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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03.31 台大资讯周 演讲
(收录於「我的电脑探索」/资讯人 1995)
嗨,大家好。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和年轻朋友们聊聊天。虽然我的周围常常是一些比我小一轮的朋友,但是只要忘记他们的存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年轻。就在今天早上,还发现嘴角长了一颗青春痘呢。只不过,这几天为了这次演讲,回首前尘,往事虽然历历在目,却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大约三个礼拜前,资讯系的彭同学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个台大资讯周活动,并且告诉我,全国大专资讯杯各项竞赛在此期间一并举办。这其中也安排了一些演讲活动,问我是不是愿意来此和同学们说说话。我一向好客,也喜欢和别人交换意见,所以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心里头却想,可苦了听众,要忍受一个口才并不便给的人带来的六十分钟的折磨。
同意是同意了,接下来的问题是,讲点什麽呢 ? 在连假前夕的周末夜晚,太硬的东西不免令大家有焚琴煮鹤之叹,况且彭同学说这个演讲要开放给资讯系以外的同学听。不仅「开放」,更希望「吸引」资讯系以外的同学听,我想,那麽就来讲讲「人」好了。侯捷并不是那种言行举止透露着智慧光茫的生活哲学家,也不是有着事业功绩的名人,谈不出什麽大道理。既然如此,我就来谈点事实。发生在侯捷身上的事实是,一个非资讯科系毕业,却走上资讯这条路并且靠它吃饭的人,所以这场演讲的题目就定为「我的电脑探索」。
但是,我的心中还是有个大大的问号。来听一场以人为主题的演讲,你一定是因为对主题人物感到兴趣。对一个深居简出的作家而言,读者群只是他的一个想像空间,我向来把我的读者定位在资讯工程师身上,从来没有想过校园之中会有我的读者,更不曾想过校园之中的资讯科系以外会有我的读者。所以,我对台下各位的好奇恐怕更甚於各位对台上的我的好奇。也许,你想知道在经济规模如此小的情况下,台湾的电脑写作出版界竟然有所谓的自由作家;也许你想来看看这个「自由作家」脸上是肉色还是菜色;也许,你想来表达你看了侯捷的作品之後的心声;或也许,你只是随脚走了进来。
无论如何,你走了进来。这里所谈的,没有大道理,只是一部记录片。里面的内容对你有没有什麽启发或帮助,完全看你心里头要的是什麽。
其实我心中所想像的并不是现场这个样子。我以为的方式是,二十来个人,每个人有一个座位,包括我,手上都有一杯热咖啡或冰红茶,轻松自在地像在自家客厅聊天。早上彭同学在电话中告诉我活动中心怎麽走,我问他借了哪间教室,他说就是大礼堂嘛,看电影的地方。我心里头暗暗叫苦,好大一间客厅!要塞多少人才好看呢 ? 稀稀疏疏的听众是每一个演讲者的梦魇。不过,对侯捷而言,这也不算什麽,我已经从我的实际读者数目中锻炼了强健的心脏。
■ 少年的莫名情怀
故事就从大学联考说起,更遥远的事物已不可考。那时候的联考行情和现在一样,电机挂帅,大部份人填志愿的方式,是把前一年的行情表摊开来依样画葫芦。我记得我的前五个志愿填的全是土木工程。一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能够有这种独排众议的志愿,如果不是受到外界价值观的影响,大概可以说他的性格中有着相当成份的执着与定见。回想起来,自己这种行为无关兴趣,倒是可以从知识基础和少年情怀获得解释。
那时候 (民国六十八年) 大学联考分为甲乙丙丁四组,理工科系归为甲组。除了化学、化工、农化等少数科系之外,大部份的理工科系涵盖在物理范筹内。物理分为力学、声学、光学、电磁学等等,而我这个人对於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比较有感觉,自然也就对力学比较有心得,於是就想要念土木建筑科系。机械虽然也和力学有极大的关联,但一般人观念里的机械,只是机构与制造而已。
另一个因素是少年的莫名情怀。各位知道我们有一个工程师节吗 ? 好像是六月六号,相传这是大禹的生日。大禹是我们中华民族第一位土木工程师。有巢氏教人构木为巢,也是标准的土木工程师,但有巢氏到底只是远古相传的人物而已。话说回来,历史学家顾颉刚也曾说过大禹只是一种传说,是一条虫。我们从地下挖出来的物证,最远只达商朝而已,夏更在商之前,从实证的观点,顾颉刚不承认大禹是一个实际人物。
噢,噢,扯远了,回到我的少年情怀。工程师节纪念的只有土木工程师,因为土木工程师最伟大。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人不同意这个说法,甚至我自己也要在今天这样的社会结构与时代中说,电脑工程师与通讯工程师的角色更形吃重。但如果以流汗流血的 cc 数来衡量所谓伟大,我们都应该毫无异议地把这个位置礼让给土木工程师。电脑工程师要在中央空调铺着红地毯的机房里留下他的第一滴汗,是很困难的。
少年莫名的情怀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哪里辛苦哪里去。我说的「莫名」是莫可名状的莫名,不是莫名其妙的莫名。
这份莫名的情怀得到了上天的垂怜,使我如愿以偿进入交通大学土木系。那是运气成份很重的一个结果。我的英文一向很糟,英文这科考完,别人还在检讨答案,我已经连题目都记不得了。於是我说,好吧,英文就算零分好了。成绩出来,蒙对了 25 分,就这样泥鳅一般地滑进了交通大学。
■ 第一次接触
