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科学时代的科普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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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科学早已完成由“小科学”向“大科学”的转变,科学本身成为具有复杂组织结构的社会过程的一部分,单枪匹马、隔绝发展、个人英雄辈出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社会学家帕森斯曾说:“科学最初是与整个社会结构和文化传统结合在一起的。它们彼此相互支持——只有在某些类型的社会中,科学才能兴旺发达,反之,没有科学之持续的旺盛发展与应用,这样一种社会也不能正常运行。”要补充的是,不但“最初”,现在也是如此,将来更会这样。但是,学术界只是到最近才充分理解科学的这种社会属性,才把科学这个子系统经常放回到她的母系统中考察。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宣扬科学精神,近代科学也非兴起于东方世界,现代科技革命也是最早发生于西方国家。当前中国面临着迅速发展科学与大力普及科学的双重任务,这本是自然的推理,但仍然有许多理论问题有待澄清,本文谈科学普及的几个理论问题。
  1.随着科学研究的高度组织化、社会化及复杂化,科学普及也必须作相应调整。有些人以为科学是自明的、科普是简单的,在这种认识下普及科学可能南辕北辙。现在科普工作者必须先用理论将自己武装起来。用哪些理论武装呢?主要是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这三种学问综合起来有助于全面揭示科学的本来面目,是从事现代科普工作的前提。遗憾的是,目前多数科普工作者未受过这方面的基本训练。此外,还要学习传播学,掌握现代传播理论和方法。这样加起来共有四门基础理论,现代科普观念的变革要从这四门基础理论的变革中总结。
  2.科学哲学、科学史与科学社会学多年来的发展历程充分揭示了科学的统一性,科学认知系统的整体性,科学与文化、社会作用的复杂性。文化有相对差异,但科学没有。世界上只有一个科学体系,提倡科学、普及科学就是要与世界接轨,大胆汲取人类科学文化中的优秀部分。
  科学普及不但要普及具体的知识与技术,还要有意识、有步骤地普及科学精神、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要建造一种科学文化氛围。相对而言,知识普及是无穷无尽的,而科学思想与精神的普及是有限的,只要努力是能够说清楚、能够有效普及的。反过来,不重视科学的精神层面,片面发展器物层面,仍然会出现一些问题,比如一些科学家、博士生不具备基本的理性怀疑精神,一面做着科学研究一面相信极低级的歪理邪说,而合理的怀疑、有组织的怀疑精神恰是科学规范和科学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科学普及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在全社会倡导科学文化,使公众具有科学理性精神,能以科学的眼光看待、处理事物。值得指出的是,科学家并不天然具有科学精神,人文学者也不一定天然没有科学精神。科学家在具体知识上更具有发言权,但对于通过科学史和科学整个运作过程抽象出来的科学之精神气质而言,科学家与其他人处于平等地位。大科学家也有搞伪科学的,古今中外皆然,如牛顿、华莱士、克鲁克斯、约瑟夫逊、鲍林等等。人们相信牛顿的力学和华莱士的进化论,但不接受他们的炼金术和神灵世界研究,因为在科学界最终个人的言论不具权威性,科学共同体认可的东西才是科学的成果,即便如此,随着科学的发展,原有的成果也要被更新。
  3.称现代科普为“科学传播”(SC)更合适。科学技术传播简称科学传播,是比“公众理解科学”(PUS )及传统科普更广泛的一个概念,前者包含后者。此外看问题的立场和角度也不一样。传统科普预设了两个不可逾越的等级层次以及施众和受众的固定角色,科普过程简单说就是科技知识向下灌输,另一个隐含的预设是:“科技总是好的,无条件地对社会有益,因而只要是科技优先发展什么都无所谓。”而“公众理解科学”则除了包含科学技术的“一阶传播”外,也强调科学技术的“二阶传播”。一阶传播与对象性的科技本身的知识内容有关,二阶传播与元层次的科技之思想、方法、影响、评价有关。后者比前者更强调对科学本性及其社会影响的认识、理解,弱化对科技知识本身的关注。此外,公众理解科学比起科普,也一定程度上强调了行为主体的互动关系和协商讨论气氛,但比起“科学传播”,前两者行为主体结构都比较简单。科学传播是指一定社会条件下,科技内容及其元层次分析和探论在社会各主要行为主体(如科学共同体、媒体、公众、政府及公司和非政府组织)之间双向交流的复杂过程,它指除了科技知识生产之外与科技信息的交流、传达和评价有关的所有过程。它包含了科技的一阶传播和二阶传播。值得指出的是这四大行为主体(暂时不计公司和非政府组织)本身也是有结构的。
  传统上我们只把公众确定为科学传播的受众,这是非常不全面的。公众只是科学传播的受众之一,但决不是全部。向各级决策者进行有效科普对于国计民生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决策者可能不懂很多科学,但他应当有理性判断力,在有效科普之后能够对复杂决策过程作出理性选择;可是如果这样的科普工作没有做,决策的科学性就很成问题了。
