去我曾认为彼此更多的是购买关系,我为首印十万或每加印三万而窃窃自喜,我对评论家对我的低估愤愤不平。现在我要承认这些促狭的问题,都源自于内心的恐惧,只有承认这些,我才真正有资格对读者说:我爱你们。

是你们在寒风中排队三个小时,知道高喊会对我不利,于是秩序井然沉默地捧书上前,与我眼神交流。是你们因为书店限购便打车跑到别的店买了一摞又一摞的书,再跑回来让我签名,你们把全城的书买完了你们无所畏惧,那个拄拐的女孩,那个孕妇,那个新疆老乡,那些北大、川师、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学子、鹏友会,那个跑来为员工买我全套书的私营主,那个没买到书只好急急让我把名签到军用内衣上的年轻军人。还有唐隐,我至今不知你的真实姓名,见过的三次都在签售会,最短不过半分钟。你专程从上海坐飞机过来买了二百本书,可当看到书店限购,你竟把这些书全转让给了其他的读者。到最后你竟一本书没有,次日又飞回上海。

你们并非来仰慕一个诺奖大师,不过因为坐在台上那小子偶尔说了点真话、人话、还算有趣的话。我欠你们的,必报以诚意。中国需要好声音,中国需要反对的声音,我于2008年无意走上后一条道路,就要坚持走下去。

所以当拳头和刀子袭来,我只能坚持签下去,我在这里,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工作。他们就是想让我取消签书最好连写作也不要了,而我却不能让喜欢我的人们失望。或许刀子和拳头以为我那时一定很恐惧,但它们不知道那一刻正是我忽然解开恐惧之枷的快乐时分。哈维尔说:一个演员被禁止,只是因为其作品太优秀。至少在于我,被禁止被袭击是因为我说出了真话。

为什么我要向抓住飞刀客的人们大喊放开他。因为我强烈反对你们,也不打算原谅你们,可我不恨你们。你们只不过还住在恐惧的枷里,你们解除恐惧的方法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戴上枷。而这正是我写作的目的。

这个巨大的国家每一个阶层都充满不安,喝罐牛奶不安、上学路不安、戴块表不安、写本书也不安,最后竟连看到有人写本书也不安我不认为这是我与成都书店或中关村两个袭击者的私人恩怨,这是发生在共和国一件并不共和的公共事件,当对于不同观点的恐惧已到了须用刀子来解决,你永远离不开恐惧,甚至迷恋恐惧,你成为恐惧的一部份。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明白我的意思。这个国家,每个人都成为互相戗害的一部份,有的戗害得多,有的少,有的主动戗害,有的出于教育之下的惯性。当我们都不想互戗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就该改变它了。或许你们认为得慢慢来,那我正是慢慢地用一个字、一段话、一个故事改变这个国家以及我自己的卑微写作者。我不怕改变自己,你怕什么呢?

在书籍与刀子冲突之间,我有幸选择了前者。前者才是我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工作。所以我将继续写下去、签下去,这可能是一次充满刀子与拳头的长征,可我别无选择。这些天,不少朋友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知我非英雄,可我只是想试试、再试试,哪怕脚向前多走一步,就是赢了内心的恐惧一步。听说来了一个有关单位的通知说要重审这本书了,也许不自量力的我走到某条江某条河,我的某次长征就会被某个来历不明的力量就地击溃但我只在意我目光所注的目标,而不在意别人怎么阻挡我。

不是因为我足够强大,而是意识到自己实在渺小,因为渺小,只好坚持。

我将一路走过去,可以轻易击溃我,但无法瓦解我,我已找到自己的恐惧,我已知何为尊严。

(责任编辑:李平)


李承鹏 2013-02-21 21: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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