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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头银发的王朝聘,端坐在书房里,身体有些消瘦,精神却还算铄。他看着书,仿佛没有听见院子里的声音。夫之进了书房,叫了一“父亲大人”,然后,主动双膝跪倒在地,俯首作揖:“小儿夫之给义亲大人请安了。”
王朝聘只顾看书,没有答理。夫之仍旧跪在地上,道:“小儿心切,未征得父亲大人同意,不胜惶恐,甘受责罚。”
王朝聘绷着脸,道:“你还知惶恐!我尚未言罚,你自己倒提出来我该如何惩罚你?你且说说,这半年都在长沙学到了什么?”
夫之聪明绝顶,知道怎样才能投父亲所好,他道:“小儿自幼跟从大人,学孔孟之道,遵朱子之说。岳麓书院乃朱子讲学之地,小儿自动
向往,魂牵梦绕,一心想去拜望。”
王朝聘听罢,并未接话,但脸色铁青。
夫之继续说:“近年来,小儿久居衡州,未得历练,却有恃才傲物狂妄不羁之陋习。特别是乡试失败后,觉山外有山,心须尽快让学识有所精进。小儿知岳麓书院乃天下大学之地,学术鼎盛,人才济济。的斗胆辍学,执念前往,衡州诸位学子亦一同前去。然行前匆匆,未能就报,恳望父亲大人谅解小儿一片求学之赤心。”
听了夫之这番说辞,王朝聘想起自己当年的求学之路,不免有些心动。于是,他干咳了一声,身子松弛下来,道:“难为你心中装着朱子你起来吧,给我说说有何收获。"
王家兄弟把夫之拉起,夫之正色道:“此次游学,绝非游山玩水岳麓书院所见所学,非衡州可比。所见之人,学富五车、有胆有识者众。我们集会结社,所论皆治国平天下之大道,所议皆为民谋福祉之义理。学问瀚海,小儿只是一叶扁舟,未知之学,未见之理,未懂之道甚多。”
说到这里,夫之突然提高声音,有些激动,道:“此行最大收获是,小儿当学先贤,上下求索。唯此,才不负父亲大人之期望;唯此,才不辱没王家先辈之英名;唯此,才不愧为大明王朝之书生!”
“好!既有如此雄心,为父倒也欣慰。”王朝聘对夫之爱恨交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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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已躲进了深山。”
“管兄大惊小怪干吗?”郭凤跹接上话茬儿,打趣道,"天下之乱,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吾等书生,搬于思,疏于动,有如蚁。然江山杜腰沉沉如久病之树,以蚁之力,何以撼之?"
“郭兄此言差矣。”管嗣裘眼一瞪,大声嚷道,"堂堂衡州七尺男儿。岂能自甘蚁民?国家有难,一有号令,当抛头洒血,在所不辞!"
“热血男儿,理当如此!”文之勇叫了一声“好”,冲诸位友人挥手,道,“咱们去石鼓书院吧。再晚些,恐无位置了。
夫之惊道:“何等大人物,惹得大伙趋之若鹜?"
“怎么,你们还不知晓?”文之勇也有些吃惊,道,"今日于书院讲学者乃是湖广提学愈事。没有耳闻吗?"
