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 周有光:再谈中国文化即将统治21世纪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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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先生的观点不一定全都正确,但正如学者秦晖所言:周有光先生真正可贵的地方不在于其着述有多高的水平,而在于其在109 岁的高龄仍然焕发青春,“他比我们很多人都要年轻,现在的社会非常吊诡的是,一些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木乃伊的味道,我们面对最可悲的现实是年轻人年龄还是壮龄,但思想已经行将就木,但周有光先生的语言越来越让人感到他是一个热血青年。”



编者按:113日,是周有光先生110岁(109岁足岁)生日,老人的两本新书,《逝年如水》和《从世界看中国》,是他带给这世间的最新礼物。一为回忆,叙说一名世界公民的百年成长历程;一为言论,传达一名世界公民对全球化背景下中国道路的思索。作为“世界公民”,周有光世界主义思想的形成绝非偶然。


周有光将欧亚大陆上的西欧传统文化、西亚传统文化、南亚传统文化、东亚传统文化对比后旗帜鲜明地表示:“现代文化是科学革命之后自然地形成的新事实,不少人还没有看清它的存在和意义。中国长期封闭,厚古薄今观念根深蒂固,以为文化就是固有文化,东方与西方势不两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时代改变了,这种认识需要改变了。现在再谈中国文化即将统治21世纪是可笑的了。统治21世纪的不是东方文化,也不是西方文化,而是世界共同的现代文化”。


后排是照顾周有光先生的两位保姆,右二是周有光的外甥女毛晓园,右一是毛晓园丈夫宋顺福,中间是周有光,左一是周有光的儿子周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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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周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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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朱学东


虎头鞋

我去探望周老先生时,是和我的常州同乡张啸兄一起去的。张兄自故乡来,特意要去探望周先生,约我同去。我自是欣然同意。

在朝内喧闹的马路背后,拐进一个叫拐棒胡同里的老式的低矮楼群——有趣的名字,找到周老的家所在的楼门,我和张兄都是有些意外:周老竟然住在这样老旧的地方。这里是国家语委的家属楼。

敲门,阿姨打开门,说老人在书房等我们。我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室内,内心依然是惊愕。

阿姨领我们到书房,说常州的客人来了,狭小简陋的书房里,老人从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说“欢迎欢迎”。

我把手里拎的两小袋大米给了阿姨,说是常州物产,让老人尝尝。

我办公室别无长物,买花或其他礼物也不是我的习惯。恰好头两天有朋友送了我两小袋金坛大米,倒也算是故乡物产,于是我顺手带上了。

“噢,金坛的,我好久没吃过常州产的米啦。谢谢。”老人慈祥地说。

我的同乡张啸,是个有心人,特意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要送给老人,在我办公室给我看后,我大喜,这礼物,老人一定喜欢。

张兄把礼物拿出来,打开,放在老人面前的书桌上,一双手掌就能放下的手工制作的锦绣红绸缎面虎头小鞋!

老人非常高兴,把虎头鞋拿在手中把玩欣赏,说:“虎头鞋,好,好。”

在我故乡,虎头鞋通常是在小孩满周岁或生日时送给小孩的礼物。后来也有长辈在孩子尚未出生时便做好了虎头鞋当礼物的。因虎是“百兽之王”,虎头鞋鞋头正中间绣一个“王”字,故乡旧俗认为,小孩有虎头鞋穿,也会长得虎头虎脑,虎虎有生,这样可以给小孩壮胆避邪,也包含祝愿小孩健康长命百岁之意。

故乡有句方言“老小”,指称小孩,一般老人年纪大了,通常也说为“老小佬”,意近返老还童,老顽童。

老人当时年已过百,在我眼中,就是返老还童的小孩,张兄所送虎头鞋,正合驱邪祝福健康之意。

老人拿着虎头鞋,笑眯眯地说:“我就是老小孩,这鞋我喜欢。”

