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治疗师:给你一剂温柔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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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接受过催眠治疗的系统培训,李松蔚仍然更愿意将自己称为“偶尔做一点催眠治疗的心理咨询师”。他在自我介绍时,甚至会刻意隐去与“催眠”相关的学习背景。他知道,一旦沾上“催眠”这个概念,免不了就会面对许多让他哭笑不得的问题:“催眠是不是能控制别人啊?让人瞬间睡着?让人说出内心深处的秘密?让人回到过去、打捞起遗忘已久的回忆?”


“如果真的能控制别人,让他们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我早就是亿万富豪了,何必靠心理咨询挣钱?”在已经有7年心理咨询经验和4年催眠治疗经验的李松蔚眼里,“催眠”跟大众的理解其实相差甚远。



受者与施者的一场合谋



“那些让人觉得催眠很玄,仿佛是一种能摄人心神的法术的,其实是催眠表演,而我们在心理咨询的场合中,是用催眠的技术来做治疗。”李松蔚解释说,这两者原理一样,都是用技巧将人导入一种被称为“恍惚(trance)”的状态。


但二者让人进入恍惚状态后的目的不同。催眠表演是给观众指令,让他们完成一些有戏剧效果的动作,比如把洋葱当苹果吃,身体变得像钢板一样僵硬等;而催眠治疗则是给来访者一些积极暗示,帮他释放负面情绪,建立新的自我形象,减少或消除他的症状。


不管是催眠表演还是催眠治疗,之所以能成功,用一句话解释就是:恍惚状态下,人会更容易接受暗示(suggestion)。


“恍惚并不是什么特别神秘的状态。”李松蔚强调,当人很放松、困倦,或精神极度集中,忘记周围一切时,都会进入日常的恍惚状态,最常见的就是白日梦。他举例说,当你看书入神时,别人让你站起来,你可能没想为什么,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恍惚状态里的人没有睡着,但又不是“清醒”。在这种状态下,人脑中负责高级认知加工的大脑皮层活动是比较弱的,只能进行非常有限的加工,人很容易不假思索地听从收到的指令。


虽然如此,大脑皮层毕竟还是具有起码的监控功能。所以“被催眠者信任催眠者”、“被催眠者愿意接受催眠”,是一场催眠能够成功的重要因素。催眠表演中那些看似神奇的效果,往往也是因为催眠师对催眠对象进行了几轮筛选,比如让全场几百号人闭上眼睛,一项一项给指令,从中挑出指令完成度最好,也是舞台表现欲望最强,最希望自己能够被成功催眠的对象的结果。


催眠表演中的效果,不能违背物理定律,也不能违背催眠对象的内心意愿。你可以让一个恍惚状态中的人把洋葱当苹果吃,但你无法让他自杀跳楼。影视文学作品里有时会有人被催眠后彻底失去自我意志,听人摆布的情节,其实都是对催眠原理的误解。


而在催眠治疗中,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信任关系的深度、来访者希望通过催眠改变自我的意愿有多强烈,都会影响催眠的效果。


所以在催眠治疗圈子中有两句话流传很广:“所有的催眠本质上都是自我催眠”,“催眠是催眠师和受术者之间的一场合谋”。


心理咨询师绝不会一上来就随随便便地给来访者做催眠,而是首先通过谈话建立基本的信任关系,他们必须全面了解来访者的生活故事:他想要什么,抗拒什么,哪些场景会让他放松,哪些回忆暂时不能碰。有时信息搜集不全面,会导致催眠场景出现BUG。


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主任胡邓,在第一次尝试给自己的助教做催眠时,就因为准备工作不充分出了一个小差错。当时他的一位助教正为第二次托福考试焦虑。胡邓让她具体想象过往考试中状态特别好的一次经历,并且在催眠状态下把这种好的感受移植到托福考场上。锚定物在催眠治疗中非常重要,当来访者遇到困难时,摸一下锚定物会觉得安心。胡邓给她设定的锚定物是一罐可乐,“当你在做题时,这题好难,难到你不想继续考试,这时你轻轻地拿起可乐喝了一口,一股冰凉的感觉从你的嗓子眼延伸到胃里,气泡慢慢扩散到你的躯体中,你吸了一口气,现在你可以继续了。”唤醒回来以后助教笑着告诉胡邓:“老师,我从来不喝可乐。”经此一役,胡邓在之后的催眠治疗中会更注意了解自己的催眠对象。



