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作者:张正隆 六、雪大好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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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雪大好个冬


  谈到1946年冬天,老人都说:那个冬天那个冷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手脚像猫咬似的。
  黑土地上土生土长的老人说:解放前那几个冬天才真叫冬天呢,这辈子没见过那大雪。
  那是共产党人最冷的一个冬天。
  第16章:雨加雪
  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陆续组建的十二个野战纵队中,做为主力纵队中历史并不算太长的4纵,是有出色表演和特殊贡献的。
  5月24日,国民党军队进占长春,正向吉林攻进时,四纵在南满发起了鞍(山)海(城)战役。5月25日攻克鞍山,全歼60军184师一个团。
  乘胜南下海城,迫使184师师直和一个团起义。接着攻占大石桥和营口,歼灭了184师另一个团。屁股被戳了一刀,杜聿明不得不把新1军南调,减弱了北满的攻势。
  接着,又在辽东新开岭全歼52军主力25师。
  这是在黑土地共产党人最困难时期,打的两个具有震撼力的胜仗。
  然后,和另一个主力纵队3纵,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创建并坚持了南满根据地。
  “千里驹”的覆灭
  1946年10月,杜聿明调集八个师约10万余人,分三路向南满大举进攻,企图将共产党主力,压缩、围歼于安东、凤城、宽甸地区。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宏观上我是被动的,微观上我是主动的。一个个微观加起来,主动权就易手了。毛泽东的战法虽然不是战无不胜,失算的时候也不多。
  不过,这次对这个号称“千里驹”的25师(输入者注:此处原为“22师”,根据上下文改正),4纵开头倒没这么大胃口。因为微观上的主动性并不大。所以主动放弃安东。腾出手来和敌人兜圈子,掩护辽东军区机关撤退。
  路没少跑,仗没少打,谁也没占多大便宜,“千里驹”只是穷追不舍。4纵一咬牙,就把这个能征善战的“千里驹”,引到了辽东大山里一个叫“新开岭”的地方。
  新22师是在远征缅甸中打出中国军队的虎威,得名“虎师”的。25师为什么叫“千里驹师”,两年后在塔山被4纵打残废了的独立95师,为什么叫“赵子龙师”,笔者没有查到具体出处。①但和“虎师”一样,曾在古北口、台儿庄和远征史上,写下悲壮而又辉煌诗篇的25师,这个美名是在杭战中打出来的,当是无疑的。而且,做为最早闯进关东的一个军,52军在黑土地上也确曾有过上乘表演。
  “千里驹”气势汹汹朝口袋里钻。“师座”李正谊,只看见4纵11师在他翻飞的马蹄前连连后退。当他知道12师已在前面恭候我时,10师在也急如星火地赶到时,一切都晚了。不过,用少将军服换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衣服,再用锅灰在脸上抹几把混进俘虏堆里,还是来得及的。只是那满脸麻子,岂是锅灰能抹平的?
  今天我们应切戒骄傲,对共军战力万不可再存轻视心理,这次二十五师疏忽冒进……以至全部被消灭。二十五师这样好的部队,如此下场真令人痛心至极。如果大家今后都像二十五师,就会亡党亡国。②杜聿明说的一点没错,从秀水河子到大洼到新开岭,都使人想起一部电影中一位国民党将军的一句话:我们以往的教训,就在于轻敌哟!
  笔者家乡老人是这样评述和感慨的:那兵过的呀,一会儿共产党,一会儿国民党,后来也弄不清谁是谁了,也不知道谁撵上谁了。看那架势呀,共产党是不大行了。没想到新开岭一家伙,可把国民党打“屁了”(东北话,“服了”,“完蛋了”的意思)!