开心溢于言表。

▲周有光和重外孙周安迪在打字机前。


汉语拼音

现在的人,大多知道周老是汉语拼音之父。

但历史的尘埃常常掩埋了许多东西。时间流逝,吹拂去历史的尘埃后,一个个消失或者记忆模糊的名字,才会鲜活起来。

很惭愧,我学汉语拼音的时候可不知道周有光,而且,我到很晚才知道周有光这个名字,才知道周老还是我常州前辈乡贤。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我去周宅探望的时候,我所做的杂志正在后期制作中,杂志有个栏目“城记”,也是机缘,这一期恰好是我约请我的同乡、常州日报记者沈向阳兄写的《常州,江南风景旧曾谙》。

写常州的文章,人物旧迹,自是不能少了青果巷,那条巷子里,国士竞风流,前有唐荆川,近有盛宣怀、李伯元、陶湘,还有赵元任、瞿秋白、史良、周有光、吴祖光、查济民等。周老小时候在青果巷的居所,与李伯元赵元任是近邻。

向阳曾和老人聊过很长时间,我把约向阳写的文章大样摊在了桌上,给老人看,老人拿着放大镜,仔细读着,读出了声,然后笑着跟我们说,“就是那样的”。

我问老人汉语拼音事。老人笑着说:“谁能想到,我们四个口音很重的常州人,对汉语拼音贡献最大。”

“吴稚晖、赵元任、瞿秋白,另一个是我。”老人曲着手指笑着说,很是得意。

向阳兄曾跟我讲过一个他采访老人时发生的故事,后来也把它写进了我给老人看的那篇文章里:“在周家,见小保姆在用拼音输入法在手机上发短信,老人问:‘谁教的?’保姆笑了:‘这谁不会啊,小学老师教的呗。’听罢保姆言,老人孩童般一脸坏笑。新来周家的她只管精心照料老人饮食起居,哪里知道眼前的老爷爷跟拼音有什么关系呢。”

我读给老人听,老人依然“孩童般的一脸坏笑”,于我印象极深,就像他说自己是“老小孩”,说“口音很重的常州人搞了汉语拼音”时一般的得意。我如今用电脑手机,一直只习惯使用汉语拼音输入法,虽然自己说话口音很重。

▲周有光爱喝红茶、咖啡,喜爱与年轻的朋友纵论天下大事。

往事与新事

聊天中,老人听说我是做杂志的,跟我聊了不少与杂志有关的事,直说做杂志好,好好做杂志。

彼时新浪微博上正好有一个周老的微博,我关注了,有几个涉及吴方言的话题我还曾@与他,不过未获回音。老人给我释疑说,是几个年轻朋友帮着搞的,他们以及其他一些来访的朋友,也会经常给自己讲讲社会上的事,自己经历多了,一些东西有自己的看法——就像当天他谈到的问题,充满了世事沧桑之后的睿智与明理。

不过老人说自己年纪大了,前些年已看不了电视,反光。只能看些书杂志之类的。老人说,当年自己是精通英语法语日语,但年纪大了,只能看看英语了,其他的忘得差不多了。这是岁月的印记。

老人谈到经济困难的时候,家里压力大,后来有老朋友告诉他,以他的身份(他曾是全国政协委员),按规定是可以和夫人在食堂免费吃早饭的,“我以前不知道,听说后就和太太去啦,真是不用花费,给我们省了不少,也算帮了大忙。”老人笑眯眯地谈着往事,就像占了多大便宜。

提起“文革”之后,国家安排他去法国开会(后来查资料,似应去华沙,但老人口述是去法国,不知是否转机)。“什么也没有,自己翻出一件旧西装,穿着就上了飞机,到了法国,也没钱,好在在法国的当年的老朋友看新闻说自己要到法国开会,就去机场接我了,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苦难和挫折在这个百岁老人的口中,都是笑眯眯地轻描淡写。

