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分析——兼论形而上学的终结
杭州大学学报:哲社版1-6B6外国哲学与哲学史章雪富19961996本文分析了维持根斯坦哲学的两个基本概念(生活方式和语言游戏),并尝试从现象学角度分析它们的基本关系。作者希望籍此能有助于重新理解现象学和分析哲学的关系。本文还分析了维持根斯坦关于“形而上学的终结”的观点。 * * * 即使就整个西方哲学史而言,维特根斯坦也是一个非常特殊而且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两部极富个性化的巨着——《逻辑哲学论》和《哲学研究》(为行文简便,后面分别简称为维氏Ⅰ和维氏Ⅱ)。这两部着作不仅风格迥异、观点对立,分别展示了维氏前后斯的思想风貌,而且都对二十世纪西方哲学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这在整个西方哲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事。 随着对维氏哲学研究的深入,一方面愈见出其影响之深远,但同时又暴露出研究中的某些不足。归纳起来讲,主要有这样两方面的问题:第一,过于夸大了维氏Ⅰ和维氏Ⅱ的对立,而很少关注其一贯的思想脉络;第二,过于夸大了维氏分析哲学的特点,而极少关注其哲学、主要是维氏Ⅱ的现象学特征。〔1〕 这些都直接影响到对维氏哲学的正确评价。 本文所要关注的是贯串于维氏Ⅰ和维氏Ⅱ的思想脉络:反对形而上学。也可以说,这就是维氏哲学的使命。从维氏Ⅰ的“拒斥形而上学”到维氏Ⅱ的“治疗形而上学”,都反映了维氏力图把哲学从形而上学的咒语中解放出来的不懈努力。维氏Ⅰ虽然未能令人满意地实现这一使命,但它却为维氏Ⅱ提供了反思的参照和基础。维氏Ⅱ在批判维氏Ⅰ语言观的基础上,借助现象学方法,对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这一基本的哲学问题进行了极为艰难的探索,终于登上了“治疗形而上学”的成功之途。从维氏毕生对形而上学的艰辛思索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他对形而上学的基本态度,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哲学家自新的勇气,看到了二十世纪西方哲学的两大流派——现象学和分析哲学的对话与融合。这或许才是维氏哲学的最大遗产。 一、形而上学的拒斥和保留:人工语言和语言游戏 寻找一种理想的人工语言,是维氏Ⅰ的基本立场。这也反映了维氏早期对哲学的基本看法。维氏Ⅰ认为,哲学的目的就是拒斥形而上学,而形而上学又与无意义命题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维氏Ⅰ认为,我们之所以不能为哲学史上的许多命题和问题提供答案,是因为它们误解了语言的逻辑,它们不是假的而是无意义的。〔2〕因此, 建构一套完全精确的人工语言就非常必要。这里所谓的人工语言,是指能成为逻辑演算词项的一种精确的可操作的逻辑语言。维氏Ⅰ认为,运用这套语言系统进行语义分析,消除歧义,就能达到拒斥形而上学的目的。 然而,维氏Ⅰ的结果和目的是相悖的。形而上学的阴影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我们大体上可以这样归纳维氏Ⅰ的形而上学因素。第一,本质主义的形而上学阴影。维氏Ⅰ的世界是本质主义的,这里所谓的本质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就是维氏Ⅰ的核心概念——逻辑形式。维氏Ⅰ认为,“逻辑充满世界,世界的界限就是逻辑的界限”,〔3 〕逻辑给出了世界的本质,〔4〕但同时又说逻辑形式只能显示而不能讲述, 是神秘的〔5〕。维氏Ⅰ最始终置逻辑形式于无言的神秘之中, 换言之就是置它于形而上学之中。第二,维氏Ⅰ最为着名的命题——“对不能说的只能保持沉默”〔6〕——更是对形而上学的默许。这里所谓“不能说的”并非真的不能说,而是指无法用精确的逻辑语言说。维氏Ⅰ虽然没有对此再多说一个词,但是承袭了维氏Ⅰ衣钵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则为此划定了一个明确的范围,这就是所谓的伦理、美学、文艺等等关于心理感受性的领域〔7〕,后来,维氏Ⅱ也用心理主义明确指称了维氏 Ⅰ所谓的不可说之神秘。 可见,维氏Ⅰ的努力具有西西弗斯的某种底蕴:虽然悲壮但是徒劳。这是一种极富悲剧色彩的失败。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它试图扞卫一种虚拟的语言的纯粹性,其实,这不过是语言的乌托邦而已。实际的情况应该是,语言源自生活,并与生活息息相关,生活中的语言才是唯一真实的语言。因此,回到日常生活中去,才是回到语言的家园。这也才是对语言采取的唯一正确的态度,这也正是维氏Ⅱ的逻辑起点。 维氏Ⅰ“拒斥形而上学”尝试的失败,使得维氏真切地意识到任何对所谓的人工语言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带来哲学上新的困难。他开始把关注的目光从人工语言转移到了我们假以处理日常生活事务的日常语言,“当我们谈论语言(字词、句子等等)时,我们所用的肯定是日常语言。这种语言对于我们所要说的东西来说是否太粗糙了呢?那么如何构造另一种语言?——我们能用现有的语言来做任何事,这又是多么令人惊奇!”〔8 〕这段话揭示了维氏Ⅱ的新的语言观:不是在生活之外寻找语言和语言的基础,而是如何运用现有语言去达到生活,因而哲学的基本问题与其说是寻找人工语言和逻辑形式,不如说是认识日常语言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 这里,“相关性”一词具有特殊的现象学含义。