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看美国 IV --如彗星划过夜空 艰难的尝试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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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尝试行不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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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的尝试行不通

 卢兄:

 上次聊到,美国建国初期,进行的是一场弱政府的实验。

 “弱政府”的念头,起于最早一批美国独立的推动人,这是他们对自由的理解。他们的口号
就是“政府越小越好,各州组成邦联,各自为政,国会听各州的”。在美国民间,自治的观念更
为彻底。民众对自由之最直观、最朴素的理解的典型,就是发生在美国北方一个小镇上的故事。
《独立宣言》刚刚发表的时候,这个马萨诸塞州的小镇,随即在镇民大会上通过他们的自由宣言:
“除了上苍的主宰,我们无需任何统治者。在上帝之下,我们设一个议会,面对合众国其他成员,
共谋幸福。”美国老百姓很多人这样想,他们种地打粮食,什么领导也不需要。

 可是,不要说无政府,就连弱政府的实验效果都并不好。

 原因很简单,如果要建立所谓的美利坚合众国,事实上就不是以前分散的殖民地了。以前各
殖民地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它们各自为政,都归属英王,自成系统。英王的政府是各殖民地的协
调力量。现在,英王没有了。假如它们是同一个“美国”,各州就会有纠纷需要调解,还会出现
国家和外部世界、中央和各州的关系。

 可是,除了大陆议会的上层精英们从独立战争开始,就以美国的名义,向各个国家派出代表,
并且为战争筹款以外,所谓大陆议会只有很少的一些来自各州的代表,他们本身也是各州的骨干,
开完会,他们就都回去了。至于各州的政府和民众,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把自己看做一个独立的小
国家。它们各有自己的利益,相互冲突,却缺少有力的联邦一级的政权力量来协调。而且作为国
家,联邦政府需要一定的财力人力,来处理各种事务。如果政府太弱,问题就一大堆。

 先是联邦政府没钱。联邦不仅欠着答应了的复员军人的军饷,更紧迫的是,独立战争期间积
累的国家债务,引发了国家的信用危机。打仗靠钱,独立战争期间,发行债券是美国主要的筹款
方式之一。各州和大陆议会都发行了一些债券。这些债券,有的卖给了“看好美国独立和前景”
的外国人,有些发给士兵作为军饷,有些付给商人用来交换军队需要的物品。现在,手里捏着债
券的,当然就是美国的债权人。不能兑现债券,美国作为一个国家,就没有信用,就是欠债不还
的无赖。现代贸易关系全依赖于信用。失去信用,下一步的生意还怎么做?

 各州更是各行其是。它们也发行各种债券和纸币,过后又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结算。债券还像
钱一样在流通。由于没有贵金属的支撑,战时发行的债券和纸币一起,马上都开始贬值,信用就
开始崩溃。雪上加霜的是硬通货短缺。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美元。所谓硬通货就是外国钱,通常
是欧洲货币,用英镑换算。独立战争之后,和平了,生活和建设需求大增。接着几年,在这个几


乎没有工业的国家,大家需要什么,都只能拼命向欧洲去买,硬通货大量外流,导致短缺。

 你想,这情况就相当于好多老百姓手里不但没有钱,还攥着一大把“白条”,生生地等着政
府兑现,而政府也没有钱。你说这国家是不是要出问题?

 战争一结束,13个州之间的关系马上变得复杂起来。它们各自的主要贸易对象都是欧洲国家。
这些州明明大家讲好的同属美国,却事实感觉自己是个独立小国家。有港口的州,就向没有出海
口的邻州收“过港税”。像纽约州就大收新泽西州的过港税。新泽西州觉得实在太冤,就告到大
陆议会,要求给个公道。可是联邦政府正弱着,哪里管得了纽约州。一怒之下,新泽西州就宣布,
他们以后再不给联邦政府交那份规定的份子钱了。这一下,其他州又气得跳起来,指责新泽西州
违规。

 当时的美国西部边界模糊,人烟稀少,拓荒者还在向西面挺进,创造着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
那些西部故事。看着那些电影里野蛮的西部牛仔,你就可以想像,西部边界上,相邻各州如何经
常发生冲突。比如说,佛蒙特的拓荒者,就干脆决定从纽约州分离出来,另外成立一个独立的州,
但是大陆议会没承认它,议会中也就没有他们的代表席位。

