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实证主义的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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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20(2003)01-0076-06
  实证主义,无论是孔德、密尔的旧实证主义,还是以维也纳小组为核心的新实证主义,甚至包括二者的思想先驱休谟和二者之间的中介马赫主义者,都以“拒斥形而上学”为口号式的标签和消极意义上的目标,以致成为与形而上学为敌的各种流派中的旗手,一度令形而上学的诉求销声匿迹,同时这也是国内学术界在当代形而上学研究领域成果稀少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实证主义所拒斥的是一切形而上学还是某种形而上学?他们是否拒斥了形而上学本身而自身无需任何形而上学的支持,故未曾预设任何形而上学?在本文的分析中,“形而上学”是一个核心词汇,但也是一个没有一致定义的概念。本文采取了一个为英美学术界普遍接受的描述性定义:“形而上学是一种对实在和我们在其中的位置的最基本、最普遍的特征的哲学探究。”[1]本文的看法是:(1)实证主义拒斥了“物”的形而上学,而不是一切形而上学;(2)在拒斥这种形而上学的同时,实证主义者暗地里为科学知识设定了“事实”的存在论基础,不可避免地预设了一种“事”的形而上学,而这种形而上学的建立是由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完成的。因此,在实证主义乃至经验论本身的缺陷和狭隘性暴露出来的同时,当代英美学界的形而上学研究也日臻活跃。
      一、“物”的形而上学批判
  1929年发表的“维也纳学派宣言”明确地提出了实证主义的最终纲领:“我们已经根据两点规定基本上描述了科学的世界概念的特点,第一,它是经验主义的和实证主义的,只有来自经验知识,这种知识是建立在直接所予的基础之上的;第二,科学的世界概念是以一定的方法即逻辑分析的运用为标志的。”[2]
  “科学的世界概念”可谓一语中的,鲜明地概括了实证主义的基本特色:(1)19世纪以来的现代科学,不但是他们的参照系,更是他们的指南针和目的地,而现代科学被他们认为是事实科学,是来自经验的知识,而不是形而上学或神学的。(2)科学完全独立于哲学,不必再忍受形而上学和神学的羁绊,也无需它们来实现自身的合法化,科学是自身证明自身的,科学确立了自身的意识形态。(3)科学的有用性进一步确证了它的合法性地位——“一切健全思辨的必然使命都是为了改善我们个人和集体的现实境况,而不是徒然地满足那不结果实的好奇心”——实证主义的鼻祖孔德直截了当地否定了亚里士多德“哲学起源于好奇”的名言。因此,只有科学,只有现代科学才是知识,才是有力量的知识;哲学纵然是科学的女王,也不是知识的体系。而对于试图让自己成为科学之科学的形而上学来说,“沉默的怀疑和绝望似乎是对待它的惟一恰当态度”[3](P6)。
  因此,实证主义要拒斥一切非科学的、伪科学的、有害于科学的形而上学,要把形而上学的迷雾笼罩下的世界图景交还给科学去世描绘。这种形而上学的核心是关于“物”的形而上学,因此必定要“去追求经验背后的形而上学问题”[3](P67)。它要寻觅“一些蕴藏在世界万物之中,并能产生一切现象的真正的实体(人格化的抽象物)”[4],要探索“所谓研究事物本质的知识领域,它超越了以经验为基础的归纳科学的领域”[3](P36)。因为这幅世界图景是由万物构成的,一旦我们试图探究万物“是什么”,就不但要赋予名称,观察性质,而且要认识它的本原、本体、实体和本质(ousia,essentia)。从这种思路出发,万物究竟只是个别,有必要从个别和特殊上升到一般和普遍,从存在者上升到存在本身。按照逻辑实证主义的看法,这是自巴门尼德以降直至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进路。
