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翻译家孙仲旭弃世 译作试读:朦胧的七种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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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青年翻译家孙仲旭先生于2014年8月28日在广州辞世,享年41岁。业内人士证实死因为抑郁症。

孙仲旭的突然辞世令所有人震惊,今年7、8月的微博上,他还在晒喀麦隆出差的照片,把以前翻译的奥威尔作品里的金句重新回味,推荐他正在看的好片子。认识他的几位朋友都说,他那么热爱生活、热爱美食、热爱翻译、爱说话,怎么可能得抑郁症呢?可确实是抑郁症击垮了这位勤奋的青年翻译家,他迄今已经翻译了30多本英文文学作品,包括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上来透口气》、《巴黎伦敦落魄记》,理查德·耶茨的《恋爱中的骗子》和《复活节游行》,伍迪·艾伦的《门萨的娼妓》,麦克尤恩的《梦想家彼得》,卡佛的《火》,以及奈保尔的《看,这个世界》等等。今天的文章选自孙仲旭的译文《摸彩》中的一段,雪莉·杰克逊 着,人民文学出版社。


《摸彩》(1948)是雪莉•杰克逊最着名的作品,小说揭示田园牧歌般的美国小镇一个隐秘而凶险的侧面,是上世纪最恐怖的短篇小说之一,最初在《纽约客》发表后,引起巨大轰动。《摸彩》被改编成广播剧、电视剧、舞台剧,并三次改编成电影。在这部小说集里,雪莉•杰克逊并未创造一个幻想和恐怖的世界,而是揭示出日常生活中的哥特元素。这种哥特来自生活,又经常回到生活中去,它如此强大,会让我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间书店的地下室似乎很大:里面一长溜一长溜的书延伸开去,两头都看不清楚,靠墙那边还有高高的书桌,上面排列着书,还有些书在地上码成堆。螺旋梯从楼上的小店面盘旋着下来,楼梯脚处是书店老板兼店员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目录,照亮这张桌子的,是头顶那盏脏乎乎的电灯,这同一盏灯,也为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周围密集的书架提供了照明;更远地方,沿着放书的桌子边缘那条线,还有别的脏乎乎的电灯,顾客拉一下绳子灯就亮了,准备摸索着走回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那里,为自己买的书付款和让哈里斯先生包起来时,再把灯拉灭。哈里斯先生知道在所有那些沉重的书架上,任何一位作家的作品或者哪本书的位置。这时他有一位顾客,是个年约十八岁的小伙子,他站在这个长长的房间里较远的地方,正好在一盏灯下面,正在翻阅他从书架上挑选的一本书。这个大大的地下室房间里挺冷,哈里斯先生和那个小伙子都穿着外套。哈里斯先生偶尔会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把根本不够用的一铲煤放到楼梯拐弯处的一座小铁炉子里。除了哈里斯先生站起来或者那个小伙子把一本书放回书架又取出另一本之时,室内挺安静,书本在阴暗的光线下无声地竖立着。


后来打破沉默的,是楼上小书店开门的声音,哈里斯先生在上面摆放了畅销书和美术书。传来一阵说话声,哈里斯先生和那个小伙子都听着,后来,负责楼上书店的那个女孩说:“楼梯下去就是,哈里斯先生会帮助您。”


哈里斯先生站起来走到楼梯脚那里,又拉亮了头顶的一盏灯,好让他的新顾客往下走时能看清路。那个小伙子把在看的书放回书架,手还放在那本书的书脊上,仍在听着。


哈里斯先生看到是位女士下楼梯时,礼貌地往后站并说:“小心最下面的台阶,比大家想的还多一级呢。”那个女的小心地走下来,站在那里往四周看。她站在那里时,一个男的小心地绕过楼梯拐弯的地方,低着头,好不撞到低低的天花板。“小心最下面的台阶。”那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清晰。那个男人下来站在她旁边,抬起头像她那样往四周看。


“你这里书很多啊。”他说。


哈里斯先生露出他职业性的微笑。“我能帮助您吗?”