  4.科普的内容与形式应当多样化、多元化,既要有面向普通公众的科普,也要有面向知识阶层的科普。科学共同体内部也要接受科学传播,各分支学科之间需要不断沟通,行业间的科技普及和进展通报是必要的。要有儿童科普、青少年科普、成人科普;要有农村科普、乡镇科普、城市科普;要有大学生科普、专家科普、院士科普;要有公务员科普、领导干部科普、重要决策者科普,等等。科普甚至不一定有文采、不一定通俗、不一定没有公式,有的人专门喜欢看简捷的科普论着,他可能具有较好的数理素质,时间宝贵,希望在短时间内搞清楚所叙述主题的实质。这时,习惯上所尊奉的科普写作教条可能要翻转过来。历史上数学公式正因为有利于传播科学,简便明确,才广泛被采用。有人引用名人的说法“多一个公式就会吓跑一半的读者”,并以此判断科普之优劣,对此我一向不以为然。读科普作品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能像读小说一样轻松,难道没有公式就好懂吗?《时间简史》的出版商如果真的认为会吓跑一半读者,一定会强制霍金删除仅存的一个质能公式的,因为出版商怎么会不在乎翻一倍的收入呢!我并非鼓动多用公式,只是说少量的公式有时是必要的,反而有助于理解,不想看跳过去就是了。总之,这是一个多样性的社会,科普的对象更是多样性的。只有提供多样性的科普作品,才谈得上提高整个社会的科学素养。
  现在问题是,科普不是没有需求,而是有效供给不足。当前科普出版缺乏动力和人才。缺乏动力是因为教辅教材的出版太具诱惑,客观上抑制了对其他所有题材的探索。人才缺乏是指科普作品创作人才、翻译人才、编辑人才和发行人才的严重匮乏。不重视这方面人才的培养,幻想短时间内提升中国科普作品的数量和质量,是不现实的。多年来我的感受是,专业科普人才青黄不接,已到了快绝迹的程度。然而另一方面,众所周知中国又有着最大的“科普工作者”队伍,不妨统计一下,有些专业的而又不做科普的科普工作者几十年来撰写、翻译了多少作品?据说,我国的科普投入也是相当可观的,但运作机制上还有不少问题。
  5.科普运行机制必须改革。科普工作是全社会的责任,要发挥科学传播各主体的积极性。传统上认为政府是科学传播的发动者甚至是科学传播行为的主力,这是不准确的。就科学传播而言,政府要从地区和国家利益出发,制定科学传播规划并提供激励机制,保障科学传播的进行。确切地说,有关科学传播的政策法规的制定是依据民意,通过人大,由相关立法机构制定并不断修正的,政府的职责是有效地执行它们,尽管有些是情愿的,也有些是不情愿的。特别是涉及可持续发展问题,一些地方政府部门并非心甘情愿按法规办事,这与当前的政绩考核方式有关。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就不会对各级政府应负的科学传播职责进行有效的监督。
  政府对科学传播问题的决策要基于对相关情况的判断,在收集信息阶段,政府是受众,一方面要主动收集有关科技信息,另一方面要倾听科学共同体或者其他主体的“主诉”和“游说”。对政府而言,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作为科学家,要争取科研资助,要花纳税人的钱搞科研,也必须以简明的语言向政府、向公众清楚地解释自己所从事和将要从事的科学研究工作本身是怎么回事,它们对地区和国家利益、对公众将有何种潜在的影响。政府相关部门有职责聘请专家全面评估来自科学家共同体的汇报和申请。
  此外大公司(特别是科技公司)与各种非政府组织在科学传播过程中也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只是目前还没有充分显露出来。要明确一点,在世俗社会,做任何事情都要基于利益原则,科普也不例外。任何主体做科普都要基于短期或者长期的利益考虑,公司做科普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宣传产品,树立公司形象。为了利益并没有错,事实上做科普也未必都赔钱,也可以赚钱。与运行机制有关的是,科学传播各行为主体从事科普要实行项目制。国家及社会组织可以成立专门的科学普及基金会,也可以在自然科学基金、社会科学基金中单列一类。个人和组织都可以通过自选项目或者备选项目的形式向基金会申请科普经费,基金会组织专家对项目进行评审决定是否给予资助以及定期检查项目执行情况。项目制的好处是可以把钱花在刀刃上,避免养废人、养闲人。项目的形式应当是多样化的,可以是科普写作、科普翻译、科普出版,还可以是组织科普活动,拍摄科普影片,建设科普场馆,开设科普广播与电视频道,等等。在这方面,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 )积累了不少经验,值得我们借鉴。美国的PBS (公共电视广播网)播放大量优秀专题科普影视片(拍摄基本上得到NSF的资助), 更值得中国电视台的效仿,这比有些电视台无节制地引进各种庸俗化的“名人秀”、弱智化的“答题秀”要强得多。
  科普与科学一样,是社会大系统的一部分,科普创新、科学创新都呼唤机制和制度的创新。“神功”泛滥说明科普不佳,但反过来,“神功”泛滥,科普又怎么能繁荣呢。消除了“神功”之类伪科学赖以滋生的土壤和推动力,科普也就有了良好的气氛,科普又怎能无所作为呢?
  
  
  
光明日报京C②N1科技管理刘华杰20002000●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三种学问综合起来有助于全面揭示科学的本来面目,是从事现代科普工作的前提。遗憾的是,目前多数科普工作者未受过这方面的基本训练。  ●公众只是科学传播的受众之一,但决不是全部。向各级决策者进行有效科普对于国计民生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科普甚至不一定有文采、不一定通俗、不一定没有公式,只有提供多样性的科普作品,才谈得上提高整个社会的科学素养。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刘华杰 作者:光明日报京C②N1科技管理刘华杰20002000●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三种学问综合起来有助于全面揭示科学的本来面目,是从事现代科普工作的前提。遗憾的是,目前多数科普工作者未受过这方面的基本训练。  ●公众只是科学传播的受众之一,但决不是全部。向各级决策者进行有效科普对于国计民生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科普甚至不一定有文采、不一定通俗、不一定没有公式,只有提供多样性的科普作品,才谈得上提高整个社会的科学素养。

网载 2013-09-10 21:3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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