  新开岭位于安东省赛马县(今丹东市凤城县)境内。蒋介石把这个“千里驹”送去的那个死地,是新开岭东面一条东西走向的袋形谷地。两边是高山,一条(云爱)阳河和宽(甸)赛(马)公路从谷底并行穿过。只要控制住周围制高点,任你“千里驹”、“万里驹”,都有来无去。
  八个团围打一个师,兵力二比一,装备完全不如敌人。这种战例在黑土地上是不多见的。但地形有利,大山助阵,土地爷的威力不止一两个团。
  战斗于10月31日10时打响。
  “千里驹”果然不同寻常,几个冲锋就突破11师部分阵地,攻占了老爷山和404高地。
  老爷山可以俯视、控制整个战区,为最有价值的制高点。抗战中也是一员勇将的“李大麻子”,集中炮火,拼力把它夺了下来。先以一个连守卫,后来增到一个营,11月1日又增到一个团。山顶有当年日军修筑的堑壕、工事和碉堡,碉堡内可容纳几十人。山很陡,70多度坡。林又密,都是刺槐和山里红,扎人挂衣服。先是雨纷纷,后来加雪。松软的腐叶上一层雪,腐叶下泥土泡得水叽叽的,一(足此)一滑。这种天候地理,能够爬上去已属不易,更不用说还有美械守军密集的弹雨了。
  土地爷叛变了,老天也成了敌人,时间也成了帮凶——几路援敌已经出动,那个“虎师”新22师距这里不到一天行程了。
  10师28团九次攻击都未奏效,伤亡500多人。算上炊事员,全团就剩300多人了。
  部队在山沟里待命。没有雨具,没有棉衣。有一件算一件,所有衣服都套在身上了,有的还披着毯子,一个个水淋淋,泥糊糊,没了模样。有的头枕膝盖打着瞌睡。班长一会儿变得捅捅摇摇。不能睡,睡着一个就减员一个,非病不可。老天爷让这个世界有昼有夜,本是让人们有劳有逸,到什么时候就干什么事的。10师从本溪县一昼夜强行军赶到这里,气儿没喘匀就开始攻击。攻上去,打下来,下来就在雨天雪地里这么蹲着。
  团指挥所有个小棚子,警卫员用刺刀砍下树枝搭的。两台日式电话机好像冻僵了,一声不吭。几支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的没有把的水舀子似的大铁碗里,通红的高粱米饭结了冰碴儿。
  团长胡润生“卟卟”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和雪水,直骂“娘卖X的”。
  政委张继璜说:老胡,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直骂。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点儿上了。
  撤?快瘫的“千里驹”立刻会蹦起来。打下去?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主动权尚在手中,还有希望。但敌人肯定会拼死抵抗,再僵持下去,援军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纵队几个领导一碰头(请注意,这是真正的“碰头”),咬牙横心:打!
  预备队全部拿上去,几个主要领导全下到师团去。11师和12师从侧后全力攻击,集中全部炮火掩护10师强攻。28团仍从正面攻击,团长政委带突击连,参谋长带尖刀班。
  一锤子买卖、豁出去了!
  敌人终于被冲垮了,垮了的敌人被压挤在老爷山下敌师部附近的黄家堡子。
  炮火转移射向,猛轰敌指挥所,汽车、装甲车和几百辆大车被击中起火。烈焰熊熊,浓烟滚滚,铺了层薄雪的谷地里,“千里驹师”官兵就像热锅里的蚂蚁。
  陈云的“文章”
  做为中国共产党重要领导人,中国经济工作杰出的领导者,陈云在黑土地上的政治、军事(他自称不懂军事)、经济斗争中,都有不朽的贡献。在黑土地纷纭变幻的“万花筒”时期,他以鲜明的观点和立场推动着历史的进程。有些电报和文稿,已收进《陈云文选》。笔者还看到一些电报,那见解都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
  这里叙述的是另一篇杰作。
  “千里驹”的覆灭,打乱了敌人的计划,保证了辽东军区机关安全转移,一些医院、工厂和仓库资材运去朝鲜,得以保全。但它并不能扭转共产党在南满的劣势。几路敌人踌躇一下,立刻又紧逼上来。
  风雪交加中,遍体鳞伤的4纵,开始疲惫不堪的撤退。
  战役期间曾“动员”一些民工抬运伤员,都跑光了。1千5百多伤员,全由俘虏抬着。没时间从容消化,有的问声“你是抓来的吗”,就补进连队。有的连队一半是俘虏兵。俘虏根本不明白那是问“你是被国民党抓来的吗”,觉得莫明其妙:这还用问吗?哪个不是叫你们抓来的?逃亡不断发生。赵斌老人说,他那个营,有的俘虏把班长和老兵打死了,带挺机枪跑回去了。
  老人都说,直到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后,俘虏都很难改造。特别是新6军和新1军的,一个连打剩几个人也不缴枪,抓住了也不服:你们就凭人多打我们,有本事一对一地干?
