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去了,正如他默默地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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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Eduardo Galeano)的《镜子》引进出版,他希望能撬动令思想窒息的体制磐石,恢复被蒙蔽的正常思维。半年前,理想国签下他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walking words》,然后,晚上看到消息,去世了......老头儿也是资深球迷,出有《足球往事》,巴西世界杯,不知是否有看......


这是昨晚主页君发的一条微博。因为媒体需要相关资料,然后吃完饭,奔回公司,忙完后,刚好赶上末班地铁。后来,看到有报道把加莱亚诺形容为“拉美的鲁迅”,再想及几天前导演、动画家马克宣去世,上热点微博,被形容为“中国的宫崎骏”,笑笑,也可以理解——帮助理解,吸引眼球,增加点击


似乎好些作家,通过“死亡”,才被更多人知道,哪怕只是一个名字。而每次遇这种情况,都有那么一刻心里矛盾:这时候,推荐“死亡”作家的文章,会不会给大家留下“炒作”的印象?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位作家生前,多费心思推荐,让更多读者知悉?

20分钟前的新闻,乌拉圭作家,写拉美切开血管还有足球往事的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他的出生地蒙特维的奥去世,74岁。瞬间觉得有无尽的话涌上心头,最后一句都说不出来,坐在桌前愣了半分钟,然后眼泪就下来了。年初刚刚译完他的书,大概翻译一个作家的私人记忆,真的会对这个人生出仿佛相识的感情。在我刚译完的书里,他说每个人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步入死亡。堂·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现在,现在您又可以和书里回忆的那些先你而去的朋友重聚,一起吃烤肉喝酒抽烟骂人了。(_amadea_)


是,加莱亚诺去世了,理想国出的他的两本作品《镜子》《足球往事》,从客观上说,销售有所上升。但如果是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那宁愿老头儿一直健康活着,那样还有期待,期待一部部出色作品的诞生。可惜,他走了,一切都是后话。


相比《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的知名,《镜子》一书少被提及。做回文抄公,引用一段资深记者张翠蓉的评价,:“加莱亚诺这部《镜子》巨着,涉猎之广,却不是由一堆沉闷的资料堆砌而成,他透过长期的调查、寻访,从中拉出一个又一个令人悸动又充满人味的故事,他连中国历史也触及了。如果我不是阅读这本着作,实在不知道他的双脚原来曾经走得这么远。”



镜子
加莱亚诺



那个晚上我意识到自己是追逐词语的猎手。我为此而生。这将是我在死后与他人相处的方式,这样所有我爱过的人和事不会随我死去。为了写作必须沾湿耳朵。我知道的。挑衅自己,激怒自己,对自己说:“你做不到。打赌你做不到。” 我也知道为了生出词语必须闭上眼睛剧烈地想一个女人。——加莱亚诺



1.男人的恐惧


在最古老的夜晚,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躺在一起。然后,他听到她身体里发出一丝充满威胁的低音,似乎在她的两腿之间,有一阵牙齿咬合的响动,他吓得从她肩上撤回了手。


今天,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最男人的男人记起那险被吞噬的一刻时,也仍会颤抖,尽管他都不知道他记起的是什么。他们自问,尽管都不知道疑问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女人至今仍是一扇进去了就出不来的门呢?是不是因为,谁进入了她,必将永留她体内呢?



2.童年的诞生


穷人家的孩子,不是死于黑死病,就是被寒冷或饥饿带走。他们的穷苦母亲要给富家宝宝做奶妈,如果母亲奶头里剩余的奶水不够多的话,饥饿的处决可能在最初的岁月就得到执行。


但是,出身优越的宝宝也并非可以过得舒坦。在整个欧洲,成年人都强迫他们的子女接受一种可谓严酷的教育,同样为儿童死亡率的居高不下做出贡献。


当宝宝被捆成木乃伊时,教育阶段就开始了。仆人们每天都把孩子从头到脚像灌香肠一样裹紧,在他身上缠满布带。


唯其如此,他的毛孔才能紧闭,才能与黑死病和遍布空气中的中了魔的水蒸气绝缘。这样一来,也能让大人免受他的打扰。宝宝成了囚徒,呼吸困难,也哭不了,手脚被捆住,他便动弹不得。


如果烂疮和坏疽阻挡不了他,那么这个人肉包裹就算过关,进入下一阶段。大人们用鞭子教他怎样坐立起行以合乎上帝的规定,防止他像动物那样四肢着地走路。之后,待他再长大一点,大人们就开始频繁使用九尾鞭、拐杖、戒尺、木棍、铁棍等教学用具。


连国王也不能幸免。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三刚满八岁就戴上了王冠,那一天他照例挨了一通鞭子,开始执政生涯。


