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戴着面具 《文学青年》田耳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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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网读书频道“文学青年”第十期:田耳专号

田永,笔名田耳,湖南凤凰县人,197610月生,土家族。1999年开始写小说,2000年开始发表。2003年居家,以自由撰稿为职业。迄今已在各种文学杂志发表长、中、短篇小说60余篇,近200万字,被各种选刊、年选选载数十次。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衣钵》(2014年);中篇小说集《一个人张灯结彩》(2008年)、《环线车》(2011年);长篇小说《风蚀地带》(2008年)、《夏天糖》(2010年)、《天体悬浮》(2014年)。200710月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20144月长篇小说《天体悬浮》获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




孤独、见证、寻找、等待、冒犯、自由、偶然、奇迹

——关于自己的作品,田耳选择的几个词



田耳其人


·觉得我倒跟老顽童挺像的,虽然我还算不上老,熟悉我的人大概都会这样认为。

·我喜欢把两种相反的力量加诸一个人身上,让他(她)面目不清,身份游移。我在生活中碰到的许多人,原本也是这样。

·抛头露面不是我该干的事,也不是我能干的事,曝光这事,很可能拉低我作品的分数。

·安静的生活是我向往的,走上大街被陌生人认出来是很痛苦的事。

·我觉得张爱玲说的”成名要趁早“害了很多人,她是天才可以这么说,但太多俗人不自量力地听信了,只能是自找没趣。

·马尔克斯说,最适合作家的生活方式,是白天呆在一座孤岛,晚上住在一家妓院。



文学青年周刊:你曾说最初打动你,让你迷恋有加的小说是《射雕英雄传》,你觉得自己的个性,像大家熟悉的金庸小说中的哪个人物?


田耳:恰好山西大学王春林教授放出一个近似于玩笑的对应:“若真的袭用金庸笔下的人物,会把谈论的范围局限在”70后“小说家之中,而且更进一步地局限在”70后“男性小说家。从这个角度切入,我认为有六位思想艺术水准难分轩轾的小说家:“东邪”李浩,“西毒”弋舟,“南帝”路内或田耳,“北丐”张楚,“中神通”徐则臣。这里的纠结处在于,路内和田耳到底谁应该是“南帝”。如果路内是“南帝”,那么另一位田耳,自然也就是“老顽童”了。反之亦然。“


看到这说法那天,正好跟一帮作家朋友在一起,聊到这事,觉得我倒跟老顽童挺像的,虽然我还算不上老。熟悉我的人大概都会这样认为。老顽童的独门绝技是双手互搏,而我认为自己是挺矛盾的一个人,在语言上追求粗而不俗,力图找到雅与俗的结合点;在情绪处理上做到理智与激情的平衡,在人物塑造上也喜欢弄得多重、复杂,具有冰炭同炉的品性。我写了一些亦正亦邪的人物,比如《天体悬浮》的符启明、《夏天糖》的江标,还有《一个人张灯结彩》里的钢渣。总之,我喜欢把两种相反的力量加诸一个人身上,让他(她)面目不清,身份游移。我在生活中碰到的许多人,原本也是这样。


文学青年周刊:你曾在一段时间里,近乎”啃老“地在家里住着写作,甚至有人觉得你精神有问题,那时对写作是怎样一种执念?


田耳:当时确实被人开涮,还记得有人当面质问我凭什么想当作家。其实不在乎,相信自己能写出来,写不出来也认栽。虽然很多朋友都说我性格执拗,其实我知道自己不会往死胡同里钻。我自认为是精神严重正常,神经还有些粗大的人,从小无缘无故就有安全感。这可能是家传的风气,我父亲我弟弟也是一样的性情,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不饿死就不晓得着急“。写作也并非执念,确实好玩。我总是想个大概,每天趁状态最好的时候写一段,写的时候临时起意的词语和句子很多,这些都能愉悦我自己。这乐趣十足诱惑我,相对于这份乐趣,收入微薄根本没放在心上。


文学青年周刊:而当你在2007年凭借《一个人张灯结彩》,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今年又以长篇小说《天体悬浮》获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给你的生活、写作都带来怎样的变化?对于圈内圈外的知名度,这两者不平衡的时候,你怎么看?