  漫天皆白中,崇山峻岭间行进着的像是一支国军。俘虏和“解放战士”不用说了,一些老八路也穿着国军服装。有的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不像国军的都是单衣,有的大脚趾头还露在外面。就这样,在越来越深的雪地里,走了将近一个月。
  国民党在后边喊:共军弟兄们,你们没路可走了,趁早投降吧!不投降就把你们赶进长白山啃树皮,哄进鸭绿江喝凉水!
  任何幽默都不会无中生有。对于南满共产党人来说,确确实实,自然界和政治气温都降到了最低点。
  偌大个南满,共产党只剩下紧靠朝鲜的临江、蒙江、长白山和抚松四个巴掌大的小县,偏僻闭塞,交通不便,人烟稀少。辽东军区,辽宁和安东省委机关,3纵和4纵主力,一下子挤到这里,装备不足,兵员无着,粮食供应顿显恐慌。而国民党四个齐装满员的主力师,正向这里扑来。
  历史在给“千里驹”准备了个新开岭后,似乎又要给共产党人找块什么地方了。
  老人都说,当时发了斧子、锯,规定每个班做两个爬犁(有人说一个)。
  还发了些辣椒、姜,每个班一斤酒。准备放弃南满,过长白山到北满去。快收拾停当了,勘查路线人员已经派出去了,就要开步走了,陈云和萧劲光从北满赶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着名的七道江会议。
  中心议题是坚持还是放弃南满。
  12月11日开会,师以上干部参加,开了四天。
  在当年的黑土地上,特别是在大兵压境的当口,这个会开得是长了点。
  不得不长。
  会议由改组合并(辽东和辽宁)后的辽东军区司令员萧劲光主持。他讲了三点:南满必须坚持;南满能够坚持;立足战争,以战求存。
  三点意见两种回声。主张走的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张留的人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有几万人,就是上山当“胡子”也能坚持几年。主张走的是多数,据说职务也较高。“走”、“留”天平一边倒。
  当时对我们来说,天寒地冻,衣食困难,根据地狭小,敌人嚣张……
  都不可怕,可虑的是我们自己形不成“武松的拳头”,没有“打虎”的坚强决心。③萧劲光这段话,可谓一语中的了。
  会场形势挺糟,战场形势不妙。敌人两个师逼近梅河口和辑安。会场重于战场。几个师长回部队准备打仗,这边继续争论走与留。据说,有的主留派也有些动摇了。
  就在这时,一辆火车头载着陈云,从临江连夜赶到了七道江。
  大衣上是雪,眉毛上是霜。
  陈云很喜欢用“做文章”,来比喻研究问题。这次,开门见山,还是这样:大家谈谈,南满是不是没有“文章”可做了?
  这是一栋日本房子,一个个小房间就像鸽子笼。窗外大雪飘飘,屋檐下吊着尺把长的冰椎,室内喘气就像吸烟人喷出的烟雾。比这更冷峻的,是从三面紧逼上来的强大敌人,和令人心急如焚的争执不休的走与留。陈云却全然不觉似的,和大家围着火盆烤火,要大家和他一道“做文章”。随着推门呼拥进来的冷气消逝后,气氛缓和了,也活跃了些。大家各抒己见,做起“文章”来。
  关于“文章”如何做得真,做得准,做得实事求是,陈云在延安时就有论述,就是“全面、比较、反复”:所谓全面,不仅要看到正面,还要看到反面;不仅听正面的意见,还要听反面的意见。所谓比较,一是左右的比较,二是前后的比较。所谓反复,就是事物初步定了以后,还要摆一摆,想一想,听一听不同意见。④由此,就不难理解他写在黑土地上的那些“文章”了。
  几位老人说,得知陈云要来,大家就认定他是来拍板的。这位东北局副书记、民主联军副政委,确实是来拍板的。而且,当他主动请缨来南满任分局书记和军区政委时,东北局明确指示是要坚持南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只管执行指示就是了,否则,他此前此那些“文章”就该是另一种样子了。在这举足投步都关系到黑土地战略全局的关头,他要把每个人的“文章”都听听看看。当他感到“文章”已经成型了,时间又不允许慢慢“推敲”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拍板了。
  “文章”大意是:我们不走了,都留在南满,一个也不走。留下来打,在长白山上打红旗,摇旗呐喊。当年抗联力量那样小,还坚持了10年。我们条件比抗联好多了。
  敌人战略方针是“先南后北”。若放弃南满,就正中敌人下怀,免除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以赴对付北满。东北敌人好比一头牛,牛头牛身冲着北满,一条尾巴留在南满。松开尾巴,那就不得了,这头牛就会横冲直撞,南满保不住,北满也危险。抓住这条尾巴不放,那就了不得,这头牛就蹦跳不起来。
  去北满,过长白山要损失几千人。将来打回来,还要损失几千人。留下来会很苦,损失也不会小。但这两种损失,意义是不一样的。
  萧劲光是搞军事的,很有学问。大家都是搞军事的,学问都比我大。
  仗怎么打,你们大家研究。但是,南满有文章可做,南满应该坚持,而且能够坚持,这个板我敢拍——我就这么拍板了!
