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先生及其《中国文化的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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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的展望》一书,是殷海光先生生前最重要的一部学术着作。此书出版后,他签名送给弟子陈平景一本。但这次赠书,颇让人感到沉重。那天,殷海光备好咖啡,在书房里等弟子陈平景来。为什么一定要提到咖啡呢?因为在殷海光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咖啡,就像不能没有书和鲜花一样。在殷海光的书屋里,常常是:一桌、一碟、六片英国饼干。一杯香气四溢永不加糖的咖啡,外加一束鲜花。美籍华人女作家聂华苓形容殷海光的喝咖啡是,“浅浅啜着”,而且,“他的咖啡必是Maxwell牌”的。
陈平景来了,他意外地发现,向来着衣随便的殷海光,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上了领带,突然沉下脸,很严肃地说:“今天,我们上山喝咖啡去!”山,其实就是那座直径约十五公尺、高度约四公尺、段海光自己造的假山。在聂华苓的《殷海光一些旧事》一文中略有记载。1956年的一天,聂华苓一家去看殷海光时,发现他正在自己的园子里挖池子,造假山,他是要把一个荒芜的园子造成假想的大庄园呢。你千万不要理解为刚结了婚的殷海光是一时高兴,实在是这个哲学家的一贯理想。他常常幻想,发了大财上山喝咖啡的时候,要建世界上最特殊的村子,“那儿住的人全是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我当然是哲学家罗!”
具有诗人浪漫因素的殷海光,常常在人际交往中,把他的理想个性化。如他请人到他的书屋里去喝咖啡,就一定说明,他觉得那一刻(也只是一刻)的氛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坐在殷海光简陋的书屋里,喝着Maxwell牌咖啡,吃着沙利文小点心,听他谈他所喜欢的学术门类和永远的罗素。但更多的时候,他又是担人千里之外的,有的朋友,他连大门也不让人家进,只是靠着野草蔓生的木门,三言两语,一阵哈哈,拂袖而去。好些的,干脆就站在园子里,看他将平日存下来的臭罐头、酸牛奶、烂水果皮……埋在花下,一面和他谈话。再好些的,他还会请人(大多是他的学生)坐在枯草盈阶的石板上,一人捧一个烤红薯,谈罗素,谈数学,更谈从他景仰的老师金岳霖那里继承来的逻辑。
一谈到逻辑学,尤其病了的时候,殷海光就无法控制自己对恩师金岳霖的深深怀念。从殷海光的情绪(赠书当天)来看,他一定感到来日不多了(李敖曾在《书信集》中提到,1967年4月,殷海光患胃癌),所以才交待后事般地,把他的弟子陈平景拉到从不轻易邀客人去的假山喝咖啡,在殷宅那座小假山上,有水泥砌的桌椅,有环绕着的绿荫,甚为安详静褴。
殷海光在他的理想园里,“深情地、热泪盈眶地叙述他怀念的金岳霖教授,他说在序言(《中国文化的展望》之序言一魏注)中所写‘教过我逻辑和知识论’的人,就是指的金先生。’(《李敖文集?书信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殷海光对陈平景说:“如果我自己能到外面去,自然我想送上这部书给金先生,如果我不能出去,你总有一天有机会出去的,你要记得,替我买一部送给他。”陈平是问金岳霖先生在哪里,殷海光说:“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组。”
1972年开始,台湾便有人到大陆旅游了,就是那一年4月,陈平景绕道美国至香港,到九龙买了部《中国文化的展望》,经深圳到北京干面胡同,敲响了金岳霖先生的家门。
你是?
我是殷福生(即殷海光一魏注)先生的学生,姓陈,从美国来的。
哦!请坐。殷福生,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一九六九年九月十六日病故了。在台湾。
殷福生他病故了?(太突然,他一时话接不下去)殷福生……
他什么病啊?怎么死的?唉啊!怎么死的?……
他在一九六七年发现了胃癌,在台北开了刀,癌细胞已扩散了,但恢复得很好,以为可以到哈佛去,没想到……
78岁的金岳霖,这时的视力和听觉都有了毛病,还有心脏病。但他还是急切地翻阅《中国文化的展望》目录。这时,陈平景在一旁提醒说:“金先生,这序里有一段是提到您的。”金岳霖很严肃地打断说:“这个不重要!”看了一刻钟,放下书,老先生热泪盈眶……
从殷海光病故,到金岳霖看到《中国文化的展望》,前后5年。5年前,殷海光把他的学生叫到山上喝咖啡,热泪盈眶地叙述他怀念的金岳霖老师;5年后,金岳霖在北京干面胡同,看着已放学生的遗着,同样是热泪盈眶。这震撼灵魂的感应,相隔5年,又千山万水,仍“一见如故”。此般力量,唯世之无二的文化精神可鉴。
山。绿荫。石椅。Maxwell牌咖啡。沙利文小点心。打着领带的殷海光。一头忧郁白发的殷海光。一师。一生。面对面。殷海光浅浅地唤着不加糖的咖啡,一边流泪,一边和他的学生谈着他的老师金岳霖……这就是一代思想家、哲学家殷海光生命的最后岁月。他用小锅煮出的咖啡,总让人感到余香不绝。


殷海光 2013-08-27 1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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