众所周知,日常生活中存在无数的相关现象,如耕耘和收获、饮食和健康等等。但是,现象学认为有一种相关现象具有特殊的本体论地位,这就是思和世界的相关性。〔9〕一方面,思对于世界和世界的构成具有优先地位, 这种优先性就是世界必然在思之中;另一方面,思和世界的相关性又是先天的、非预设的,这就是说,思作为对世界的构造这一性质,不是后天所为,而是作为哲学本体论的自明的第一前提,世界就是在对于思的这种渊源中确立起来的。 维氏Ⅱ把这一现象学分析方法贯彻到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上,指出语言游戏对于生活方式的优先地位。维氏虽然没有明确指出生活方式的内容,(这也是维氏的一贯作风,从不对概念作严密的界定),但是从他对这一概念的使用中还是不难发现他用“生活方式”来指称日常生活事务和基本活动形态等等,包括各种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甚至一声呼喊。语言游戏虽然只是众多生活方式的一种,但却是特殊的一种。这种特殊性就在于它是构成生活的唯一方式。维氏说: 假如有人问:“在得到它之前我是否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如果我学会了讲话,那么我肯定知道。〔10〕 我们知道维氏毕生都关注语言问题,无论维氏Ⅰ和维氏Ⅱ,其焦点都是语言。这固然与二十世纪的哲学主流即所谓的“语言转向”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注意到语言的特殊作用。一般语言哲学家关注的是语言的表达功能,维氏Ⅰ也是如此。维氏Ⅱ认为语言的表达功能是重要的,但不能就此止步。维氏Ⅱ认为,语言不只是人类思想的形式,同时还是人类思想的直接存在(试想:在语言之外还存在思想吗?即使上帝也须通过“神迹”这样的语言昭示其存在,难道“神迹”与上帝的关系也只是存在形式与存在的关系吗?〔11〕)。维氏Ⅱ认为,语言的存在具有极其重要的特殊性,它异于思想的抽象性和内在性而寓于直接性和表象性,换言之,就是现象性。语言对于思想的意义不仅仅是入于其“内”,而且出乎其“外”。“语言游戏”一词突出了语言的这一现象学性质。 所谓“语言游戏”并非是“语言+游戏”。如果我们把语言理解成静止的、有待使用的东西,显然是对维氏Ⅱ的误解。相反,维氏Ⅱ用“语言游戏”强调要把语言看成是一直在使用中的东西,它不认为存在一种所谓的处于真空状态的悬搁着的语言〔12〕,“游戏”一词只是为了强调语言的动词性质。也只有在把语言看作是实践着的东西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关联是先天的。 这里,语言游戏一词是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即讲语言是一种活动的组成部分,或者是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13〕 这段话除了指出了关联的先天性之外,还在于进一步指出了这种先天性是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之上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游戏的关系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它们处于同一层面上,而非彼此互为基础,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维氏Ⅱ是反基础主义的。历史上,也包括许多当代哲学家把形而上学确立为解释思想或万物存在的基础,是哲学无法摆脱形而上学纠缠的根本原因。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去寻求思想解释的基础,而在于治疗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基础,解除思想的痼疾。这就是说,只有抛弃思想的自我虚构,脱出形而上学的虚妄,从而回到思想的现象——语言之上,寻求对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相关性的现象学分析,才能为哲学的道路立起正确的路标。这是维氏Ⅱ确立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为其逻辑起点的根本意义所在。 二、形而上学批评之一:非本质主义和语言游戏的在场 本质主义是近代西方哲学的主流。从笛卡尔到斯宾诺莎,从费希特到黑格尔,其哲学都是本质主义的,他们以理性为审视世界的唯一尺度。在这些哲学中,理性是本质的代名词。维氏Ⅰ则为本质主义找到一个新的表达形式,这就是所谓的逻辑形式。〔14〕但是此举的烦恼也是不少。正如传统的本质主义无法摆脱形而上学的梦魇一样,维氏Ⅰ也是如此。形而上学与本质主义总是相随相生这一事实正说明了它是形而上学的根源之一。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当本质主义者把理性或逻辑形式看成是世界的基础时,我们就会问类似康德的问题“理性和逻辑形式何以可能”?这是一个令人窘迫的难题。而这一问题的始因在于本质主义者把理性和逻辑形式的保证——世界及其世界性划归给了形而上学领域。因此,消解形而上学的根本途径不是再去寻找什么“真正的”本质,而是要为“世界”这一哲学基础正名。 维氏Ⅱ对本质主义的批判就是围绕这一核心展开的。