  前面写了,陈云曾充分肯定避免锦州决战和成功地指挥四平撤退,说这两件事处理不当,东北就很难有后来的好形势。
  同样,陈云若不是在七道江会议上拍了这样一板,东北也难有后来的好形势。
  七道江说,新开岭说
  毛泽东说:“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做为战略上和战役中“再坚持一下”的典型范例,七道江会议和新开岭大捷,理所当然地被写进了那么多回忆录,还写了那么多专文。
  却理所不然地回避了关键时刻的很多情节。
  据说,新开岭战役打到节骨眼上时,有人要撤,有人坚决不同意,言辞很激烈。这难道不是关键时刻的关键情节吗?然而,正因其关键,才需要含糊其辞,或轻描淡写,或干脆省略不提。否则,都端出来多难为情?就像七道江会议的多数派一样,所有文章都见不到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物。大敌当前,时间也是敌人,与少数主留派唇枪舌剑尖锐对立着的,好像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只是这些影子罗列的一堆问题。于是,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没错我没错大家都没错,和和气气吃了一顿大锅饭。
  谁也不想把谁“揪”出来,可这是历史呀。
  如果当年也是这样做文章,共产党就没有今天了。
  如果仅仅是一个新开岭和七道江,这一节就是“向钱看”了。
  撤也好,打也好,走也好,留也好,也就是个对事物的认识,说到家也不过是个“能力”、“水平”问题。而天才也有水平低的时候。可生活却不是这样。昨天可以让今天背上十字架,今天也可以让昨天背上十字架。一旦倒霉成了“黑帮”,“走资派”,或是“上了贼船”什么的,就“路线”呀,“立场”呀,“感情”呀,一顶顶帽子在头上叠座珠峰。再“七道江”,“八道江”,“新开岭”,“旧开岭”,祖宗三代翻个底朝天。顷刻间,“一贯正确”就变成了“一贯错误”,“一贯反动”。
  所以,你能责怪这种“大锅饭文章”吗?
  新开岭和七道江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理解。
  但是,历史沉淀到今天,它们还应该沉默吗?
  而且,它们要说的并不止这些。
  第17章:热雪
  杜聿明的战略,始终是“先南后北”。四平保卫战期间,他首先攻占本溪,然后分兵北上,一鼓而下四平。现在,他又故技重演,四犯临江,准备先击破南满共军,再向北满挺进。
  林彪则针锋相对。北满不支,南满出击,南满困难,北满出援。四保临江,三下江南,又拉又打,叫你首尾不能相顾。用黑土地上的话讲,叫作“劁猪耳朵战术”。
  一首快板诗《筛豆子》,把这段历史形象化了:国民党,兵力少,南北满,来回跑。
  北满打了它的头,南满打了它的腰。
  让它来回跑几趟,一筐豆子筛完了。
  筛豆子,大家干,咱把反动派筛几遍。
  南满消灭它几个师,北满消灭它几个团,机动兵力筛完了,可筐再打歼灭战!