郭凤跹眼睛一亮,道:“莫不是前朝高攀龙大人后人高世泰吧?"听到高攀龙的名号,夫之为之一振,他清楚这个人物的分量。高攀龙是东林学派的精神领袖,和顾宪成一同创立了东林书院。东林党人多为明朝的股肱之臣,只是生不逢时,被阉党给毁了。高着有《周易易简说》《春秋孔义》等,均是大学问,尤其提倡有用之学,以治国平天下为最高宗旨,影响深远。高攀龙不喜欢王阳明,认为王做的是空虚玄学,只适合做做学问,但国难之时,空做学问是没有用的。做学问的根本还是要致用。高攀龙和朱子的学问不谋而合,格物致知,修身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果然是高大人之后来讲学,必当听听。”夫之以手击掌,道,"居与游无出乎家国天下,故立朝大节,不愧古人,发为文章,亦不事词藻而品格自高。讲的就是这位高大人。”
原来,夫之在岳麓书院听高世泰讲过一回,只是那次阴雨绵绵,人又多,声又杂,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即便漏听许多,他也感觉如饮琼浆,十分畅快。总希望有机会再听一课,没想到现今高先生来了石鼓书院!他顾不上跟谁打招呼,拔腿就冲。
“夫之,等等我们!”一干同窗好友在后面边追边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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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书生梦
竟然被衡州学子的热情留住数日。他学富五车却于分平易近人,喜欢与学生打成一片。衡州学子也幸运地得以和他生
高世泰此界讲学,
而论道,经天结地,摊道儒释,无不涉及。夫之喜不自禁,还送上自己的诗文,以求教海。高世泰读罢夫之之作,既惊且喜,竟忍不住在诗文百面挥等写下了这样的文字:“衡州有才,直追屈贾。忠肝义胆,情入
诗文。微言大义,境高意阔。假以时日,国之栋梁。”
无疑,这是对夫之诗文的最高评价。夫之当然很激动。他真没想到,高世泰如此看重他。高世泰离开衡州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话常常索绕在夫之的耳边:“各位贤学,眼下各地民不聊生,冲突不断,危机四优,大乱即将来临。此等严峻时势,正是书生报效国家之良机。读书老应当明天下之大道,做天下之学问,怀天下之雄心,遂天下之民意。读书求学、传道讲学均要与国事紧密联系,做到厚德载物,经世致用。万不能掉入书袋,甘为书虫,进而迷失人生,虚度光阴,一辈子做些虚无空洞、玄而又玄的无用之学。”
实际上,高世泰的这番话,对衡州学子的冲击还是挺大的。文之勇等人热血激荡,夜不能寐,常常聚在一个茶馆,指点江山,无所顾忌这天晚上,他们几个又一次坐到这家茶馆。一盏油灯,一个方桌,几杯清茶。几个书生谈天说地,不知不觉,肩上竟有了沉沉的使命感。“高先生对我辈告诫之言,句句是实,声犹在耳。”文之勇摸了一把险,提高声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读书人从来都是先知先觉,不能坐毙于书本,而以致用为上。看看人家复社,这才几年工夫,已经声势婚大,影响日隆。我等不能效仿吗?”
夫之抢话道:“文兄此言极是。此亦我之心声。先前在岳麓书院,我等便结“行社’,有效仿复社之意。如今,回到衡州,仍有此图。”夫之边说边提议,要成立一个具体组织,就叫匡社:“北有复社。咱们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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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就叫匡社,各位意下如何?"
文之勇思忖道:“好是好,是否过于轻狂?"
“匡扶正义,德行天下,义薄云天,此乃我等之志向,思之已久,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信口雌黄。”夫之道,“如此真诚,岂敢轻狂?"
众人见夫之这么一说,都附和叫好。文之勇也哈哈一笑:“好!既然各位无异议,我也赞同。当务之急,少说多做,行动至上!"