那个女的看着男的,男的迟疑了一会儿说:“我们想买点书,买好多书。”他无所不包地挥了一下手。“很多套书。”


“嗯,您想买书,”哈里斯先生说着又露出微笑,“也许这位女士愿意来这边坐一坐?”他领路到他的办公桌旁边,那个女的跟着他过去,那个男人不自在地在放着书的桌子之间走过,手贴着身体,似乎害怕打破什么东西。哈里斯先生让那位女士坐在他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上,然后把一堆目录推到一旁,坐在办公桌边上。


“这里很有意思。”那位女士说,还是和刚才一样,语气温柔。她已到中年,穿得漂亮;她的衣服挺新,但是不张扬,考虑到她的年龄而精心盘算过,有点腼腆的样子。那个男的块头大,显得意气风发,他的脸被冷空气冻得通红,那双大手不自在地拿着一双羊毛手套。


“我们想买点你这里的书。”那个男的说,“一些好书。”


“具体想要什么呢?”哈里斯先生说。


那个男的响亮地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带着尴尬。“跟你说实话,”他说,“唉,我这样说听着有点笨,我对有些事情不是很懂,比如书。”在那间大而安静的书店里,在听了他妻子还有哈里斯先生的说话声后,他说话似乎有回音。“我们本来可以说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们。”他说,“现在出的垃圾书都不要。”他清清喉咙,“我要像狄更斯的那种。”他说。


“狄更斯。”哈里斯先生说。


“我小时候经常读狄更斯。”那个男的说,“那一类的书,哎,好书。”原来站在书籍之间的那个小伙子走过来时,他抬起头看,“我想再读狄更斯。”那个大块头男的说。


“哈里斯先生,”小伙子声音不大地问。


哈里斯先生抬起头。“怎么,克拉克先生?”他说。


小伙子走得离办公桌更近一些,似乎不愿意打断哈里斯先生跟顾客的谈话。“我想再看燕卜荪的那本书一眼。”他说。


哈里斯先生往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玻璃门书柜转过身挑出一本书。“给你。”他说,“照这个速度,你还没买就能把它看完了。”他对着那个大块头男人和他妻子露出微笑。“有一天,如果他进来买这本书,”他说,“我会吃惊得伸腿完蛋。”


那个小伙子拿着那本书转身走开,那个大块头男的向哈里斯先生倾着身子。“我看我想要两套不错的,卷数多的,比如狄更斯。”他说,“然后再来两套卷数少一点的。”


“再来本《简•爱》。”他的妻子说,语气温柔。“我以前很爱那本书。”她对哈里斯先生说。


“我可以给你找一套很漂亮的勃朗特姐妹全集。”哈里斯先生说,“装订得很漂亮。”


“我想要样子漂亮的。”那个男的说,“但是要结实,好阅读。我要再把狄更斯通读一遍。”


那个小伙子又来到办公桌这里,伸手把那本书递给哈里斯先生。“样子还是挺好的。”他说。


“你想要的时候就在这儿。”哈里斯先生说着拿着那本书转身对着书柜。“挺稀有的,这本书。”


“我想它还会在这儿放一段时间吧。”小伙子说。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大块头男的好奇地问。


“《朦胧的七种类型》。”小伙子说,“是本很好的书。”


“这个书名挺好。”大块头男的对哈里斯先生说。“挺聪明的年轻人嘛,读那种名字的书。”


“是本好书。”小伙子又说了一遍。


“我想买些书。”大块头男的对小伙子说,“我想补补几本错过没看的书。狄更斯,我一直喜欢他的书。”


“梅雷迪思不错。”小伙子说,“您有没有试过读梅雷迪思的书?”


“梅雷迪思。”大块头男的说。“拿几套书给我们看看。”他对哈里斯说,“我喜欢挑几本我想读的。”


“我可以带这位先生去那边吗?”小伙子对哈里斯先生说,“我反正要再过去拿我的帽子。”


“我跟这个年轻人过去看看书,孩子他妈,”大块头男的对他妻子说,“你待在这儿,暖和。”


“好吧。”哈里斯先生说,“他跟我一样熟悉书的位置。”他对那个大块头男的说。


小伙子沿着书籍之间的过道走过去,大块头男的跟着,还是走得小心,尽量不碰到什么东西。他们经过那盏仍在亮着的灯底下——小伙子把帽子和手套忘在了那里——小伙子又拉亮了前面的另外一盏灯。“哈里斯先生把他的套装书差不多都放在这儿。”小伙子说,“我们看看能找到什么。”他蹲到书柜前,用手指轻轻摸着那一排排书的书脊。“您能承受什么样的价格?”他问。


“我愿意买下我心中想买的书,价钱得合理。”大块头男的说。他试探性地用一根手指摸摸他面前的书。“总共花一百五,两百元吧。”


小伙子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那应该能让您买些好书了。”他说。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大个子男的说,“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会走进一家书店,把想读的书全买了。”


“这种感觉不错。”


“我从来没机会读很多书。”那个男的说,“比你现在还小很多时,我就直接进了我爸爸工作的那间机器修理厂,然后一直在那里工作。现在我突然发现我比以前多了一点钱,我和孩子他妈商量好,我们要为自己买点一直想买的东西。”


“您太太对勃朗特姐妹的作品感兴趣,”小伙子说,“这里有很好的一套。”


那个男人俯身看小伙子所指的那几本书。“我对这种事了解不多。”他说,“看着挺好,都类似。旁边那套是什么?”