  在这一传统中,“物”的形而上学是地地道道的“物理学之后”和之上的知识领域,它在质问究竟何物存在,在探究与表象相对的实在是怎样的,它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探索世界的第一原理,因此,它是第一哲学,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神学”。“物”的形而上学是“思辨”(theoria,specula)的形而上学,思辨的对象其实是思辨自身的产物,因此,思辨必然是“理”论,依理起论。“物”的形而上学是“本身”(per se)的形而上学:事实本身就是事实,但物本身却不是它的影像、偶性、性质、现象以及其他可以表象出来的东西。“物”的形而上学是贬抑经验和现象的形而上学,它坚信泛泛的经验和流变的现象无法提供关于实在的真实知识。“物”的形而上学是传统认识论的形而上学基础,这种认识论试图说明意识、心灵如何切中超越自身的外在对象,认识外在事物的本质,但始终被心物关系的纠葛所困扰。总之,“物”的形而上学是实体主义的、本质主义的、基础主义的,它的形而上学思辨一开始就为自己设置了超验的目标,这个目标令人心驰神往但又似乎是不可企及的。
  “物”的形而上学“错”在何处?当休谟以温和的怀疑论把“只有诡辩和幻想”的神学书或经院哲学书付之一炬,只允许包含着量或数的抽象推论和关于事实和存在的任何经验推论的知识的时候,当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将“物自身”逐出认识论的知识领域,从而在认识论层面上拯救了经验和现象的时候,“物”的形而上学已经被上述消极的和积极的批判工作在一定意义上终结了。而孔德只不过是把源自培根的英国经验主义和来自孔多塞和圣西门的历史进步论杂糅在一起,以知识学取代了认识论,以科学进步观取代了认识论的形而上学基础而已。他“从一开始就拒绝研究形而上学提出的问题,他不是考虑这些问题,而是贬低这些问题……实证主义不是对形而上学进行分析,而是抽掉了它脚下的大地;它宣布形而上学的命题毫无意义,并且任凭这似乎被遗忘的理论由于自身造成的原因,自己‘废弃’自己。”[5]
  然而问题还要复杂一些。对“物”的形而上学的否弃,一方面是科学观的深化,另一方面是逻各斯学(逻辑)的演替。前者我们不妨略过,直接谈谈后者。同样是Logic,即关于logos的技艺,我们现在所称的逻辑研究的是有效推理,是形式化的符号逻辑,卡尔纳普在《世界的逻辑结构》中称之为“逻辑斯蒂”(logistics)。值得注意的是,这部书并不能完全归于卡尔纳普本人,毋宁说是维也纳学派的早期代表作。[6](P6)而逻各斯学则是“关于真正实在(true reality)的科学知识”,必须具有质料和内容,而不能是纯粹形式的。这就是说,“研究有效推理的规则的”逻辑学[7]与存在论和认识论意义上的“逻辑”(逻各斯学)有原则上的差别,有必要区分“研究推理技术”的逻辑和探索逻各斯(logos)的逻各斯学。
  在近代科学的激励下,无论是经验论者,还是理性论者,无论是要取代空洞的三段论的经验归纳方法,还是演绎世界的基本构造的“几何学方式”,都是在探索一种崭新而有力的逻各斯学。康德的先验逻各斯学是对先天综合判断的真之可能性的探究,是对知识建构和认识能力的批判;黑格尔的辩证逻各斯学则展现为一次更为宏大的尝试,将存在论的、认识论的和逻各斯学的具体的真理统一在一起,通过把自为的主体赋予自在的实体,从而扬弃了旧的“物”的形而上学,而将精神注入“物”的本体,从而使“物”的形而上学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并臻于极致。我们现在有时费力不讨好地硬把“归纳”逻辑和“辩证”逻辑置于“逻辑”的名下,不是犯了“时代错误”,就是犯了“范畴错误”。