  天气是朋友,也是敌人
  1946年12月27日,郑洞国坐镇通化,指挥五个师进攻临江。3纵和4纵10师、独立师正面阻击,4纵主力深入敌后。经大小10余次战斗,歼灭国民党7千余人。
  1947年1月5日,1纵、2纵、6纵和三个独立师,一下江南。围点打援,先在张麻子沟和焦家岭,将来援的新1军两个团主力歼灭,又将所围之点其塔木攻克。
  4纵主力在敌后做手脚,闹天宫,迫使郑洞国将进攻临江的两个师调回。
  北满再南下,杜聿明赶紧调集四个师北上迎战。
  同年1月30日,杜聿明调集三个师,分三路再犯临江。3纵和4纵10师,以优势兵力将一路击溃。4纵主力在敌后大打运动战,攻城夺地,使敌无力再进。2月16日,杜聿明又集结五个师三犯临江。3纵和4纵10师凭险据守,歼敌两个团,乘势反击,迂回包围,迫使敌人后退。4纵主力和独立师,在敌后如法炮制,所获甚丰。
  2月21日,1纵、2纵、6纵和独立师共十二个师,突然下江南,攻歼城子街新一军一个团,占领九台和农安。乘胜攻击德惠,久攻不下。杜聿明立即指挥四个师北上,并打开小丰满水库,使松花江水陡增,企图阻隔民主联军于江南进行决战。民主联军拼死涉过松花江,杜聿明紧追不舍,并以部份兵力突入江北。乘立足未稳,林彪突然杀个回马枪,三下江南,将87师和88师大部歼灭。
  3月29日,趁松花江解冻之机,杜聿明以十四个师的番号七个师的兵力,妄图一口吞掉南满主力,完成“先南后北”计划。4纵副司令员韩先楚,指挥3纵和4纵10师,以少数兵力将中路冒进的89师和54师一个团,诱至三源浦西红石砬子预设战场,突然发起攻击,歼敌7千8百余人。其它二路,不战自退。
  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遂告结束。
  国民党在黑土地上的主动权,遂告易主。
  “头九不算九,二九冻死狗,三九四九石头裂口,五九六九穷人伸手。”
  “冻死狗”和“石头裂口”的时候,正是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
  地是白的。山是白的。天是白的。连太阳都冻白了,像小孩子们玩耍滚上去的一个雪球,冷冰冰挂在天上。积雪冻得像冰一样坚实。大地冻裂了,张开一道道纵横的口子,极易蹩断马腿。老百姓称之为“鬼呲牙”,“鬼咬腿”。
  民主联军后勤部颇具战略目光,棉衣里子大都是白的。可一次行军下来,就油渍麻花,黄不了叽了。里子不是白的,雪地行军作战,就像样板戏中少剑波的小分队一样,披件白斗篷。舞台上的斗篷如银似雪,生活中的斗篷像孩子尿布。脸上则由老天爷帮着洗,眉毛胡子全是霜,两个鼻孔喷云吐雾。远远望去,天地一色中,队伍就像腾云驾雾。
  风助火势,也助寒威。无风零下30度不觉太苦,有风零下10度就苦不堪言。狂风吹透衣裤,拼命劫掠热量,脸像针扎刀割似的。“大烟泡”一刮,天昏地暗,睁不开眼,迈不动脚。掉队了,十有八九别想归队了。
  最易冻伤处为手脚、耳鼻和面部。撒尿没有用棍子敲的,但撒完尿裤门没系好冻坏生殖器的,却不鲜见。最初感觉疼痛,不久麻痹,抓摸无感觉,即已冻伤。初时皮肤呈红色,继为紫色,后变成白褐色。深紫色尚可治愈,白褐色即已无望。
  张麻子沟伏击战时,江拥辉是1师副师长。老人说,部队在没膝深雪地里趴了一夜,回来路上赶上大风,全师冻伤3千多人。主要是没经验,到宿营地就进屋了。应该把冻伤部位用雪搓红了再进屋。就像冻梨,得放到凉水里缓,放到热水里就烂了。
  长春军分区原司令员杨克明老人,当时是3师7团副团长。
  老人说:二下江南北撤时,国民党打开小丰满水库放下的洪水,把两里宽的江面都漫平了。雾气腾腾,几里外就能看见。江边柳丛和芦苇结满霜挂,江面蒙蒙,看不真切。顺江而下的冰块撞击着,嘁哩喀嚓的,像妖魔鬼怪磨牙。
  前面部队有的过去了,有的正在过。有的脱了裤子,有的没脱。浅处没膝,深处没腰。水下是原来的冰层。棉衣泡水像铅砣似的,滑倒自己很难爬起来。
  十几辆满载弹药粮食的大车陷在江心里,牲口冻僵了,淹死了。干部战士以班为单位,互相拉扯扶架着。冰块能躲就躲,躲不开就用刺刀挑,用枪托砸。炮弹不时在江中爆炸,溅起水柱,落下殷红。