那么,夫之为何想到结社呢?匡社所效仿的复社又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复社是明末的一个文学社团。天启年间,朝纲大乱,仁德败坏,长江两岸的有志之士成立了各种各样的文学社团,个个以天下为己任,讲学传道,以期望能够改良社会风气,匡扶正义,复兴明朝的中兴正统。他们分布于江苏、浙江、江西、安徽、福建等各个地区,实力分散,没有形成气候,其核心人物是张溥与张采。崇祯二年(1629),在张溥、张采的号召下,浙西闻社、江北南社、吴门匡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代表齐聚江苏吴江,成立了复社,成员多为热血青年,先后发展达两千多人。
复社成员大都怀着饱满的政治热情,以宗经复古、切实尚用为号召,切磋学问,砥砺品行,反对空谈,密切关注社会人生,并实际地参加政治斗争。他们认为“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作品注重反映社会现实,揭露权奸宦官,批判政治上的腐朽,同情民生疾苦,抒发报国豪情。
夫之不是复社成员,但却是匡社骨干成员,而且还是创始人之一。所谓“匡复”,匡和复似乎是分不开的,匡社听上去名头很大,实际上,只有几个人,相比复社,它更有“仿制”的性质。夫之他们之所以搞国社,更像是一群青年科举落榜、迷惘困顿之下的精神寄托。
就在短短几天内,他们就迅速商讨了匡社的章程条例。文之勇参照“东林书院会约仪式”,大致拟定了几条:第一,匡社作为会讲论坛,属业余自愿性质,参加会讲的通知不一定发给每个成员,但会员一旦接到会讲通知,应积极参加;第二,举行会讲时,根据实际需要,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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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担任;第三条,每次会讲推举一人讲《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中的一段内容,然后,大家各抒已见,发散思维,有问则问,有商量制
商量,重在辩论。
夫之看了后,皱着眉头道:"为何只列四书,《春秋》理当在列,且应在前。”
管嗣裘亦道:“报国,需文经,亦需强身健体,懂得一招半式。"此时,夫之才知道管嗣裘的枪法了得。夫之甚为赞同习武,因为,他也喜欢剑术,王家本是武将世家,王廷聘懂得武艺,从小夫之也学过练过,只是,父亲不准他沉迷刀枪,后来也就摸得少了。
文之勇想了好一会儿,道:《春秋》在列,武艺亦在列。”
夜半,躺在床上,夫之思前想后,难以入眠。未几,干脆爬起来以诗抒怀:“我识故人心,相将在一林。以南偕雅,意北任飞吟。莫拟津难问,谁言枉可寻。良宵霜月好,空碧发笙音。” ①
不久,匡社就宣告成立了。夫之迅速把第一次讲学的告示在郡学院的土墙上贴了出来。次日,傍晚时分,他们在府学的草皮上开始了第一次讲学活动,主讲人是文之勇。
一帮人早早到场,可等了好久不见有听众,他们好生失望。场面的冷清虽在意料之中,却也没想到如此之惨!
管嗣裘道:“今日还讲不讲呢?"
夫之十分生气,跳起来,大声道:“当然要讲!不讲便为失信,以后如何继续?”
文之勇点头道:“有没有人来,都要讲。至少,我们在听!"正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此为匡社否?”
抬头一看,一位器宇轩昂的书生站在了眼前,正是那日在街头怒斥乞丐老朽是腐懦无用之人者。来人自报家门,名曰李国相,字敬公。看到他,夫之大喜,心想:此君能来,匡社第一讲便有了收获。眼看还有
① 王夫之《匡社初集呈郭季林管冶仲文小勇》,原录于《述病枕忆得》,摘引于《王船山诗文集(下册)),中华书局 1962 年版,第 5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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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时间,夫之又和李国相说起当日街头之事,两人哈哈大笑,很快成了朋友。
李国相之后,又陆续走来一些听众。草坪前慢慢聚集一二十个人。开讲的时间到了,文之勇开始诵读《论语》,读罢,自己进了心得,接着提出问题,众人联系现实,开始讨论。
