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閱讀 |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 簡體 傳統 |
凤凰网读书频道“文学青年”第十期:田耳专号 《天体悬浮》节选《洞房》 时间已到,我和夜宝、鬼妻打车去到城南君悦达生酒店。春姐一身喜装在门口迎客,发烟,娇俏之态溢满脸颊,大惊小怪地说你来啦哈,你也来啦?喔哟你怎么还亲自过来……揪着我照样喊王八羔子,几多亲切。 符启明穿得很正式,一身大翻领夜礼服,颈子上扎了领结,周润发演的许文强,死的时候就这行头。他往大厅中间一站,总管的作派。沈颂芬也在的,还是做讲座时那一身银白裙装,负责招呼俱乐部的人上楼。 我进去,符启明叫我帮着他一起安席,我问他怎么没见光哥。 “你白痴啊,今天是女方办的酒,明天天亮时光哥才带人来迎亲。” 我想起他俩初见时的情景,那时我就感觉某些事必然发生。此时,我搞不明白,他俩没走到一起也就算球了,春姐嫁给别人他何必这么起劲? “你怎么不娶她?” “……今天不说这个。”他瞥我一眼,问我怎么就穿件夹克。我诧异,说不穿这个,难道也搞成你这样?他喃喃地说:“呃,这事还没跟你说。”我问他还有什么话没说。他无暇顾我,往前蹿出几步,迎接刚走进大厅那拨人。 六点多钟,吃完了饭,一楼的亲友团没留下多少人,俱乐部的人都原地待命。酒店门口停着四辆豪华大巴车,还有两辆货车。留下来的人依序上车,往城外开拨。 盘石坡只有不到一小时车程。坡底有一怪异的洞穴,并不大,但一条两丈宽,水深流急的溪水不是自洞内往外淌,而是反向运动,长年不竭地往洞里倒灌。杞人俱乐部搞起来以后,符启明发现,这一处巨大的缓坡是野外观星的好去处。 车队最后一辆货车卸下来的是一批帐篷,俱乐部的人搭帐篷早已轻车熟路,三两个一组,转瞬间在这一片坡头搭起大大小小几十顶帐篷,像是一场秋雨后枞树间蹿出的野生菌类。天山分界的地方还有一丝红光,此外天空深蓝,一脉山体呈现暗黑色调,如同浪头一类事物,做出向上拍卷、排排挞挞腾空而去的姿态。启明星已现,看看这天空深蓝底色如此澄澈,今晚观星应是绝佳时机。除了帐篷,货车上还卸下来成捆的劈柴,符启明指挥着俱乐部一帮小青年将柴捆堆成一堆,堆起了尖。显然,一场篝火晚会蓄势待发。 这个符启明!我不由得感叹,他总能让人一不小心踏入意外。有一天,说不定他也会把别人一手拽入异次元空间。我走到马路边,见货车上还有巨大的礼花弹。我很愿意燃一只烟,凑在引信上看着火头飞蹿。我看看头顶的天空,这片天空过不久会被反复地撕开。此刻它毫无觉察,一如往常,把星星三三两两地贴出来,像是半大小孩脸上痤疮初萌。 符启明朝我走来,夜色掩饰不住他的亢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别在这里当小工,有正经的事情等着你做。他指着半坡一个较大的帐篷叫我过去。 我进去,有两个人等着给我换衣服。我认得出来,他们是符启明公司里的人,举手投足经过专业训练,我甚至怀疑其中一个光头被阉过。他们拿出一套看着很严肃的衣服要我换。我问:“要我当主持人?不行不行,我一讲普通话,舌头不光打卷,还打结。” 疑似被阉的那位说:“哪有?等一会你站在符总身边就行,什么话都不要说。” “那是什么意思?” “符总没有具体交代。”他说着就帮我脱衣。被他阴阳莫测的目光剜了几下,我忽然变得很顺从,摊开手,衣服被剥下,马上又被穿上。外面有个女人问我好了没有。我刚说声好,她就进来。是沈颂芬。她换上一件浅粉的礼服,背上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到底怎么回事?” “等下篝火开场的时候,你陪符启明,我就陪着春姐。” “搞得像是结婚一样。”我看看她。她那一身和我这身挺搭配。 “要结婚也是别人的事。”她暗自一笑,说等会符启明和春姐站中间,我俩各自站在一侧。我嘀咕,那就是伴郎伴娘。我都已经结婚了,当这个不合适。沈颂芬说:“符总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你陪着他。” “他们当真结婚啊?” 沈颂芬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说他俩是主持人。她又提醒我等一会不要出乱子。