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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我之喜欢苏曼殊,先是因为这位“行云流水一孤僧”那些清新的诗句,以后看到他感怀身世的小说,在新旧文学的交汇点上,他那哀怨动人的伤感文字,他悲剧的故事,处处都吸引并影响过我的少年时光。他的诗和小说不是田园牧歌式的优美如画,也不是革命的高歌猛进、慷慨激昂,他的调子常常是忧郁的,仿佛有着无尽的惆怅,我把它们看成农业文明走向衰落时的挽歌,在以后郁达夫的作品中我们依稀能找到一点苏曼殊的影子。
1898年,有一半日本血统的少年苏曼殊东渡日本求学,先后进人横滨大同学校、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等学校,参加过“青年会”、“拒俄义勇队”、“军国民教育会”,踏上反清之路,为此不惜与资助他的表兄闹翻。1903年9月,他回到上海,写信给表兄,表示“今日黄浦投江死”,实际上就是与表兄决裂。当时正是“苏报案”发不久,他在苏州吴中公学教书,给章士钊等人办的《国民日日报》写稿,翻译雨果的《惨世界》,成为最早将雨果作品翻译成中文的中国人。在他身上,既有“芒鞋破钵何处去”的自我流放一面,又有反抗社会黑暗、向强权说不的一面,“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的诗句可证。他不断地流浪、自伤,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理想的出路,其中有他自身性格的原因,比如敏感、脆弱、自卑等,也有他身世的原因,比如童年的遭遇,后娘的苛待,畸形的家庭环境对他的伤害太深,使他摆脱不了那种阴影。与他同时代的好友陈独秀、冯自由、柳亚子等不同,当他死时,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已大放异彩。
1903年冬天,《国民日日报》停刊,他带着好友到香港找《中国日报》的陈少白,受到冷遇,生计无着,愤而削发为僧,从此以和尚自称。他的血其实未冷,1904年春,他还曾决心用手枪暗杀康有为,表达对保皇派的强烈不满。因陈少白等人力劝,才没有实施。也是这年秋天,他在长沙参加华兴会,起义流产,他在上海还参加过华兴会的秘密会议。说到底,他还是那个时代一腔热血的少年志士。他身上的病态显示了一个转型尚未完成的非常态社会的特征,时代之病通过一个诗人、僧侣的人生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五四”前夜的中国,他四处飘零的短暂人生,不幸的身世,让人羡慕的才华,处处都能打动人心。他写的是旧体诗、文言文,但他的诗文清新可读,有了“一脉清新的近代味”,字缝当中已是晨光熹微,长出了近代意识的几瓣嫩芽,预示着新文学黎明期的到来。
1918年5月2日,35岁的苏曼殊在上海离世,他对杭州怀有深厚情感,一度在西湖雷峰塔下的白云庵昼伏夜出,写过许多有关西湖的美丽诗篇,《住西湖白云禅院》是其中之一:
“白云深处拥雷峰,几树寒梅带雪红。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
始建于宋代的白云庵,清末民初时的主持叫意周和尚,这是个革命志士,小小的白云庵因此成为秋瑾、陶成章等革命党人出没的地方。意周和尚说,苏曼殊白天老是睡觉,到了午夜披了短褂,赤足,木屣,在苏堤、白堤到处跑,尽享湖山夜色,不到天亮不肯回去。他以酒当茶,诗画自娱,风流洒脱,常常手头窘迫,向庵里借钱,然后汇到上海的一个妓院。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从上海带来许多外国的糖果、香烟,他则躲在楼上吃糖、抽烟,饭也不吃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浪漫、颓废,在诗、书、画、酒中将青春消磨殆尽的诗僧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被黑枪击中,倒在血泊之中,三天后离世,普天共愤,举国同悲,眼泪、愤怒铺天盖地,从上海到北京,整个中国都为他的死感到痛苦,孙中山他们选择了武力抗议,就连留恋于水光山色的苏曼殊都坐不住了,他在西子湖头愤然写下《释曼殊代十方法侣宣言》(也称"讨袁宣言"):
“……衲等虽托身世外,然宗国兴亡,岂无责耶?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结,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魄!尔谛听之。”@(
傅国涌 2010-07-15 08: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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