催眠治疗的核心是积极暗示



这是一间十平米的咨询室,李松蔚在与来访者张宏做心理咨询半年以后,打算用一次催眠治疗的手法,以加速咨询的进程。


张宏30岁,是一名公司职员,事业中上,但一直觉得自己“没用”。只要工作业绩不太理想,不管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责任,他都会认为“全是我的错”,因此产生的自责会严重地影响他随后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到后来,甚至已经达到了抑郁症的诊断标准。


在半年的咨询过程中,张宏的抑郁状态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和咨询师的信任关系也早已建立。


现在他们面对的问题是,如何从根本的思维和情感模式上转向积极,以降低抑郁复发的可能性。通过之前的咨询,两个人都认识到张宏最核心的消极图式来源于童年的创伤记忆:张宏小时候和别的孩子发生冲突时,父母总是严厉责骂,仿佛只有他是那个犯错的?人。


“他已经知道了:‘你没有错,是你父母教育方法有问题’,但光是认识到这一点是没有用的,他习惯的反应模式还是在那里,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和很多时间才能克服。”李松蔚说。这是他决定使用催眠的原因,如果进入恍惚状态,就有可能绕开意识层面的叙述,直接对更深层的经验进行处理。咨询在这一环节就可能取得更快的进展。张宏对李松蔚的计划表示认可,并强烈期待着这一次的催眠体?验。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找到一个舒适的坐姿,想象空气进入你的鼻腔,进入胸腔,让你非常安稳和放松。现在,把注意力放到你的四肢……最后,把注意力放在你的额头,你会体验到一丝清凉的感觉……”一长串的引导语之后,张宏身体放松,进入了恍惚状态。此时李松蔚开始检查张宏的催眠深度:“你很放松,全身放松,你的右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你想要抬起它,但无论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张宏的手轻微动了一下,但确实没有抬起。这说明他已经达到一定的催眠深度,但接下来他还需要走得更深。遵循标准化的催眠程序,李松蔚不断地巩固和检验他的放松深度。“现在你听到放炮的声音,过年了,你在姥姥家的大院里,想去看昨天堆的雪人,你戴着手套,脖子上围着那条暖和的红围巾,地上的雪结冰了,走起来滑溜溜的……”


张宏拉了拉外套的衣领,身子整个缩了起来,双手环抱着自己,好像真的置身于漫天飞雪的严冬。但实际上,阳光正透过咨询室的窗户照在他脸上,这是一个温暖的秋日。


催眠中的暗示影响到了来访者的身体感觉,表明这时已经达到了理想的催眠深度。逐渐地,张宏的眉头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令他不快的一幕,他的手也握成了拳。这一场景中的每个细节,都是张宏在清醒状态下亲口告诉李松蔚的,但此刻在催眠状态下,他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这只是一个想象中的画面,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停了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东东,他动了我堆的雪人,”张宏的声音变得细细的,“我打了他一下,我没想打那么重,是他自己不小心滑倒的……他爸妈过来了,他们很生气,在我姥姥家楼下叫我爸妈的名字。”


在李松蔚的引导下,张宏在头脑中重现了最具代表性的一次创伤经历,再次面对父母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和责打。在此前的咨询中,张宏提到这段经历时一脸淡漠,但在催眠状态中,他全身缩成一团,一边说一边大哭,就像个孩子。李松蔚解释说,在足够深度的恍惚状态下,人可以更直接地和深层经验取得联结。绕开大脑皮层的管束之后,他们的丘脑和网状系统、边缘系统可以直接受到暗示的影响,并引发情绪甚至生理上的反应。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当他用语言进行堆雪人的暗示时,张宏会真的感受到寒冷。


“你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小孩了,现在的你是一个强壮有力的成年人。”在催眠过程中,李松蔚反复对张宏暗示:“你很强壮”、“就算做错事情,你也可以保护自己”,这是为了在张宏的早期经验中植入新的信念,减轻负面图式的影响。这也是催眠治疗的核心价值。


“你有没有话想对你的父母说?”李松蔚问。


张宏慢慢开口:“我想对他们说,孩子打架是正常的,谁没有打过架呢?你们不能因为想要讨好别人,就出卖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做错了,他现在也很委屈很害怕,你们应该安慰他。”催眠状态下的张宏手臂前伸,做出环抱的姿势,好像正保护着孩童时的自己。


“我们现在要跟这个孩子告别了,”李松蔚开始引导张宏回到现实中,“我们走了一段非常奇妙的旅途,你跟过去有了连接。现在我们要跟它告别,但随时还可以再回到这里。现在我数十声,十声之后我们会离开这个场景。”李松蔚轻声地计数,“十,我们对这个孩子挥挥手,告诉他,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很棒的人;九,你看着这个孩子微笑着走远;八,你准备转身回来,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李松蔚放慢语速,每说一个数字,他的声音都会变得更稳定,更洪亮。