我与电脑的第一次接触是大一的计算机概论课程。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系主任,学问好的不得了,他有三个学位:土木博士、电脑博士、神学博士。他的教学和他的学问成反比。也许是因为返朴归真,他在课堂上教的东西,我并不能了解其真意与价值,许多堂课都是在手中有课本,心中无意义的懵懂情况下渡过。
我的第一个程式是二元一次联立方程式求解。这是一个一百行以内的程式,但是,即令不含程式设计所花的时间,这个程式的完成还是花了我数个夜晚,因为那还是一个打卡的时代,打卡机没有 back space,一个 statement 中只要有一个字母打错,这张卡片就报废了,重来。没有学过打字的我,找个键要找老半天;一个晚上打没有几张卡片,最後是学长帮忙完成的。
连同我这一份,班上的版本不过就三四个而已。我从这个程式中获得了一些成就感,但显然没有从中得到乐趣。如果你有一个创意,但是你没有办法很方便把它实现出来,这就会变成源源创意的一个阻力。说到这里,我联想到程式语言,你一定要对实现你的创意的载具有良好的基础与实力。
■ 第二次接触
我与电脑的第二次接触是大三的 Pascal 课程。土木系和所有的理工科系一样,大二大三功课最重,我已经忘记怎麽还能够去修这门课了。一开始,学习还算顺利,兴致盎然;到了 pointer,就触礁了。你知道,pointer 没学好,Pascal 等於没学。
我的生平第二个程式就是在这门课中以 Pascal 语言写了个五子棋程式。这门课用的是王安电脑,时代进步了,可以在终端机上写程式,写的程式也可以储存在碟片上。碟片很大,整个机房共用一片。那时候碟片在我们眼里是不得了的贵重物品。
说到我这个五子棋程式,也曾是让我感到骄傲的事物,只是时间维持没有太久。这个程式只蠃过一个人,就是我的班宝,她因为落子时敲错座标,而我的程式又是起手无回大丈夫,遂成就了我的胜利。我对这个程式的骄傲来自於它的庞大,大约是五、六百行吧,为自己也能写个「中大型」程式暗自得意。设计逻辑非常地暴力,只是判断敌方的落子有没有造成死四活三的立即危险,然後再根据自己的简单规则企图造成己方的死四活三陷阱。我的室友就聪明多了,他想到「权」的观念,建立数种加权状态,为棋盘上的每一个位置打分数,然後落子在权最高的位置上。
这种大局观的方式与我的暴力行为优劣立判。在这麽年轻的时候,我就在程式设计领域里头显现出了我的笨拙。所幸自己不知道自己笨,真的,一个人还是不要太早知道自己笨的好,不过呢,最好早一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聪明。
这就是我在大学阶段中唯一的两次与电脑的接触,它们并没有敲开我与电脑之间的炽热火花。此後毕业服役,和电脑更无瓜葛。
第一次有转业的念头 (极轻微的),是退伍时候。那是民国七十四年的事,土木业正萧条,工作非常难找,连「事求人」栏上的土木行找师傅 (室内隔间的,顶楼加盖的,浴室马桶的),都让我感到「尚有立锥之地」。求职失意,自然就想逃避,逃到哪里呢 ? 逃到学校去。在家做了两个月的剩闲人士,准备进军研究所,遁入校园。
■ 魔鬼训练营
当时早听说青辅会有一个五年计划,培育非资讯科系的大学毕业生转入资讯领域。七十四年八月我看到第四期招生广告,就去报名了。考试科目是国文、英文、微积分,英文甚至还考中翻英和英翻中,真正把我给考翻了。不知道国文英文微积分和程式设计有什麽关系,不过因此和众多的外文系中文系女生成为同班同学,倒也是生平第一遭。这项考试录取率之低犹甚大学联考,听说第一期报考了三千人,取八十名,我这期有一千六百人报考,也是取八十名。
青辅会的这个魔鬼训练营委托给资策会办理,并假中央大学「发监执行」。这个学校的环境和交通大学一样,都是属於「人迹罕至」的荒凉边陲地区,是做学问的好地方,我一点也没有水土不服的迹象。我们除了负责自己的吃之外,其馀包括住宿、课本等一概免费,学期初缴的 5000 元保证金在领到结业证书後退还。课程不轻,半年之中涵盖了电脑概论、作业系统、资料结构、程式语言 (COBOL、Pascal、Assembly、Basic)、数位逻辑、大小电脑系统、IBM 资料库系统...。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正规的计算机课程。软体方面的课程都还应付得来,数位逻辑最令我头痛,至今我只记得「面包板」。如果不是同组一位台大外文系女生的帮忙,我大概过不了这一关。什麽 ? 台大外文系学生为什麽应付得了数位逻辑 ? 因为她的男朋友念台大电机,她常常陪他做实验。
程式设计的课程非常让我着迷。慢慢地,好像开了窍,终於也能够想出些令人惊艳的点子了。我拥有一颗不灵敏也不快捷的脑袋,但是思路还算清晰。这段期间最让我虚荣的「成就」是,我找出 Niklaus Worth (Pascal 语言发明人) 所着的 "Programming = Algorithm + Data Structure" 书中一个B-tree 程式的 bug,那是一个颇为复杂 (有多重递回观念) 的程式,在某种情况下才会出现的错误。这个 bug 并不是上机後才发现的,而是我以逻辑思考的方式,用脑袋 run 出来的。修正方法也是「冥想」後决定,再上机验证无误。我还为此去函Niklaus Worth 博士。
那个时候硬体资源比较宝贵,大家都很珍惜上机时间,因此上机前的准备工作都做得比较扎实。我们都会先完成纸上作业,再上机实作。我想,这麽做的人现在恐怕很少了吧,还不都是边想边 key,边打边热。思考本来就是程式设计的根本精神,现在却因硬体资源的普及,很多人以「编译-除错-再编译-再除错」的轮回替代了思考演译,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今天大家手上都有高速的 CPU 机种,高速而且大粒的硬碟,高速而且大量的记忆体,往往不肯把程式好好想一想,把逻辑好好推演一翻,迫不以待就想上机蛮干。你应该用自己的脑袋去 run 自己的程式,藉电脑之助一再 try and error,那不是太暴力了吗 ? 「做了再说」的观念,我深深不以为然,太不够优雅了。可不可以说,这是物质文明腐蚀了精神文化 ?