 不仅内部问题矛盾重重,美国还存在边防和外交问题,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联邦政府。

 当时的美国周围都有强敌。北面是英国人,西面是法国人,还有冲突不断的印第安人,西南
面还有西班牙人。西进的拓荒者们,和印第安人也频频发生冲突,相互都有攻击行为,常常酿成
流血战事,仇恨也在随着流血而积累。虽然美国作为联邦,和印第安人订有条约,可是政府根本
没有实力去约束各州的拓荒者。拓荒者们浪荡惯了,只要自己的无拘无束,根本不把美国看成自
己的国家,更不把“邦联条约”当回事,看做是什么“国家法规”。他们有时还听自己州的,假
如从自己的州政府得不到帮助,他们就连州里的管束也不认,干脆转向周边的外国。

 这是一个个人有着极大自由、而社会组织却极为松散,松松垮垮、磕磕碰碰的国家。难怪美
国当时完全被欧洲人看不起。觉得这个蛮荒的地方,有着一大群野蛮人的“国家”,随时都要散
架。

 于是,欧洲各国纷纷私下盘算,这美国“国不成国”,和它签了条约也等于白签,也看不到
联邦政府的执法能力,所以,要签订条约还是和各州打交道,看上去还可靠点。结果弗吉尼亚州
就真的“跳过美国”,自己单独核准了对英国的条约。在南方,佐治亚州因为土地往西伸展到密
西西比河,和西班牙殖民地相接,心里一直打鼓。因为佐治亚州地方极大、人口极稀,一旦有什
么风吹草动,自己根本对付不了,就希望联邦能够帮忙抵抗西班牙人,保护自己的土地。可其他
几个州没有这样的威胁,事不关己,自然一心想和西班牙人保持和平友好关系。当时的这个“美
国”,在外交上,都找不到什么一致的“美国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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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尝试行不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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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之后,美国军队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到1787年,战争部长诺克斯将军手下只有三个书
记官,下面只有象征性的700个装备不良的“美国兵”。各州还开始抱怨,说是既然没有军队了,
还要征税干什么?联邦的大陆议会还是没有直接征税权,本来讲好各州出钱养联邦政府的,各州
又纷纷开始拖欠,甚至拒绝交钱。没有钱,联邦政府本身都岌岌可危。

 今天,全球化是热门话题,我也觉着够稀罕。世界的全球化其实早已经开始了。它的标志是
国际贸易的发达。18世纪末年,在一个拓荒者乐园的美国,尽管各州之间陆路交通不便,可也
在趋向于越来越多的交往,和欧洲的水路货运已是一天都不能中断了。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美
国各州和欧洲的联系,有时比它们相互之间的联系还多得多。当时绝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农夫,处
于一种自然经济状态。可是,美国已经是外部世界的一部分,不可能“闭关自守”了。你一定很
难想像,在那个时候,新生的美国不过是一个经济和各方面都落后的国家,面临如何与外部发达
世界“接轨”的问题。

 那时,最基本的贸易交往,到了美国都会成为问题。由于硬通货紧缺,欧洲的制造商只好先
把货物赊给美国的进口商,进口商再分给各地的零售商,零售商给了本地农夫。一路赊欠下来,
到了收钱的时候,反向的路却行不通了。因为这些美国农夫,平常过日子,现金短缺不是什么大
问题。农夫们在附近小镇上用记账的办法做交易,等到农产品出来,再交给商人来抵账。农夫没
有现金也能对付过日子,每年过手十来英镑就打发了。但到了要还钱的时候,农夫们没有信用稳
定的硬通货,只有土地、房屋、牲口,还有的就是正在混乱贬值中的债券、纸币。

