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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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人称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冒襄(辟疆),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惨痛遭遇,劫后余生,再没有了当年的风流倜傥。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冒襄对着壁上自己拉得悠长、悠长的影子,默默地忍受着孤独的煎熬。

他缓缓地将昏昏如豆的油灯拨亮。在桌上摊开纸,任由心絮随着笔尖流淌,写下那着名的《影梅庵忆语》。

这是一篇在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以抒写诚挚爱情的追忆文章。此时,在他的心里,那曾经发誓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的热情,已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熄灭。剩下的,只有那曾经拥有过的柔情与爱意伴随着他,渡过这漫漫的长夜。在酸楚的回忆与深深的自责中,冒襄悄悄地打开了被传统道德禁锢已久的干涸心扉。

文章极尽凄美哀惋,让人不忍卒读,掩卷嘘唏。

冒襄向人们叙述了自己与秦淮名妓董小宛从邂逅、相爱、直到一代名妓的消香玉殒。缠绵悱恻,起伏跌宕。字字皆情,句句是泪。对董小宛的一颦一笑,一事一物“极意缕述”至深至切,感天动地。然而,对董小宛的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轻轻地,一笔带过,留给后人诸多的揣测。以致有人猜想董小宛当时并未死去,而是被清军掳进皇宫后院,成为大清顺治皇帝魂牵梦萦的一个美丽女人——董鄂妃。并以此构想了一个不爱江山,恋美人的爱情传奇。此中的真伪,是历史学家的最爱。而这一历史的悬疑在民间,留给了凡夫俗子们一个自由想象的空间,成为人们一个经久不衰的美丽话题。

明朝末年,内忧外患,峰起云涌,上演了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最为血腥、最为悲惨的人间惨剧: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在暂时还没有受到战火肆虐的大明帝国的留都——南京。仍然是花街柳巷,夜夜笙歌,浪子销金;秦淮河两岸,桨声灯影,一派升平景象。而此时,统治集团中的许多文人士大夫,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早已充满了末日来临的深深恐惧,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无法直面于这太过冷酷的现实,纷纷躲进了青楼妓院,温柔之乡,纵情色声,醉生梦死,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所肩负国家命运的重责。

在这历史的激变中,太多大明王朝的文人士大夫所表现出来的轻浮与不负责任,让人渐渐地对他们失去了起码的敬意。即使是泣血的史可法、百折不回的何腾蛟,也在我的视线中有些模糊。而一群被侮辱、被压迫、被伤害的美丽女子,却从我的眼前一一掠过:陈园园、董小宛、葛嫩、李香君、柳如是、夏贞丽、顾媚、寇白门、朱媚儿、方芷……。

这是一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人,她们虽然没有《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那样的雍容华贵,也不像一般市井小民那样生活艰难。

她们虽然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这却是以出卖她们的青春和美貌作为代价换取的。她们其实只不过是富商巨贾、文人士大夫们手中的玩物与泄欲的工具。

但是,这是一群敢于与命运抗争的女人,她们渴望得到尊重、渴望平等、渴望自由。强烈地追求着对中国专制社会中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最为奢侈的爱情。

她们真诚、爽直、豪不掩饰自己的爱恨情仇。她们信守承诺,重原则、讲信义;敢爱、敢恨、敢于对金钱、权力说“不”。这与那些被明代大学者李贽斥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文人士大夫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同时,她们又是一群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多才多艺,能诗善画,舞姿婆娑,歌喉婉转。她们的才情、才艺绝不亚于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只是在男尊女卑的社会,没有人懂得欣赏与喝彩。

陈园园与吴三桂,美女英雄的爱情故事被演绎得惊世骇俗:

“冲天一怒为红颜”。

一个叱咤风云的猛将,既表现出他似乎是男人的气概,又表现出似水的柔情,同时还顺便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卖国求荣的借口,一个令人惊羡的绝妙托词。

然而,吴三桂这个反复无常的野心家,当他再萌异志的时候,陈园园这个美丽娇弱的女子,悄然离他而去,退出了历史的视线。毅然决然地与这个自己曾经生死相托的爱人,分道扬镳。

诗人吴梅村感慨万千:

“全家百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据说,至今在贵州的土地上,仍有当年给陈园园当护卫的军人后裔,还在守护着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富传奇女人的坟茔。

 

董小宛与冒襄一见钟情,为这青年诗人的才华所倾倒:

“坚以身从,登金山誓江流”。

大胆而热烈地追求着自己的爱情。这绝对不是诸如林黛玉、薛宝钗这些豪门千金所敢想、敢做的。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无疑是张杨到了极至。

这样的热情似火,翩翩公子的冒襄却表现出了富家子弟的衿持、无情和冷血,以至于。“变色拒绝”找了一个借口逃之夭夭。还说:“余中怜姬,然轻身归,如释负重。”就连他的朋友刘大行也看不过去:“辟疆夙称风义,固如是负一女子耶?”到冒襄真正懂得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时,为时已晚,斯人已逝。