中央大学的那半年,日子过得非常疯狂。每一位资讯人都明白,疯狂的背後所代表的意义。想得很多,睡得很少,我记得每次从台汽中坜站搭车回北,车还没有出站,人已经昏睡不醒。当时的求知欲,至今犹神往不已。人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学习,眼见自己一天天成长,真的是一种很大的快乐。
半年後,我以最好的成绩结业。这个五年计划负有为企业界培训人才的任务,所以它也负责为学员介绍工作。但是,我没有勇气在「学以致用」的社会传统观念下,说服自己走自己喜欢的路子。况且,我知道我喜欢电脑,却以为自己也很喜欢土木。结业之前,我已经在一家土木顾问公司中获得了一个位置。
■ 真正的兴趣
我的工作是计算核能电厂的结构。不不,不是计算主结构体,没有那麽伟大。核一核二厂当时早已完成 (民国七十五年),我只是根据原子能委员会颁布的新规则,重新计算反应炉外的 Torus 四周大大小小的管线的角架支撑的结构安全性而已。所谓 Torus,就是围绕在反应炉四周的一个甜甜圈状的大水管,用来引进海水,冷却反应炉。
管线支撑 (所谓的 piping support) 的计算非常单调,那些形如晒衣架的三角支撑或四方支撑,让我觉得一点点新鲜感都没有。如果连细如小指头的铜管支撑都要计算的话,那就不只是单调,简直是非常无聊。
进入核能厂工作必须换上黄色的工作服,上面有着类似三片风扇叶片的图案,那是通行世界的核能标帜。对,我就是穿上那样的衣服,穿梭在高温、闷热,令人忐忒不安的 Torus 区。那种衣服并不是用来隔绝幅射线的 (隔绝幅射线你需要一套铅衣),那只是用来确保你不会把幅射源 (污染源) 带出核能厂外。大概是清洁剂的关系,这种衣服不只僵硬,并且有一种极难闻的味道,中人欲呕。
好啦,我又从千变万化的电脑世界回到了一成不变的 routing 工作。我告诉自己要对得起还不错的大学成绩,要对得起国家社会为栽培我成为一个土木工程师,四年所花下的成本。但是我不快乐。
经过十个月的不快乐,我终於清楚,自己之所执着的,只是自以为是的兴趣,是毫无实据的,没有理由的一场梦。
这一次我又想逃了,再次想到遁入学园。我并没有想到要继续我的电脑,只想要离开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想学点高科技,那时候中山科学院刚完成 (还是开始 ?) 天弓天箭飞弹的开发,我想学控制。
■ 巨大的冒险
一个土木系学生绝对不可能去考控制研究所,那真是十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但是机械研究所的考试科目和土木系所学有许多雷同,而机械所有一个组别叫做控制组。
当时土木系学生转考机械研究所的风气非常盛 (土木业的冬天实在有够长)。我所知道的所有的土木系学生考的都是机械所固体力学组。这个组别考三个科目:工程数学、工程力学、材料力学,全都是土木系必修,为土木系学生大开方便之门。我那一届的清大机械所固力组录取了一半以上的土木系毕业生,搞得所上决定另定考试规章,防阻这群不速之客。
机械所的另一个组别,控制组,考的是工程数学、动力学和控制学三科,我打的如意算盘是以三个月的时间专攻控制学 --- 一门我从来就不知道是什麽的学科。
於是,在土木顾问公司待了十个月之後,我辞去了工作,醉心於伟大的冒险计划。那是民国七十六年二月的事,距离研究所考试只剩三个月。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只有当局者迷,兀自悠游於回授 (feedback) 与补偿 (compensation) 之间。
也许上天要在一个人身上彰显一种「有志者事竟成」的高贵情操,而我幸运地雀屏中的。於是侯捷再度以泥鳅的姿态滑进清华大学,如愿以偿学习高科技。
■ 向命定靠拢
从交通大学 (竹) 毕业,在中央大学 (松) 受训,再进入清华大学 (梅) 念研究所,大概很少人像我这样,松竹梅三个学校资历完整。考上清华大学带给我最大的困扰就是,梅竹赛不知要站在哪一边。另外,两个学校相邻的那条羊肠小径,是要叫交清小径,还是要叫清交小径呢 ? 经过多次察颜观色,我决定以交谈对象,以及哪一派人马占优势,来做决定。我讲话速度之慢多一半就是这样来的。
开学之後才体会到,上天不只在我身上阐释「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 还要以我为例,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我对控制这一学门完全没有feeling,没有 sense。举个例子,我会计算频宽 (bendwidth),但是频宽代表什麽物理意义,我不知道。控制组的数学,也和我所熟悉的土木常用的数学不同类型。这下子自己走上了绝路,唯有从另外选修或旁听的组合语言、电脑图学、人工智慧、软体工程等课程中获得一点点安慰。