我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记述:老先生很健谈,从杂志的刊期,到人的思维;从朝鲜战争,到苏俄史;从故乡风物,到互联网技术进步,到对民主对未来葆有的乐观态度,尤其是对当下世界大事的资讯和判断,都让我吃惊。

聊天中,老人口齿清楚,谈到过去的往事,想起好笑的事,经常高兴地笑起来,像个顽童。看到常州人送的手工做的特别小的手工小红绣鞋,老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谈到杂志的时候,老人几次三番说做杂志好,好好做杂志。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马上就107岁的老人。

我登门拜访周老先生之前,我的许多同乡去探望过他。2011年秋天,周老小时候居住过的常州青果巷潘君来京,去探望周老先生,并把周老先生送他的新出版的传记《走读周有光》送给了我。与老人道别时,我拿出这本书,请他给我签名,他在扉页上写上了:“To学东乡友周有光106岁”(繁体)。老人还另送了我一本他和夫人合着的旧作。13日是他老人家110岁的生日,雅称“百十”大寿。以此小文,祝他老人家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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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中国,关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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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日,搜狐文化中心、首都图书馆等联合举办的“文化巨擘世界公民——周有光110岁华诞座谈会”举行,与会者包括何方、沈昌文、苏培成等学术界、文化界人士。与此同时,周有光先生最为系统和完整的口述史着作《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由浙江大学出版社推出。他85岁以后专业之外的着作,也由北京三联书店结集为《从世界看中国:周有光百岁文萃》出版。在周有光先生住所,生日前后更是迎来了多方的拜访者。114日下午,本报记者与《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的统筹策划人叶芳女士一起拜访了周有光。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张弘


生日:“三不主义”无法都保持

周有光先生有一个三不主义,“不过生日,不写自传,不立遗嘱”,现在没有办法都保持了。别人要给他过生日,他也无法阻拦。这几年,总有一帮尊敬他、关心他的晚辈和文化界人士,在他生日到来之际召开座谈会。2015年1月10日,搜狐文化中心、首都图书馆等联合举办了“文化巨擘世界公民——周有光110岁华诞座谈会”。他没有写自传,但是,他原本对友人和家人的“忆旧”,并未考虑到公开出版,讲述之前也无特定计划和大纲的录音,也被整理为《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一书出版。

由于过生日,周有光先生的家里比较热闹。《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的统筹策划人叶芳频繁出没于朝阳门内大街后拐棒胡同周有光先生的住所,感觉很是不安。毕竟是生于1906年1月13日的老人了,频繁被打扰,的确对他的健康不好。去周有光先生家之前,叶芳与记者约法三章:进门要戴口罩;不能让周先生受累,拍照时不要让他摆pose;在周家待的时间要尽量短。而且,周晓平老师(周有光之子)前不久刚做完手术。今天去,我们不能待久。“这一段,因为出书,还有各方面的人来探望周老,我也来得太勤了。1月11号,我陪着俞可平去,因为《周有光文集》是在他那边(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12号,我陪着浙江大学的领导去的。昨天,他们家里几个亲戚过来了,一起吃了一顿饭。”

对此,记者一行已有心理准备。早在前几天搜狐文化中心、首都图书馆等联合举办的“文化巨擘世界公民——周有光110岁华诞座谈会”上,周有光的外甥女毛晓园以及医生蒋彦永介绍了他的健康状况。

进入周有光先生家中之后,周有光年近81岁的儿子周晓平在十几平方米的客厅接待了我们。他说,父亲刚刚睡下,一会儿就会醒。

对于父亲的健康状况,周晓平说得更详细:“2013年12月到2014年2月,爸爸因为上呼吸道感染和胆道堵塞而住院,同时胰腺也有问题。出院以后身体就差了很多,站不起来了,交流也很困难。”