正如维氏Ⅰ所表明的,本质主义不外是想透过现象为世界寻找到所谓的本质,把本质视为一种特殊状态,一种先验的秩序〔15〕,把丰富的生活世界单面化为逻辑世界。维氏Ⅱ指出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已被送上了幻觉的道路,幻觉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所以,必须从本质主义的狭隘性中摆脱出来。维氏Ⅱ在这里提出了“家族相似”理论。 许多论者已经指出“家族相似”理论的非本质主义倾向,但它仍然是理性主义的,不过是一种更为宽容的理性态度。维氏Ⅱ指出,不同的语言游戏组成各个语言家族,在各个语言家族中只存在着相似性而不存在着普遍的同一性。维氏说,没有在同一根绳中贯串到底的纤维。〔16〕维氏Ⅱ的非本质主义语言观击中了本质主义的要害,即试图寻找“绝对同一”的本质,谢林的“绝对”、费希特的“自我”、黑格尔的“绝对理念”都是这一类型的本质主义,而这也正是形而上学的根源。 当然,持非本质主义语言观的并非维氏一家,历史上的约定主义就是另一种典型。约定主义认为存在着世界的本质、也存在语言的同一性,但它们都是主观的约定。维氏Ⅱ拒斥了这一观点,认为语言的存在不是依赖于主观的约定,而是客观存在的,换言之,语言游戏是在场的。 “在场”是现象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是相关性的基本内容。“在场”一词的确切含义是指现时存在的确定的存在实体。现象学认为,从思和世界的相关性中,思和世界获得了自身的各自在场。思的在场在于它意向性地构造世界时直接从世界中呈现出来;同时,世界因为思的意向性构造而成为意识的现实。在现象学中,“在场”表述了思和世界的实存性质。〔17〕 维氏Ⅱ指出,语言游戏的在场根源于它与生活方式的相关性。生活方式作为人们在日常性关联域中必须时刻面对的东西,它是实存的、完整的,语言游戏作为具体的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作为直接的活动,它当然并非是主观虚构而是客观在场的。 “因此你说人类的协定决定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是真还是假是指人类所说的东西,是他们使用语言上的一致。这不是意见的一致,而是生活方式的一致。〔18〕 可见,语言游戏是客观地在场的,并且由于这种在场是通过日常生活显示出来的,因而又具有直观的性质,这也即是现象学所谓的“看”〔19〕和维氏所谓的“注视”〔20〕。关于在场的这种直观性质,换言之在场的原初性问题,我们将在接下的内容中继续加以讨论。 三、形而上学批评之二:反心理主义和生活方式的在场 这儿,有必要先对原初性的概念作某些说明。〔21〕现象学所谓的原初性是指在场的原初性,也就是所谓的“回到事物的现象”中的现象。在现象学中,“现象”一词具有特殊的含义。胡塞尔指出,在对自然世界和历史世界进行悬搁之后,所留存的“剩余物”〔22〕,即所谓的“意识剩余”,才是真正的现象学世界。在对这一世界的把握上,把握的方法不应是“变形”而是“溯源”,不应是“思辨”而应是“直观”。现象学强烈反对心理主义及其内省方法,〔23〕因而具有强烈的直观主义色彩,它强调通过“看”和“注视”把握世界,也就是把握直接呈现为原初在场的世界——现象世界。 对现象世界的充分肯定,对心理主义的尖锐批评,对直观主义方法的张扬,是胡塞尔现象学的重要内容。从这方面讲,维氏Ⅱ的思路与现象学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维氏Ⅱ也对心理主义展开了尖锐的批评,它对心理主义的猛烈抨击表现在对私人语言的分析上。所谓私人语言,是心理主义在语言观上的典型表现,它认为存在着一种能对私人感受性(心理)进行表述的特殊的个人语言。比如有人可能会说,他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个人心象、私人的心象,这一私人心象只是内在地呈现在他的心中,并且他能以一种只有他自己才理解的语言指称它。〔24〕这种心理主义语言观的基础是极端的唯我论。维氏Ⅰ公开宣扬唯我论,并为之辩护,它说,唯我论是完全正确的〔25〕,“我就是我的世界”,〔26〕认为总是存在着一种无法把握而又支配着我们的神秘体验的形而上学世界。 但是,私人语言可能吗?这一问题引起了巨大的争论。维氏Ⅱ对此进行了“轮番轰炸”,他用许多精心设计的例子来证明私人语言的不可能性。维氏Ⅱ得出的结论是,私人语言根本不存在。“一个外在的过程需要一个内在的标准,〔27〕语言就是已经展示出来的语言现象,正如我们无法在“说”和“思考”之间划出一条界线一样,我们也无法将语言游戏和它涉及的世界分开,在语言游戏中已呈现的在,连同语言游戏自身的在,都是世界。 如果有人问:“句子是如何再现的?”——答案会是:“难道你不知道吗?当你使用他们时,你当然已看见所再现的东西了。”因为一切都没有隐藏起来。〔28〕 只有会讲话的人才希望吗?只有掌握了一种语言用法的那些人,也就是说,希望这种现象是复杂生活方式的样式。〔30〕 这一被语言游戏再现出来的世界就是有着各种生活方式的世界。虽然,在“我”和“世界”之间除了所存在的一些字词外已别无他物,但是,正是这些字词“全面地再现”出生活方式的原貌,而非通常认为还要去涉及字词的背后。“全貌再现”对维氏Ⅱ来说有着根本的意义〔31〕,这告诉我们看世界的全新的方式,就是不要试图去解释世界,从理解中获得光照,而是要去“看”和“注意”世界。在我们直观一个语言游戏并把它视为原型的地方,生活方式就已经向着我们的视野原初地在场,描述而非解释这一在场,我们就已深涉到这世界的源头,看见它露出的光照。 四、形而上学的终结和对生活世界的转向 表面上看,从维氏Ⅰ到维氏Ⅱ的转变,只是维氏语言观的转变:从人工语言转向日常语言;同时,语言观上的这种转变,也导致了维氏Ⅰ和维氏Ⅱ在一系列具体观点上的对立,如关于理解、命题、真值等问题。