陪衬也要有陪衬的样子。“符总真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她这么解释,我还是感觉今晚一切都无可挽回地变得怪异。沈颂芬那语气,疑似符总的小秘。疑似被阉的人给疑似小秘整理一下蝴蝶结,还歪着脑袋打量一番。 天全黑以后篝火就烧起来,几阵山风一鼓噪,哔剥声音持续不断,空气受热轻度变形,我眼中的人们两头稍尖中间微鼓,个个都是梭型。我和沈颂芬并着排走过去,符启明和春姐在我俩身后一丈开外,也并排走着。符启明换了一身白,领结相应地变黑。 礼花弹此时放向天空,升到最高处骤然炸裂,一片白光未逝另一片又已铺开。远天回旋起隐隐雷声,盘石坡一时亮如白昼。人们的目光首先沐浴着我俩。有一刹那,我误以为这是我俩举行婚礼。我和王宝琴结婚的时候,没有任何走红地毯的仪式,这个夜晚,像是要补足我的遗憾。 符启明和春姐款款走来,我和沈颂芬顺然地闪到两旁,肃立。他俩宣布杞人俱乐部第一次篝火晚会现在开始。符启明致辞,春姐答谢前来捧场的各位朋友,能够在婚礼之前这个夜晚陪自己度过。一切很程式化,符启明也没搞脱口秀。春姐唱了一只歌,竟是英文,记不住的地方就哼。篝火晚会像是大型的烧烤盘,有心把每条人烤得两面焦黄。我希望篝火早点变成灰烬。俱乐部的兄弟姐妹大都有备而来,抢着表演节目,尽显麦霸本色。晚会的后半截当然是交谊舞时间,我和沈颂芬捉对,仿佛也是顺其自然。她脸上有月光,我闻着她的气味,忍不住回忆往事。我的第一次,就是和怀中这个女人--竟是和怀中这个女人呵,恍如隔世。踩着碎乱、笨拙的舞步,我难以自控,开始非非地想入,但他们按某种青年交谊舞的程试交换舞伴。沈颂芬被旁边细高个劈手拽过去,一个很胖的妹子几乎同时横塞到我怀里再一换。一闪神的工夫,我怀里的胖妞又变成了鬼妻 跳了两曲,我退出跳舞的人群,找块柔软的草丛坐在上面。沈颂芬稍后也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我感受怎么样。我说好是好,但我们回不到从前的。她说按爱因斯坦的理论,我们如果以超光速脱离地球,并自宇宙中回望地球,地面上的事物将呈现时间倒退的状态映入眼帘。只要速度足够快,时间差积累得足够多,我们就会看见从前的某一刻,比如我们初识的那一晚。那一晚我们就在一起看星星。 我纠正她:“你在看星星,我在抽烟。那天我喝多了。” 我回到刚才换衣服的那顶帐篷,脱了外套。沈颂芬仍然跟进来,我不知说些什么。“是不是紧张?”黑暗中,她应是在笑。我说有什么好紧张?她说不想睡,不如说说话。 “……今晚,你感觉到什么没有?”她坐下来,见我语塞,又提醒,“跟我俩没关系。” “真像是在结婚,符启明和春姐。” “不算太迟钝。最近这段时间我陪春姐陪得多,她有什么话喜欢跟我说。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离开了火堆,她似乎有点冷,我将外套盖在她身上。她说了声谢谢。“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春姐、符启明和光哥三个人的关系一直扯不清楚。” 我点点头。两女共事一夫的事情确实不少,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也不鲜见,难得的是他们一直相处融洽,要抓成典型可以作为建设和谐社会的一个学习榜样,放到人类学里头说不定也是一种新型家庭模式。我说:“其实这种现状,男的可以无所谓,女的跟不起。春姐年纪也不小了。” 她点点头:“女人这一点很悲剧,过了二十五就会嫌自己老,男人五十二还可以玩风流。” “……这里就当成娘家,明天一早光哥来这里接亲,是吗?” “是,是春姐和符启明的主意。你应该看出来,今晚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符启明和春姐抢在前头先结一个婚,不登记的婚,但形式上做在前头。这也算了结春姐的一个心愿。然后,她再嫁给光哥。这一晚,春姐连着要结两个婚。” “就刚才篝火晚会算是他俩结婚?”我用了惊诧的语气,其实一下子想起,他跟小末也不扯证办过婚宴的。这种事对符启明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了。 沈颂芬说:“也不是……现在两人说不定已经进洞房了。