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饥肠辘辘的食客围坐在桌前,他们面容憔悴,目光灼灼,直视佳肴。佳肴光艳丰盛,香气扑鼻。服务员津津有味地讲解着,不厌其烦地引导着众食客欣赏着佳肴之色、之香、之味,探究着佳肴之蛋白、之氨基酸、之微量元素。众食客面露喜色,垂涎欲滴,正欲伸筷,即将下匙,服务员却笑容可掬地将所有的佳肴端走了。众食客一个个目瞪口呆,莫明糊涂。
这不是酒店,也不是烹饪学校的实习现场,这是我们的语文课,过去和现在的语文课。课讲完了,盘子端走了,学生一口也没吃到嘴里去。国家级的观摩课是这样,省市级的研究课也是这样,教师日常课必然还是这样。下一节,下一月,下一年,都是这样。循环往复,无止无休。学生一个个面黄肌瘦,伶仃如干柴。
28年前,吕叔湘先生提出语文教学费时最多,收效甚微的问题,至今也没解决好,原因就在这里——学生没把语文吃到肚子里。
走近语文,不是语文
最近看《语文教学通讯·2006年7-8合刊》登载的29篇青年名师的语文课教学实录,实录的后面是教者的“观点阐释”。这些教学实录很有代表性,代表了平时的语文教学的基本情况,只不过平时的教学水平稍低一些,许多人在“观点阐释”中声言走进语文。我细细地读了其中的现代文阅读教学实录,大约有2/3走进了语文,有1/3仅仅是“走近”。这些“走近”语文的课堂教学主要问题是:
不重视字词教学。或把字词当作障碍一扫了之,或音形义三不全,或居然没有字词教学,更不见陈钟梁先生说的能体现教师看家本领的“辨字析句”。朱光潜先生说他读文学作品“第一步就留心它的语文”,留心是不是“最适当的字句安排在最适当的位置”。而语文教学居然不管不顾字与词,这叫什么语文课?
读的少。默读少,朗读更少。没有充分的读,是没法走进语文的。常见的是读一遍课文就开始讨论问题,热热闹闹的你来我往,课后咂摸咂摸,什么也没学到。说句实话,只读一遍,许多中下等学生恐怕连内容怕也没读懂,怎么“走进”语文?
语文教学的内容是课文的内容和文章表达的思想感情,很少涉及或根本不涉及语文形式。这样的课,实属文章阅读或资讯阅读,远非语文阅读。换一句话说,这样的课,不是语文课,而是课文内容的知识课,如讲《苏州园林》,则教园林知识;讲《家》,则教家的知识。
走近语文,其实质不是语文,充其量也就是“半截子”语文。
走进语文,能学点儿语文
从这些教学实录看,走进语文的主要做法如下:
走进字词。走进语文,就必须走进字词,走进语言。王君执教《浪之歌》,要求学生做五处批注,而一开始学生便提出文本的字词问题,教者因势利导进入语言咀嚼,于是走进语文。还有一个好的例子是刘延君执教《亲爱的爸爸妈妈》。西德作家对二战真诚忏悔,而那个日本作家却狡辩。教师问:他称“西德人”为“作家”,却称“日本人”为“日本人”,为什么?学生深刻的理解,表明他们走进了词语,走进了语文。
深入思考,深入阅读。有两种做法是成功的:第一种,先由学生提出问题,再引导学生解决问题。班俊英执教《我的母亲》,学生问:“课文标题为‘我的母亲’,而文章前三段似与‘母亲’无关,这是为什么?”学生的问题很有质量。学须疑,有疑,才可能走进文章。第二种,读而不晓则思,思而不晓则读。华晓隽执教《“诺曼底”号遇难记》,对哈尔威船长为什么不逃生的问题,教者不是像有的课急急忙忙让学生讨论,而是要求学生再读课文,认真思考,勾勾画画,做点笔记。这种做法是符合通常人的阅读规律的,是一种有效的走进语文的做法。
着眼于语文形式。这个问题叶圣陶先生现50年前就讲过,他说:“不论国文、英文,凡是学习语言文字如不着眼于形式方面,只在内容上去寻求,结果是劳力多而收获少。”王尚文先生认为,“启发引导学生感知、体验作品的言语形式,这是阅读教学的中心环节,这是语文教师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否则,就不能打给‘及格’分数。”怎么着眼于语文呢?张志公先生说,要带领学生从文章里走一个来回。意思是通过弄清语文形式,理解文章内容,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弄清为什么用这种语文形式表达这个内容。张军执教《泰坦尼克号(节选)》就是这样的好课,读完课文之后他引导学生研究的问题是:作者用什么手段表现了他需要表现的主题?通过这个问题,要带领学生从文章里走一个来回。学生既明白了“怎么写”,又明白了“写什么”。这就是王尚文先生说的,只有关注“怎么说”,才能准确把握“说什么”。
扎扎实实的阅读能力训练。没有阅读能力的训练,是不能走进语文的。阅读能力有纵向结构,有横向结构,训练的能力点应该很明确。刘延君的《亲爱的爸爸妈妈》的教学能力训练非常丰富,层次也非常清晰,有段意的概括,有线索、语句、引用作用的分析,有找主旨句等等。扎扎实实的阅读能力训练,是真正的走进语文。
走进语文就可以学好语文吗?走近语文,只能闻一闻那盘佳肴的香气儿。走进语文,也才只是品尝了一点那盘佳肴的滋味,并没把菜全都吃到肚子里,所得营养极有限。要学好语文,必须吃进语文。
吃进语文,一生受用不尽
大约在1997年之前,教师主要是分析佳肴的营养结构,学生主要吃的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1997年特别是课程改革之后形式有所变化,教师主要是引导学生探究佳肴的色香味和营养价值,学生主要吃的是生动、形象、感受和体验。字没吃进去,词没吃进去,句子和篇章也没吃进去。因此,多数学生远未达到“自能读书,自能作文”的目标。
