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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开《左传》，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跃然纸上，那些众多的风云人物给人以深深的震撼，然而，这些历史群象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既不是齐桓、晋文的雄才大略，也不是管仲的叱咤风云，晏婴的机敏，或是子产的为政宽容。倒是一个迂腐而近乎于白痴的人物——宋襄公，屡屡闯入我的思絮：他荷戟独立，仰望苍穹，在历史的荒野中踽踽独行。寒风萧萧，衰草凄凄。

宋襄公虽然也名列春秋五霸之一，但其文治武功远无法与其他的霸主相比。

公元前638年的冬天，在今天河南的柘城，泓水边上，宋、楚宋的军队即将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宋襄公率领他的军队，列阵以待。当楚国的大军还未完全渡过泓水，宋军的大将向宋襄公建议出击，然而，身为最高统帅的宋襄公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不可”。楚军渡过河但还未稳住阵脚，宋军的大将再次建议出击，回答还是两个字“未可”。一直等到楚军准备就绪，这时才发起攻击，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本人也在战斗中受伤，连自己的卫队也被楚军歼灭。

这就是春秋着名的泓水之战。

宋军的败绩，国人将战败的责任归咎于宋襄公的指挥不当，然而，宋襄公却没有丝毫的忏悔，还用一番让人喷饭的大道理为自己的蠢行辩解：君子对受重伤的敌人不再加以伤害，不捉拿比自己年长的对手；古时候军人所遵守作战的准则是挋敌不以阻碍之地。我是殷商贵族的后代，不向不成阵势的军队发起攻击。

用愚顽不化来评价宋襄公显然毫无不妥之处，他的愚蠢在于自己不知道所处的历史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仍然像唐·吉诃德一样，恪守骑士的高贵和骄傲。

春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动荡的时代，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这是一个礼崩乐坏,无法无天的时代，在周天子统治下的一切规章与道德法则，早已被一个个贪得无厌的野心家们无情地抛弃与践踏。这是一个无理性的时代，所有原来人们所遵循的价值理念都被彻底颠覆。任何游戏规则都已经无法约束一个个极具野心的君主与他们的臣工们狂热追求个人与集团间利益的最大化。不择手段，崇尚诡诈和寡廉鲜耻是这一时代最为典型的特征。在如斯的历史条件下，坚守不趁人之危的道德的道德情操，无疑等同于傻瓜和白痴。因此，这一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宋襄公失败的命运。

不知权变，又拒绝听取别人的建议，刚愎自用，失败无法避免。从个人的意义上说宋襄公的失败本是不足挂齿的，但他的行为尽管愚蠢，却从另一角度反映了一种古代军人追求公平竞争的职业操守和高贵品质。但这毕竟是一场诸侯之间的争斗，是一场关系到国家，人民命运的大战，关系实在太大了，这种的愚昧无知是不可饶恕的，众多的将士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所以宋襄公不能不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笑柄成为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将领和政治家所嘲弄的对象。

战争是极其残酷的，交战的双方不能不正视战争带来的直接结果。但在西方，作为个人的军人来说，有时战争过程的是否公平与公正关系到个人荣辱，因而为他们所关注。

泓水之战是一场力量对比不对等的战争，强楚弱宋，实力上并不处于一个档次，这是一个集团军群与集团军群之间的战斗，不是特洛伊战争中赫克托耳与阿基硫斯的单打独斗。这是中国人的战争，不是特洛伊战争，在人们眼中战争就是战争，所追求的只有结果，所谓成王败寇，完全不理会赢得战争的手段是否正当是否高尚。战争与高贵、荣誉无关。而古希腊联军和特洛伊的战士在战场上的厮杀更多地表现出军人对荣誉的渴求，他们要流芳千古：

“要么为自己争得荣光，要么把他拱手让给敌人。”

（陈中梅译《伊里亚特》）

战争的结果有时对他们来说反而显得不是那样的重要，特洛伊的王子英勇的赫克托耳在走上战场时就预言说：

“那里埋着一个战死疆场的人，

一位勇敢的壮士，倒死在光荣的赫克托耳的手下。

将来，有人会如此说告，而我的荣誉将与世长存。

（陈中梅译《伊里亚特》）

即使死在一个英雄的剑下，在古希腊和特洛伊战士的眼里，并不因失败而感到羞辱，而是可以让他们引以为豪值得骄傲的事。

而从中国历代的战争来看，军人在战争中的表现很少有这种追求自己崇高荣誉的做法，这是东西方文化的明显不同之处。个人主义在西方就早已经得到肯定，个人的历史地位、荣誉、是军人们的光荣梦想和追求。

宋襄公有着与阿基硫斯和赫克托耳那样高尚的军人气质和武士的精神，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是贵族高贵的血液。但他失败了，败得很惨，只能孤独寂寞地在中国的历史尘埃中游荡，魂无所依。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漫漫长夜中，国家制度的设计基本为权力的运用，表现出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缺乏对人的尊重无视公平与公正的原则。即使是现有的游戏规则也常常为人所蔑视，无论是科举、官场、经商、或法律的实施，显示出无序和混乱。权臣、内宦、外戚、讼棍把持朝野无耻之极且能翻云覆雨，力主沉浮。道德理念的说教只是一种为谋取利益的手段，而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到九宵云外。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成为人们奉行的行为准则。因此，尔虞我诈，背后捅刀子，使绊子等阴险狡诈的恶行充斥和伴随整个历史的进程。成功者少有光明磊落的铮铮男儿，大都是些脸厚心黑的阴谋家，所以中国封建王朝的更替，便成了诸如刘邦、朱元璋之类的流氓、无赖充当主角的大舞台。这些人虽然功成名就，但却很少能让人感到一种由衷的敬仰。由此，宋襄公虽然在历史上扮演了一个悲剧的角色，但却让人从中领略了一个人所应具有的真正超凡的人格尊严，还有其可爱的一面。

宋襄公生在一个错误的时代，一个错误的国度，参加了一场错误的战斗。如果说是在一场相对公平、公正的决战，即使失败也会赢得人们广泛的尊重和敬仰，人们将会记取他高贵的人格与品质。这正是宋襄公作为个人的悲剧所在，举世皆浊、举世皆醉的大环境下，独清、独醒的人只有被人视为疯子无法避免以悲剧结束的命运。这是个人的悲剧，其实更多地表现出传统中国文化和历史的悲剧所在。

人还是应当有点精神至少还是要坚持做人的道德底线才不至于被人人前人后地指指点，诚如《圣经》上所说：

人若赚得全世界，却丧失自己的灵魂，那有会么益处呢？

2006年4月9日晚

转载自 http://hexun.com/2154909

一生懵懂 2011-04-13 20:3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