洞房就设在那边水洞子里头,符启明上午就安排人先布置好了。” “符启明这算是什么?创意吗?光哥知不知道?” “呃,光哥能娶到春姐,就因为他都知道,还愿意承受。春姐能赚钱,光哥已经离不开春姐,他就喜欢搭帮春姐吃吃软饭。只要春姐不甩开他,他宁愿当王八。” “甘心当王八竟是光哥最大的优点。王八一当,一辈子吃喝管够。”我不由得苦笑。 我还是热,走出帐篷吹吹风。远处篝火已经熄灭,缓坡上有星星点点的手电光,俱乐部的人正在看星星。那水洞子离我大约两百公尺,隐约的水流声传进耳里,不绝如缕。我想,这个洞房,可真够正宗,实打实搞在洞中。里面肯定燃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想亮电灯都不行,柴油发电机突突突一响,洞房里两个光人像一遍遍地享受机枪扫射,还能有什么鸟情趣? 也许他俩正在造人。 回到帐篷里,我依然烦乱,问她:“符启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喜不喜欢春姐?为什么就不能娶她?春姐就因为年纪大了点,憋不住了,就把光哥拿来将就一下?”在我印象中,春姐也不是这种女人。 “这个春姐也跟我说了。符启明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变化,怎么说呢?他越来越不行,对女人越来越没有兴趣。好像跟观星有关,像是练了葵花宝典,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 “这理由太狗血了吧,日本卡通书里都翻不出来。” “而且,他不但不以为这是出毛病,还感到沾沾自喜。” “……像脱离了低级趣味?”我想起符启明说话时那种谵妄,又想起他跟我说的那些话,宇宙射线将他阉割了。但是我仍不肯信,符启明在我印象中从来就离不开女人。我说,“他会不会是故意造成一个假象,甩开春姐?” “你小看春姐了,春姐的智商卖掉一半都还是聪明人。她自己看出来,符启明身上真出了问题。符启明现在对女人的身体有了一种厌恶,有本能的排斥,而且越来越明显。他在春姐面前想掩饰,春姐自己看穿的,欲盖弥彰晓得不?这和移情别恋不是一回事,也完全装不出来。” “今晚入洞房又是怎么回事?” “早几天,符启明用罗盘过来堪舆,他认为那个洞子里有强气场,只要接了里面的气场,他就会恢复正常状态。” “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春姐打算怀上他的孩子,要是今晚符启明有本事,以后春姐就生下他的孩子,但父亲要让光哥来当。春姐坚信符启明的遗传基因是最优秀的。要是今晚不行,春姐也就死了心,帮光哥生孩子。” “天呐。”这时候我对任何怪异之事都感到麻木,却习惯性发出讶异之声。 我俩转移话题,又扯别的,这几年确实也积累了一些多话,但彼此都小心翼翼,不谈感情。和符启明春姐的事情一比,谈感情口味都变淡了。 午夜过后,她爬到睡袋里睡。我根本睡不着,出去逛。我在一丛灌木边打坐许久,稍一睁眼,被头顶的月光结实地晃了几下,我忽然想往那边洞口走。我就这么干的,这又不是难事。当我顺着若有若无若断若续的小路走向那边,疑似被阉的光头再次出现。月光下,他堵在小路上并告诉我不能往那边去。 “为什么?” “山有山鬼,洞有洞妖。”他呵呵地笑,笑得鬼气阴森。 天麻麻亮起的时候,沈颂芬被一阵响炮声闹醒。她睁开眼看了看我,问是光哥来了吗?我说是,接亲的车队从路口一出现,这边的人马就开火了。盘石坡的活动即将收场,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打烊的气息。沈颂芬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抹平褶皱,脸忽然凑过来,示意我亲她一下,唇吻。我也就亲了,只一下,舌头不搞出来。 “感觉怎么样?” 可能是昨晚讲的那些事影响,我觉着她的笑容也隐含着某种捉摸不定的意味。我品咂了一番,告诉她:“呃,和我老婆差不多。” 本作品由田耳授权《文学青年》发表,转来请注明出处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2:31
稱謂:
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