“卡莱尔。”小伙子说,“您可以不用看他。他大概不算是您要找的。梅雷迪思不错,还有萨克雷。我觉得你会想看萨克雷,他是位杰出的作家。”


那个男的接过小伙子递给他的一本书,小心地翻开,两只大手都只用其中的两个手指。“这本看着不错。”他说。


“我记下来吧。”小伙子说。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支铅笔和一个袖珍备忘录。“勃朗特姐妹,”


他说,“狄更斯,梅雷迪思,萨克雷。”他一套一套读出来时,一边用手抚过每一套书。


那个大块头男的眯着眼睛。“我应该再买一套。”他说,“这些不太够放满我专门买的书柜。”


“简•奥斯丁。”小伙子说,“您太太应该会满意。”


“这些书你全读过吗?”那个男的问。


“大部分吧。”小伙子说。


那个男的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我那么早就上班了,从来没机会读什么东西。我要补很多课。”


“您会读得愉快的。”小伙子说。


“你刚才拿的那本,”那个男的说,“是什么书?”


“是本美学书。”小伙子说,“关于文学的,很少见。我想买很久了,一直没钱。”


“你在上大学吗?”那个男的问。


“对。”


“这个人的我应该再读读。”那个男的说,“马克•吐温。我小时候读过他几本书。可是我已经有够多要开始读的了。”


小伙子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您要读很多书了。”


“我喜欢读书。”那个男的说,“我真的喜欢读书。”


他从过道上走回去,直接走到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那里。小伙子拉灭灯后跟过来,中途停了一下拿起他的帽子和手套。那个大块头男的到了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前面后对他妻子说。“这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孩。他对很多书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挑了你想要的书吗?”他妻子问。


“这个孩子给我开了份挺好的书单。”他转而看着哈里斯先生又说,“看到一个像他这样喜欢书的孩子可真不简单,我像他这么大时,已经工作了四五年。”


小伙子手里拿着那张纸走过来。“这些应该能让他读一阵子。”他对哈里斯先生说。


哈里斯先生扫了一眼那份书单后点点头。“那套萨克雷的书不错。”他说。


小伙子戴上帽子,在楼梯脚处站着。“希望您喜欢这些书。”他说,“我会再回来看一眼燕卜荪的那本书。”他说。


“我会尽量给你留着。”哈里斯先生说,“我不能保证不卖给别人,你知道的。”


“谢谢,孩子。”小伙子开始上楼梯时,那个大块头男的大声说,“谢谢你帮了我。”


“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个男的对哈里斯先生说,“受过那样的教育,他可是前程远大啊。”


“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哈里斯先生说,“他也真的想买那本书。”


“你觉得他会买吗?”那个大块头男的问。


“我怀疑。”哈里斯先生说,“您写一下您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我把价钱加一下。”


哈里斯先生开始从那个小伙子写得整齐的书单上记下书的价钱。大块头男的写下他的名字和地址后,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一边用手敲着办公桌,后来他说:“我能再看一眼那本书吗?”


“那本燕卜荪的?”哈里斯先生说着抬起头。


“小伙子很感兴趣的那本。”哈里斯先生伸手从他身后的书架上取出那本书,大块头男的像他拿别的书一样小心地拿着,翻看时,他皱起了眉头。然后他把那本书放到哈里斯先生的办公桌上。


“如果他不会买,我把它跟别的书放到一起没问题吧?”他问。


哈里斯先生从正在加的那些数字上抬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书单上加上了这一本。他加得很快,写下总数,然后把那张纸推过书桌让大块头男的看。那个男的在核对数字时,哈里斯转身对那位女士说:“您丈夫买了很多令人愉快的读物。”


“我挺高兴听你这么说。”她说,“我们盼望好久了。”


大块头男人仔细地数钱出来,把钱递给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把钱放进他的办公桌最上面一格抽屉时说:“我会在这个周末前把书送到您府上,如果您觉得没问题的话。”


“好的。”大块头男的说,“准备走了吗,孩子他妈?”


那位女士站起来,大块头男的往后站,让她走在他前面。哈里斯先生跟过来,在快到楼梯那里停下脚步对那位女士说:“小心最下面一级。”


他们走上楼梯,哈里斯先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上到拐弯那里。然后他把脏脏的头顶灯拉灭,回到他的办公桌后面。


腾讯思享会 2015-08-23 0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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