管嗣裘率先发言,他忧心忡忡道:"大明之害非在名正,而在正名,天子、臣子、书生皆需正名,若人人守名为分内之事。那么,大明也就无忧了。”
其他人也纷纷发言,观点各异,交锋难免,甚至有些争执。只是没有失控,夫之并不焦急,他用心倾听各位发言。
就在这时,王介之悄悄到了现场。由于太过投入,夫之竟没有看到。王介之也没有前去打招呼。一盏茶的工夫,王介之才凑过去,夫之有些意外,高兴地和兄长打了个招呼。
回家的路上,王介之面色凝重,提醒道:“为兄听你等方才言论,大胆直言,针砭时弊,很是危险。你等小心收敛才是。"
夫之深知大哥出于好心,便笑道:“兄无需多虑,我们行得直,坐得正,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亦不怕别人听见。我等匡社,原本就是为了发声,听见甚好。”
王介之清楚三弟脾气,也不再多言,只轻叹:“莫贪讲学论道,应多作诗文,多读圣书,眼看秋闱将至,我们又要北上武昌赶考。
夫之对兄长能赶来参加匡社的第一次讲学,心存感激。当晚心情不错,他欣然应诺,点头称是,道:“放心,为弟记着赶考的事。”
夏天眼看就要过去,匡社的活动开展得不错,加入的会员并不多,但多为志同道合、血气方刚之青年才俊。主要成员有王夫之、文之勇、管嗣裘、郭凤跹、夏汝弼、李国相、唐克峻、唐克恕、邹大系、刘子参等十余人。他们有了平台,一同研习经文,一同讨论国家大事,一同喝酒吃饭,甚至一同舞棍练剑。每当这个时候,夏汝弼总是抚琴助兴,而众人则跟着音乐,吟诗作对,刀剑齐飞,笑声不断。
在不断的辩论中,夫之感觉自己的认知和学识提高了不少,正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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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之门下学习。
这位老人不是别人,乃包世美,字乃蔚,王夫之的少年同候当天,包世美匆匆结束课程,打点行装,他没有告知家人。%年迈的身躯独自赶赴衡州。他不怕山高路远,也不怕有去无回,因为他觉得必须“奔丧”,去见而农最后一面。自从张献忠祸乱街州以头他便厌倦了世事,选择销声匿迹,与衡州诸生再无联系。多年之间,见证了大明灭亡,大清崛起;他也听闻了老友们一个个离世,他不作声。仿佛那些血与火的岁月,以及那些热血兄弟再也与他无关。漫长的时间里,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此生对衡州和世界再无眷恋,却不承想,听闻王夫之故去的消息的瞬间,他的心胜别烈了颤,似乎突然感觉自己并没有麻木。他发现自己是那么在乎衡州,在不那些老友,在乎那永远回不去的纯真年代。
包世美终于坐上马车,几分哀痛,几分紧张,甚至突然有些胆性,一路颠簸,他却不觉得疲累。车轮滚滚,林木飞过,恍惚之中,他好像并非是“奔丧”,而是怀着一份忐忑,去赶往五十多年前的那场聚会。
1.青春损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惠之百亩。”酒馆不大,几个年轻人闷坐在里面。夏汝弼道:“但得屈子之心,不问惶惶度日。”
夫之闻言道:“叔直与屈子同心,夫之当仰视之。”
崇祯十二年(1639)冬天,似乎比任何一年都要冷,冷得人骨头打颤。
希望而去,失望而归,科举考试,夫之再次名落孙山。二哥参之也是。唯一让家人欣慰的是大哥中了乡试乙科,总算有了一个功名。挚友刘子参也中了举人,他也替友人高兴。
回到衡州,夫之和文之勇等直接进了酒馆。喝着酒,众人的苦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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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出来。夫之道:“秋闱,三年复三年,仍困于衡州弹丸之地。
文之勇更是失落:“你尚目只是两次秋围,我已经五次。”
管嗣裘大声道:“我之落榜,意料之中,论德论才,自认都比不上各位兄弟。你等皆人杰,却一次次落空,哪般道理?”管嗣裘表面上为他人叫委屈,实际上,还是在给自己鸣冤。
郭凤旺阴阴笑道:"吾辈皆不认识考官,听闻有黑幕,不好讲啊。“考场腐败由来已久!”夫之恨恨道,“腐朽之气不除,于我辈,损青春;于国家,误前程!"
