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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正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睛已经潜润了。
这不是章旷第一次吐血。这两年他一心忙于湘阴防卫,整领服务,操练士兵,战术布置,储备粮草,调兵遣将,大事小事,事必写来。名路军队成分复杂,各自为政,事事掣肘,他有很多不顾心。总算是提了过来,解决了内部一个个难题,抵挡住清军的一次次进攻。然而,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怨气,且每天他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精力耗费殆尽,身子便垮了。半年来,他多次吐血。
看着大好河山,章旷不无感叹道:“大明之殇,祸在人心,人心不齐,恐难有复国之望矣。”
蒙正发道:“大人何出此言?”
章旷道:“自宦官篡政起,就已经人心不古,袁崇焕将军被杀,只是一个开端。此后,北疆再无安宁,旷以为,清军只是皮毛,人心尽丧才是根本。民乱即为失民心,若无李自成张献忠他们,大明何以落到如此地步,加上吴三桂之流投敌叛国,大祸就已经临头了。”
蒙正发道:“大人此话句句属实。”
章旷道:“如今,吾辈仍旧深受其害,且不能自拔。环顾我大明军队,赤胆忠心者几何?多半仍出自民乱之军,此等小儿只会见利忘义,能不惹是生非便好,更何指望其忠心报国,一心杀敌?"
蒙正发道:“可不?湘阴危难之际,若王允成与王进才听从军令,前来会合,决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章旷道:“打造一支义勇之师谈何容易。”言谈之间,章旷突然想到了夫之,他记得上次见面,夫之关于兵权和军心的问题多次向他上书,虽然,他清楚军队的问题,也能体会夫之的良苦用心,却是无能为力,如今,他已是败军之将:“正发,此去攸县,必经衡州,可以去见一见学生了。”
蒙正发道:“您是说王而农夫之先生?”
“正是。”章旷道,“还有管、李国相等,人品学识俱佳,皆为我朝难得之人才。”
蒙正发听章旷经常说起衡州诸子,言语中多为欣赏,对夫之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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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他格外忧心战事,遂道:“每念及军队,莫不让人担心。眼下
只望长沙城不要再出乱子。”
章旷愤慨:“长沙若丢,南国尽失,国难当头,希望他们自重。”话音未落,其时的长沙已经响起了隆隆的炮声,这炮声不是清军
的,而是明军自己的。
长沙城里的明军,居然自相残杀起来。
镇守长沙这几年,因为归顺南明的农民军不听指挥,恣意横行,何腾蛟吃了很多亏,深感力不从心,他觉得只有建立亲信部队,才能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为此,他特别从湖湘各地征召组建了一支队伍,并将其培植成中坚力量。他把这支部队当成“何家军”看,放在长沙自己身边。清军攻占了湘阴,各路兵马都撤回了长沙,其中就包括对章旷的军令视而不见的王允成与王进才。这支原本就是草寇成兵的部队还是没有丢掉长期养成的恶习,加之两人治军无方,又无严令,这伙乱兵在长沙城里为非作歹,他们要求很多,嫌弃何腾蛟给他们安排的营地面积太小,地段不好。
王允成盯上了何腾蛟的“何家军”营房,派人索要被拒绝后,他恼了,亲自带着部队前去闹事,两方大打出手。无奈之下,何腾蛟出面调停,但也没调停出个结果,两方不欢而散。何腾蛟来回奔走于两方之间,希望能平息干戈。他正要前往“何家军”大营,一发炮弹从他头顶飞了过去,就在他百米开外的地方炸响,天崩地裂之间,浓烟滚滚。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炮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在四处炸开了。
王允成恼羞成怒之余,居然对何腾蛟的亲兵开炮了。那些亲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向王允成开炮了。一时之间,炮声隆隆,喊声震天,长沙城乱成了一锅粥。
何腾蛟从炮火里急忙撇出来,已经满身污泥,满面乌黑,不禁大怒,立刻去找王允成,还没到达王允成的营房,远远她就看见那些士兵正在将从长沙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和柴米油盐打包装车,等何腾蛟到了帐前,王允成和王进才刚好走出门来。他们竟然还要兴师问罪、恶人先告状,见此情状,何腾蛟大为不解,赶忙质问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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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为国卖命,却被你们戏弄。哼!”王允成怒气冲对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入处。老子不和罕这里。"
何腾蛟大惊失色:"大敌当前,你要临阵脱远?"