这位国王活过了他的童年。


其他的孩子也活了下来,谁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们成为经受过完美训练的成年人,接着教育他们的子女。



3.我们都曾是刽子手


巴塞罗那的波里亚街没怎么变过,虽然现在它专用来做另外一些事情。


在中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欧洲的一方舞台,在这方舞台上,司法成了表演剧目。


小丑和音乐艺人走在游行队伍最前头。受刑罚的男人或女人从监狱里出来,坐上驴背,赤身全裸或几乎全裸,给鞭子一下下地抽着,人们纷纷伸手打他们,向他们骂脏话,往他们身上吐口水、扔粪便、投掷臭鸡蛋,以及其他致敬方式。


兴致最高的惩罚者,也是兴致最高的作孽者。



4.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秦始皇是中国的奠基者,“China”之名便由“秦”而来。费力佩二世皇帝是从美洲到菲律宾群岛的半个世界的领主,“菲律宾”的名字便由“费力佩”而来。这两位皇帝都是为自己的死亡活着的。


这位西班牙君主把他的周末时间都用来参观埃斯科里亚尔大殿。这座建筑是为他的永久安息设计的,他的午觉只有在棺材里才睡得最香。他就这样慢慢习惯。


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他的“无敌舰队”已经战败,国库的财宝箱已为蜘蛛网侵占,只有在自己的陵寝散步,才能让他忘却这个世界对他的忘恩负义。


当他最后一次启程从王宫去陵墓时,他下令举行六万场弥撒,以赞颂他的伟大。



5. 堂吉诃德


马可·波罗在热那亚的监狱里口述了他的精彩行记。


整整三百年后,因欠债入狱的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在塞维利亚的监狱里创造了拉曼查的堂吉诃德。


这是又一场在监狱里诞生的自由历险。


堂吉诃德身披黄铜铠甲,跨在他饥肠辘辘的瘦马之上,似乎注定要永远行荒诞之事。这个疯狂的家伙把自己当成骑士小说中的人物,并且认为骑士小说都是史书。


可是,读者们笑话了他几百年,其实是跟他一起开怀大笑。对于玩耍中的小孩子来说,一把扫帚就是一匹马,只要游戏还在进行,只要阅读还在进行,我们就在一同分享堂吉诃德荒唐可笑的倒霉经历,感同身受。我们如此投入,以致把草包变成了英雄,甚至把不属于他的东西也加在他身上。


“狗开始叫了,桑丘,我们该上马了”是政客们最常引用的一句话,尽管堂吉诃德从没说过这句话。


愁容骑士在世界上跌跌撞撞踽踽独行已达三个半世纪的时候,切·格瓦拉写下了给父母的最后一封信。他没有引用马克思的话来作别。他写道:“我的脚根又一次触碰到罗西南特的嶙峋瘦骨了。我手握盾牌,再次上路。”


远航之人启程远航,尽管他知道,那些为他指引方向的星辰,他是永远也摸不到的。



6.理性在蒙蔽真理时代的冒险


二十七卷。


这个数字没什么吓人的,如果想想前不久在中国出版的七百四十五卷百科全书的话。


但法国《百科全书》的诞生还是带来了光明,标志了“光明世纪”的开启。罗马教皇下令将这部严重渎神的作品焚毁,但凡持有该书者,一律开除教籍。这本书的诸位作者,狄德罗、达朗贝尔、若古、卢梭、伏尔泰等人为了让他们的这部集体巨制能影响未来,承担了巨大的危险,或是身陷囹圄,或是外出流亡。这部作品也确实影响了欧洲诸国后来的历史。


两个半世纪后,这本邀人深思的约请仍能令人惊叹。以下是从该书中摘取出的一些词条:


权威:“没有哪个人天生拥有使唤别人的权利。”

审查:“对于信仰来说,最危险的事情是让它依附于人的意见。”

阴蒂:“女人性快感的中心。”

大臣:“指的是那些横亘于君王和真实之间、让真实不得接近君王的人。”

人:“离开了土地,人就没有任何价值。离开了人,土地就没有任何价值。”

宗教裁判所:“墨西哥皇帝蒙特祖马因为杀战俘献祭众神而遭惩处。他要是哪天看到宗教裁判所主持的火刑,会说些什么呢?”

奴隶制:“违反自然法则的可恶贸易,一些人把另一些人像动物一样买来卖去。”

性高潮:“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拥有吗?”

