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
以前我看演出,不管演出多好看,也嫌谢幕时观众们鼓掌时间太长,我总是随便拍拍手,拍着拍着就尴尬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恰到好处地收场,可大家还在很有耐心地拍。有时候,在幕拉起来到重新打开演员开始谢幕之间的短暂时间里,我已经身不由己地飞快地从座位上站起,一路打着招呼挤过旁边的人,逃到中间座位和侧边座位之间的过道上了,并且马上一直线走到剧场门口,急着走出去了。
始终不能很好地享受谢幕,是为什么,是不喜欢谢幕这样的再见吗?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在剧院工作的朋友请我去看外国童声合唱团的表演。演出很可爱。每一支歌唱完,经常在国外看演出的朋友都很大力又频率很快地鼓掌,啪啪啪啪,意气风发的。好,我也试试看,不要再软绵绵地拍手了。这样想着,我也比平常用力而快速地拍。结果很奇怪地获得了一种乐趣。我从此都这样拍手,感觉自己从其他轻声拍手的观众中脱颖而出,还感觉我的拍手切实地鼓励到了台上的演员。
不过,演出中间这样拍手是可以的,谢幕的时候我仍然缺乏持久力。好想快点拍完手回家去。一次散场后,我站在夜晚的好天气中,就在马路上想到了答案。刚毕业看得起演出的那几年,我没有钱住在市中心,住在很远很远的郊区,晚上必须赶上末班车和末班地铁,对于演出几点结束十分在意,因此无法在谢幕时坐定。我一定就是从那时候染上的,想在谢幕时溜走的病。
有些再见是需要排场的,穷人缺少那样的余裕。穷还是一支质量很好的记号笔,只要在身上写一笔,是擦不干净的。
梦。
做梦做到去世的外公,只有一次。
我当时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上,不知为什么走到后门站着,一看,已经有一个老人站在那里。起初他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我再仔细地看他,他的形象具体起来,我突然认出他是我的外公,他像生前一样瘦瘦小小,眼睛明亮地看着我,神情是很温和的。由于在梦里滤掉了生死的概念,我并没有意识到相见有什么不对。我说,你要下车啊?你不要下车了。说着,我往车厢前面张望,这时我的造梦工厂又制造出一个人来。我的一个表妹也出现在了梦里,比起我来,她是与外公更亲近他的外孙女。随着我的那一望,新出现的表妹坐在了车厢前面两人座的位子上,身边空着。所以我对外公说:妹妹也在那里,你去坐在她旁边。
那天醒来后我有点难过,我把无法在人间留住的外公,留在了梦里一辆公交车上。
辞职。
从面试开始,我就不喜欢那间公司,因此一入职我就对朋友宣布:我呆不长的,马上就去找新工作!但是说完那话,竟然有八年,一直呆在那里没有动。
在一间公司做久了,就好像是和老板结了婚。能走到一起,虽然不怎么喜欢,起初总是相互还能看得上。劳动和报酬,一方能给的,另一方愿意收的,大概相衬。时间长了,我们这一对,越看对方越讨厌。劳资双方的感情破裂了,像一块地壳,受到挤压后一旦在某处断裂,绝对是拼不回去的。
那一年的年初,遇到一份新工作,我打算走了。不过,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没有马上提交辞职信,而是像没事一样参加了公司年会,我冷眼旁观热闹的场面,还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个三等奖。接着是团队游,我也参加了,享受着公司出钱订的机票和酒店在外国游玩,怀揣一个同事也没告知的秘密,每次目光触及老板,心里便说“回去就和你分手”。真有一点快意。
结束了团队游,我立刻就辞职去了新的地方上班。
后来我有时候在马路上地铁上也会想,尽管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肯定有许多人正在对另一些人谋划一次突袭的告别。他们就包藏着那种心思,若无其事地走在路上。
放学。
你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人们一起说再见的次数最多?
不是机场或火车站,我认为是每周一至周五下午三点多钟,在学校附近。
一团放学的小孩从学校里走出来,他们吵吵嚷嚷地跑到附近的路上,像血液流到空的血管里,在每一个血管的分叉处,都有小孩和另一些小孩分开,他们就要道别。与此同时,另一个学校附近也正发生一模一样的事情。所有学校附近,状况都差不多。最后,相互道别的小孩们,均匀地流散到了城市的血管里,下午三点以后的城市面貌就不一样了。
读幼儿园的小小孩,许多是非常喜欢说再见的。大概和这是他们最早学会的词语之一有关,他们学习的时候,往往是伴随着挥手的动作,能够听指令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还会得到大人的赞扬。放学的幼儿园门口,气氛真是好,小孩会久久地喊一声好朋友的名字,喊一声再见,再喊一声名字,喊一声再见,做成一个很厚的道别之声的汉堡包。直到实际上他们已经被各自的父母领着分开了一百米,还在热情地道别。
能把再见喊得这么让人欢喜的,世界上也只有小孩了。我最喜欢路过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下午放学的幼儿园门口,路过多少次都不会厌。
(本文选自「一个」App VOL.847的文章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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