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着闻集》中的“歌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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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6201[2000]06—0080—04
  《古今着闻集》是日本中世时期的世俗说话集,成书于日本建长六(1254)年,作者是从五品官位以下的下级官员橘成季。《古今着闻集》全书由20卷构成,共分神祗、释教、文学、管弦歌舞、孝行恩爱、武勇、偷盗、宿执等30个类题编。书中共收录了726个故事,其中有32 个故事属于“歌德说话”。
  “歌德说话”是一个比较新的作品内容分类概念,指专门讲述某人由于咏了和歌或因所咏的和歌而得到功德效果的故事。“歌德”即和歌的功德。歌德说话在日本的许多古典文学作品中都可以见到。如《源氏物语》(1010前后)的“须磨”卷中,光源氏遇暴风雨咏歌得以平息的故事;《枕草子》(1000前后)二百二十三段,纪贯之旅途中冒犯了蚊通明神,咏和歌后得到宽恕的故事;《伊势物语》(847 前后)二十三段,妻子咏歌得夫君回心转意的故事;《宇治拾遗物语》(1215前后)卷九之六,“大隅守咏歌免罪之事”等等。这些歌德说话故事所表述的是:和歌能感应于天、能通达于神、能打动人心,甚至还能减免罪责,使身陷于困境的咏歌者得到解脱,也就是人受惠于和歌的功德。
  《古今着闻集》是日本文学史上收录“歌德说话”最多的故事集,全书中收录的“歌德说话”故事大部分集中在“卷第五和歌第六”,有近20段。其余散见于书中其他各卷。试举几例标题如下:
   171段 能因法师咏歌祈雨
   并作白河关歌之事。
   173段 某女参拜石清水神
   咏歌蒙神德之事。
   175段 小式部内侍因歌病
   愈之事。
   193段 后鸟羽院时俊成奏
   歌定家获赦免之事。
   202段 六条宇治入道感于
   显辅秀歌嫁侍女之事。
   221段 藤原知家因和歌蒙
   敕禄之事。
  从以上例举的标题中可以看出,虽然各段说话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都表现了一个共同的结局,即:咏歌者通过咏歌而受惠于和歌的功德。分析《古今着闻集》中的“歌德说话”,和歌的功德大体上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类:
  1.感动天地。
  2.感动神佛。
  3.使男女修好。
  4.转换人的心情。
  其实,这几项功德同其他古典文学中“歌德说话”的和歌功德在基本性质上是一致的。
  具体地从内容上来看,如171 段“能因法师咏歌祈雨并作白河关歌之事”的故事就属于第一类。能因法师去伊予国(现在的爱媛县)时正值初夏久旱,受当地国司恳请,这位着名的歌人作和歌一首书于帛上,由镇守土地的三岛神社的神职人员诵咏:
  神若有情从天降,天上银河落秧田。(大意)
  于是,“炎旱之天倾刻间浓云密布,大雨降下,干枯的稻叶返青”。很显然,是能因法师的和歌感动了上天,才使久旱之地喜降了甘霖。当然,咏歌者是将和歌奉咏于神前,并通过神把歌意转达给上天的。所以人与天之间还需要神的介助。久旱求雨的故事,在《古今着闻集》中还有好多例,如卷二释教第二第60段“澄宪法印祈雨之事”。承安四(1174)年,天下久旱,高僧澄宪于讲法时发愿祈雨,即得灵验。同是求雨,对比之下可以看出,和歌的功德实在是不亚于高僧的功德及佛法之力。
  第二类说话大多是人与神佛之间的直接交流,如173 段“某女参拜石清水神社咏歌蒙神德之事”。不走时运的某家母女二人参拜石清水八幡宫,在神前求梦后女儿咏了一首和歌:
  人生之忧何时尽,敬神之心神可知。(大意)
  结果是拜神归来的途中偶遇贵人出游,女儿因美貌被一贵族用车载走,不久后又被立为正室,享一生富贵荣华。故事的结尾说:“大菩萨纳受了她的和歌了吧。”大菩萨指的是八幡宫神,作者认为某女的女儿能遇上如此好的机运恐怕全是神的旨意。又如176 段“大江周举因赤染卫门之歌而病愈之事”,讲的是大江周举病重,其母赤染卫门咏了一首和歌:
  愿替儿去死,此命不足惜。眼看生死别,心中不胜悲。(大意)
  咏后把这首和歌抄写在献帛上供奉到住吉神社的神前。“是夜梦中,见一白发翁来取走献帛,后病愈。”这位白发老翁大概就是住吉神了。母亲为患病的子女咏歌求愈(175段、176段),父亲为获罪的儿子咏歌请免(193段), 在这一类的歌德说话中父母和子女是同一首和歌所带来的功德的共同受益者。