虽然这一段来家里看望周有光的人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是老朋友和亲戚。前来贺寿的大部分亲戚,他都能认出。就是有一个侄女儿的女婿,给他画画的,以前经常来,他居然不认识了。很多媒体的采访,都被推掉了。因此,今年来家里的人比往年少。1月13日,一直很关心周有光的毛晓园发出微信:“今天是舅舅跨入110岁的第一天!我们做了葱烧海参,荠菜豆腐羮,清蒸鳊鱼,红烧大虾,红枣银耳羮,青菜鸡汤面,在家为他祝寿!舅舅每个菜都尝了一点,还吃了老家常州送来的软米粉粥和每天必喝的营养液,饭后切开送来的大蛋糕和各种水果,舅舅说我饱了,我看你们吃!舅舅有一个三不主义,不过生日是其中之一,所以外界每年都是以开座谈会,研讨会形式为他祝寿,而家人也总是简朴地和他一起聚餐来度过生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最喜欢的是读书思考,他对后来人的期望是历史进退匹夫有责。”


状况:对国际形势很清楚

周晓平说,“那天一家国外媒体来采访,他脑子特别清晰。问他中国当前最大的问题,他马上回答说,‘民主’。”因为助听器会把噪音也放大,说话的人多了,他就听不清楚了。昨天,有一拨人来看望周有光,但是,他没怎么说话。

对于父亲的作息习惯,周晓平很担心:“他的作息现在全乱了,完全没有规律,幸亏两个阿姨把他照顾得很好。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一会儿要翻身,一会儿上厕所。他的腰椎有问题,不能翻身,需要小阿姨帮助。他随时可睡,而且很快就能睡着。如果有人来,把他叫醒也没有关系。他是分段睡觉,能连续睡一两个钟头就已经不错了。因为耳朵听不见,每一次他打铃叫小阿姨都很大声,‘我要翻身,我要上厕所,我要起床!’我在隔壁房间都听得很清楚。然后,他推个小车在地上走走。要是有人来拜访,他可以坐很久。”在饮食方面,周有光每天会喝一瓶营养液。另外,还有来自常州老家的营养米粉和一点菜。“最近半年,他的饮食算是好的,都长胖了。原来头上秃顶,现在长出了几根黑发。”

小客厅的东南角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西边的桌子上有一台电脑。虽然年事已高,且听力不佳,但是,周有光先生关心时事的习惯依然保持着。他看电视的时候,保姆就在电脑上看电影。周有光经常看的,是央视的英语新闻频道,戴上老花镜,能够看清楚字幕。因此,国际上有什么大事,他都很清楚。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纠葛发生后,他说,欧盟对乌克兰的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但是,他又觉得不能太激烈,最好有一个缓冲期,不然北约就贴近俄罗斯了。他也说到了普京领导的俄罗斯。他认为,在欧洲,俄罗斯是启蒙最差的国家。因此,俄罗斯的现状不是很让人满意。

有时,周晓平还要帮父亲查资料。“他问我页岩油是什么,我就帮他查,他很快就明白,原来,页岩油的产量是俄罗斯和沙特(石油产量)加起来的总和。他很快就预感到,这下俄罗斯、沙特、委内瑞拉都有麻烦。”周晓平说,最近一段时间,父亲已经不能上网了,自己就会把网上一些消息摘录后告诉他。

看到《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之后,周有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都是一些小事情。但是,他觉得叶芳在书中加的小标题很好。以前,他订过《新京报》,但最近不能看了。他还想读书,但是读着读着就累了。

不知不觉已经聊了三十几分钟。果然,周有光先生摇响了铃声。过了一会儿,保姆告知,现在可以过去拍照了。在另一间房内的门口,周晓平附在他耳边,告诉他是新京报的记者来了。周有光当即大声示意,要戴上助听器。

为了避免打扰老人,摄影记者迅速拍照后,我们就和他作别、出门。在我们身后,一个一百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仍然在关心中国的发展和走向,关心整个世界不断出现的变化。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

作者:周有光

版本: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2月


《从世界看中国》

作者:周有光

版本:北京三联书店2015年1月


来源:1月17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2、B07版


▲1月17日《新京报书评周刊》封面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08-23 08: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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