田耳: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可说是改变了我的命运。零八年县里要给我解决编制,安排到文联工作,我还提了要求,说要坐办公室就不去。县长张永中表态,要写作品的田耳,不要坐办公室的田耳。因这奖,2008年评上高级职称。今年调入广西大学工作,都可说是获了鲁奖的连锁反应。


我觉得目前状态挺好,其实我能一路写下来,是因为总感到写作给我的东西,远比我期待的多。朋友弋舟老说我文运极好。圈内可能很多朋友看过我的小说,这就足够。我是不太在乎大多数读者,我主要在杂志赚稿费,没有真正进入过出版市场。与陌生的读者交流,我难免有所保留,主要是因为我说话有时不拐弯,易得罪人。现在的人心里都满满地装着自己,有时表示喜欢你的作品,是你的粉丝,你也不必太当真。我碰到过读者找到我要与我交流,发现我不太愿意交流,或者交流不是预期中的顺畅,脸一下子就拉了,大概是觉得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抛头露面不是我该干的事,也不是我能干的事,曝光这事,很可能拉低我作品的分数。安静的生活是我向往的,走上大街被陌生人认出来是很痛苦的事。一晃也快四十了,一直安安静静地活过来,我挺满足现在的状态。我觉得张爱玲说的”成名要趁早“害了很多人,她是天才可以这么说,但太多俗人不自量力地听信了,只能是自找没趣。


文学青年周刊:但你很神秘,你朋友说田耳”手机只是通话,电脑只是稿纸,互朕网里最多的活动是淘书“,到现在你都也很”神秘“的没微博、微信,但同时又说你热衷PARTY、聊天、酒局。为何会作出这样隐秘又闹热的选择,基于什么呢?


田耳:如果没有微博和微信就算是神秘,这神秘未免太廉价。我不用,是觉得目前拥有的交流方式足够,获得的信息量足够,不必扩大信息源。再者我对微博、微信的传播能力没有把握,不敢轻易使用。我喝了酒喜欢乱说话,现在用电话或QQ,酒后要骚扰某位朋友,也是单掐,不会伤及他人,但要是酒后在微信上发表过分的言论,可能会得罪很多人。作家东西前一阵老劝我上微信,当我把这层顾虑说给他听,他马上就说你还是别上为好。


我不知道PARTY指哪种形式的聚会,但酒局上聊天是我一直喜欢的娱乐方式。我享受这种娱乐,从朋友们嘴中也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马尔克斯说,最适合作家的生活方式,是白天呆在一座孤岛,晚上住在一家妓院。我觉得马尔克斯总是有诛心之论,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晚上住在妓院违法。所以我还是享受喝夜酒找朋友聊天,既是习惯,又很安全。不上微博微信,爱喝夜酒聊天,这并不矛盾,个人的小小选择而已。


文学青年周刊:你朋友说,你藏书有三层楼,还有很多珍本。对于这个爱好,你自己有什么”伟大“的计划吗?藏书也是代价不菲的,尤其做古旧书、珍本收藏,作为一个作家,你是如何解决书款问题的?


田耳:朋友的记忆真是严重有问题,我的藏书都在二楼,摆满了两间屋子,还有两间也摆放了不少。我专门清理过,大概是一万三千册的藏书,谈不上珍本,也没钱淘善本书。我淘书很随性,阅读是第一位,当资料是第二位,有些书装帧设计让我眼前一亮,费钱不多,也淘来,还喜欢淘大套的丛书,看着一本一本书归队,很有乐趣。我淘书正是因为钱不多,而书很廉价,给我物超所值的感觉,我买别的东西总觉得物价虚高,不值这。现在大多数人都忽略书,书经常随手一扔。我把书聚起来,整齐地摆到书架上,感觉是给它们恢复了尊严。我乐意伺候这些书本,这个爱好也让我能够更享受地呆在书房里写作。


文学青年周刊:从你藏书选出十本最经典的书你会选什么?(田爱民提)