但是,深入地看,这种转变包含了对形而上学观念理解上的转变,这也导致了对形而上学批评方法的转变:从拒斥形而上学到治疗形而上学。 维氏Ⅱ在对形而上学的两个重要来源——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作了一番严谨和深刻的探究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进一步分析了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何以都会导向形而上学的深层原因。 维氏Ⅱ认为,无论是本质主义还是心理主义,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预设了一个内在的世界。这也是维氏Ⅱ关注的焦点。本质主义认为在现象的背后存在着本质,心理主义则认为除了在语言上表现出来的以外,还存在着一种语言之外的私有感受性,这种感受性极其神秘和内在。追究世界的这种内在特性必然深入到所谓的不可言说之神秘,从而虚构出一个形而上学的世界。 由此可见,要想消解形而上学,光停留在对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的一般性批判上还远远不够,最为根本的还是要中止对内在性世界的预设。“非预设性”是现象学的阿基米德点。胡塞尔认为,哲学的前提——“我在”是明证性的存在,是自明而非预设的。胡塞尔还把“非预设性”确立为科学认识论必须满足的原则,并在此前提下展开其关于思和世界的相关性思考。〔32〕 在这方面,维氏的思考与胡塞尔完全一致。维氏认为哲学上的预设造成了对可能世界的虚构,并与某种心理的期待联系在一起,这样自然会造成对可能的内在性的虚构而有导向形而上学的危险。维氏说,比较一下对事实世界进行预设的情况下(指维氏Ⅰ的逻辑世界)的现象描述和非预设性的现象学描述,我们就会发现相对论不是再现了现象自身的逻辑多样性,而是再现了被观察到的规律的多样性。〔33〕借助非预设的现象学方法,维氏Ⅱ超出了逻辑的限定而回到了多样的生活世界自身。 生活就是作为经验本质的意识,就是世界的现象,就是世界。〔34〕 回到生活世界,终结形而上学。在痛苦的反思后,维氏终于比较完满地完成了他哲学的使命。我们从他毕生的努力中看到,形而上学终结的时候,也就是生活世界重新浮上思考地平线的时候,只有实现对生活世界的转向才能最终实现思的丰收。在维特根斯坦的世界里,思的虚妄已经隐退。维特根斯坦既不谈论思想,也不谈论思想的聚集——真理或存在。他只给出了世界的呈现,而不给出世界的性质。任何试图从他的世界中寻找某种现成的智慧灵光的人,只会徒劳而返。只有真正进入了他的世界的人,才会明白维特根斯坦一直在告诉我们但又一直隐含着的话题——只有在思的“无”中,才能居身于生活中的“有”。这或许才是思的真正降临。* 注: 〔1〕Herbert Spiegelberg:《路德·维特根斯坦的现象学难题》,出自Stuart Shaker选编的《维特根斯坦:批评性评价》Vol. 1 by Croon Helm,1986。 〔2〕〔3〕〔4〕〔5〕〔6〕〔25〕〔26 〕分别出自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的“序”、命题5.61、5.4711、6.522、7、5.62、5.63,by Routledge si Kegan Paul,1961。 〔10〕〔12〕〔13〕〔15〕〔16〕〔18〕〔20〕〔24〕〔27〕〔28〕〔29〕〔30〕分别出自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120、441、38、23、90—97、67、241、654—656、272、586、435、122节和 P. 174e by Basill Blackwell.Oxford,1958。 〔8〕〔9〕〔17〕分别引自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先验现象学》P79、P159—160、美国西北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 〔11〕魔鬼诱惑耶酥把石头变成食物以解心中饥饿,耶酥回答说:“圣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新约全书》和合版,马太福音4。 〔14〕Kjell S.Johanneson 81 Tore Nodenstam:《维特根斯坦——美学和先验哲学》P65 by Verlag Holder-Pichler-Tempsky,1981。 〔19〕〔21〕出自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P328—333, 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 〔22〕〔23 〕分别引自泰奥多·德布尔:《胡塞尔思想的发展》P307、171,三联书店1995年版。 〔23〕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P82—92,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33〕维特根斯坦:《哲学评论》226—228节、230节,b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 〔34〕转引自Nicholas F.Gier:《维特根斯坦和现象学》P127,b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81。 (责任编辑 庄道鹤) 作者:杭州大学学报:哲社版1-6B6外国哲学与哲学史章雪富19961996本文分析了维持根斯坦哲学的两个基本概念(生活方式和语言游戏),并尝试从现象学角度分析它们的基本关系。作者希望籍此能有助于重新理解现象学和分析哲学的关系。本文还分析了维持根斯坦关于“形而上学的终结”的观点。 * * * 即使就整个西方哲学史而言,维特根斯坦也是一个非常特殊而且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两部极富个性化的巨着——《逻辑哲学论》和《哲学研究》(为行文简便,后面分别简称为维氏Ⅰ和维氏Ⅱ)。这两部着作不仅风格迥异、观点对立,分别展示了维氏前后斯的思想风貌,而且都对二十世纪西方哲学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这在整个西方哲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事。 随着对维氏哲学研究的深入,一方面愈见出其影响之深远,但同时又暴露出研究中的某些不足。归纳起来讲,主要有这样两方面的问题:第一,过于夸大了维氏Ⅰ和维氏Ⅱ的对立,而很少关注其一贯的思想脉络;第二,过于夸大了维氏分析哲学的特点,而极少关注其哲学、主要是维氏Ⅱ的现象学特征。〔1〕 这些都直接影响到对维氏哲学的正确评价。 本文所要关注的是贯串于维氏Ⅰ和维氏Ⅱ的思想脉络:反对形而上学。也可以说,这就是维氏哲学的使命。从维氏Ⅰ的“拒斥形而上学”到维氏Ⅱ的“治疗形而上学”,都反映了维氏力图把哲学从形而上学的咒语中解放出来的不懈努力。维氏Ⅰ虽然未能令人满意地实现这一使命,但它却为维氏Ⅱ提供了反思的参照和基础。维氏Ⅱ在批判维氏Ⅰ语言观的基础上,借助现象学方法,对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这一基本的哲学问题进行了极为艰难的探索,终于登上了“治疗形而上学”的成功之途。从维氏毕生对形而上学的艰辛思索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他对形而上学的基本态度,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哲学家自新的勇气,看到了二十世纪西方哲学的两大流派——现象学和分析哲学的对话与融合。这或许才是维氏哲学的最大遗产。 一、形而上学的拒斥和保留:人工语言和语言游戏 寻找一种理想的人工语言,是维氏Ⅰ的基本立场。这也反映了维氏早期对哲学的基本看法。维氏Ⅰ认为,哲学的目的就是拒斥形而上学,而形而上学又与无意义命题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维氏Ⅰ认为,我们之所以不能为哲学史上的许多命题和问题提供答案,是因为它们误解了语言的逻辑,它们不是假的而是无意义的。〔2〕因此, 建构一套完全精确的人工语言就非常必要。这里所谓的人工语言,是指能成为逻辑演算词项的一种精确的可操作的逻辑语言。维氏Ⅰ认为,运用这套语言系统进行语义分析,消除歧义,就能达到拒斥形而上学的目的。 然而,维氏Ⅰ的结果和目的是相悖的。形而上学的阴影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我们大体上可以这样归纳维氏Ⅰ的形而上学因素。第一,本质主义的形而上学阴影。维氏Ⅰ的世界是本质主义的,这里所谓的本质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就是维氏Ⅰ的核心概念——逻辑形式。维氏Ⅰ认为,“逻辑充满世界,世界的界限就是逻辑的界限”,〔3 〕逻辑给出了世界的本质,〔4〕但同时又说逻辑形式只能显示而不能讲述, 是神秘的〔5〕。维氏Ⅰ最始终置逻辑形式于无言的神秘之中, 换言之就是置它于形而上学之中。第二,维氏Ⅰ最为着名的命题——“对不能说的只能保持沉默”〔6〕——更是对形而上学的默许。这里所谓“不能说的”并非真的不能说,而是指无法用精确的逻辑语言说。维氏Ⅰ虽然没有对此再多说一个词,但是承袭了维氏Ⅰ衣钵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则为此划定了一个明确的范围,这就是所谓的伦理、美学、文艺等等关于心理感受性的领域〔7〕,后来,维氏Ⅱ也用心理主义明确指称了维氏 Ⅰ所谓的不可说之神秘。 可见,维氏Ⅰ的努力具有西西弗斯的某种底蕴:虽然悲壮但是徒劳。这是一种极富悲剧色彩的失败。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它试图扞卫一种虚拟的语言的纯粹性,其实,这不过是语言的乌托邦而已。实际的情况应该是,语言源自生活,并与生活息息相关,生活中的语言才是唯一真实的语言。因此,回到日常生活中去,才是回到语言的家园。这也才是对语言采取的唯一正确的态度,这也正是维氏Ⅱ的逻辑起点。 维氏Ⅰ“拒斥形而上学”尝试的失败,使得维氏真切地意识到任何对所谓的人工语言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带来哲学上新的困难。他开始把关注的目光从人工语言转移到了我们假以处理日常生活事务的日常语言,“当我们谈论语言(字词、句子等等)时,我们所用的肯定是日常语言。这种语言对于我们所要说的东西来说是否太粗糙了呢?那么如何构造另一种语言?——我们能用现有的语言来做任何事,这又是多么令人惊奇!”〔8 〕这段话揭示了维氏Ⅱ的新的语言观:不是在生活之外寻找语言和语言的基础,而是如何运用现有语言去达到生活,因而哲学的基本问题与其说是寻找人工语言和逻辑形式,不如说是认识日常语言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 这里,“相关性”一词具有特殊的现象学含义。