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格拉斯:我为什么在60年后打破沉默?

>>>  文章華國詩禮傳家—精彩書評選  >>> 簡體     傳統




采写 | 《法兰克福汇报》弗兰克·施尔玛赫

节译 | 朱刘华


汇报:您的回忆录取名《剥洋葱》,洋葱的寓意是什么?


格拉斯:我必须为这本书找到一种形式,这是最困难的。我们的回忆、我们的自画像都有可能是骗人的——它们也经常是骗人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美化、戏剧化自己的经历、让它们一桩桩浓缩成轶事。我想,所有这一切一目了然,包括文学回忆录的坏名声。这就是“洋葱”。在剥洋葱时,也就是在写作的时候,会一层皮一层皮地、一句一句地越来越明显,让人可以看出来,这下失踪者将会重新活过来。


汇报:创作回忆录的过程中,是什么支撑着您?


格拉斯:我不想讲这是一次艰难的分娩,但在动笔之前,我确实需要克服一些障碍,因为我原则上反对自传。许多自传都想告诉读者,一桩事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我想写得更坦率,因此形式对我很重要。




汇报:您的自传回溯到您的童年。可它不是始于您最早的回忆,而是始于战争的爆发,当时您12岁。您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日期呢?

   

格拉斯:战争是中心和关键。它是我的童年开始结束的日期,因为随着战争的爆发,首次有来自外部的事物影响到我的家庭。在波兰邮局工作的舅舅一下子不见了,他不再来看望我们了,他的孩子们不再同我们玩耍了。后来听说,他被根据紧急状态法枪杀了。卡苏比的姨婆以前经常跟我们家来往,突然变得不受欢迎了。直到战争后期,姨婆才又来了,带来些农庄上的东西,来我们这里换煤油。由于物资匮乏,她在乡下买不到煤油。这样又有了家庭团结。但最初,我父亲只是机会主义地适应现实。


汇报:您没有能从中发掘的家庭档案吗?

   

格拉斯:作为流亡者的孩子———如今我都快80岁了,但还称自己是流亡者的孩子———我一无所有。我在书中指出,在波登湖畔或在纽伦堡长大的同事们还留有他们的学生成绩单和童年用过的各种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全没了,就剩下母亲保存下来的不多几张照片。因此我处于一种不利的形势中,但在讲述时,事实又证明这反而是有利的。




汇报:在那些遗失了的童年宝贝中,也包括您首部长篇小说的手稿。

   

格拉斯:对,那是一部历史小说,故事发生在13世纪,在那个空位时期,那个没有皇帝的可怕时期。当时有私设刑庭,施陶弗王国正走向没落,死神和魔鬼出洞了。但我不会节省我虚构出来的角色,第一章的结尾,他们全都死了。因此写不下去了。但我总算从中学到,以后处理角色时要精打细算。图拉·波克瑞夫克和奥斯卡·马策拉特在他们首次亮相时活了下来,因而可以重新出现在以后的书里。

   

汇报:您多次说过,直到巴尔杜·封·希拉赫在纽伦堡的认罪,您才相信德国人犯下了种族屠杀的罪行。现在您十分出人预料地提到,您曾经是武装党卫军的成员。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讲?

   

格拉斯:这事令我心情沉重。我这么多年来的沉默是我写作本书的原因之一。这事必须讲出来,终于讲出来了。


汇报:您肯定是到了部队才发现自己所遭遇的事情(进了武装党卫军)?或者您从征兵令上就能看出来呢?

   

格拉斯:这一点不清楚,因为我不肯定事情是怎样的。从征兵令、从信头、从签署者的级别就能认出来吗?还是我到了德累斯顿后才发觉的?我记不清了。


汇报:您当时跟战友们谈论过参加武装党卫军意味着什么吗?当时年轻人聚集到一起会谈论这个话题吗?

   

格拉斯:军队里的情形就跟我书里描写的一样——操练。没有别的。当时只想怎么能躲过去。我给自己搞到了黄疸病的证明,可这只够请几个星期的假。然后又是艰苦的操练和不充分的老式枪械训练——无论如何必须将它们写下来。


汇报:您本来不必写的,没人能强迫您写。


格拉斯:我这么做,是我自个儿的强迫。



▲君特·格拉斯在自传中的忏悔令他陷入了名誉危机中,备受谴责


汇报:您为什么自愿报名参加国防军?

   

格拉斯:一开始,我主要是为了出去,离开困境,离开家庭。我要结束这一切,因此自愿报名了。这也是一桩奇怪的事。我报了名,大概是 15岁,事后忘记了实际情形。跟我同年出生的人有许多都是这样的。我们参加了青年义务劳动军,一年之后,征兵令突然摆在我的桌上。后来我可能来到德累斯顿之后,才发现那是武装党卫军。

   

汇报:您因此有负罪感吗?

   

格拉斯:当时吗?没有。后来,这种负罪感成了耻辱压迫着我。对于我来说,它始终和一个问题联系在一起———你当时能够认识到你会遇上的事情吗?

   

汇报:您是同代人中首先讲出自己是易受诱骗的人之一,您对待德国历史一直很坦率。为此您经常受到责骂。

   

格拉斯:是的,我们至今都有那许多抵抗战士,让人奇怪希特勒怎么能够上台。但我还想回过头来再谈谈1950年代,向您解释一下我写《铁皮鼓》的动机。



电影《铁皮鼓》剧照


1945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被视为全面的崩溃,而不仅仅是无条件投降。简单地说,像是德国天黑了,好像可怜的德意志民族被一群黑社会绑架了。不是这样的。幼时,我亲身经历了光天化日下发生的一切,而且是既兴奋又欣赏,当然也是受了诱惑,这是肯定的。说到年轻人,很多很多的人都很兴奋。我想检查这一兴奋及其原因所在,在我写作《铁皮鼓》时就是这样,现在也是,在半个世纪之后,在我的新书里。



本文选摘自德国着名《法兰克福汇报》2006年对格拉斯的采访,译者:朱刘华。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08-23 08:48:28

[新一篇] 洋蔥剝到最里層——君特·格拉斯 悼念

[舊一篇] 如果陽光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詩歌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