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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汤对于我来说只是有味道的热水,混杂着可疑的蔬菜碎片或者蛋花,放在食堂角落的一个大铁皮桶里。你得在极为有限的时间里去打捞,因为身后还有许多人排队在等。你不用幻想用减缓勺子上浮速度的方法去控制勺里的内容物多少,正确的解法是控制汤的密度---奋力用铁勺在铁桶里搅拌,让所有的东西都旋转起来,然后,你捞起一勺,得到一碗平均数,这比碰运气要好。 这样的汤我在军队食堂喝过八年,大学喝过四年,工作以后喝过十一年。在二十三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喝这种汤,术语叫做:涮锅水。我很少省略这一碗,因为唯有一口口喝下去,才觉得这一顿饭已经完满。 在那样的日子里,一顿饭清晰地分为饭菜和汤两个部分。在最短的时间内吞服完饭菜,只是为了补充能量,为了能够接着做事。能量补充完毕,终于能够慢下来,这一点点喝汤的时间是纯粹为了自己。眯着眼睛吹凉面前的一碗汤,喝掉,你在享受这个过程中的每一秒,哪怕这一碗汤里其实没有任何值得下咽的东西,哪怕下一秒你就要站起身来投入战斗。 所以,到了我自己能做汤的时候,我的一双手非常稳。 在喝过那么多涮锅水之后,一个人很容易弄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在一世之间,能够安心做一碗汤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需要快速做出决断,然后迅速转入行动。喝一碗涮锅水是人生的常态,根据我在中关村工作五年的经验,往往只有盒饭根本不会有什么汤。可乐可以无限连供应,但是一碗汤从来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当你顶住了那么大的压力,经历过那么多次战役,假设有那么一个下午,竟然无事相扰,可以让你安安心心做一碗汤,那碗汤的味道应该不错。一碗美好的汤,甚至在你还没有动手做之前,你就已经知晓它的滋味。无论那是一碗平淡无奇的蔬菜汤,还是一碗需要五个小时小火慢炖的肉汤,甚至是一碗拥有异域风情的西红柿牛尾汤或者罗宋汤,那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 不用去想原料的搭配,也不用去思考佐料的配伍,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回忆那些在涮锅水边上的片刻时光,回忆涮锅水带给你的片刻欢愉。然后,用手头的任何原料,去调和出那一刻的感受。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没有任何处理方法会有违碍,也没有任何所谓错误的烹饪方法存在。唯有全情投入此时此刻,又全然忘记此时此刻,犹如在操作来自遥远过去在现在的投影,才能做出完全超越菜谱的一碗汤。这样的一碗汤,怎么做都是合理的。 在每一次欢乐的宴饮上,人们总是会记得菜做得最好,笑话讲得最棒,酒量最为豪放的人。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做汤的人,哪怕他把全部的心意都放在了这碗汤里。能吃出来的从来只有外形,谁能分辨心意呢?当酒精在脑海里引起蓝色的生物电火花四射飞溅,当摄入的蛋白让人感觉飘飘欲仙浑身酥软的时候,一碗美好的汤为一切画上完美的句号,就像是恰到好处的落幕。人们会记得舞台上的精彩,没有人会记得大幕如何落下。 做一碗好汤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所有能够讲述的秘密就不成其为秘密,所有需要讲述才能发生的感受就不是感受。一碗好汤是一碗沉默,所有意犹未尽的部分都在液面之下。调羹轻摇,漫不经心,而时光就这么慢慢消融,月满天心,涓滴不剩。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摄影:Peter Lik
槽边往事 和菜头 2015-08-23 08: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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