 农夫赊账在美国乡下其实持续得很久。我们的朋友安琪,才三十多岁,她说起小时候在我们
附近镇上的生活,都还是样样赊欠,连汽车加油都记账,到一定的时候结清一次。但是在建国初
期,现金还是少不了的。除了购物,还有交税,虽然有时候也用农产品来抵税,但税务官逼着要
现金交税的时候,就行不通了。现金短缺不但贸易成问题,还造成美国的社会动荡。因为大量农
夫拖欠商人和银行的债务,无钱偿还,恶性循环就开始了。商人当然把欠债的人告上法庭,法庭
依法允许债主拍卖欠债人的房屋土地,甚至把他们关进债务监狱。没钱当然也交不出税来。这样
的问题个别出现倒也算了,一普遍,就说明整个社会在出问题。

 头脑并不复杂的民众会想,不是说民主了吗?民主不是多数人做决定吗?这好办!于是,欠
债的农夫一多,就群起要求州议会通过立法,允许他们缓偿债务,要求州里加印纸币,还要求立
法强令债权人接受纸币作为还款。可是,信用不良,纸币贬得飞快,债主当然坚决不肯接受,认
为这简直就是抢劫。

 在另一些州里,债主们游说州议会,不要通过这样的法律。可是,这样一来问题并没有解决。
欠债的农夫们走投无路,开始造反,他们愤怒地成群冲进当地的法庭和拍卖场,迫使它们关门。
从1784年开始,新泽西等好几个州,都发生了这样的农夫骚动。虽然一一平息下去,但美国社


会是不安定的。

 最震动的一次冲突,是1787年1月的马萨诸塞州农夫暴乱,这就是美国历史上有名的谢思
暴动。一个叫丹尼尔·谢思的农夫领着抗债的农夫们真枪实弹地动了武,试图攻占州政府的军火
库。他们和州国民兵打起来,当场打死三个人。最后农夫们被驱散,领头的丹尼尔·谢思躲了起
来。

 丹尼尔·谢思本人是参加过独立战争的英雄。也许是战争留给他的影响,他没有带领农夫走
向合法途径,却走向了火药库。马萨诸塞是最早的殖民地之一,有着漫长的法制传统,因此,这
一事件在美国政界、知识界都造成极大心理冲击。人们对诉诸暴力的方式感到震惊和厌恶,但是,
又不得不承认农夫有自己的苦衷,是国家本身没有管理好。

 在国家制度不完善、管理不当的时候,处理这样的案子是非常需要智慧的。当时的州政府认
识到了,既要强调法治,但又不是杀鸡儆猴。他们尽量克制地处理此案。谢思暴动逮捕的14名
领头者,因为打死了人,经法庭判处死刑。但到了1787年1月,还是获得了州长的赦免。州政
府也劝导参与暴动的农夫冷静下来,引导他们回到合法求诉的道路,派出农夫代表,到州立法机
构去申诉和力争。他们的要求后来在州立法中得到了相当一部分的满足。但是,从美国来说,问
题没有根本解决,“积弱的社会”本身显得没有出路。

 那些许多国家后来一一遇到的所谓“农夫问题”,金融问题,等等,在新生的美国都未能幸
免。

 从后人的眼光来看,当时美国的问题虽然复杂,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美国人必须认
识到,这已经是一个幅员辽阔、成分复杂的大国。世界在向前发展。人们已经不可能仅仅依靠分
散的、自然的状态,应付一个需要良好政府组织的现代社会。假如说,民主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想,
而是一种帮助人们取得自由的制度,那么这个制度必须经得起复杂的、发展着的现实的考验。

 美国对于自由的简单理想,以及对于民主制度的最初尝试,在现实中屡屡碰壁,首先使得一
些精英开始反省。在这些精英里,有一个奇特的、几乎像是先知一样的天才,他就是亚历山大·汉
密尔顿。他一生全是戏,可惜多半是悲剧。

 汉密尔顿是个移民,曾经是华盛顿将军的侍从官。这军中的一老一少,始终维持了很深的友
谊。我想,这不仅是战场上的生死与共,还和他们两人都是实干家有关。汉密尔顿很早就给历史
留下了一封着名的给友人的信,洋洋洒洒,长达17页。在那封信里,他已经在期待一个有实权
的国会,呼吁一个制宪会议,希望建立一个强有力的联邦政府。