我的指导教授,让我了解到什麽叫做自由的学风。也许他看出我的焦虑(或是另外一些什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潜力),他同意我提的论文方向:机械和电脑结合的 CAD/CAM,也同意我另外在资讯管理决策研究所(简称管策所,今清大资讯所前身) 接受另一位教授指导电脑图学方面的技术。
绕了一大圈,侯捷正式向命定靠拢。
我的论文题目是「自由曲面之量测、设计与制造」,量测一个自由曲面 (以高尔夫球杆头为代表) 的三维座标,并利用这些数据求出最接近之 Bezier 曲面,再输出数值控制 (NC) 工具机的控制码,实际制造出一个高尔夫球杆头。这和「copy 机器」有点类似,但「copy 机器」只能做出原尺寸,不能够任意放大缩小或修改。在此之前,为了锻练本质学能,我先以 Utah teapot 为对象,学习 Bezier 曲线曲面之应用,以及隐线消除、涂色、光影等图学技巧。Utah teapot 是电脑图学界有名的图腾,美国犹它大学建立的立体模型。直到现在,看到茶壶我仍然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理所当然,既然论文是 CAD/CAM,我也就找 CAD/CAM 的工作。刚好工研院机械所有 CAD/CAM 部门,而我也顺利被录用。至此,从交大求学算起,我已经在新竹待了十年。
工研院机械所拥有「CAD/CAM 设计部门」和「CAD/CAM 应用部门」,其实两个部门都做研发工作,但大致上设计部门负责一个名为 MICAD 的大型软体,定位为 AutoCAD 的竞争对手;应用部门则开发比较小比较特殊的 CAD/CAM 软体,应用在线切割机 (放电加工)、图形密排 (布料马克、钢板切割等等)。也许是由於过去的经验,我对於把电脑连接出来做点实际动作,或是把周边设备连接到电脑里去做点事情,非常感到兴趣。小至滑鼠、光笔、绘图机、雷射印表机,大至 NC 工具机、火焰切割机,我都感到兴趣。
没多久,部门有一个天大地大的改变。机械所要开始发展人工智慧,我这个部门奉上级指示改组为人工智慧部门。工程师都没有人工智慧的底子,怎麽办 ? 学啊,於是每个人开始学习起人工智慧来。那一年的生活非常地 Prolog 和 Lisp。
那个时候,我看到一种脑力浪费的情况。你知道,每一个程式员总是有自己的百宝箱(library),里面放着自己得意的工具 (functions)。但是光以 CAD/CAM 两个部门为例,各人的百宝箱或是各个专案的百宝箱,重复率非常高,没有人做整理与管理的工作。我说的整理,是指将每个人的心得收集起来,比较评估,去芜存菁;我说的管理,是指将这些函式做成函式库,并写下程式使用介面 (API) 文件供程式员呼叫时叁考,以及写下技术文件供维护之用。我对这项整理与管理的工作很感兴趣,於是自动请缨,并且在整理过程中,因为自己的兴趣而开发了一套事件驱动式 (event driven) 的使用者介面 (UI) 系统,希望给各部门做为统一的人机介面。
这个 UI 系统是以文字描述档 (script file) 的方式,将表单 (menu) 结构定义下来,类似Windows RC 档中的表单资源。整个 UI 系统以 library 的型式出现,与应用程式结合,它的内部有一个事件引擎 (event engine),不断观察键盘或滑鼠是否有 event 进来,再判断是否要拉下表单。对话盒、视窗、卷动杆、状态栏等 UI 介面也都有,但是没有 Windows 那麽精致漂亮。由於它是事件驱动,你也可以令 UI 引擎读取某个特定档案中一些特定的 events,就像我们在 Windows 中制作巨集再以 Recorder 播出一样,用於展示场合 Auto Demo 时极方便。
这份工作使我获得很多宝贵经验,一方面练习文件的整理,一方面练习中大型系统的设计。这个系统是写给程式员用的,必须考虑许多弹性,是一个比一般软体设计更好的训练。为了解决各方面的问题,我也采购国外一些附含原始码的小型函式库,从中学习技术。这种函式库就像现在的 VBX (Visual Basic Controls) 或OCX (OLE Custom Controls) 一样,实用价值高,技术叁考价值也高 (因为附原始码)。
这个 UI 系统只亮过一次相,即因 Windows 3.0 的出现而结束了它的生命。虽然如此,我从这个系统的设计,看到自己的许多想法和世界同步,因而获得了很大的信心。其实 Windows 早在当时之前六年就问世了,但当时我从未接触过 Windows,不曾知道所谓事件驱动的观念。也许因为自己有过这个开发经验,对於 Windows 系统满能够体会的。