逻各斯学实质上总是展开为概念的等级体系。成熟的概念体系是自我完善的,这使得它们虽必定有部分的承续关系,但体系之间几乎是不可翻译的。因此,形而上学的战场习惯于一个杀死另一个。更需注意的是,逻各斯不仅属于世界,它首先属于语言和理性。这暗示思想是以语言的方式来把握世界的,要与世界本身同构,这种语言的logos对应于世界的logos。对黑格尔来说,本质、实体总是表现为概念,因此,概念不仅仅表达为语词,更要作为判断才能展开自身,因而黑格尔的判断总是主谓式的。与维特根斯坦一样,黑格尔的世界构造、概念系统、语言体系是同构的,但二者分属于不同的形而上学。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纯粹理性批判”之后对“物”的形而上学的有力批判,是“纯粹语言批判”,哈曼(J.Hamann)和赫尔德的对纯粹理性批判的“批判”(Metakritik)便是一例:“没有语言,就没有理性”,因此,“理性就是语言,即logos”[8]。而“绝对精神”之后的批判,就是试图否弃“逻各斯学”。因此,一方面,“全部哲学都是一种‘语言批判’”[9](P19),另一方面,语言批判的实质似乎是用逻辑取代或推翻逻各斯学。世界的逻各斯学被迫要彻底让位给语言的逻辑批判。而逻辑实证主义者的批判的武器正是现代符号逻辑,但批判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宣布“研究形而上学问题是徒劳的”,因为这种做法并不能澄清已遭形而上学浸染的各门科学的各种概念,相对于形而上学的伟大成就而言,仅仅抛弃形而上学是可笑的。真正可靠的工作是以同样巨大的努力“通过语言的逻辑分析清除形而上学”。对于“物”的形而上学而言,它的词没有意义,因为它们“甚至满足不了逻辑的第一要求,即规定它的句法,亦即规定它在基本句子里的出现形式”[3](P20);它的句子没有意义,因为它们是假陈述,而这个“假”不是与经验冲突,而是与逻辑冲突。因此,全部形而上学都是无意义的,因为它要“发现和表述一类与经验科学不相干的知识”,而根据证实原则,即使存在着这类“知识”,由于它既非逻辑命题(重言式或矛盾式)亦非经验陈述,因而也没有逻辑的或认识的意义。于是,哲学就成为一种活动,确定或发现命题意义的活动;哲学就成为一种方法,逻辑分析的方法。总之,哲学是一种语言批判,一种释义活动,而形而上学至多不过是“用来表达一种人对人生的态度的”[3](P35)。
  例如,对逻辑经验主义有重大影响的罗素,通过对传统逻辑的批判,轻而易举地干掉了黑格尔:“黑格尔关于哲学命题必有‘绝对如何如何’这种形式的学说就依赖于认为主谓式具有普遍性的传统信念了。”[10]而这信念在现代逻辑看来是错误的。此外,“黑格尔在其‘逻辑学’的这一部分中的论证,完全是建立在混淆了作为谓词的‘是’(如在‘苏格拉底是终有一死的’的句子中)与作为等词的‘是’(如在‘苏格拉底是饮了毒药的那位哲学家’的句子中)基础之上的”[10]。在逻辑上错了!真可谓釜底抽薪。
  在卡尔纳普那篇着名檄文中,把费希特、谢林、黑格尔、柏格森和海德格尔统归于他所批判的形而上学家,并不惜笔墨专门拿海德格尔开刀。[3](P6)然而,我们却知道,海德格尔自始至终在与“物”的形而上学做斗争,在批评这种形而上学所造成的对“在/是”的遗忘。而卡尔纳普对他的批判与其思想主旨几乎没有关系,是他的形而上学式的语言风格和“逻辑”让批评者深恶痛绝。实际上,海德格尔不但要批判“物”的形而上学,也坚决地与“事”的形而上学划清了界限;他也与黑格尔一样,在探索新的逻各斯学;他指出了普通“逻辑”的局限,所以,他遭到实证主义的普通“逻辑”的嘲弄。
  可以说,新实证主义者的成就在于,他们一方面用逻辑分析来澄清句子或陈述,另一方面把经验主义的可证实性原则一以贯之。但二者又殊途同归:逻辑分析的终点必定是经验证实中的基本要素。问题是,这种要素是什么?它如何保证自身的基础性?无论它是感觉的要素还是逻辑的原子,它如何证明自身便是世界的终极构造?在它证明这一点时,它能否摆脱形而上学的气息?