 那还是1780年,战争还没有结束,更是在开费城制宪会议的七年之前,而年轻的汉密尔顿
还只有20岁出头。他只是在战争中,深切体会到“大陆议会”的软弱无力,不堪一个大国的重
负。此后的七年中,他几乎没有停止地四处呼吁制宪会议的召开。当然,最后还是内外交困的局
面,才真正把大家逼进了费城的制宪会议:除了惊心动魄的谢思暴动外,当时还有两个州为一条


河的航行权,僵持不下,争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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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尝试行不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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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历史遗留的问题,话要回溯到一百多年前的英王那里。1730年,英王把和弗吉尼亚相
邻的马里兰,封给贵族巴尔的摩的时候,规定以波托马克河为界。但是英王偏心巴尔的摩,就把
波托马克河的整个水面全部划给了马里兰。这种划分界河的方法实在是少见。弗吉尼亚人挨着河
边望洋兴叹,连打条鱼、过条船都不行。两个州从殖民地时代开始,就为河的使用权争论不休。
那个时代,没有像样的公路,陆运千难万难,马车送个把人还可以颠簸一下,要运送货物就非得
靠水运不可。所以,航运权就是生命线。

 美国独立以后,两州关系更为紧张。1785年3月,两州商量各派委员,在弗吉尼亚的亚历
山大镇开会协商。这个小镇现在是美国首都华盛顿附近最漂亮的小城。小城就在河边,那片水面
美极了,老街很有味道,一条条横街挨着起名字:国王街、王后街、王子街、公主街,特别有趣。
华盛顿将军解甲归田,他的家维农山庄,恰在亚历山大镇附近。此刻他正过着农家生活,这是他
在独立战争的战场上天天梦想的日子。将军是弗吉尼亚人,当然关心这个调解会,就干脆把会议
请到家里来开。华盛顿没有官职,却希望为家乡出把力。

 会议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原因是各州都认为自己有“主权”,不必受他人的制约。一些政
治家仍然认为,州的强大是自由的保障,哪怕一丝一毫削弱本州的政治权力,都会威胁本州民众
的自由。再次协调时,他们干脆拒绝出席,遂成僵局。而弱小的联邦政府,对这一类争执完全没
有裁决权。死结无法解开。

 这只是千头万绪、此起彼伏的州际矛盾之一。要是把当时美国发生的所有这些冲突矛盾、内
外交困的故事讲一遍,大概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政治精英们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就是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全国性政府。现有的政府大陆议会,
是根据战争时期的邦联条款成立的。要纠正,就必须从修改这个条款着手,改革才是合法的。于
是,他们号召各州派出代表,于1787年5月,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召开会议,议题是“修改
邦联条款”。

 于是,1787年,在美国尝试了四年的联邦“弱政府”之后,各州商定,再次派出代表,聚
在一起。在以往教训的基础上,试着重新为未来的美国,建立一个有力的联邦政府组织。那就是
美国的费城制宪会议。

 你也许会说,原来美国独立之后有那么多问题,美国的建国者们怎么不负责任呢。

 在读历史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我很快明白了当初他们的“散”是如何重要。要知
道,打完独立战争,那还是1783年。不要说中国还在乾隆年间,就是全欧洲,包括欧亚之间的


俄国,也都在帝制之下。当时,在这个世界上,皇权还是主要的统治方式,专制也是绝大多数国
家的制度。欧洲国家虽然在学界吹拂着改革之风,深刻地影响着宫廷,政治制度也在缓慢变革,
可是,他们都有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举步维艰。

 在当时的人类历史上,还没有过一个民主制度的大国。所以,在那个时代,一个大型战争的
胜利者,要站出来当个独裁者的话,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就是在此后的两百多年里,这
个世界上的独裁者还少吗?看了他们,再看美国的国父们,你会发现,他们例外地有着一种欧洲
学者式的思考、新大陆人的朴实和一份当代政治家少有的天真。

 他们理解各殖民地原有的社会状态和制度,是有其历史必然的。他们并不想以革命的方式,
也就是剧烈变革的方式去过度推进。美国革命的结果,仅仅是英王离开,各州原有的法律制度一
点没有破坏。而这四年的“散”,却给各州带来了制度实践的空间,民主制度先在地方城镇和州
一级开始尝试、实施,给国家层面的民主制度的建立,垫了底。

