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绿绿的诗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两个盲人


翻过一座山,

两个盲人在荆棘林里约会,他们以为

脚下是早春的花儿,桃花梨花,

烂漫如傻子的笑。


这两个人不傻,他们只是坏了眼睛

心肠好好的,

是体面的聪明人,一个是"备受尊敬的瞎子"

另一个是"讨人喜欢的瞎子"。


他们瞒着村里的众人,逃出来了。

他拉着她,

龙卷风也分不开这两只

纠缠在一起的胳膊。


放下肩膀,放下耳朵

他们踏着满地的荆棘向林子深处走去,

像是踩在花儿上。

放下触觉,放下痛觉

他们从摸到的琐碎向下、向上寻找对方。


远处与近处,

不能分辨的雾气里,他摸到她,她摸到他。



喜悦的光


他的脊骨在早晨向屋顶生长,

生长不能停止

延伸至梦境的角落,小镇的故事这样开始。

结束也发生在同一天。

最后的时间,苦修者的梦有了变化。


头颅垂到胸口,他听见那个人的呼唤

住在他心里的同修者,

他的伙伴,老师,爱人,背叛者。


他杀死了他。

浮华又快乐的人世啊,他独自享用了。

最好的结局,

他给了那个人。


他也想死,如今才明白

这个道理还来得及。

密室没有人能打开,他封闭了唯一的缝隙

沉坐在黑暗里。


那个人出现时,小镇便是这样

无边的黑啊,

月亮、星星、眼睛、火炉都熄灭了。

他盘腿坐在垫子上,看着那个人

从自己的肉里爬出来

滚落到地上,长出脸、四肢,他的模样。


那个人有时替他生活,

有时回到他的心口教导他。他接受了,屈服了。

他们共享彼此的意识,

虐待软弱的身体。


这毫不值得同情的血肉与骨头。

他们饿它,渴它

像捕捉一只飞翔的鸟儿囚禁它,打断它。

"何时进入极境",他等的太久,

那个人也是。

他们逐渐厌恶彼此,争夺出窍的片刻神迹。


他驱逐了他。

那个人,原本便是该去荒野的吧。


他在无尽的土地上坐下,

苏醒的时刻快要来到了,属于他一个人。

天黑下来,

又再次亮了。他还是他。


无数次的日出日落,

漫长的一生啊,他一个人。

他终于走进了亲手盖的密室,

抹去所有光,

所有的风也舍弃。万物,明天,泉水

与他再无关系。他要回到梦境里,

结束这一天。



精灵故事


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走进地铁站,盲女孩吹起唢呐

高低不平的呼唤他们听不见。

墨镜盖住颧骨,

他们看着异彩的人群笑出了声。


光滑的镜面上

他们追逐反射的光,

想象一所房屋

在此地迅猛生长,法梧盖住前屋后院

"走到外面去",他们出不去。


他们留在厨房,

生活多年来从不会改变,

煮汤、煮面条,他们手中的事物与爱

是今晚的美餐。


吃下它们,吃下这一天。

他们拿起剪刀

将案板上的小精灵

剪碎、丢进锅里。他们做得到。


这不是童话,

他们正在这里

吃掉我们。像啃一个苹果。

他们做得到。



他是第几个


看到粽榈林时,

这些人知道迷路了。

他们走了整晚,

没有找到出口。


森林管理员对他们毫不理睬,

野鸭在水里翻跟头。

他们走了整晚,

没有遇见别的活物。


雾气沉着的晚上,

他们再不能分清同伴的脸。


这次远足多么奇怪,

突然之间,六个陌生人

同一辆中巴。


他们从未见过,却将彼此认出。

熟悉的感觉,

让他们惊慌,"只有最笨的那个

才会问同车人的姓名"。


我是那个人。

我叫着他们的名字像是在点数。

队尾的侏儒自言自语。


他们走了整晚,

又一次经过棕榈林时

侏儒不见了。


谁也不提议回去找他

除了我,队伍中间的瘦子抱怨道。