      二、“事”的形而上学建构
  以事实为知识的基本来源,这在经验论者休谟那里已经揭示出来,孔德不过是进一步强调了它的惟一性,即只有事实才能成为严格的科学对象。观察以便预测,从事实或现象中发现那些不变的自然规律,发现事实之间的精确关系,这才是实证主义,因而也是科学的基本性质,而物的实体、本质或目的因、形式因之类的玄学戏法必须予以摒弃。然而,事实是什么?现象又是什么?它们怎么会与知识或知识的陈述发生关系呢?这本身就需要做出超出感性经验或事实的哲学考察。
  要想清除实体而保证关于事实的知识是对世界的正确而充分的写真,似乎必须确定三点:(1)世界是由(基本)事实、现象或经验构成的;(2)现象就是本质,或者说,现象本身是透明的,它背后并没有隐藏着什么,对现象及其关系的正确而充分的陈述就是“本质”;(3)可以对事实、现象或经验做出客观而中立的描述,而不至于陷入唯我论和唯心论的泥沼。这正是马赫的要素一元论的努力方向。“一切科学总是以事实在思想中的摹写为其出发点”[11]。当要素处于联系或关系之中时便是感觉,以要素或感觉及其(函数)关系来搭建统一的一元论的宇宙结构,这一思想直接启发了卡尔纳普。卡尔纳普在“世界的逻辑构造”中所建立的系统是以自我心理对象为基础的,这一基础又分为两个部分:作为基本要素的原初经验和作为基本关系的原初经验间的相似性记忆。同时,还要建立起事实的语言或“实在论的语言”的可还原性标准——“个别事实须由命题表达,一般事实须由命题函项表达”[6](P91)。
  要素及其函数关系(原初经验及其关系)与命题及其函项之间的对应,揭示了逻辑实证主义或彻底经验论“事”的形而上学基础。在这里,不但“物”消失了,“自我”或主体也不复存在了,因而认识论,特别是康德意义上的先验逻各斯学——对认识主体的认识能力的批判——也被知识学甚至仅仅是方法论所取代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中立的要素一元论,是统一的物理语言的描述。所谓心理过程也好,物理过程也好,只不过是不同的描述方式而已,“在‘我’之内的东西和在‘我’之外的东西之间并没有任何不可逾越的鸿沟”[3](P66)。斯宾诺莎的幽灵在这里奇异地复活了。世界中和正确的思想中没有别的,只有发生的事实和对它们符合逻辑的陈述。“物”的形而上学恰恰要在事实背后发现点什么,要在对事实的陈述之外探索出某种“知识”来。结果,它不但误解了这个世界,也误解了什么是正确的思想。
  然而,凭什么把科学特别是物理学的维度规定为标准的参照系?凭什么在这种科学主义的独断论之前放弃对科学的认识论批判?凭什么在架空“物”的形而上学之后,又偷运着“事”的形而上学,却又不给出形而上学的阐明?维特根斯坦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逻辑哲学论》中首先就试图给出一个形而上学的阐明,他并不避讳形而上学,哪怕是一种神秘主义的形而上学。
  无论是马赫的要素一元论还是卡尔纳普的“世界的逻辑构造”,都预设了“事”的形而上学,但都没有加以论证或构造,或者不如说都在回避这种形而上学化。而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的开篇即构造了这样一种形而上学:“世界是事实(Tatsache)而非物(Dinge)的总和。”[9](P5)这是一种怎样的断言?是一个描述者在经验地描述这个世界,还是一个思想者在先天地规定这个世界?而且,哪个世界?世界是什么?“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9](P5)“世界为诸事实所规定,为它们即是全部事实所规定。”[12]“在逻辑空间中的诸事实就是世界。”[9](P5)“世界分解为诸事实。”[9](P5)“存在的诸基本事态(Sachverhalte)的总和即是世界。”[9](P5)“全部实在(Wirklichkeit)即是世界。”[9](P8)