 他们的“散”,首先是对民众自由的尊重。他们既没有那种负面意义的“个人野心”,没有要
愚弄民众、谋一己私利的那种控制欲;同时,也不过于自信地、持有那种被看做是正面意义的“个
人抱负”,不认为“我”有能力为人民“谋”幸福。“散”的潜台词就是,创造尽可能宽松的条件,
让民众“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知道的,“野心”和“抱负”在英语里是同一个词,或许这样的理解还是很有道理的。因
为这只是对主观意愿的描述。而政治人物持有怎样的主观愿望,是善是恶,只能根据他的自述,
很难客观评判。做了最糟糕的事情,也可以辩解说是好心办了坏事。人们能够评判的,只是客观
结果。政治人物对权力的过分崇拜,不论是出于“抱负”还是“野心”,都是危险的。美国的国
父们看上去缺乏自信,却正是当时政治家很难得的谦卑。

 费城制宪会议召开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这不是因为他们对权力的欲望突然
增强,而是他们发现“过弱”的“弱政府”,并不起作用,这是他们要修改政府组织的原因。可
是,当初这个弱政府的产生,又是因为他们非常害怕“强政府”会自我膨胀,最后吞噬民众的自
由。因此,现在的局面很尴尬,当初对强政府的忧虑,一点没有消失,而弱政府又不管用,他们
被逼着要造出一个可能会恶性膨胀的怪兽来。

 反省最初发生在上层精英之中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因为这些人所处的位置对全局纵横交错的
问题看得更清楚。而当时的大量美国民众,还局限在自己的蜗牛壳里,不知道自己遇到的问题,
就是追求绝对个人自由所导致的无政府状态带来的。因而,反对强政府的观念仍然在美国民间风
行。制宪会议消息传来,也就引出许多反对意见。农夫的道理很简单,有政府就要抽税,抽税的
家伙就可能欺压百姓。

 因此,参加会议者,一方面要不顾民众短视的干扰,一方面还不知道制宪的前景如何。这就
是费城制宪会议的基调——美国的建国者们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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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尝试行不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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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次会议的主席华盛顿将军,一开始就不想参加这个会。当时各州互不相让的景象,使将
军心灰意懒。根据前几次州际矛盾协调的情况去看,没有一点理由可以对这次费城会议持乐观态
度。更大的可能是会议失败,或者貌似成功,结果却无法推行。战争令将军身心疲惫,如今好容
易如愿在家务农,他何苦吃力不讨好,去和又一个前景堪忧的会议搅在一起。

 可是,同为弗吉尼亚人的詹姆斯·麦迪逊知道,正因为制宪会议困难,没有把握,华盛顿将
军更是一定要出席,甚至没他不行。因为,这是一个大陆议会之外的各州代表会议,有华盛顿的
出席,才能够消除民众的疑惑,相信他们是堂堂正正在共商国事,而不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看
到华盛顿将军也去开会,大家会想,他连做皇帝的机会都放弃了,他主持的会议还会有什么问题。
在当时的美国,几乎没有人会质疑华盛顿将军的人格和道德。

 在美国历史上,华盛顿将军无疑是一个传奇。美国没有崇拜领袖的传统,难得竟有这样一个
政治人物,能够在美国得到大家一致的信任,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前没有过,以后也断
断不会再有。在当时的美国,也没有另外一个政治家,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许多国家有过如日
中天的领袖,多以能够叱咤风云、号召甚至煽动民众为荣。而华盛顿将军却是美国历史上最沉默
寡言、以严谨自律闻名的一个政治家,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逾越权力的分寸了。他来自辛勤
工作的阶层,对现实生活有深切的了解,他的信念建立在经历、经验和常识基础上。华盛顿将军
视自身荣誉为生命,和那个时代的很多美国绅士一样,他们把荣誉和道德人格看成是一回事。追
求荣誉,也就是在道德人格上追求完美。那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时代。今天回首去看,不仅这
些绅士已经逝去,就连那个时代,也已经一去而不复返,就像是被他们随手带走了。