王进才亦愤愤不平,道:“享福的事情轮不到我们,该拼命时想到我们了。再不走,有何意义?"
何腾蛟义正词”:"你们敢走!擅自出城者,军法处置。"
王允成啐道:“去你娘的军法。老子就是军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言罢,看都不看何腾蛟一眼,王允成与王进才头也不回,便带着一干人马扬长而去。
何腾蛟的亲兵人数有限,王允成与王进才的部队才是原本的主力。于是,当清军来犯,长沙已经无力抵挡。
章矿得此消息,掉头回长沙,人还未到,就已经听闻长沙论陷的爱耗。长沙沦陷之际,何腾蛟也欲拔刀自刎,同样被部下救了下来,一路南撤,在衡州与章旷会合。
"又是这个王允成!”章旷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气愤万分
何腾蛟也无奈感叹:“我等均败于己人之手,怎能甘心!”激愤之余,何腾蛟又道:“吾与君及堵公组建临时军政,看似百万大军,遍及两湖,实为虚有其表,环顾帐下众将,唯君有军人之正人气。其他人尔,均为以抗清为名而烧杀抢掠之鸡鸣狗盗之辈。”
章旷闻此心头一热,却深感羞愧。
还没等何腾蛟和章旷部署停当,清军就一路追了过来。何腾蛟和章旷只好一路南逃,溃不成军。衡州的百姓也跟着四处逃亡,衡州就这样沦陷了。
起初,章旷带着一千多人退守到了永安,清军紧追不放,他们又退守至永州。此时的永州城几乎已是空城,舟车劳顿,又无粮草,部队步履维艰,何腾蛟则四处奔走,借粮募兵,企图在永州重振旗鼓,与清军决一死战。因为,此时的南明朝廷已在广西全州,若永州沦陷,清军则可直捣黄龙,大明江山只怕也就万劫不复了。
面对困境,看着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士兵,还有瘟疫之下四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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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黎民百姓,章旷忧心忡仲,他又开始大口吐血。这次不同以往,他吐血的频率更高,吐血量更多,咯血呈黑色块状。他感觉自己的像要被刀子割开了,但是,他依然瞒着士兵,主持军务。他在自己你室立了一副对联,对联上赫然写着:“指顾河山还在手,宁锋病骨饭风霜。”章旷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他死也要死在沙场上,可是,他对手下的这支部队不放心,对大明的江山社稷更是不放心,环视手下众
将,他最信得过蒙正发。
那晚,章旷把蒙正发叫进了营帐,与之促膝长谈:“正发,你跟着我一路过来,你的品格我清楚。军中众将士,唯你最能让我放心。我日日吐血,命不久矣,军中重担就要落于你肩。切戒疏忽。”
蒙正发闻此立刻下跪,诚惶诚恐道:“大人,正发不才,恐难当此大任。大人,您定会康复,带领我等重拾河山。”
这时,章旷拉住蒙正发的手,将他扶起。二人坐下,章旷历数了从前的种种,又语重心长地对蒙正发道:“我等都是大明将士,赤胆忠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死以后,你们继续这未完成的事业。”最后,他缓缓起身,站在案前,挥笔泼墨,写下:“血为水火心作炉,熔铸湖南土一块。指心誓日与子期,死报君恩身不爱。”他看着未干墨迹,郑重其事,将此幅字赠予蒙正发。
蒙正发受宠若惊,道:“大人,请保重身体,您一定可以痊愈。"章旷苦涩一笑,道:“世人皆以身病为病,我以国病为病。但得粮草不竭,兵士精锐东下,重拾河山,我身自当豁然而愈矣。
然事与愿违,章旷不可救药地病倒了。八月七日,章旷已经骨瘦如柴,双眼发黑,经过几度吐血,油尽灯枯之时,他拉着蒙正发的手,缓缓道:“感足下三载共事,有如形影,亲如家人。无如鬼伯催促,唯有幽明千古矣。”
众将士围着章旷,纷纷痛哭。他却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吼:“吾毕生以祖士雅击楫渡江、刘越石闻鸡起舞为师,下马读书,上马杀敌!此旷之所愿。你等皆七尺男儿,不去杀敌报国,却在此效儿女之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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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哀断肠声何耶?”