众所周知,日常生活中存在无数的相关现象,如耕耘和收获、饮食和健康等等。但是,现象学认为有一种相关现象具有特殊的本体论地位,这就是思和世界的相关性。〔9〕一方面,思对于世界和世界的构成具有优先地位, 这种优先性就是世界必然在思之中;另一方面,思和世界的相关性又是先天的、非预设的,这就是说,思作为对世界的构造这一性质,不是后天所为,而是作为哲学本体论的自明的第一前提,世界就是在对于思的这种渊源中确立起来的。 维氏Ⅱ把这一现象学分析方法贯彻到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上,指出语言游戏对于生活方式的优先地位。维氏虽然没有明确指出生活方式的内容,(这也是维氏的一贯作风,从不对概念作严密的界定),但是从他对这一概念的使用中还是不难发现他用“生活方式”来指称日常生活事务和基本活动形态等等,包括各种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甚至一声呼喊。语言游戏虽然只是众多生活方式的一种,但却是特殊的一种。这种特殊性就在于它是构成生活的唯一方式。维氏说: 假如有人问:“在得到它之前我是否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如果我学会了讲话,那么我肯定知道。〔10〕 我们知道维氏毕生都关注语言问题,无论维氏Ⅰ和维氏Ⅱ,其焦点都是语言。这固然与二十世纪的哲学主流即所谓的“语言转向”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注意到语言的特殊作用。一般语言哲学家关注的是语言的表达功能,维氏Ⅰ也是如此。维氏Ⅱ认为语言的表达功能是重要的,但不能就此止步。维氏Ⅱ认为,语言不只是人类思想的形式,同时还是人类思想的直接存在(试想:在语言之外还存在思想吗?即使上帝也须通过“神迹”这样的语言昭示其存在,难道“神迹”与上帝的关系也只是存在形式与存在的关系吗?〔11〕)。维氏Ⅱ认为,语言的存在具有极其重要的特殊性,它异于思想的抽象性和内在性而寓于直接性和表象性,换言之,就是现象性。语言对于思想的意义不仅仅是入于其“内”,而且出乎其“外”。“语言游戏”一词突出了语言的这一现象学性质。 所谓“语言游戏”并非是“语言+游戏”。如果我们把语言理解成静止的、有待使用的东西,显然是对维氏Ⅱ的误解。相反,维氏Ⅱ用“语言游戏”强调要把语言看成是一直在使用中的东西,它不认为存在一种所谓的处于真空状态的悬搁着的语言〔12〕,“游戏”一词只是为了强调语言的动词性质。也只有在把语言看作是实践着的东西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关联是先天的。 这里,语言游戏一词是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即讲语言是一种活动的组成部分,或者是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13〕 这段话除了指出了关联的先天性之外,还在于进一步指出了这种先天性是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之上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游戏的关系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它们处于同一层面上,而非彼此互为基础,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维氏Ⅱ是反基础主义的。历史上,也包括许多当代哲学家把形而上学确立为解释思想或万物存在的基础,是哲学无法摆脱形而上学纠缠的根本原因。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去寻求思想解释的基础,而在于治疗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基础,解除思想的痼疾。这就是说,只有抛弃思想的自我虚构,脱出形而上学的虚妄,从而回到思想的现象——语言之上,寻求对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相关性的现象学分析,才能为哲学的道路立起正确的路标。这是维氏Ⅱ确立语言游戏和生活方式的相关性为其逻辑起点的根本意义所在。 二、形而上学批评之一:非本质主义和语言游戏的在场 本质主义是近代西方哲学的主流。从笛卡尔到斯宾诺莎,从费希特到黑格尔,其哲学都是本质主义的,他们以理性为审视世界的唯一尺度。在这些哲学中,理性是本质的代名词。维氏Ⅰ则为本质主义找到一个新的表达形式,这就是所谓的逻辑形式。〔14〕但是此举的烦恼也是不少。正如传统的本质主义无法摆脱形而上学的梦魇一样,维氏Ⅰ也是如此。形而上学与本质主义总是相随相生这一事实正说明了它是形而上学的根源之一。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当本质主义者把理性或逻辑形式看成是世界的基础时,我们就会问类似康德的问题“理性和逻辑形式何以可能”?这是一个令人窘迫的难题。而这一问题的始因在于本质主义者把理性和逻辑形式的保证——世界及其世界性划归给了形而上学领域。因此,消解形而上学的根本途径不是再去寻找什么“真正的”本质,而是要为“世界”这一哲学基础正名。 维氏Ⅱ对本质主义的批判就是围绕这一核心展开的。正如维氏Ⅰ所表明的,本质主义不外是想透过现象为世界寻找到所谓的本质,把本质视为一种特殊状态,一种先验的秩序〔15〕,把丰富的生活世界单面化为逻辑世界。