  第三类说话主要是讲述和歌促进男女修好之事的功德。或女性因咏和歌而重获男性的厚爱,或男性因咏和歌而打动女子的芳心。此类故事以《伊势物语》中为最多。《古今着闻集》中的好例是195 段“大纳言宗家夫人咏歌夫妇修好之事”。大纳言宗家的夫人名右卫门佐,原是后白河法皇宫内的女官。这位夫人生了儿子宗经以后,由于某种原因丈夫宗家疏远了她。于是,夫人咏了一首和歌派人送给分居别处的丈夫:
  不见夫君命欲断,只念吾身太可怜。(大意)
  宗家读了夫人的这首和歌后来不及提笔作答,立即派车将夫人接到了身边。夫妇二人相爱如初。又如319 段“刑部卿敦兼夫人有感于夫君朗咏夫妇相爱愈深之事”也属于这一类。和歌打动男女之心,使情侣的感情更加亲睦,这样的歌德说话在歌物语中多有散见。
  第四类说话可举的例子有很多。概括起来说,就是咏歌者通过咏和歌从权力者那里得到褒奖或赦免罪责。如199 段“丹波守玉渊女咏歌得赐禄之事”,讲的是宇多天皇游鸟养院离宫时命人呼歌姬前来助兴。丹波守玉渊女擅咏和歌且音美,受命即席作歌:
  春绿时节仰圣颜,身非云霞已飘仙。(大意)
  歌毕,御颜大悦,赐内袍一件,众公卿、殿上人等悉赏此女各色衣装。以玉渊女歌姬的身份获如此厚赐,只能说是全仗和歌的功德了。又如192段“别当惟方因咏述怀歌由发配地被召还之事”, 惟方因行为不端受罚流放出家,数年后见同行的流放者均获赦免,便咏和歌一首送回故乡:
  身陷泥沼中,袖湿泪水河。(大意)
  这首和歌传到了法皇那里,“御心垂怜,依此歌恕其重罪,召还回京。”在这一类的歌德说话中,和歌的功德主要是转换权力者的心情,而说话中登场的最高权力者往往是天皇或者是法皇(退位后的天皇)。
  《古今着闻集》中这四类和歌的功德效果恰好与纪贯之在《古今和歌集》(905)的假名序中所论述的有关和歌的四大作用基本相同。 可以认为《古今着闻集》的作者在和歌认识方面汲取了纪贯之在《古今着闻集》的假名序中所写的:“感动天地,使无形的鬼神动哀怜之心,平和男女关系,慰藉猛武人之心者,歌也。”这一段歌论的源流。由于纪贯之的和歌论产生于日本的汉诗兴盛期之后,所以其中也不难看出他的主张直接受到过如“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毛诗·序》)等中国诗论的影响。
  歌德说话的故事最早见于《日本书纪》(720)。 如雄略天皇卷葛城山一段,随从天皇狩猎的舍人临危逃脱,因咏和歌最终被免于死罪,也是和歌转换权力者心情的一例。做为歌德说话的产生背景,可以追溯到日本古代的“言灵思想”,一种认为“语言中含有一种咒力,”[1](P167)认为语言本身具有超过人力以上神秘力量的原始性认识。 日本上古文学中的宣命、祝词等都可以说是“言灵思想”的具体表现。关于“言灵思想”在当时所受到的重视可以从《万叶集》(770 前后)歌人柿本人麻吕的和歌:“敷岛的倭国,言灵之国,实乃幸事。”(大意)中窥见一斑。至于“歌德说话”为什么会大量地出现在中世时期的故事集中,日本学者认为是“自镰仓时代以来,以歌德的视点把握和歌的意识变强了。”以《古今和歌集》及其注释书为中心的“歌学论着的影响也不容忽视”。[2](P11)也就是说这个时期的“歌德说话”的创作者和消费者已经开始有了将“歌德”做为和歌艺术论的一个方面来看待的眼光。另外,笔者认为,除了上述的诸因素外,“歌德说话”的发展应该说与日本中世以来的佛教民众化以及佛教功德故事的大量产生与流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古今着闻集》的着者在序文中自称:“夫着闻集者,宇系亚相巧语之遗类。江家督清谈之波也。”(注:《古今着闻集》的“序”原文为汉文。笔者按原文表记引用,以下同。)也就是说,这部“颇虽为狂简,聊又兼实录”(同序文)的说话集继承了成立于王朝末期的《宇治大纳言物语》及《江谈抄》(1108)以来的说话集的传统。可以想像作者在编着过程中的广搜博记。也许着中的一部分歌德说话就是作者由民间的口头传承中采集加工而成的。《古今着闻集》中的功德说话有很多,佛教功德、神祗功德、汉诗文功德、和歌功德以及音乐功德的说话,如“前大和守重澄祈请于贺茂神社及稻荷明神翌年得升任兵卫尉之事”、“生智法师渡唐时蒙观音海上救助之事”、“听博雅三位的@②篥盗贼改心之事”等等,功德所及的范围很广。这些说话反映了日本中世时期社会文化中的“功德”认识,同时也多少反映了作者本人作为日趋没落的贵族社会的一员,面对武士阶级力量的勃兴感到回天无力的求助心理。
  歌德说话是日本文学中一个独特的内容。迄今已查明的各种歌德说话(包括重复性内容)共有400多件。歌德说话自古代产生、 中世鼎盛,一直繁演到近世,流传至今。歌德说话之所以能够经久不息,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民众对它的欢迎和热爱。分析《古今着闻集》中的歌德说话,明确歌德说话在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将会有助于理解和歌这一艺术形式本身的神圣化与普遍性的双重性格,更会有助于把握日本民族的文化认识深层心理。歌德说话今后也许会以多种形式(注:表现歌德说话内容的艺术形式还有谣曲、美术作品等。如谣曲《鸣门》,日本画《蚁通》等等。《古今着闻集》中的各段标题及和歌等的引用均由笔者由日文译成中文。难免有误,望读者指正。)伴随着和歌的存在与发展而继续流传下去。收稿日期:2000—06—25