众人闻之一振,顿时停止了哭泣。寂静之中,章画的嘴息越来越重,只听他连呼三声“圣上何在”,吐出最后一口黑血,哀魂飘出,最
声,那是章旷举荐蒙正发为翰林院庶吉士的折子。 终离开了人世。此时,军营哀恸一片。蒙正发拿着一封奏书,这不成
何腾蛟闻讯赶来,手扶章旷灵柩,他的心空了,仿佛少了一贾,他赠下一挽联,肯定了章旷的功绩:“振军声于菜色之时,复残疆于桑榆
之日。”
听管嗣裘追述了章旷的生平,大家都陷入了悲痛之中。
后来,夫之在《永历实录》中写道:“身履下湘危疆,独当门户之冲。练兵于万难练之时,筹饷于无可筹之地。事事艰难,刻刻拮据。并赞颂章旷“垂千秋之生气,留不死之孤忠”。在夫之眼中,这才是一个大明男子汉应该有的死法,这也正是他追求的死法。
康熙十四年(1675),夫之为了躲避吴三桂叛乱来到湘阴,还在行舟上留此一吟:“残烟古堞接湖平,认是湖南第一城。云闪灵旗魂四索。波摇旅梦月三更。愁中孤掌群眉妒,身后伤心九庙倾。近筑巴丘新战垒,可能抉目看潮生。”
3.惊天地,泣鬼神
十月桂花遍地香,衡州却是满地荒凉。王家一直笼罩在哀伤里。夫之最喜欢的二叔王廷聘也在一个月后过世了。王廷聘本人很豁达,“生当洒脱,死亦清白。”这是他的信条。实际上,他对自己的生命早有预感,先走一步也正是他的愿望。衡州陷落,他的日子更加清苦,难得他是一个清寡之人,凡事看得很开,看不开的事,也能被他藏在心里,安安稳稳。别人看不出他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去世之前,他最后一次找夫之喝酒。坐在火炉旁,他的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道:“夫之,王家祖上乃大明忠臣,我等不能背叛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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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之点了点头。他又道:“皇恩浩荡,我们无以为报,恪本钱
不能忘本,大明存亡,我等皆为大明子孙。”
夫之道:“清军来犯,夫之愿以死报国,亦不愿苟活。"
王廷聘笑道:"若唯有一死方能证明清白,天下人皆可死矣。"王廷聘又道:“夫之,书生报国未必只能一死。勿苟活,但亦勿轻死。千万记住,你是大才,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学海无涯,足够你一条子探索。不能立功,至少立言。你让叔留个念想,让你的文字伴着你的
学识、智慧流传下来,此乃你之责任。”
夫之怔怔地看着二叔,二叔一生从未督促自己在学业上如何精进,每次见面,除了喝酒聊天,也几乎不谈学问之事。为何此时要说这些?夫之不解。直到晚年,当他守在草堂在学海里孜孜以求时,二叔最后眼里的光芒似乎一直照射着他,给他温暖和慰藉。
几日后,王廷聘最终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没过几天,他的妻子也因病跟着他去了。
多年之后,夫之仍时时忆起二叔,曾记下如下文字:
(牧石)先生少攻吟咏,晚而益工……夫之早岁披猖,不若庭训,先生时召置坐隅,酌酒劝戒,教以远利蹈义,惩傲伪谦,抚慰叮咛,至于泣下。“
王廷聘死后,王家越加显得寥落与安静。两位兄弟先后离开,王朝聘的身体更加一天不如一天。他拖着苍老的躯体,仍念念不忘与清人的国仇家恨,更让他牵肠挂肚的是他的经世哲学。作为衡阳地方有名的大儒,他的一生几乎都在与经书打交道,师从伍定相,研习王阳明,尊崇胡文定,他始终恪守孔孟之道,尤其对《春秋》情有独钟。那些日子,
① 王夫之《述病枕忆得》《武夷先生行状》《南窗漫记》《牧石先生暨吴太恭人合墓表》等,均有关于其二叔王廷聘,以及自幼从其学的文字记录,详见《姜斋文集》等,摘于《王船山诗文集(上),中华书同 1962 年版,第 38 页,以及《船山师友记》,罗正钧纂,岳麓书社 1982 年版,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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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日忙活在书房,翻了这本书,再翻另外一本书,写了一个时辰,歌息一个时辰,再写,始终不离书房,最多,他就是到院子和屋后做散步。那段日子,夫之都在家里,陪伴父亲,阅读那些经书,和父亲讨论经文。偶尔,他会出去见见夏汝弼和管嗣裘。
某日上午,王朝聘拿着一本书,坐在躺椅里,道:“余此生心血全
系于此。”
《春秋》?夫之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春秋》,道:“三《传》说尽千古事,果然说不尽、道不完。”
王朝聘道:“余未完成之事,唯寄望于我儿夫之矣。
乱军又在衡州一带作乱,担忧之余,民众又要躲进衡山了。夫之与王介之只得带着王朝聘与母亲入了山。王家兄弟拉着板车,堆上棉被和稻草,他们把父母拉到了山脚。一个背着父亲,一个背着母亲,登上潜又峰峰顶,暂时住了下来。
王朝聘唠叨:“苟活如此,疲命逃亡,何日是尽头?”