维氏Ⅱ指出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已被送上了幻觉的道路,幻觉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所以,必须从本质主义的狭隘性中摆脱出来。维氏Ⅱ在这里提出了“家族相似”理论。 许多论者已经指出“家族相似”理论的非本质主义倾向,但它仍然是理性主义的,不过是一种更为宽容的理性态度。维氏Ⅱ指出,不同的语言游戏组成各个语言家族,在各个语言家族中只存在着相似性而不存在着普遍的同一性。维氏说,没有在同一根绳中贯串到底的纤维。〔16〕维氏Ⅱ的非本质主义语言观击中了本质主义的要害,即试图寻找“绝对同一”的本质,谢林的“绝对”、费希特的“自我”、黑格尔的“绝对理念”都是这一类型的本质主义,而这也正是形而上学的根源。 当然,持非本质主义语言观的并非维氏一家,历史上的约定主义就是另一种典型。约定主义认为存在着世界的本质、也存在语言的同一性,但它们都是主观的约定。维氏Ⅱ拒斥了这一观点,认为语言的存在不是依赖于主观的约定,而是客观存在的,换言之,语言游戏是在场的。 “在场”是现象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是相关性的基本内容。“在场”一词的确切含义是指现时存在的确定的存在实体。现象学认为,从思和世界的相关性中,思和世界获得了自身的各自在场。思的在场在于它意向性地构造世界时直接从世界中呈现出来;同时,世界因为思的意向性构造而成为意识的现实。在现象学中,“在场”表述了思和世界的实存性质。〔17〕 维氏Ⅱ指出,语言游戏的在场根源于它与生活方式的相关性。生活方式作为人们在日常性关联域中必须时刻面对的东西,它是实存的、完整的,语言游戏作为具体的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作为直接的活动,它当然并非是主观虚构而是客观在场的。 “因此你说人类的协定决定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是真还是假是指人类所说的东西,是他们使用语言上的一致。这不是意见的一致,而是生活方式的一致。〔18〕 可见,语言游戏是客观地在场的,并且由于这种在场是通过日常生活显示出来的,因而又具有直观的性质,这也即是现象学所谓的“看”〔19〕和维氏所谓的“注视”〔20〕。关于在场的这种直观性质,换言之在场的原初性问题,我们将在接下的内容中继续加以讨论。 三、形而上学批评之二:反心理主义和生活方式的在场 这儿,有必要先对原初性的概念作某些说明。〔21〕现象学所谓的原初性是指在场的原初性,也就是所谓的“回到事物的现象”中的现象。在现象学中,“现象”一词具有特殊的含义。胡塞尔指出,在对自然世界和历史世界进行悬搁之后,所留存的“剩余物”〔22〕,即所谓的“意识剩余”,才是真正的现象学世界。在对这一世界的把握上,把握的方法不应是“变形”而是“溯源”,不应是“思辨”而应是“直观”。现象学强烈反对心理主义及其内省方法,〔23〕因而具有强烈的直观主义色彩,它强调通过“看”和“注视”把握世界,也就是把握直接呈现为原初在场的世界——现象世界。 对现象世界的充分肯定,对心理主义的尖锐批评,对直观主义方法的张扬,是胡塞尔现象学的重要内容。从这方面讲,维氏Ⅱ的思路与现象学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维氏Ⅱ也对心理主义展开了尖锐的批评,它对心理主义的猛烈抨击表现在对私人语言的分析上。所谓私人语言,是心理主义在语言观上的典型表现,它认为存在着一种能对私人感受性(心理)进行表述的特殊的个人语言。比如有人可能会说,他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个人心象、私人的心象,这一私人心象只是内在地呈现在他的心中,并且他能以一种只有他自己才理解的语言指称它。〔24〕这种心理主义语言观的基础是极端的唯我论。维氏Ⅰ公开宣扬唯我论,并为之辩护,它说,唯我论是完全正确的〔25〕,“我就是我的世界”,〔26〕认为总是存在着一种无法把握而又支配着我们的神秘体验的形而上学世界。 但是,私人语言可能吗?这一问题引起了巨大的争论。维氏Ⅱ对此进行了“轮番轰炸”,他用许多精心设计的例子来证明私人语言的不可能性。维氏Ⅱ得出的结论是,私人语言根本不存在。“一个外在的过程需要一个内在的标准,〔27〕语言就是已经展示出来的语言现象,正如我们无法在“说”和“思考”之间划出一条界线一样,我们也无法将语言游戏和它涉及的世界分开,在语言游戏中已呈现的在,连同语言游戏自身的在,都是世界。 如果有人问:“句子是如何再现的?”——答案会是:“难道你不知道吗?当你使用他们时,你当然已看见所再现的东西了。”因为一切都没有隐藏起来。〔28〕 只有会讲话的人才希望吗?只有掌握了一种语言用法的那些人,也就是说,希望这种现象是复杂生活方式的样式。〔30〕 这一被语言游戏再现出来的世界就是有着各种生活方式的世界。虽然,在“我”和“世界”之间除了所存在的一些字词外已别无他物,但是,正是这些字词“全面地再现”出生活方式的原貌,而非通常认为还要去涉及字词的背后。“全貌再现”对维氏Ⅱ来说有着根本的意义〔31〕,这告诉我们看世界的全新的方式,就是不要试图去解释世界,从理解中获得光照,而是要去“看”和“注意”世界。在我们直观一个语言游戏并把它视为原型的地方,生活方式就已经向着我们的视野原初地在场,描述而非解释这一在场,我们就已深涉到这世界的源头,看见它露出的光照。 四、形而上学的终结和对生活世界的转向 表面上看,从维氏Ⅰ到维氏Ⅱ的转变,只是维氏语言观的转变:从人工语言转向日常语言;同时,语言观上的这种转变,也导致了维氏Ⅰ和维氏Ⅱ在一系列具体观点上的对立,如关于理解、命题、真值等问题。但是,深入地看,这种转变包含了对形而上学观念理解上的转变,这也导致了对形而上学批评方法的转变:从拒斥形而上学到治疗形而上学。 