我在机械所待到民国八十年底,部门任务又有更异。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发表文章以及讲课,而电通所多媒体部门选择 Windows 为作业环境,开发多媒体编制软体 (Authoring System),许多工程师与我之间早因技术讨论而熟识,於是请调到电通所,加入了多媒体领域。
这时候我已经因为写作而开始认真考虑另一条人生道路。电通所做了半年後,终於结束了研究员生涯。我是在民国八十一年六月底离开工研院的,虽然後来又被聘为特约研究员,不过,可以说朝九晚五的生涯到此结束。
其实我在工研院从来没有一天朝九晚五过,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秒钟开始,到半夜上床阖眼的最後一秒钟,脑中无时不想着我的系统,还常常因为心不在焉闹出许多笑话。
■ 生命中没有预期的转弯
研究员的生涯结束,谈谈我的写作生涯。
第一次动笔是民国八十年初,那时还在机械所。动念的原因是看到了出版社的广告,广告大意是欢迎有心得的人士一起努力,出版社将以礼相待。一方面我的确有些心得想留下来,一方面这个「以礼相待」深深打动了我,含蓄优雅的措词很符合我这个老古板的口味。
第一本书从动笔到出版,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後三个月是出版社那边的制作 (含有一些些的延迟,因为撞上了 DOS 5.0 的推出 --- 电脑出版界真正的大事)。这本书完稿後,我开始在电脑杂志上写稿,这一写,就持续了四年半,直到现在。
这个写作经验可能和一般人不同。我竟是先从大工程 (书籍) 开始,再进入小工程(杂志文章)。写一本书和开发软体一样,必须先做规划,拟定大纲;大纲拟出来,工作完成了一半,好坏也决定了一半。组织能力对於写作而言非常重要,文章的规模比起书籍小得多,对於组织能力的要求自然也就没那麽高。对我而言,写文章和写书的难易度是小巫见大巫。
笔杆对於绝大多数的工程师而言,是很重的,这是我观察的结果。但也许是因为喜欢看点闲书,有记日记的习惯,并且对文字一直有着高度的注意,所以我拿起笔来的感觉还算轻松。精准表达思想,对我而言不是什麽难事,倒是在增加文章的阅读趣味以及文字的简捷张力上,花了许多许多时间。
上班与写作,像两头燃烧的焰火,使我这支蜡烛身心俱疲,我开始分析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人到了一个年纪,就会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有一天你们也会明白。我感觉,软体界少一个侯捷,不痛不痒;资讯传播界多一个侯捷,却可能多一支好笔。以贡献度而言,研究单位里的侯捷绝对比不上拿笔杆的侯捷。於是,民国八十一年七月,距离结婚三个月前,我把工作辞了。又一次做了冒险的决定。我之能够下这个决定,全仗另一半的支持,毕竟,嫁给一个「无业」(好听点是「待业」) 的先生,对新娘子而言是很窘的。
我终於在「学以致用」的社会传统观念中,挣脱出来,走自己喜欢的路子。能够学以致用当然最好,但如果你终於发现自己真正的兴趣与才能,最好是毅然做选择,不要让一生只是做一个贩卖时间的人。
我从没有在任何生涯规划中想过自己要做一个拿笔杆的人,但是当发现自己拿起笔杆很快乐,并且做得不错,生命就此转了一个大弯。
老实说,接触新知固然是很快乐的事,但是要把知识一再咀嚼整理,化为平顺无刺的逻辑,并且想像读者的学习心理,一再一再修改内容,这个过程十分琐碎。再加上排版、校稿、出版,更是琐碎到令人生厌。心里头如果不是真有什麽信念支撑着,很难持之以 做下去。我之所以能够持续地写,因为我对自己的工作的意义的肯定,以及读者回响带给我的快乐,远大於琐事带给我的厌烦。
■ 资料收集与整理
从事写作,有一件事非常要紧,就是资料的收集与整理。我所认识的一些有点成绩的朋友,他们都有自己一套收集整理资料的系统,他们都深知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注意,资料的收集固然重要,到底不会太难,杂志、书籍、文件,最多不过花点钱,网路 (BBS 和 Internet) 更容易让你的资料爆炸;更重要的是,整理的工夫。一百份整理过的资料,价值高於一万份未经整理的资料;未经自己整理的资料,和垃圾没有两样。
我们日常工作所需要的资讯,范围其实十分狭隘,但是就如生命之无常,你的工作性质和你的职位亦属无常,永远不知道什麽时候需要另一份原本用不到的资料。因此,未雨绸缪就成为一个关键。即使你不能保有实际资料,也应该保有「资料何处寻」的资料。对我而言,期刊是最重要的知识来源 (我还是不太习惯电子书),期刊一到手上,我一定强迫自己先浏览一遍,该贴「便利贴」的,该做标记的,赶快动手,免得束之高阁後懒得翻阅。人都有惰性,只有自己能够鞭策自己。由於我的英文能力差,我甚至愿意将自己认为很有用很重要的文章以大纲方式翻译出来,印出来夹在原文内页,以後再看时就事半功倍。