  上述命题无论如何都暗含着一个描述或规定的主体,甚至是一个遭遇着世界的主体,这个主体在对世界做出说明,并在说明中显现出自身来。这些说明中显然包含着经验的成分,但经验的描述无法涉及总体,因此世界最终是被先天地规定的,要使现实世界与使知识可能的逻辑世界一致,就必须先天地规定世界。或者说,世界具有双重含义:在可经验的意义上,世界是所有实际情况,是诸事实;在可理解的意义上,世界是逻辑空间中的诸事实,世界不是物的罗列,也不是事实的罗列,而是一个逻辑的构造,是逻辑空间中的子空间(事实空间)。然而,这双重含义如何罗列在一起而不存芥蒂呢?这也许是维特根斯坦“事”的形而上学建构中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维特根斯坦对事实的进一步规定就说明了这一点。事实或事态是由基本事实或基本事态构成的,而后者是对象的联结。“对象是简单的、稳定的、持存的”[9](P7-8),“对象是世界的实体”[9](P7),而实体是独立于实际情况而存在的东西。
  维特根斯坦为什么要引入对象、物、实体?又为什么不把世界分解为它们的总和?既然对象是具有形式和内容的实体,既然维特根斯坦所规定的世界秩序是世界→事实→基本事实→对象,这难道不是把“事”的形而上学又化为“物”的形而上学了吗?维特根斯坦的解决方案是:“对象的本质在于能够成为事态的组成部分”[9](P5),基本事态虽然是对象的配置,但只有在基本事态中对象才能给出,正如命题虽然是名称的结合,但名称只有在命题中才有意义一样。对象是世界之分析的终点,但全部对象并不构成世界,正如全部砖瓦并不构成大厦一样。维特根斯坦只在逻辑上给出了对象之存在的证明,没有、不可能、似乎也不必要给出一个经验的例证。对象是为了保证基本事实的可能性而逻辑地设定的世界终极要素。就世界而言,“如果世界要有一个稳定的形式,就必须要有对象。”[9](P8)换言之,世界的逻辑形式要求对象的存在。就知识而言,“假如世界没有实体,那么一个命题是否有意义就依赖于另一个命题是否为真”[9](P7),而这会导致无穷后退,也无法确定命题中名称的所指,“就不可能勾画出世界的任何图像(真的或假的)”[9](P7)。对世界及其事实来说,对象在逻辑上是必要的,却不是充分的。而事实对于世界不仅在逻辑上是充分必要的,而且在经验上也是如此。因此,可认识、可理解的世界是由事实构成的,而不是对象的总和。故曰:“诸基本事态的存在和不存在即是实在”[9](P8);“全部实在即是世界”[9](P8)。
  维特根斯坦进而要求语言与世界的同构性:语言→命题→基本命题→名称。这种同构性在于命题对事实的描画关系,描画关系的可能性在于共同的逻辑形式。由于这种描画关系,“一个命题符号是一个事实”[9](P12)。由此,维特根斯坦的“事”的形而上学确立起来,并为知识的可能性奠定了基础。这整个过程体现了“逻辑”的强制性,而这里的逻辑也不仅仅有关有效推理,而是决定了世界的逻各斯,因而这种逻各斯也决定了可理解的(可说的)语言,而“命题的总和是语言”[9](P19),因此,知识的可能性也取决于这种逻各斯。至此我们得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结论:维特根斯坦的“事”的形而上学的最终确立,与其说以逻辑取代了“逻各斯学”,不如说是用一种“逻各斯学”取代了另一种。或者说,逻辑经验主义者以逻辑取代逻各斯学的做法是支离的,而在维特根斯坦这里却是完整的,因为语言批判的最终根据只能是另一种形而上学或逻各斯学。
  这两种逻各斯学表面上针锋相对,但实则是人类理性思维的两条进路。西方古典哲学有两大逻各斯学传统:一是肇始于赫拉克利特并为黑格尔所继承的逻各斯学,强调逻各斯的运动和生命;另一是肇始于亚里士多德并经斯多亚派、经院哲学、莱布尼茨等人发扬光大的逻各斯学传统,即研究有效推理的逻辑学传统。黑格尔批评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实为两种逻各斯学之间的异路。如果将亚里士多德逻辑视为知识的领域,黑格尔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如果亚氏逻辑只是研究“必然地推出”的,那么黑格尔就不免剑走偏锋了。因为黑格尔的逻各斯学始终是“哲学的认识方式”,即反思的、批判的。反思的对象是哲学的事实,而哲学的事实是一种现成的知识,哲学是在黄昏起飞的密纳发的猫头鹰。但维特根斯坦的逻各斯学却旨在确立这种知识,确立“科学的认识方式”,这恰恰是黑格尔力图反思和批判的东西。只不过维特根斯坦似乎比黑格尔找到了更可靠的工具,那就是现代形式逻辑,这使他的“事实”不再单纯是感觉的或主观的直接“事实”,而是经历了逻辑的重构。因此,逻辑经验主义者不愿接纳维特根斯坦整个的逻各斯学,只从中剥离出他的武器和对手;而后期维特根斯坦彻底地从世界构造走向语言活动,从逻辑走向语法,从逻各斯学走向语言批判,却是脱胎换骨。