田耳:


1、《佩德罗·巴拉莫》,我将其视作可仰望却不可企及的文学最高峰。


2、《红色骑兵军》最伟大的短篇小说集,后面不带之一。


3、《过于喧嚣的孤独》偶有烦燥,这本书可以当成镇静剂。


4、《释梦》我坚信是弗洛伊德,是这本书教我如何似是而非地分析、表达、讲述头脑中那些变幻不定的想法。


5、《弗兰德公路》看这本书就是让头脑经历一次长跑训练。


6、《白鲸》我最喜欢的小说开篇一句,来自这本书:叫我以实马利!不讲道理,简单至极,却久嚼不厌。


7、《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选》枕边书,里面的诸多篇什都应该随时翻看。


8、《大盗巴拉巴》这个长篇教给我如何去写人物的心路历程。


9、《动物凶猛》我已经看了三十几遍,已经形成惯性,还得反复看下去。


10、虚位以待。家中一万多本书,你只给我十个名额,我必须留下一个机动名额,给别的书留有机会。



田耳作品


·我没想是否要让这成为我作品的一个特色,我比较警惕风格的形成。

·追求卡佛那种简约风格,不多一个废字;而我写得比较松弛,很多时候跟着感觉,信马由缰。

·古人说此心安处即吾乡,但现在很少能找到让人安下心来的地方。

·乡镇最吸引我的就是那些欲改变命运的能人,他们起点很低,他们闹劲很大,不怕折腾,甚至喜欢折腾。

·最有故事的,当然是亦正亦邪的人。



有关题材


文学青年周刊:李敬泽说,”田耳是讲故事的人,田耳戴着面具。他的故事通常不指向他自己,似乎他并非一个书写的中心。“在风格层面之外,这句话是否也可以从内容方面来理解?你的作品中涉及到的经验内容较为庞杂,它们是否都与你的实际经历有关?


田耳:可能都有吧,在语言、叙事策略,甚至腔调、节奏方面我都会作出调整,为每一个题材配搭最合适的表现方式,这也构成我写作乐趣的一部分。我下笔很快,以前也不怎么修改,大都一次成型。更多的间歇时间,我力图忘掉以前的写作,忘掉积累的写作经验,想象自己从来没写过作品。这很难实现,但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我基本上没写过自己的经历,我个人的经历也很贫乏、苍白。作品中一些具体的人物可能脱肿于某个熟人,一些具体的细节是实际的经历,但一篇小说都写自己的经历,基本没有。


文学青年周刊:你很多小说是用警察的视角、探案故事的模式来结构小说,比如最近的《天体悬浮》也是,除了因为你找故事恰好找到了这个题材。这种写法对你的诱惑在哪儿?这种写法会成为一个田耳作品的关键词?


田耳:警察的视角可以相对合理地进入一个个私密空间,而探案高手往往都对世道人心有深刻的洞察,对现场每个细节给予足够的关注,这一点本身就和小说家特别像。再说要想让小说一遍一遍地吸引人,有些元素有些招数可以提供最基本的保证,探案模式就是这样。我本身是推理迷,从多年的写作来看,我也有能力写探案故事。


我没想是否要让这成为我作品的一个特色,我比较警惕风格的形成,当年获鲁奖后有的杂志约我写探案故事,我都拒绝,不想被类型化。但如果读我小说的人得来这样的印象,我也只能认账。


文学青年周刊:另一位70后作家阿乙也喜用类似方式,你如何看待你们两人间的异同?


田耳:阿乙的作品我读了不少。除了题材外,我觉得彼此的差别还比较明显。他写得非常严谨,对词句的推敲非常用力,追求卡佛那种简约风格,不多一个废字;而我写得比较松弛,很多时候跟着感觉,信马由缰。他写过一个创作谈说要为每一个字拼尽全力,我不这么看,也无法想象每天上千次地拼尽全力。我认为小说是可以有废话的,是可以有问题的,只要这问题不构成硬伤就行。小说里有废话没关系,只要你说的废话读者读得下去,甚至愿意读。小说如果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可能是平庸的,我喜欢的很多小说都存在不少问题,但这些有问题的地方,往往令我玩味不已。


文学青年周刊:如今包括凤凰在内的中国很多乡镇,都无一例外地开启了”造城“模式。眼见很多乡村破碎,而建起来的城市。你的小说中大量写到小城镇、城乡结合部的故事。有人说你写出了当代中国的”乡愁“,这是怎样的一种乡愁?