朱熹的「宁繁勿略 宁下勿高 宁近勿远 宁拙勿巧」,对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极为合适。
■ 资讯焦虑症
愈是用功,愈是焚膏继晷地频繁接触这个世界,你愈是会得资讯焦虑症。懵懵懂懂的人反倒过的轻松快乐。
资讯焦虑症,侯捷何尝没有!看看我的工作性质、我的年纪、以及这个年纪所必须负担的家庭责任,你应该可以想像,新资讯与新技术不断扑面而来,我的感受何其复杂。但是在这里告诉各位一句话,人嘛,「生也有涯,学也无涯,以有涯追无涯,殆矣」。殆矣的意思就是说你会死掉。这是三千年前庄子说的。我想庄子也罹患了严重的资讯焦虑症,才能够说出这麽贴切的话来。
我们怎麽可能以一己之力去追逐全世界的飞驰呢 ? 让自己保持一颗不落伍的心是很好的,但在专业上,你要有弱水三千取一瓢饮的定力,要有欣赏众声喧哗的度量,这度量不是对外对人的度量,而是对内对己的度量。不要对自己那麽坏那麽苛,不要总觉得必须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这个世界,老实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安安份份把份内事情做好,尽到对自己对家庭的责任,就已经是很有意义的一个人了。多少人来到这个世界,带给别人的是痛苦、忧伤,能带给别人快乐,已经很了不起了。
学校时代,我有很深的使命感,也不是不好,但是如果在使命感的酵素中膨胀了自己,那就非常不好。我的大学生活曾经 (大部份) 过得非常痛苦,轻狂往事不足道矣,现在我主张责任感,不要使命感。
■ 自信心
资讯焦虑带来的并发症头就是信心不足症候群。也许你会从父兄、学长的口中得到如何建立自信的心法。当然,心理建设可以依藉过来人的辅导,但是信心绝对用嘴巴建立不起来。信心的建立不可能假於外力,它是自我滋长的。自信心不会无缘无故滋长,你一定要很努力地去实现一件事情,做出一点对自己有所交待的成绩,然後,你的信心自会油然而生,挥也挥不去。
我在电脑写作上,有十足的自信,因为这四、五年来,我做了一些对得起自己,相信也对得起读者的事情。
最後,做为一个苦干实干的人,我有一句话要给大家:
人不会因为有梦而伟大,梦想要实现,人才伟大得起来。
■ Q & A
Q:您会不会後悔自己没有一开始就念资讯科系 ? 您对於就业再升学或升学再就业的看法如何 ?
A:曾经不只一次想过,如果当初念的是资讯科系,或是早五年接触电脑,现在的侯捷将如何 ? 不知道!生命中的「如果」,我们永远得不到答案。
有时我惋息自己虚掷岁月,但,那真是虚掷岁月吗 ? 不尽然。我念过土木,我可以告诉你这栋活动中心是 RC 混凝土或是钢骨结构,我可以告诉你前者刚性强地震来时不会晃,後者柔性强地震来时晃得厉害但是可以消能;我念过机械,我可以告诉你什麽是铣床,什麽是车床,什麽是冲床。丰富的经验对於写作有绝对的帮助,对於人生,也有绝对的帮助。
常常有同学问我先工作再念研究所好,还是一鼓作气完成学业再就业比较好。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每个人的家庭因素、性向因素、心性因素、经济因素,都会影响答案。就我个人的经验,先就业再回学校的好处是,容易看清自己 --- 清楚的清,不是轻蔑的轻。
Q:您认为什麽是优雅的程式 ?
A:(思考良久) 嗯,这需要一篇十页的文章才能回答。但是如果你问我什麽是优雅的文字,我倒是可以马上回答你。哈哈,抱歉,我想这个问题我是实问虚答了。
Q:那麽您认为什麽是优雅的文字 ?
A:哈哈哈,你的反应很快。「什麽是优雅的文字」! 这牵扯了个人的文字风格,你知道,人各有体,谈这个基本上是伤感情的。我们的电脑文章与书籍一向不重视文字的深度,我很高兴你问这个问题。
第一,文字要精炼,如果你觉得某一个字拿掉,无损文章的意义与优美,那麽就把它拿掉。我们虽然用眼睛看文章,其实是在心里头默念文章;不要让你的文字念起来拖泥带水,或是念起来舌头打结。什麽情况舌头会打结 ? 重复的词一再出现时舌头就会打结,虚字如「之、乎、者、也、其、则」乱用时舌头就会打结。我一直主张文章要发酵,写好了自己先看个五遍十遍,看到自己觉得滑顺为止。如果作者没有这种用心,他根本不应该从事写作,文不加点的文豪到底是很少很少的,文豪也不会来写电脑文章。如果作者非常用心,却仍产出那种很难看的文字,那我...那我只好怪编辑了。可是你知道,我们国内的电脑书籍几乎是没有编辑的,只有美工。
第二,格调要高级。恐怕我是个老古板,我不能接受新人类或新新人类,或新新新人类的风格。我喜欢中国文人式的,含蓄的,侧面的,譬喻性的,峰回路转的幽默。这种幽默让你会心莞尔,轻松愉快。喜剧和闹剧完全不同,喜剧是一碗细火慢熬的鸡汤,闹剧嘛,只是一碗加了很多味精的白开水而已。你一定不会以为味精能够让清水变鸡汤,对不对。
Q:您对自己有什麽期许 ? 譬如说五十岁的您想做什麽 ?