高利贷:“犹太人原本不是专门放高利贷的。他们是受基督教的压迫,不得已才做了放债人。”



7.施压自由的诞生


鸦片在中国是禁品。


英国商人用走私的手段把鸦片从印度输往中国。拜他们的努力所赐,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上了鸦片的钩。这种毒品是海洛因和吗啡之母,能给予人虚假的幸福,然后毁其一生。


走私贩对中国官府频频施加的干扰已经烦透了。市场的发展要求贸易自由,贸易自由则要求开战。


待人和善的威廉·渣甸是势力最大的毒贩,他领导的医学学会在中国为他所卖出的鸦片的受害者提供医疗服务。


渣甸在伦敦收买了几个有影响的作家和记者,打算创立一个有利于战争的环境。畅销书作家萨缪尔·沃伦和其他几个职业媒体人把自由的领袖们捧上了天。言论自由为贸易自由服务:宣传册和文章像雨点一样喷射在英国舆论之上,为这几位正直的公民大唱赞歌,说他们正在那个残酷的国度冒着坐牢、受刑乃至死亡的危险,向专制发起挑战。


气候条件创造好了,暴风雨就开启了。鸦片战争从1839年开始,除了当中几年的间歇,一直打到1860年。



8.中国上了欧洲的餐桌


中国生产无尽的饥荒、瘟疫和旱灾。


始于秘密结社的所谓“拳民”一心要把外国人和基督教会赶跑,恢复遭到破损的民族尊严。


“不下雨,准会有什么事情,”他们说,“教会连把青天封起来的本事都有。”


世纪末,他们自北方发起叛乱,点燃了中国的乡野,直打到北京。


于是,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奥地利、俄国、日本和美国等八个国家派来满载士兵的军舰,恢复秩序,将一切有头的东西统统斩首。


之后,他们就像切比萨饼一样划分中国,把幽灵一般的中国宫廷出让的租期长达九十九年的港口、土地和城市各归各分到手。



9.卡夫卡


当第一次世界大屠杀的鼓声在耳旁震响时,弗兰兹·卡夫卡创作了《变形记》。之后不久,大战已经展开,《审判》问世。


这是两场集体性的恶梦:


一个人醒来时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最终被一把扫帚清理掉;


另一个人,被逮捕,被控告,被审讯,被判刑,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最终被刽子手刺死。


这些故事,这些作品,仍每天在报章上继续,报纸不停地播发着战争机器运行良好的消息。


写这些故事的人,张着发热的眼睛,像一个魂灵,像一个没有形体的影子,在烦忧的最后一道边界上写啊写。


他没发表过什么东西,几乎没有人读到他的作品。


他默默地去了,正如他默默地活过。在最后的痛苦中,他开了口,只是请求医生:


“请杀了我吧,要不然您就是谋杀犯。”



10.亚历山德拉


爱情得是自由的,共同分享的,才能是自然的、洁净的,就像我们喝的水一样;但是男人总是要求服从,拒绝快乐。没有一种新的伦理观,日常生活不来一场彻底的变革,就不会有全面的解放。要发动一场真正的社会革命,就要在法律上和习俗上废除男人对女人的所有权,撤销那些敌视生活多样性的僵化条例。


亚历山德拉·柯伦泰差不多就是这么要求的。在列宁的政府中,她是唯一一个部长级别的女性。


多亏她的努力,同性恋和堕胎不再是罪行,婚姻不再是无期徒刑,妇女有了投票权和平等工资待遇,还有了免费幼儿园、公有食堂和集体洗衣房。


若干年后,斯大林砍了革命的头,亚历山德拉保全了脑袋,却不再是亚历山德拉了。



11. 相片:人民的敌人


莫斯科,剧院广场,1920年5月。


列宁发表演讲,给苏维埃士兵打气,他们将开往乌克兰前线,与波兰军队作战。


在列宁的一边,在高出人群的台子上,能看到列夫·托洛茨基,这一活动的另一个演讲者,还有列夫·加米涅夫。


G.P.戈德史丁的这张照片成为共产主义革命的普世象征。


但没过多少年,托洛茨基和加米涅夫就从照片上和生活中消失了。


把他们从照片上抹去的,是修底版的人,他们被五级木头台阶取代;把他们从生活中抹去的,则是刽子手。



12.路在延续


一个人若是死了,他的时间停止了,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切以他为名的旅程、欲望和话语也会一同死去吗?


对于居住在奥里诺科河上游地区的印第安人来说,人死了,名字也就没了。他们会和着香蕉汤或玉米酒吃死者的骨灰,此仪式结束后,就没有人再呼唤死者的名字了:死者会在他们的躯体里,用他们的名字,继续走路、想望、说话。



作者简介 About the author










Eduardo Galeano,乌拉圭记者、作家和小说家,生于蒙得维的亚,14岁时创作的政治漫画被报刊采用,先后担任过周刊、日报的记者、编辑、主编。1973年乌拉圭发生军事政变后入狱。曾流亡12年并被列入阿根廷军事政权的死亡名单。其作品已被翻译为28种语言。着有《火的记忆》(1986)、《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1971)和《足球往事:那些阳光与阴影下的美丽》等。



理想国 2015-08-23 08: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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