原载《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长春80~83J4外国文学研究林岚20012001“歌德说话”是一个新的文学作品分类概念,指日本古典文学中讲述和歌功德的故事。分析《古今着闻集》中的“歌德说话”,可以发现这些故事按照和歌的功德大致分为4类:(1)感动天地;(2 )感动神佛;(3)使男女修好;(4)转换人的心情。这些功德与日本古代歌人纪贯之论述的和歌的4大作用基本上一致。 日本歌论的源流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诗论。但另一方面,重要的是“歌德说话”如实地反映了日本上古以来的“言灵思想”,一种认为“语言中含有一种咒力”的原始性认识。加上佛教内容的功德故事的传入,才使“歌德说话”的故事成熟、丰满,也使和歌这一艺术形式本身具有了神圣化与普遍性的双重性格。歌德说话/和歌/言灵思想/功德故事  Kadokusetsuwa/Waka/Kotodama/eulogyKadokusetsuwa in Kokonchomonju  LIN L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The Kodokusetsuwa is a new classification of JapaneseLiterary works which retell the virtues and achievements ofWaka.Such stories can be grouped into( a) moving heaven andearth;(b)moving god or Buddha;(c)reconciling man and wife; and(d)changing one's state of mood.The origin of Japanese Wakacan be traced to the poem of ancient China. The Kadokusetsuwatruly reflects the concept of Kotodama,or"word magic", a veryprimitive understanding of language. The relevant Buddhiststories enhanced the maturity of Kadokusetsuwa, and this aliterary form is therefore characterized by bothsacredness and universality.东北师范大学 外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林岚(1959— ),女,北京市人,东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副教授,日本新@①大学文学博士。 作者:原载《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长春80~83J4外国文学研究林岚20012001“歌德说话”是一个新的文学作品分类概念,指日本古典文学中讲述和歌功德的故事。分析《古今着闻集》中的“歌德说话”,可以发现这些故事按照和歌的功德大致分为4类:(1)感动天地;(2 )感动神佛;(3)使男女修好;(4)转换人的心情。这些功德与日本古代歌人纪贯之论述的和歌的4大作用基本上一致。 日本歌论的源流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诗论。但另一方面,重要的是“歌德说话”如实地反映了日本上古以来的“言灵思想”,一种认为“语言中含有一种咒力”的原始性认识。加上佛教内容的功德故事的传入,才使“歌德说话”的故事成熟、丰满,也使和歌这一艺术形式本身具有了神圣化与普遍性的双重性格。歌德说话/和歌/言灵思想/功德故事  Kadokusetsuwa/Waka/Kotodama/eulogy

网载 2013-09-10 21: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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