夏汝弼突然哀恸起来,道:“我每每自比屈子。看来,终有一天,也得像屈子一样,纵身汩罗江中。
“可不要犯俊!”此时,旁边坐着的一位书生径直走了过来,不惑之年的样子。夫之一行进酒馆,他就坐在那里,显得闷闷不乐,暮气沉沉,眼睛上仿佛蒙着一层灰。他一直支着耳朵听夫之他们的谈话,脸上逐渐升起一丝喜悦。听闻夏汝弼说到学屈子投江,他再也忍不住了,抱拳过来道:“在下奚鼎铉,字中雪,可否叨个座?"
夫之站起来道:“原来是鼎铉兄,早有耳闻!快坐,快坐!"
“众贤弟都是青春年华,此次秋闱不行,还有下次。” 奚鼎铉将长褂捞起,坐下后,不紧不慢道,"为兄年龄要虚长诸位一轮,也曾四次不中呢。后来好歹中了举人。”
夫之行礼道:“佩服兄之毅力坚韧!恭喜奚兄榜上有名。”
“唉,这是一条不归路。”奚鼎铉摇了摇头道,“中举又能怎样?仕途遥遥,在下本想再上高楼,但两次会试皆不中。奈何?"
“兄已是举人,方圆十里,谁个不知?要知足了。”管嗣裘笑着道,“毕竟,我辈皆不如兄啊。”
奚鼎铉却摇头道:“敢问诸位贤弟,难道中举真是各位的人生终点或追求目标吗?”
众人面面相觑。夫之叹了一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吃酒,吃酒!唯酒可消万古愁!”众书生都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心头稍微轻松了一些。
都说小侄聪颖过入,尽人告知,我却让众人失望了,
王廷聘笑了、又摇了摇头说:"你自己失望揭已,夫之,成败不在一时、求学绝非一帆风眼,若皆一击即中,也就不是料举了。
夫之叹着气,道:"二叔说得极是,但我还是对自己失望。"王廷聘道:“先学做人,再想为官,时候到了,水到渠成。夫之道:“可是二叔,愚侄若无科攀立名,怎敢望官场立功?”
王廷聘无奈道:“此言也是。看来,样举乃必经之途,这天路,不好走啊!这独木桥,不好过啊!不过,为叔的还是相信你能够顺顺当当地走上去的!"
年后不久,王介之离家远去京师太学@、已过而立之年,他还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他一直帮着父亲持家,此一去,王家上下都舍不得、夫之更舍不得。亲自送大哥上船,渡口临别,夫之赋诗道:“高堂有老亲、明庭无直士。兄勿悲乙科、行行念欲止。”。
终于是春季开学的时间了,夫之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家门。那学总能给他活力、匡社的活动如火如茶,规模也逐渐壮大,渐渐地也就在衡州地面上成了气候。在郡学、在酒饱、在街头,甚至在石鼓书院,他和匡社的同仁开展着各式各样的讲学和解论,很多时候,他们的谈话和演讲变成批判现实的言辞,难免又会联想到自己的不幸,匡社的同学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千里马,而世间少有伯乐,所以,他们只能怀才不遇,是天下辜负了他们,而非他们才疏学浅,久而久之,他们就有些偏激,学社的主旨也逐渐被他们抛到了脑后,聚会就成了他们游山玩水、借酒消愁的途径。夫之甚至还写下一首诗,为这段青葱岁月留一苔痕:“青藤漏月月如丝,一径霜华涧草滋。夜打酒家门未起、寒梅惊落两三枝。”
夫之年轻气盛,怀才不遇,便以酒为友,借酒浇愁。二哥前去找他,他连二哥都认不出,口口声声说:“兄台,你是哪位?”气得二哥
1 京师太学、即北窗、明朝比较特殊、在南京和北京分别设立国子监、北京国子监
为北滩、南京国子监为南雍。
② 王夫之《送伯兄赴北雍)、原录于《述病杭忆得),摘引于《王船山诗文集(下册))
中华书局 1962 年版,第 5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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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了酒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关于夫之的谣言四起
户,王朝聘也能听到众人冷嘲热讽:
“王家三公子好不厉害!一晚喝上两斤酒,说的皆非人话。。“王家三公子声言天道沦丧,秋闹落榜,好似天下都欠他了;“王家居然出了这样一个酒肉之徒,整日满嘴胡言,好不%时候,就觉得他有点狂,现在更不得了,连皇帝老子都看不上了。王朝聘气愤难当,却一直忍着。起初,他还不相信儿子成了这样。但风言风语多了,他不得不信,尤其问了王参之后,更确信无及。但是,他还是忍着,只觉这是儿子落榜之后的一种发泄,慢慢就全好气来。但一个月这样,两个月这样,最终他忍无可忍了,而夫之却还浑失不觉。
清明时节雨纷纷。头天晚上,夫之喝得大醉,二哥把他带出门,先去见父亲。夫之身上还残留着酒气,走在路上,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国让的壮举。
二哥终于不耐烦了:“夫之,闻闻你身上酒气!如此怎去见祖先?夫之扯起衣角,嗅了又嗅:“哪里来的味道?”二哥皱着眉头道:“满嘴酒气,你当然闻不出!"