"倒霉的人总是好心肠",

五个人一起开口。


他们将瘦子围在中间。

树上的果实

掉进了他的嘴巴,

噎死了。


还有一个,

变成野鸭在水里翻跟头。

剩下三个,

脸颊蒙上层层黑夜。


他们走了整晚,

不再说话。

这趟旅程无穷无尽,

尖叫声也不能让人回头。


最后两个,

在棕榈树下看见对方长着自己的脸。

他们叫起来,

"原来你是我"。


他们走了整晚,

在棕榈林的尽头找到了中巴。


重复的梦多么可恶,

他被冻醒时诅咒了一番。

"这样昏倒,

每次来得太过突然"。



河流里


你有一个

或多个交谈对象。


它们可以是坏掉的木头、灰色剪影

与河流。你在河流里

抱住木头

从上游漂了过来。


两只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

像个傻瓜。快要下雨了,

你独自痛苦了一个早晨。


在水里。

你与你的伙伴

不想说话,你们安静的像从来不认识。


如果这一天

存在于昨天之前。



别动


让外面的光进来。

她这样说。我拉开了窗帘,听命与她。

我愿意。


我将自己献给她,

她不折磨自己。她只待在床上。

我备受折磨,

在她偶尔吐出的词语里。


今天没有光。

阴沉的天气里她坐在床上。我在她身后。

猫尾木在我们窗外静静生长。


它将通过这个凝固的早晨

进入我们的房间,

混乱。


她没有让我收拾。

别动。她说。



幻术


云雾缭绕的仙山。

他们踏上云彩,从最低处

升起,

风缓缓而来。

他们放弃了自身。


风灌进他们微开的嘴,

不可抵挡的

审阅了多疑的心

并带来一阵清晰可辨的愉悦。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仙鹤背上的老翁喊到,

他在云头飞舞。


他们也想飞。

是谁先杀死了老翁?他们挤在仙鹤上

飞过最后的一小段路。


不断坠下去的肉身

比风还要极速。


两个人同时到达山顶。

他们俯身望着无尽的低处,

像是从没有到过下面。



雪地里的捕捉


他要捉一只雪地里的孔雀。

它要冻死了。太冷了,他走在大街上

手里握着旅行袋。


孔雀还在昨天的地方,一夜过去

它只挪动了两米

奄奄一息,他肯定。


他蹲下来抚摸孔雀

快掉光的翎毛。

这只蹊跷的鸟儿从哪里来

他有过六个想法。


每一个都被他扔掉。

"最有可能我不在这儿",

他想起自己难以描述的遭遇,

孔雀低低叫着。


他们共同跪在雪地里,

人们跨过他们的身体。


孔雀正变得透明,他的手也是。

他接近它的地方逐渐看不见了。


他抱住了孔雀。



我和马


马儿的来路很重要,

不管是未知、寻找途中或已在的。


昨夜我骑马狂奔,

趟过河流无数,在松林外停下休息。

我的马,扬蹄嘶鸣

白色鬃毛在清凉雾气里。


它从来不会是别的颜色,

它只会是松林的反面,我的同行之友。

我也是白色。


马儿伸直脖子啜饮溪流,晨光让它

像金子一般闪烁。我在它背上,

等待,松林沉寂晦暗。


我不着急,脊骨挺直

一夜疾驰过后,马儿的来路我已不在意。

我们同样毫不软弱。


晨光照在我的骑手服上。

我们比闪电更快,

冲过松林,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山坡上的连环事件


他在坡上寻找孩子们的脚印。

这些脚印形状不同,

气味与哭声各有美妙。

我的邻居是个怪人,他压低声音

说起自己的秘密。


我多么喜欢和他们说话,小淘气鬼们

让我上瘾。你看到了吗我的头发被他们扯光了。

他取下帽子,露出一头的伤疤

让我轻轻抚摸。我吐口水,做鬼脸,

我喊叫起来

"这和我没关系,首先我已经不是个孩子。"