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实证主义未能逃逸出它所挖苦的形而上学,只是用一种取代了另一种。除了“事”的形而上学之外,剑桥学派的威斯顿也批评逻辑经验主义是一种新的形而上学,因为其核心的证实原则既非重言式的分析命题,亦非关于事实的综合命题,按照其自身的标准就是无意义的。而在奎因和戴维森批判了经验论的三个教条之后,在这三个教条支持下的实证主义更是无地自容了。因此,一方面,康德当年提出的“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如何可能”的问题仍然值得进一步探讨,逻辑实证主义不可能把人类的形而上学冲动一笔抹杀。但另一方面,实证主义、特别是逻辑实证主义所引导的“哲学的转变”,其积极意义在于,此后的任何形而上学探究都必须建立在语言分析和语言批判的基础之上,这种探究实际上是我们在语言的层面上“触摸”实在,建构实在,构造关于实在的范畴理论——形而上学。
  收稿日期:2002-10-12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京76~81B6外国哲学韩东晖20032003实证主义,特别是逻辑实证主义,在他们高举拒斥形而上学大旗的时候,实际上拒斥的是“物”的形而上学,而不是一切形而上学;在拒斥这种形而上学的同时,实证主义者暗地里为科学知识设定了“事实”的存在论基础,不可避免地预设了一种“事”的形而上学,而这种形而上学的建立是由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完成的。实证主义/形而上学/逻各斯学/维特根斯坦/Positivism/Metaphysics/Logos/WittgensteinOn Positivist Metaphysics  HAN Dong-hu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Positivism,especially Logical Positivism,when declaring to refutemetaphysics,refuted actually the metaphysics of“body”but not of all.While doing so,positivism established the ontological basis of“fact”forscientific knowledge,and presupposed inevitably the metaphysics of“fact”which was fulfilled in Wittgenstein's Tractatus.This essay gives a thorough account to the metaphysics of“body”and“fact”,together with thedistinction between“logos-ology”and so-called“logic”.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2  韩东晖(1971-),山东济南人,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西方哲学史。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学报京76~81B6外国哲学韩东晖20032003实证主义,特别是逻辑实证主义,在他们高举拒斥形而上学大旗的时候,实际上拒斥的是“物”的形而上学,而不是一切形而上学;在拒斥这种形而上学的同时,实证主义者暗地里为科学知识设定了“事实”的存在论基础,不可避免地预设了一种“事”的形而上学,而这种形而上学的建立是由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完成的。实证主义/形而上学/逻各斯学/维特根斯坦/Positivism/Metaphysics/Logos/Wittgenstein

网载 2013-09-10 21:4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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