一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擦肩而过,手里提着香火纸钱和点心水果,都是祭祖的,远近各处,树林之中,山野之上,升起道道青烟。
王参之有感而发:“到了祖坟前,你不感到有愧吗?"夫之顶嘴道:"我愧对祖先,又能怎样?"
王参之拉下脸,一本正经道:“登徒浪子!眼里除了酒,还有什么!清明祭祖,神圣之事,你竟毫不收敛,沉湎酒中。”
二哥很少用这种严肃的口吻与他说话。夫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进门之前,他才胆怯起来,
厅堂之内,鸦雀无声,祖宗的灵位之前,王朝聘正襟危坐在高处。王廷聘衣衫整齐地站在一旁,一家老小都老老实实站在下方。王参之进了内堂,谦逊地给父亲请安,站到一旁,还不忘向门口看看后面进来的三弟。一进门,夫之就看见妻子忐忑不安、愁云密布的脸庞,母亲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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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受这番罪,夫之终于情绪失控,痛哭流涕:“父亲大人,孩儿错了
孩儿真的错了!” 王朝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角也流下了一抹老泪,良久才道:""
错能改,善莫大愿!你起来吧。”说罢,他拖着苍老的身躯,慢慢地"了内堂。灯光消失了,夫之从冥想中回到现实,他哭得更厉害,愧久万分痛苦难抑。实际上,那一夜夫之并没起来,而是一直跪在祖宗面前,反省、思过、忏悔。陶氏也是一夜未睡,就在几道墙后面的房子里,陪他一起苦着、疼着、熬着。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豁然开朗的他哭得更到害,却是不敢哭出声音,只趴在地上呜咽,眼泪流尽。
2.山雨欲来
春夏之交的衡州郡学,太阳从东方转到当空,树叶开始发蔫,热准也席卷了整个学堂。课堂之内,王澄川老师穿着宽松的袍子,一边扇着竹扇,一边捋着胡子,侃侃而谈,淡定又平静,额头渗出一些汗迹。台下,书生们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心浮气躁,不停地用袖口抹汗。坐在-角的夫之淡然自若,捏着笔,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听课,偶尔,左手抓住右手的袖口,在纸上写些什么。
这时,王澄川提高声音道:“平内寇,抑或御外侮?各位学子,今日,我们来议议这个话题。"
夫之心头一颤!难得,王老师要公开讲一堂不同寻常的课。他关注国事很久,大明帝国如今就处在这样的两难境地,相同的问题,他和匡社的同仁们讨论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唇枪舌剑,辩论得难分难解,最后又都化成郁郁不得志的苦酒。回顾当年大明的困境,几乎都绕不开后金入侵和农民造反。在这两者之间挣扎几年之后,皇帝下定了决心,平内乱,抵外侮,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把明帝国撕裂了。这不是学道,而是时政,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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