“好了,睁开眼睛,可以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一下,感受你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李松蔚的话音落下,张宏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但他嘴角是带着微笑的。


整场催眠过程如果有人旁观,大概会觉得李松蔚在运用什么奇怪的法术,操控了张宏的内心世界。“实际上并没有,只是他愿意配合而已,如果他不愿意,他甚至根本都不会放松。他愿意是因为他知道在我面前自己很安全,接受催眠对他有帮助。”李松蔚说,来访者内心往往渴求有个能让他相信的声音告诉他“你没错”,“你很好”。催眠治疗就创造了这样一个环境,让来访者深度放松、卸下心防,从内心接受积极暗示。


李松蔚一直反对故弄玄虚,把催眠说得神乎其神。有些催眠师会故意说一些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当你的意识状态沉睡之后,你的无意识状态开始变得清晰”、“让你的头脑休息一下,让你的心成为主宰”,这些指示就内容来说毫无科学依据,它们是催眠中的话术,目的正是为了让对方想不清楚,感到困惑。有一些催眠师认为别人越想不明白催眠是什么,进入恍惚状态就会越顺利,“想得累了,就会放弃思考”,好比看一本艰涩的哲学书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话术能够让催眠师相对容易地绕开来访者心中的壁垒。“但如果他真的不信任你,催眠还是无法进行。”李松蔚强调,来访者和咨询师要以信任为基础建立起联结,这种信任远比任何形式的话术都更重要,它是催眠得以进行的前提,也是任何流派的心理咨询的前提。


催眠对来访者的治疗只是起加速作用,归根到底,一切改变的发生都是来访者自己选择了另外的一种生活方式。催眠只是“助人自助”。



无处不在的暗示



“我学习催眠之后,才意识到暗示无处不在,我会更审慎地去考察我说的话,以及我所接受的信息。”李松蔚说。


现代催眠之父弥尔顿·埃里克森曾给一个12岁仍会尿床的小男孩做催眠治疗。埃里克森和小男孩聊天,了解到他喜欢打篮球后,开始给他讲解打篮球需要的精细的肌肉协调能力。男孩仔细听完后,尿床症状竟然就神奇地好了。


这是李松蔚最喜欢的一个催眠案例。“在埃里克森给小男孩做催眠的过程中,小男孩没有任何被控制,被操纵的体验,他始终保持着清醒,专注地听埃里克森讲话,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恍惚状态,并收获了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增强了对肌肉的控制能力。”这是催眠的最高境界,“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在咨询过程中,李松蔚也在追求这样的境界:不提催眠,而无处不是催眠。比如接待抑郁的来访者,对方在讲伤感往事时,语调低沉、语速缓慢,李松蔚会运用“跟和领”的催眠技术,先用和来访者类似的声音、语调沟通,然后会逐渐把声音变得更高,语气变得更加有力。来访者聊完会感觉轻松一些。“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不知不觉经历了一种特殊的恍惚状态,他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他说话的内容上,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姿势、语气、语速的微小变化。”


日常生活中,也常常充满了这种无形的暗示。掌握催眠的原理之后,李松蔚会格外留意表达的细节。有的朋友向他咨询意见时会说:“你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吗?”他意识到,对话中传达的暗示是,这问题很大,朋友没办法处理。于是他会回复:“你是怎么处理的呢?”在句式和语气上做一些调整,暗示朋友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


“其实催眠治疗也是一场对日常生活的‘反催眠’。”在李松蔚看来,抑郁症或是恐怖症患者,受到过去生活经验的“催眠”,每天都活在各种负面的暗示中,于是总能发现相关的证据迎合这种暗示。而催眠治疗会给他的心理暗示换一个基调,让他能够从积极的角度看世界,他自然也就会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发现积极的信?息。


胡邓也有类似的感触:“我们的生活一直被暗示影响,只是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


胡邓两岁半的儿子要去医院抽血,他不断暗示儿子,抽血就像“小蚂蚁轻轻咬你一口那么疼”,然后又让孩子把注意力集中在血液流入试管的视觉感受上,忽略痛感,最后孩子全程都没有哭。“这整个过程就是一场催眠,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忘掉恐惧和紧张。”


“催眠不仅是一种技术,它也逐渐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懂得催眠的原理之后,我会更关注生活中积极的一面,给自己也给他人积极的暗示,最终暗示变成现实。”胡邓说。


(感谢简单心理网对采访给予的帮助)




Vista看天下 2015-08-23 08: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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