A:让读者藉着我的眼睛和心灵,开拓他们的视野,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期许。我从许多文章和书籍之中,获得帮助;我对这些作者的信赖,已经到了无论他们写些什麽,我都愿意去看、去想、去接受的程度。我希望自己也能扮演让别人信赖、给别人带来帮助的角色。
五十岁 ? 呵呵,没有想过那麽远。私人方面的安排当然有,但事业上通常我只想五年内的事。每一年的写作计划、研修计划、讲课计划都在年初排定,再按部就班实现。五十岁,离我遥远了些,呵呵,我今年才三十四岁。
(低头沉默许久),不过呢,我还是可以透露一点,我希望我有能力一直写下去。写作带给我极大的人生意义。
Q:除了电脑之外,您的生活如何 ? 我的意思是,有许多人都是多才多艺的。
A:隔着网子拼斗,竞争而不失优雅的运动,我都有兴趣也略有接触。我曾经是学校的网球代表队员和羽球代表队员,桌球和排球也玩,也曾经是长跑选手。我爱听音乐,弹点古典吉它。可惜,除了听音乐,其他的兴趣几乎都已放弃。工作忙碌是重要因素,最好的球伴 (二十年的老朋友) 远去美国,也是不再拿球拍的原因之一。前一个问题问我五十岁想做什麽,我要补充一下,达到自己阶段性目标後,我希望能够重新有休闲生活。
目前的休闲似乎只剩下听音乐,喝咖啡。我并不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但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目前放弃了休闲生活有什麽委屈。叶慈的「选择」这首诗是这麽说的:「人的智慧必须择一:完美的生活或完美的作品」。
Q:是不是可以说说您最难忘的一件事 ?
A:呵呵,你似乎对我的私生活感到兴趣。最难忘的事情当然有,但是我要想一想。
你可能会惊讶我的回答,有关情绪的问题,好像应该不加思索就回答,如果加以思考,好像就不够真实。我的看法不是这样,「最」难忘的事情 ?! 噢,我得好好衡量什麽是「最」。
Q:您曾提到自己的英文不好,但事实上您看了不少英文书,并且做了书评,是否谈谈这是怎麽办到的 ?
A:我的英文不好是事实,不是谦虚,你们千万别对我说英语来为难我。说读听写,我只有读的方面还可以,而那也仅只於专业领域而已。电脑英文书或英文期刊中并没有西洋文学,几乎都是简单直述句,所以看多了习惯就好了,没有什麽困难。我之能够看不少英文电脑书,而且速度不会太慢,多一半是因为我的技术基础够。这正是我们的电脑中译书最大的问题:我们有许多译者似乎并不知道他们自己在译什麽东西。其实技术领域的翻译和英文好坏没什麽关系,和技术底子以及中文好坏才大有关系。
Q:您每天花多少时间在电脑上面 ? 电脑对您重要吗 ?
A:前些年我只要睁开眼,时间就给电脑,现在不行了。虽然写的是电脑方面的东西,也是需要灵感的,我很重视阅读的乐趣,总希望文章前後或中间偶而能有点神来之笔。灵感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花在电脑的时间很难估算。当然啦,技术不通之前,再多的灵感都没有用。现在我保持做笔记的习惯,有什麽好的词句或想法会记下来,也许放在一个特别的档案中,也许已经想好放在哪一篇文章上做为开场白或导读或文末收尾。通常你必须掌握许多写作方向,才能随时随地撷取灵光乍现的感觉。我的确手上时常掌握许多写作方向。刘墉说他随时做笔记,他所写出来的故事只是所记录的十分之一二而已。专职写作後,我的注意力变得比较敏锐。
电脑对我重不重要 ? 很重要,我靠它吃饭呢。
Q:请您告诉青年人,如何才能够快速获得成功 ?
A:务实是通往成功的最近道路。我永远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同样的一分耕耘,你可别和人家比较为什麽人家的收获比你多;天资没什麽好比的,只有上帝能回答你。你又如何能明白上天的安排 ?
任何微小的事情,做得好都是大成就。不要好高 远。美静 (我的妻子) 对我说过一个故事。她的老师有一次在课堂上给她们当头棒喝:「不要认为学音乐的人将来都应该往舞台发展,一谈到教学就认为是小道,不屑一顾。真正能够在舞台上发热发光的人现在根本就不会坐在这教室里」。认清自己,是你出发前最重要的功课。
不要急功好利,眼光看远一点。年青人很奇怪,明明生命比人家长,就是不肯等待。最远的路,可能是最近的路,言外之意,相信你会懂。
Q:世界跑这麽快,往往我们学得一个新技术之际就已经落伍或即将落伍了,对此您有什麽看法 ?
A:人生有许多无可避免的无奈。这样的无奈所有的资讯人都有,但还是有人跟得上去。除非我们要清谈玄想,否则还是务实地去做现阶段能掌握的事吧。
再一次,我必须强调,「凡走过的,必留下足迹」,即使当你习成一项技术之际它已落伍,你所获得的知识仍将使你在学习更新技术时触类旁通。我个人对此有很深的感受。拿记忆体来说好了,现在的作业系统如 Windows 已经使你不再需要调整 EMS/XMS 记忆体,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你还是会因为知道什麽是HMA、UMB、expanded memory、extended memory...而完全掌握记忆体内部运用。你将因为过去的努力而更清澈明白现今的技术。就算过去的一切都成为历史,你的汗水还是有代价,我坚信如此。
Q:您认为台湾软体的前途在哪里 ?
A:大哉问。我想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基本上我不是软体业者,看法会因为角度的不同而有偏差。我的个性是那种安於第二的人,以前网球比赛时,我喜欢亚军更甚於蠃得冠军,大概是因为亚军的成绩已经很好了,而又不必承受冠军的耀眼光茫。真的,很多时候我喜欢银色更甚於金色。
回到问题上来。路不是只有一条,别人很强的项目,我们避免撄其锋,这样在商场上应该是比较有前途的吧我想。
Q:有一派人对於微软的霸权很反感,并认为「微软的霸权会因为人们的顺从而提早到来」,对此您有何看法 ?
