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纪游歌
巍巍乎太白！高度一万二千尺。虽与喜马拉亚诸山难比并兮，亦足杰峙于其侧。莽莽数千年名山，博大高洁之精神，竟未尽宣于册籍。高据西北雄且尊，太华少华如儿孙。李白想象诗两首，东坡趑趄驻山门。文人学士终古不敢往，年年朝山而祈灵者，惟有西北困苦之人民。百难自慰来上诉，家家如有太白神。
余家距山二百里，山如当门咫尺耳。少小挟书入学时，朝朝暮暮见其美。爱唱六月积雪歌，欲往游之有年矣！去岁九月归西京，曾约张邵杨同行（张溥泉、杨虎城、邵力子三先生）。嗣闻冰雪封其道，太息有志竟不成。卧病申江春复夏，病起西行道关下。张杨相左关门前，邵因坠马疑作罢。讵知同学（指邵）勇过我，弱者自强能称霸。曾皆女杰傅与陆，傅为贤助陆新嫁（陆为雷孝实厅长夫人，新结婚者）。生物地质约专家，彼此欣然乃命驾。计时已至八一九，乡人为语稍伤后。不如明岁趁早来，否则封山恐不久。前途如何俱不计，进虽迟疑怯则否。山阴之路闻有四，毅然选定营头口。
入山首宿蒿坪寺，胡桃栗树蔽天地。白云明月自入门，破寺远收万山翠。野棉花开草亦妍，山石榴繁川献媚。槲叶已少诗人珍，夜深重读雪木记（李雪木为山下人，有槲叶集）。山人有洞是耶非（雪木号太白山人），山人名迹微乎微。山人佳句吾能诵，“百尺孤松一鹤归。”
二日抵大殿，菩萨山之首。其首五台山，峰峰妙无偶。虽低太白高岳镇，扞卫山门功不朽（菩萨山二千六百米突，华山二千四百米突。吴镇度数不知也）。
三日向阳寺中待，一路奇观现云海。上是青天下白云，人居中间行自在。数百里中铺一色，如脂如绵变成彩。又如远海不尽之波涛，大起大伏弥覆载。群峰露尖如鱼龙，吞吐出没无主宰。材木纵柏桦漆竹，山行渐高树渐改。苍苍万千落叶松，乱世争地生重重。枇杷大叶又小叶，银背金背为大宗。杜鹃如柴遍碧岑，芍药开落自古今。名花满地僧鞋菊，异草宜人手掌参。
四日路经文公庙，向天掀髯发一笑。一封朝奏天下惊，夕贬潮阳年已耄。云横秦岭家未知，骨委瘴江国难报。念此凄然深不拜，烈烈罡风天为怪。似谓来者尔何人？人生应不计成败。国族于今危复危，默默而亡有明戒。
乔木到此已不生，火成岩裂路无情。十二重楼（山峰名）时隐见，巨石悬空势欲倾。皓然玉耸出云表，参差险怪无由名。或似老扶少，或似弟让兄，或似战士持戈斗，或似父老扶犁耕；立者坐者似流饮，卧者倚者如据枰；又似猎者引弓射，更似渔者垂钓防其惊。偶翻古典引神话，乃是西北耿耿之金神。
忽然路转复云起，大太白海在眼底。万朵祥云迎我来，净水童子（道士呼池上鸟名）应时至。风云变换万千端，高下楼阁涌目前。地极高寒天又雨，中宵衣冷再添绵。山中小草杂百药，采药人来岁如约。风呼嵬嵬雨洒洒，道士敬谨先嘱托。不然雷雨立刻至，神总不怪鬼作恶。二太白海无真面，神帐子（道士呼雾曰神帐子）中露一半。三太白海如玉人，山作翠屏形团扇。或谓神为尧舜禹，下悯生民司雷电。玉皇池大佛池小，一再请来平世乱。十里五里难尽游，地老天荒吾亦倦。三海两池如子母，或占数亩数十亩，一一分润到人间，各成河流其利久。绝顶飘渺八仙台，台下平原广漠开。下视人间当一慨，云雾阻我真奇哉！
芬君草木白君石（芬为芬次尔，白为白超然），各采标本下山来。所恨冰川寻未得（有谓山上有冰川者，此行仅见大太白海旁一处似之，然无其他证明也），引为憾事人空回。太白在西长白东（太白、长白高处植物多同），不堪回首雨蒙蒙。一统中华谁再造，转为西北忧无穷。下山之难等上山，凄风苦雨遍山间。危途几经鸡上架（鸡上架，山上险处地名），平路还忧石守关（由菩萨山入大太白之关有巨石）。神仙桥前望复望，骆驼树（地名）下湾又湾。山中不见绿发翁（李白诗中语），岂有仙人去不还。全山未知多少寺，十寺道士仅三四。山外凶荒山里饥，农村破后难留置。无寺不破破难修，哀哀道士尚祈字（道士祈书，予大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字赠之）。风调雨顺神何如，国泰民安或待予。劳人欲了公家事，太白山头读道书。
余本欲为游记，继思以韵文为之，或易记也。因为此篇，故名曰纪游歌。右任又记。
于右任 2011-04-11 20: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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