田耳:汪政先生总结得很准确,这种乡愁简单地说就是城市不可居,乡村已破碎。很多人都感觉,一辈子总是匆匆忙忙地行走在路上,像被人追着命一样。古人说此心安处即吾乡,但现在很少能找到让人安下心来的地方。


文学青年周刊:乡镇经验中有哪些是最能吸引你的?哪类人最有故事?


田耳:中国的乡镇也许脏乱差,但有一点,就是热闹。村庄正在变得荒凉,而乡镇畸型地热闹起来。乡镇最吸引我的就是那些欲改变命运的能人,他们起点很低,他们闹劲很大,不怕折腾,甚至喜欢折腾。我乐意观察这种人命运变化的轨迹,《天体悬浮》中的符启明差不多也算是这一类人。


最有故事的,当然是亦正亦邪的人。



有关表现手法和人物


·我喜欢寻找某些偶然性的逻辑,而我们生活中正是因为遍布偶然性,人才可能兴致盎然地活一辈子。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急于表达观念的写作者,特别是一些老作者,可能没体察到读者接受心理的巨大变化。



文学青年周刊:你的一系列中篇小说中,我觉得有两类人物形象给人印象特别深刻。一种是在生活中浸淫过久,谙熟万事而又显出疲态的人,例如《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的老黄、《重叠影像》中的二陈。另一种是尚显青涩但即将踏入社会的角色,如《鸽子血》中的小猴子、《衣钵》中的李可。这两种形象都可以理解为出于某种”中间状态“,他们身体中都暗藏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存在着内心的种种犹疑。你是否对人物身上这种不确定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田耳:是的,偶然性,或说不确定性,是我一直关注的一个点。我喜欢寻找某些偶然性的逻辑,而我们生活中正是因为遍布偶然性,人才可能兴致盎然地活一辈子。我乐意揣摩那些用青涩的眼睛观察世界,小动物似地既想体验生活又怕被生活伤害的青少年;也喜欢那些了然一切,知道世界并不可爱,但一颗脔心仍然不听指使地发烫,去爱这个世界的成年人。生活中我总也没法变得成熟,做事不靠谱,但一写文章,不认识我的人从中能读出老到干练,游刃有余。我自身大概也正是游走于这两种型象之间,缺少一段两者之间过渡的经历。


文学青年周刊:紧跟着上面”不确定“的话题。许多作家会有自己极强的观念与判断,在文本中的主观意图指向也很明显。你的小说中,写作者的声音、想法则基本是隐退到背后的。那么你在创作这些小说的时候内心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田耳:我早就发现现在读者的接受心理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不再是你下个判断他们安然接受,现在大多数人只愿意自己下判断,而写作者将事实的供出来即可。我将我的一些观念掰得很碎,悄不觉地撒在字里行间,但尽量不让读者体察到。一旦他们体察,可能就有排斥,心想你凭什么灌输我?这个年代谁教谁?在作品中传达自己的观念,是需要很多技术和功力支撑的。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急于表达观念的写作者,特别是一些老作者,可能没体察到读者接受心理的巨大变化。



文学青年周刊:在你塑造的一系列人物中,你自己最喜欢哪几个?


田耳:不说”最“吧,我喜欢《衣钵》中的李可,《夏天糖》中的江标,《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的钢渣和老黄,《天体悬浮》中的丁一腾和符启明。《天体悬浮》是结婚以后写的,我老婆以前不看小说,这个小说她看完了,认为丁一腾和符启明都有一些性情习气跟我很像,他俩的一些性情都源于我自身的性情。(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浏览完整文章)




本作品由田耳授权《文学青年》发表,转来请注明出处


凤凰读书 2015-08-23 08:4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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