周振甫先生引述张元善老先生的话说,读了一课书,记住了多少生字,是“点的懂”,记住了多少句子,是“线的懂”,点线的懂是不够的。点线的懂是平面的懂,平面的懂还不够。把一部书全部读熟就不同了,那是“立体的懂”,它的关键就在于熟读背出,把所读的书全部装在脑子里。我以为,把语文吃到肚子里,既有语文,又有人文,所以是“立体的懂”。朱光潜先生说:“私塾的读书程序是先背诵后讲解。”所以吃的就多。现在的语文课大都是读一遍课文就开讲,连“点线面”的懂也还有限,哪里谈得上“立体的懂”?既无语文,也无人文。是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呢?也不是。别的地方不太清楚,我所在的城市有几所学校的学生是把佳肴吃到肚子里去了的。他们每年选背课外千字文100-300篇。每天读文学名着20-30分钟。这样,学生读写能力明显提高,人文素养也明显提高。
吃进什么?吃进字词句和篇章。吃进字词就要像鲁迅说的:“诵习一字,当识音形义三;口诵耳闻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义,三识并用,一字之功乃全。”好的句子,应该掌握并学会运用,不能只是品尝,更不能只是闻味儿,要记住,要背会。好的片段,好的文章就是要反复诵读,滚瓜烂熟,乃至背下来,非如此不能吃进。
老舍说,只有入口成章,才能出口成章。闻闻气味,尝尝味道就想学好语文,几十年的教学实践已经证明,那是异想天开!朱熹说:“大抵观书须先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熟读精思是学好语文——“有得”的起码的条件。朱光潜也谈过熟读的问题,他说:“口诵心惟,嘴嚼得烂熟,透入身心,变成一种精神的动力,一生受用不尽。”文章,吃多少?朱光潜谈学习写作时,提出自己的主张,他说:“最简单的办法是精选模范文百篇左右(能多固好;不能多,百篇就够)细心研究每篇的命意布局分段造句和用字,务求透懂,不放过一字一句,然后把它熟读成诵,玩味其中声音节奏与神理气韵,使它不但沉到心灵里去,还须沉到筋肉里去。”九年吃一百篇文章,轻而易举。
研究吃什么与研究怎么吃
现在的各种教学研讨会,各种教师培训班,还有各种语文教学杂志都在研究什么呢?说到底,主要是在研究如何以学生为主体自主探究那些佳肴的色香味和营养价值。至于学生应该吃什么,吃多少,至今还没进入研究者的视野。例如,中小学生应该掌握多少词语,掌握哪些词语,应该积累多少句子,哪些句子,应该背诵多少诗文,哪些诗文,现代文要不要背诵,背诵哪一类的,文学的,哲学的,史学的,等等,这些该吃的东西,至今尚无涉及,更别求科学的明确令人信服的结论了。刘勰说:“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因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句之精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现在的研究给人的感觉是颠倒一个个儿,与刘勰说的正相反,好像字词句章这些“本”都不需要吃到肚子了,有了探究,有了对话,有了综合,就什么都有了。好比围城打援,“围城”弃之不管,只在“打援”上下功夫。“援”是打跑了,“城”却没攻下来。怎么吃,吃的东西的品质研究得好像很透彻,但吃什么,吃多少,却无人问津。例如关于现行的教材,学哪些篇章合适,哪些篇章不合适,学哪些篇章能够实现应掌握的词汇量,哪些不能,学哪些篇章能够掌握应该掌握的句式,哪些不能,值得熟读背诵的篇目多不多,少不少,应不应该换一些篇目,换哪些篇目,似乎也应该研究,但很少见到研究这些问题的文章。最近偶尔看到一篇评价语文教材的文章,说某教材能“解决学生学习语文的方法问题,促进学生学习方式的改变”,“引导学生接触社会,树立大语文观,加强语文实践能力的培养”等等。教材适不适合学生吃,学了以后能吃进多少词语,多少句子,多少篇章,只字不提。好像中小学生的语文学习只要方式方法解决了,就一切迎刃而解了似的。吃什么,适不适合吃,吃多少不重要,吃的工具——筷子或匙,吃的方式——站着还是坐着更重要。看着有一点儿滑稽,但说的又那么正经。用这样的逻辑指导语文教育工作,语文教育还有希望吗?
事实上,积累得越丰厚,探究就会越深,对话就会越广,综合能力就会越强。不把语文吃到肚子里,任何教学方法教学方式的介入其作用都是有限的。
“振本”的大事不解决,我们势必会不断地回过头来引述吕叔湘的话:费时最多,收效甚微,岂非咄咄怪事?
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太原14~15G311中学语文教与学(初中读本)王德俊20072007
王德俊,辽宁大连教育学院。116021
作者: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太原14~15G311中学语文教与学(初中读本)王德俊20072007
网载 2013-09-10 20:5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