听闻王朝聘入山,山中的僧人和一些书生纷纷前来拜访,性翰法师率先前来,为他们送了一些粮食。夫之展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重修方广寺,多亏了有性翰里外打理,节俭从事,夫之才能顺利完成堵公交付给他的任务。
“阿弥陀佛!武夷先生别来无恙?”放下两斗大米,性翰向王朝聘请安,并向王家兄弟问好。
夫之感激之余,道:“年景不好,法师还能为我们想,受之惶恐。王介之也道:“贵寺僧人众多,尚不知食能果腹否?”
性翰道:“佛门中人向来粗茶淡饭,再说,寺庙还是香火不断。夫之惊道:“世道离乱,何以香火鼎盛?”
性翰解释道:“天灾人祸之下,烧香祈福者甚多,我等皆不收取香烛钱。他们感激,取而代之送些柴米油盐来,积少也就成多。且不止百姓,还有官与兵,其不予物,只予银两。”
夫之道:“衡州官兵一早跑光,何来官与兵?"
性翰犹豫了一下,从实道:“贫僧所指,并非南人,而为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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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北人,即为清军。
夫之等人都愣住了,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夫之疑感地道:大就
身为时人,何故受清人嗟来之食?"
“阿弥陀佛!”性翰合掌作揖,念道,"先生此言差矣。贫憎巧出家之人,早遭入空门,再无明人清人之分,只有无缘人与有缘人之别。"陀乃天下之佛陀,众生之佛陀,向佛者不分南北,南人可以跪拜,北入
亦可矣。”
王朝聘断然道:“荒谬!方广寺乃明人所建,堵公所修,何以接纳清人之许愿祈福,难不成要佛陀保佑贼人灭我大明乎?”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性翰再次念叨,"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家只教人向善,善念皆得庇护,恶念自难圆满。”
夫之摇了摇头,道:“法师所言差矣。恶人偶有善念,但终为恶人。倘人无善恶之分,则天下无恩与怨、亲与仇矣。”
王介之亦插话道:“佛家虽以慈悲为怀,博爱众生,但善恶不分。此等做法断断不可。”
王朝聘尤为不快:“是故吾终生不在佛前下跪!所谓博爱,往往善恶不分,南人北人怎能混为一谈?"
性翰赶紧鞠躬,道:“阿弥陀佛。贫僧记住武夷先生责斥。”
众人有些尴尬,皆不说话,一时突显安静。性翰环视四周,不见王参之,便问:“参之先生一向仁孝,何故此次未能同行?”想来,他还未知王参之已经亡故。此话一出,夫之悲从心来,王介之也叹了一口气。王朝聘却淡然很多,轻轻道:“衡州遭清兵屠城。参之不幸,已于月前离我而去。"
王朝聘特意把王参之的死归咎于清兵之乱。但想想又不无道理。性翰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同的话,愧疚之余,甚是心痛,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我与参之先生交好。他常来寺中,上香求家人平安。偶有
先生竟就去了。”
夜宿小寺之幸,每每乘烛夜谈,论国事,论家事,论学问。不想,参之
哪了一会儿,性翰告辞
2022-12-08 19: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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