 竭力劝说华盛顿与会的麦迪逊,也是这些绅士中的一个。他出生在一个虽不非常富有,却衣
食无忧的家庭,身体瘦弱,性格文静内向,是一个书生型的人。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受教于
着名的John Witherspoon。这位大学校长给美国培养了一大批政治家,他的学生中后来有56个
州议员,33个法官,其中3个是最高法院大法官,还有12个州长,29个众议员,21个参议员,
一个副总统,还有一个,就是麦迪逊,未来的美国第四任总统。

 麦迪逊就是在那儿接受了“自由精神”的教育,在美国本土间接感受了“苏格兰启蒙思潮”
的熏陶。约翰·洛克和大卫·休谟的着作,都是麦迪逊熟悉的经典。

 独立战争期间,麦迪逊虽然也报名当过义军中的文职官员,但由于身体病弱并没有去打仗。
他对政府的运作很熟悉,1776年,《独立宣言》发表的那一年,他才二十多岁就被选进弗吉尼亚
议会,并且参与了新的弗吉尼亚州宪法和《权利宣言》的制定。1780年,他被选派到大陆议会,
成为弗吉尼亚州的代表。


 麦迪逊知道,假如华盛顿将军出席并且主持会议,会议的公正就有了保障。他坚信只要华盛
顿将军在场,事情就会有所不同。对他来说,能不能把华盛顿将军请到费城开会,就像当初大陆
议会任命华盛顿将军为北美义军总司令一样,有着决定成败的分量。

 最后,华盛顿将军终于被劝动,决定要到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去开会了。

 那是出远门。维农山庄在波托马克河边,现在的首都华盛顿市附近。从那儿到费城,如今沿
高速公路开车北上,用不了几个小时。在华盛顿将军的时代,却只能坐马车,还花了五天时间。

 自从带领大陆军队打赢独立战争,解散了军队,在1783年向大陆议会交出了带兵权,华盛
顿回到维农山庄已经四年了。他做着自己最喜爱的事情,照管着山庄的庄稼。当时美国的土地得
来之易,真真羡煞欧洲人。在革命以前,将军自己就有了很多土地,结婚时,妻子带来了更多的
土地。可那个时代,把出产的农产品卖到欧洲,再从欧洲买回必需的工业品,一进一出,并无多
少收益。带兵打仗的几年,他没拿一分钱军饷,回到山庄后手头更为拮据。为这次出门去费城,
华盛顿还预先给表兄路特写信,借一些现金以备出门之需。

 在费城制宪会议代表中,借债来开会的还不止一个两个。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穷人,而是在
当时,很多美国人的财产都是土地,过着半自给自足的生活,手头现金短缺的现象非常普遍,代
表们也不能幸免。

 家里的事让将军牵挂。他自己身体不好,又刚刚失去最亲密的一个兄弟。临行几天前得到消
息,他78岁的母亲病得很重,他不得不带病急驰去母亲那儿探望。母亲的状况让他不放心。他
把农庄委托侄子照管,那是春耕的要紧时刻,一年的收成得靠春夏两季的细心照料。他要侄子经
常写信向他报告,一定是因为担心着秋天的收成。

 他牵挂着家事,却还是在1787年5月9日上路,离开了维农山庄的家。按照历史学家的描
绘,他一早出来,登上自家的马车。马车由两匹马拉着,车夫坐在前面高高的驾座上,将军坐在
有玻璃小窗户的车厢里。他的坐骑,备着马鞍,跟在车后。

 想来将军心事重重。后面是一个舍不得离开的家,前面是前景难测、困难重重的制宪会议。

 不知他是否想到,此一去,他又将重返公职,维农山庄的乡居生活,再次被推开,成为一个
遥远的梦。

 在乡间的林中小屋给你写着华盛顿将军的故事,仿佛听着马车走在山林小路中寂寞的声响。
我也尝试着追随体味两百多年前,在美国南方疏朗的乡村里,绅士政治家的状态和心情。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

 祝好!

 林达


林达 2013-08-20 08: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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