他开始流泪,像从高处奔来的孩子

奔跑在我周围,他牵着我脖上的绳子

飞快的跑,

像个陀螺停不下来。


他跑的太快了,影子在屋里唯一的一小束光前

扭成麻花。他没有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他不敢停下来。



我们反复说起它


有一个词语是我们所厌恶的。

它不是早晨,早餐与孩子,

它也不是今天,明天或爱。

我们热爱着对方的此刻

像贪恋金色的马蜂,

它在纱门拉开时钻进我的家

在房子里嗡嗡乱飞,飞在我的裙子边

我的头发

是这样乱呀,像是你伏在枕边使劲吹了半宿。

那微微的呼吸比秋风还要放肆,

马蜂也不敢这样蛰我。

我们在突如其来的阳光里,谈论

这个词语。我们谈起它,顺便扔了茶杯

玩具和衣服,

我们一想起它,便回到了安静。

如果,如果

我能哭出声来打破这个词。



神明蜻蜓


爱慕之心

在黑雾里。


散去,又回来。



转生


他出现在人群里,拨开那些

或圆或扁的脑袋

露出一张尖脸,逝去的

河水在这张脸上流淌,

从下巴处

滴出水,大小不一的水珠里

裹着许多人。他的熟人,朋友,敌人。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汪着一滩泪

正想着痛哭一场,眼眶不见了。

鼻子也在消失,

他成了无脸人。片刻功夫,什么都没有了。


而这里是风沙之中,他趴下

将脸藏进沙地。"我再不要看见他们的表情"。

他自暴自弃的晒干正在萎缩的背,

像一张剥掉的皮覆盖在地上。

任路人去踩,

去蹦跳。他不在乎。


他要的是下一刻。

穿过这片沙地,这个即将毁灭的出发地

更重要的是离开这群腐烂的脑袋。


他打定了主意,

仔细梳理自个儿的脑袋,残缺的

离开了众人。



他的新生活


他破坏了自己原有的生活,

懂得隐瞒是美德。四脚蛇顺着天花板去了

墙壁深处,它的尾巴落入耳朵

使他聋了。


而他没有美德,

他捂住耳朵大叫大喊,身边人恐慌这行为的异常

发出劝告声,给他糖吃,给他苦药

给他看不到的一个屋子。


他待在那儿,比猫乖,

手也服贴的垂在身侧。他的嘴巴不。

没完没了的,他描述着

某个不甚明朗的季节。


落叶,山上的风,船在水上行进

别人的笑,

他走过那个季节,

握住的手在脚步声里。


他打开腹部

取出来一段静悄悄

已经过时了的谈话。他听不见。



少女的意义


他们穿得像少女,

两条胳膊垂直落在体侧

像少女们纤细的梦想

吊在不平衡的一根圆木上。


他们的肩膀耸起来,

心肝儿,放松。

这个要命的指示,

他们学不会。


安静的小街上,

他们从东走到西,

五百米长的街区

种满柏树,

彩虹与蛋糕店让他们发愣

像两个少女。


他们来到我们这儿,

愿意成为少女。

这条路上,

太多的时间耗完了他们的美与克制。


假如他们真的是少女

有着绷紧的脊椎,

面容微低含有羞愧。


像少女一样度过每一日,

用模糊的性器解释他们的梦。



喂鱼


水面有些浮沫,

铁皮船拴在远处的凉亭。


我们走到湖西面花了两小时,

垂直的阳光

倾斜进远处的水杉林。


红色、黄色

与白色,

面包屑落在金鱼嘴里。

走了这么远,我们

才找到这群鱼。


它们摇动尾巴,它们是干净的

我们的手

伸进水里抓起许多泡泡。


我们很脏我早晨洒了一瓶番茄酱

在牛仔裤上,

我使劲踢我们中的其他人他们也很脏,

我们吃了好多鱼只是没吃过金鱼,

我觉得累了。


上礼拜我们发现了那条铁皮船

它也是脏的,

但带我们来到这片水域完全没问题。


金鱼在面包屑的诱惑下,

向岸边靠拢。

夕阳下它们都成了金色,

水面也泛起金色波纹。


我们站在湖的低处。

我穿着全是番茄酱的裤子浸在冷水里

踢他们的腿,

他们又磨蹭了会儿,

才掏出网兜抓鱼。


楚尘文化【诗歌出版专家】微信号:ccbooks


楚尘文化 2015-08-23 08:38:35

[新一篇] 普魯斯特的形象 瓦爾特·本雅明

[舊一篇] 馬塞爾·普魯斯特:一生的意義及追求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