 

李香君对候方域的爱,更是情深似海,轰轰烈烈,为了恪守对这爱的承诺。李香君不为权力与金钱所动,以死明志,血溅折扇。画家、诗人杨龙友将那点点滴滴殷红的鲜血,点染成一朵朵盛开的桃花。李香君以自己的生命扞卫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和对表达了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剧作家孔尚任,为此写下了那令人荡气回肠的不朽杰作《桃花扇》。

然而,当大清王朝定鼎中华,侯方域,这个让李香君深爱着的男人,江南才子,复社领袖,在失意和落漠中走进了新王朝为笼络读书人设置的闱场时,李香君选择了清灯黄卷的孤寂生活。

清代诗人张问陶无不揶揄地写道:

“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

 

秦淮名妓柳如是,一位豪情不减须眉的奇女子,国难当头,不顾个人的安危,执意要以弟子的身份去拜见当时正为抗击清军弄得焦头烂额的陈子龙,以表达仰慕之情。然而,被儒学思想浸渍得失去了做人知觉和乐趣的儒学大师,害怕招来诽议,竟将柳如是拒之门外,不得不失去了一个抗清的帮手。

无奈之下的柳如是,满怀对国家和对文学艺术的爱,知音难觅,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和尊重。于是,不得不将一腔的热情,倾泄在另一位文坛领袖、东林巨子钱谦益的身上,频送秋波:

“天下唯虞山学士(钱谦益)始可言才,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

此时的钱谦益,已是姬妾满堂,垂垂老矣的一衰翁。这位以道德文章雄霸文坛的官僚文人,得知获此佳人垂青的殊荣,喜出望外,老夫聊发少年狂,放言:

“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乎?我亦非柳姬者不娶”。

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柳如是驾一叶扁舟,前去谒见这位风流成性的老才子。你情我愿,相见恨晚,老夫少妻即定终身。

得此飞来的艳富,钱老先生,如坠仙境已不知自己是谁。柳如是为了保护这个名震天下的老才子,常常是戎服持剑与钱老先生招摇过市,引来南京城万人空巷,人们在国家最为危急的时刻,仍有好心情去观看这人间的喜剧,好一出黑色幽默。

当大清兵渡江的消息传来,柳如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钱谦益,这位南都文臣之首的国家重臣,跳水殉国,去报答那个给了他极富尊荣的大明王朝。而此时,钱老先生,表现出了特别的清醒,他知道国家、民族与爱情都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概念,只有生命,才真实地属于自己。对柳如是深明大义的劝说,百般推辞,不为所动。情急之下的柳如是,决定要为自己深爱的人做个榜样,企图以此唤取他的天良。于是,“奋身自沉”,好在身边的侍女将她紧紧抱住,才得已幸存了下来。这到真为那句 “皇帝不急,太监急” 的俗话作了最好的注解。不久,钱谦益与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文人官僚,大书法家王铎,率领南部文班大臣开门揖敌。一代文豪,斯文扫地。人们不无嘲讽地说:

“两朝青史千秋恨,一个红妆万事空。”

 

清代,一位文人沈起凤,在他的短篇小说集《谐铎》中描写了一个慧眼识英雄的秦淮名妓中的女豪杰方芷。当方芷请担负着抗清重责的杨龙友画了一幅梅花,“竟与订终身约”。定情之夜,方芷对杨龙友说:“妾见君画梅花瓣,尽作妩媚态,而老干横枝,时露劲骨,知君脂韦随俗,而骨气尚存,妾欲佐君大节,以全末路。”最后真的与杨龙友一起以身殉国。因此沈起凤感叹到:

“儿女一言,英雄千古,谁谓青楼中无定识哉?”。

其实,这则故事大抵是小说家的创作,虽说不是完全杜撰,却非信史。真实的杨龙友并没有在方芷的说服下以身殉国,而是在与清军作战失败后被俘,不屈而死。与杨龙友战败后同时被俘的还有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及家眷数十口,也都成了大明王朝的殉葬品。与此同时,还有许多跟随杨龙友的将领也一起被俘。杨龙友的部将孙克武及其小妾,出身秦淮名妓的葛嫩也在其中。清军的将领看见年轻貌美的葛嫩,便打算占有和凌辱她,而刚烈似火的葛嫩誓死不从,嚼碎了自己的舌头,口含鲜血喷向清将的脸。脑羞成怒的清将,拔出佩刀手刃葛嫩。孙克武目睹了自己爱人的惨遭杀害,大笑着说“今天是我孙三成仙的日子”毫无惧色地走向刑场,英勇就义。

历史翻过了这悲壮惨烈的一幕,将这一触目神伤的记忆尘封起来,当我们再次轻轻拂去尘埃,不能不为这些楚楚动人的女人们,那凄美的人生感到叹惜和由衷的感动。 

 

转载自http://hexun.com/2154909


一生懵懂 2011-04-13 20:3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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