维氏Ⅱ在对形而上学的两个重要来源——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作了一番严谨和深刻的探究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进一步分析了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何以都会导向形而上学的深层原因。 维氏Ⅱ认为,无论是本质主义还是心理主义,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预设了一个内在的世界。这也是维氏Ⅱ关注的焦点。本质主义认为在现象的背后存在着本质,心理主义则认为除了在语言上表现出来的以外,还存在着一种语言之外的私有感受性,这种感受性极其神秘和内在。追究世界的这种内在特性必然深入到所谓的不可言说之神秘,从而虚构出一个形而上学的世界。 由此可见,要想消解形而上学,光停留在对本质主义和心理主义的一般性批判上还远远不够,最为根本的还是要中止对内在性世界的预设。“非预设性”是现象学的阿基米德点。胡塞尔认为,哲学的前提——“我在”是明证性的存在,是自明而非预设的。胡塞尔还把“非预设性”确立为科学认识论必须满足的原则,并在此前提下展开其关于思和世界的相关性思考。〔32〕 在这方面,维氏的思考与胡塞尔完全一致。维氏认为哲学上的预设造成了对可能世界的虚构,并与某种心理的期待联系在一起,这样自然会造成对可能的内在性的虚构而有导向形而上学的危险。维氏说,比较一下对事实世界进行预设的情况下(指维氏Ⅰ的逻辑世界)的现象描述和非预设性的现象学描述,我们就会发现相对论不是再现了现象自身的逻辑多样性,而是再现了被观察到的规律的多样性。〔33〕借助非预设的现象学方法,维氏Ⅱ超出了逻辑的限定而回到了多样的生活世界自身。 生活就是作为经验本质的意识,就是世界的现象,就是世界。〔34〕 回到生活世界,终结形而上学。在痛苦的反思后,维氏终于比较完满地完成了他哲学的使命。我们从他毕生的努力中看到,形而上学终结的时候,也就是生活世界重新浮上思考地平线的时候,只有实现对生活世界的转向才能最终实现思的丰收。在维特根斯坦的世界里,思的虚妄已经隐退。维特根斯坦既不谈论思想,也不谈论思想的聚集——真理或存在。他只给出了世界的呈现,而不给出世界的性质。任何试图从他的世界中寻找某种现成的智慧灵光的人,只会徒劳而返。只有真正进入了他的世界的人,才会明白维特根斯坦一直在告诉我们但又一直隐含着的话题——只有在思的“无”中,才能居身于生活中的“有”。这或许才是思的真正降临。* 注: 〔1〕Herbert Spiegelberg:《路德·维特根斯坦的现象学难题》,出自Stuart Shaker选编的《维特根斯坦:批评性评价》Vol. 1 by Croon Helm,1986。 〔2〕〔3〕〔4〕〔5〕〔6〕〔25〕〔26 〕分别出自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的“序”、命题5.61、5.4711、6.522、7、5.62、5.63,by Routledge si Kegan Paul,1961。 〔10〕〔12〕〔13〕〔15〕〔16〕〔18〕〔20〕〔24〕〔27〕〔28〕〔29〕〔30〕分别出自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120、441、38、23、90—97、67、241、654—656、272、586、435、122节和 P. 174e by Basill Blackwell.Oxford,1958。 〔8〕〔9〕〔17〕分别引自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先验现象学》P79、P159—160、美国西北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 〔11〕魔鬼诱惑耶酥把石头变成食物以解心中饥饿,耶酥回答说:“圣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新约全书》和合版,马太福音4。 〔14〕Kjell S.Johanneson 81 Tore Nodenstam:《维特根斯坦——美学和先验哲学》P65 by Verlag Holder-Pichler-Tempsky,1981。 〔19〕〔21〕出自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P328—333, 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 〔22〕〔23 〕分别引自泰奥多·德布尔:《胡塞尔思想的发展》P307、171,三联书店1995年版。 〔23〕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P82—92,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33〕维特根斯坦:《哲学评论》226—228节、230节,b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 〔34〕转引自Nicholas F.Gier:《维特根斯坦和现象学》P127,b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81。 (责任编辑 庄道鹤)
网载 2013-09-10 21: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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