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致理想读者 一日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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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羊城晚报社、广州市荔湾区委宣传部共同主办的“2015花地文学榜”昨日在广州揭晓,文学批评家李敬泽凭借《致理想读者》获得年度文学批评金奖。

《致理想读者》精选了李敬泽近年来最新的重要批评文章和访谈,囊括了新世纪以来重要的文学话题。李敬泽在获奖感言中说,“批评有其独立的价值和意义,它在理智与情感之间、理性与感性之间探索和扩展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对人性的认识、对我们的世界的认识。我和作家有广泛密切的联系,恰好我又写了一本书,叫做《致理想读者》。于是,我就是那个站在作家和读者中间的人。我很愿意站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此外,王跃文、毕飞宇、沈苇、筱敏、笛安分别获得2015花地文学榜年度长篇小说金奖、年度短篇小说金奖、年度诗歌金奖、年度散文金奖、年度青春文学金奖。(北京青年报)



致理想读者

李敬泽/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2



获奖感言全文:


首先,感谢评委诸君,感谢你们给予我这份荣耀。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于给别人颁奖,以至于接到《羊城晚报》的电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的颁奖典礼上可能需要一个吉祥物。现在你们让一个安于充当吉祥物的人站到了领奖台上,对此我满怀感激。


在这个时代,评论家或者批评家常常不得不在公众面前作出自我阐释和自我辩解:我是干什么的,批评何以成为一种志业和职业,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批评家。一般来说,人们认为批评家是作家和读者之间的中介,虽非必不可少,有了当然更好。这种看法的确勾勒出了批评的某些基本功能,我想,这个奖授予我,也许就是对这些基本功能的强调,我和作家有广泛密切的联系,恰好我又写了一本书,叫做《致理想读者》,于是,我就是那个站在作家和读者中间的人。我很愿意站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但是,我也认为,批评的功能不限于此,批评有其独立的价值和意义,它在理智与情感之间、理性与感性之间探索和扩展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对人性的认识、对我们的世界的认识,不管站在哪里,批评家们都对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生活负有隐约而深远的责任。我想,这正是我们以批评为志业的根本原因。


所以,我要向本年度评论家奖的各位候选者表示深切的敬意。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平素羡慕、嫉妒、敬畏、敬重的同行。从他们之中被选定授予这个奖项,我感到诚惶诚恐。我读过本年度候选的大部分评论着作,这些着作充分体现了批评在这个时代的力量与尊严,我为能够跻身于这些朋友中间而感到骄傲。



《红楼梦》:影响之有无(节选)


古典说部的大特点就是悲感。《三国演义》、《水浒》到最后,万木飘零,英雄凋尽,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金瓶梅》到最后更是数尸体,世界无可救药地崩坏塌陷。


这并非“悲剧”,而是悲感——我是说这并非西方式的悲剧,我们对人生与世界的关切是并非是一个人与社会的、超验的命运的对抗,而是一个人面对自然节律,此生之有涯,宇宙之无尽,所生的虚妄无力之感。


《红楼梦》里,“封建势力”的代表贾政,与贾宝玉之间的冲突,若放在后世,比如写《家》、《春》、《秋》乃至《雷雨》时,那一定会真的弄出西方式的悲剧来,但其实在这书中并无悲剧,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恩义情谊仍在,到八十回末,贾政几乎就是一个隐藏着慈爱的旧式中国父亲——无他,曲尽人情而已。


对于《红楼梦》来说,要害不在于此,不在于谁和谁的斗争,而在于一种浩大的虚无之悲,它和其他说部有一个确切的分别:在《三国》、《水浒》、《金瓶梅》中,人物对这人世之悲并无自觉,他们是草木而不知自身将要凋零,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虚无感属于作者和读者,但在《红楼梦》中,这份悲却在人物的内在意识中牢牢地扎下根去——成为自我倾诉和倾听,成为弥漫性的世界观,成为一种生命意识。


这一份悲,在中国传统中源远流长: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树犹如此,情何以堪!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境花水月,如电如露如梦幻泡影,悲凉,悲之所以是凉,是因为秋天来了,冬天也要来了——那么春天还会远吗?但对中国人来说,这不过是浪漫主义的呓语,春天来时盛开的已不是此身此世。曹雪芹呼应着一个伟大的传统,被无数诗人、无数心灵纤细的中国人反复体会的境界。


但曹雪芹的伟大创造是,他的无比悲凉就在无比热闹之中,他使悲凉成为贯彻小说的基本动力而不是曲终人散的一声叹息。他是如此地深于、明于人情和欲望,他痴缠于爱欲,但是,他为中国的叙事文学引入了感受生命的新向度:死,爱欲中的死。《金瓶》、《三国》、《水浒》,其中人谁是知死的呢?皆不知死,皆在兴致勃勃地活着,直到时间的镰刀收割,空留后人叹息。


——不到中年,不知宝玉之好。这个少年所含蕴的巨大悲感,在中国文化史上的意义或许只有哈姆雷特之问在西方文化中的意义可堪比拟。他们都提出了所在文化中生命的根本问题,哈姆莱特所困的是个人的选择,贾宝玉所困的是:这一切、这此时,这此生、此身究竟有何意义?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红楼梦》为什么对现代以来的中国文学甚少实际的影响:贾宝玉作为一个小说主人公实际上是不能成立的,他不动,或者说他的不动就是他的动——哈姆莱特的力量也在于犹豫不动,但贾宝玉的不动更为彻底。


我一向认为,《红楼梦》是一部现代主义的小说,贾宝玉的不动堪比加缪的《局外人》,但贾宝玉与局外人不同的是,他于一切有情,没有哪一部小说对此在的世界如此贪恋但又如此彻底地舍弃,这是无限的实,亦是无限的虚。


正在此际,可以看出我们和《红楼梦》之间的隔膜,我们可以无限的实,但我们却不知何为无限的虚。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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