A:如果我是个和微软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我想我会很关心所谓的霸权问题,然而我只是资讯教育界的一员。说真的,我不关心 (也不在乎) 谁赚钱;如果某家公司的技术明明比较好,产品却迟迟冒不出头来,我也不会因此痛心疾首大打不平。这个世界并不是靠技术就能摆平一切的,这个世界也并非什麽都是公平的。天平,云不平;地平,山不平;水平,波不平。卢梭说人生而平等,我可不这麽认为。
我关心的是,如何提供给从业人员帮助,让他获得工作上需要的知识与技术。所以,我钻研大部份人想知道的技术,然後把它整理发表。如果我钻研冷门的、另类的、非主流的,不但我所能够帮助的人少,自己也要饿肚子。所以呢,关於这方面我持的是标准的墙头草主义。没错,有的朋友很看得起,认为我可以扭转乾坤,对市场发挥一定的影响力,但是我从来不敢这样膨胀自己。
当然很希望市场上有强烈竞争,有竞争才有进步。一方面又很希望电脑世界里能够统一,不要有那麽多种规格、标准、协定。这是矛盾的两件事情。说到标准,什麽是标准 ? 业界老大就是标准!不是这样吗 ?!
在所谓「霸权」问题上,我的想法是,干我底事 !
Q:资讯游侠列传中提到您「每本书的索引都储存在电脑里面,需要什麽资料随手一查就有了」,请问这是怎麽做的。
A:不,没有那麽厉害,我只是常常做点苦工,把杂志的目录整理备用。譬如说把 PC Magazine 上我常常要看的 [Environment] 专栏和 [Power Programming] 专栏名称与日期一一键入档案,这样查起来就方便得多,不必一本一本拿下书架再一本一本翻阅。或者我会把每一期杂志的目录拷贝起来,装订成册,便於寻找资料。简单地说,我有许多「目录的目录」。
Q:您在国内电脑文坛多年,有惊人的成绩,也写书评,常看您针砭出版界,是否 与我们谈谈电脑书 ?
A:一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奋斗多年,有点成绩是应该的,我的成绩说不上「惊人」二字。
体制内放炮,最是受人讨厌。我想无责任书评这个专栏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过既然讲的都是实话,我也就不太在乎後果。
电脑书的问题可从作者、出版社和读者三个角度来讨论。商业气息浓厚的作者是比较令人担忧的。本来呢,我们只应该以成品论英雄,作者写书的出发点不必在意,但是商业导向过重的话,一定会为了商机牺牲掉严谨度。我跟你说,好作品的蕴酿期和沉淀期都是不可少的,和酿酒的道理一样。所以一年的金门高粱和五年的金门陈高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每一家酒厂的配方不尽相同,但绝对没有人可以用一年的时间酿出五年的陈味。事前的材料准备以及事後的不断去芜存菁,都是好作品的必要条件。所以,我常觉得业馀作者比专职作者不那麽惹人厌一些,毕竟业馀作者还不至於商业导向。哈哈,骂到自己了。
出版社的问题就更重要了。作者的气息是可塑的,作者对书籍的态度是可以由出版社导引或培养出来的。我要很不客气地指出,我们的电脑书籍出版社真正以精神粮食的心态在制作书籍的,相当不多,没有认真想过吃坏肚子的严重性。翻翻坊间的电脑书籍,当知此言不虚。人类对於精神层面的东西的重视一直都还远不及对实体(physical) 层面的重视。甚至有的出版社为了市场理由,在未获作者最後同意之下,就出书了。反客为主,简直是怪谭,却又千真万确。
发生过食物中毒事件的饮食店,关门大吉大概免不了,甚至要吃上官司,但是电脑书籍误谬之事一再发生,出版社与读者之间却西线无战事,快乐享太平。这就牵引出读者在这个问题中扮演的角色。我们的忍耐力也未免太惊人了!是不是我们都把买到烂书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埋怨自己「眼睛糊到蛤仔肉」? 难道说伤痛既深,便麻木不仁 ? 读者缺乏一个消基会做为投诉对象,无法凝聚力量,应该是忍气吞声的最主要因素。就这一点,我想网路 (BBS 或 Internet) 会是个很好的团结机会。
再一个读者必须反省的是,痛饮陈高时你拍案叫好,面对高昂的陈高售价,你是否也豪气干云 ? 如果不愿支持高级品的高价位,不久之後你就再也喝不到醇美的陈高了。
许多问题都是环环相扣的。读者不肯多花钱,因为出版社没有拿出什麽好成绩;出版社不愿意花大成本制作书籍 (包括人力、财力、时间),因为书价抬不起来,注定要赔钱;作者这边情况复杂,由於丰富的因素,不得不让理想「缓一缓再说」。
没有人愿意把事情做坏,但这是个九九连环套,我们只好期待烈士来解套。
我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出版界与写作界的奇怪现象很多,多到足以写篇「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不受监督,就会导至腐败。目前,已有三两本杂志开始有读书专栏,这是很好的一个现象。不管大家认不认为「无责任书评」是这个风气的滥觞,我都为自己长期的努力感到欣慰。
时间差不多了,我想这就成为我们的最後一个话题吧。谢谢大家,我们有这麽一个 温暖愉快的夜。
侯捷 2010-07-15 08: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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