  看着江水,有些发怵,可来不及犹豫。下到江里,水凉砭骨,也能忍着。
  好歹上岸了,就冻得不行了。棉裤硬梆梆,两条腿有水桶粗,只能一步一步挪。
  有的上岸就抽筋了,冻僵了。
  我是骑马过去的。上岸就组织部队,拖拉拽架那些不能动弹的,不马上弄起来就完了。
  咱们过来了,国民党就没这劲头。
  没有北满又打又拉,南满就够呛了。松花江若不封冻,北满部队也不能那么跑来跑去连打带拉。老天爷帮了大忙。
  最苦的是南满。
  南满根据地四个小县只有22万人。22万人养活近6万部队和地方干部,地方又穷,就更艰难。一保临江前,3纵、4纵近半数人还穿着单衣。南满分局和辽东军区,号召机关人员捐衣服。4纵挺进敌后时,一些人还是单衣单鞋。
  比较普遍的是有大衣就没被子,有被子就没大衣。当时有句话,叫作“两个纵队一套被装”。
  最苦的是3纵,3纵最苦的是8师。
  当年的8纵政委刘光涛老人说,那时3纵非常羡慕4纵。4纵在敌后打游击,到处跑,7师、9师多少都能活动活动身子骨,就8师守山头,不能动窝。
  有句顺口溜,叫“8师顶,7师拱(攻),9师转(迂回打援)”。师团还行,指挥所能找到房子,营以下就蹲山头。蹲了三个多月,直到四保临江结束。
  山头没法挖工事,泥土跟石头一样硬。也不用挖。把雪堆起来,浇上水,拍打拍打,一会儿就冻得钢筋水泥般坚固。人就在那里蹲着。班长隔10分8分钟就得喊上一阵:起来,都起来,跺跺脚,搓搓手。
  吕效荣老人说,他那个连有个新兵,站岗时睡着了,冻死了。
  睡眠不足,营养不良,是冻死冻伤的重要原因。吃的是窝头,送上山来变成了冰砣,得用枪托砸碎吃。菜是酸菜、咸菜,后来连酸菜缸和咸菜罐子里的水都喝光了。有的部队揭不开锅,就在雪地里翻老乡没来得及收获匠玉米棒子,煮玉米粒子吃。
  只盼着敌人来攻,盼着打出去。枪一响,不冷不饿也不困了。可大栓拉不动,冻住了,手碰上就粘下一块皮。大栓拉开了,枪又打不响。热胀冷缩,撞针变短了。赶紧撒泡尿,趁着热乎劲儿赶紧打,不然就更打不响了。可那“玩艺儿”也跟着冷缩了,就剩那么一点点,不好使了。后来就把枪栓卸下来揣怀里,打仗时再装上。一仗下来,看吧,什么穿戴都有,连美式雨衣都套巴上了。
  从敌尸上扒衣服,自己人也扒。没法子,顾活人要紧。
  若是受了伤,连伤带冻,就更糟了。
  老人都说,双方倒在战场的,大都是负伤后冻死的。伤员向后转移,路上也有冻死的。
  三保临江小荒沟战斗中,瞿文清右膝盖被子弹打穿。夜间,部队正往山上冲。他强撑着包扎好伤口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全身冻僵一动不能动。月亮照在惨白的雪地上,周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不行了。这时,听见有人喊:排长,1排长。迷迷糊糊中,他听出是连里文书,他当班长时的“巩固对象”于振海(离休前为山东泰安市体委主任)。
  在爬犁上躺了三天,到了长白山里的一个医院。一条麻袋絮满乌拉草,把两条腿装进去,上面再压条被子。两个民工换着位,他躺在上面迷迷糊糊似睡不睡。快到了,他觉得两条腿挺痛。一看,被子不知什么时候颠掉了。
  在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战斗中,在黑土地3年内战中,究竟冻死冻伤多少人,没有总统计(也可能有,笔者未见到)。零星见于各种资料的某个时间、某个纵队的数字是:1947年1月17日,“6师夜行军中冻伤700多,轻者手足冻肿,重者即发黑,有的冻掉手指甲,有的可能残废”。
  同一天,“寒流侵入,哈尔滨附近降至零下40多度,满洲里零下57度,为六十年间仅有现象,致一星期内火车开不动。前方部队作战伤亡二千余,两昼夜冻伤八千人,故被迫停止作战”。
  同年1月24日,“1纵冻伤,轻2034人,重644人,其中少数可能残废”。
  同年12月,“冬攻后不到半月,已冻伤八千余人,重伤约三分之一”。
  有些亲历者推测,冻死冻伤总数,当在10万以上。
  国民党应低于这个数字,因为他们的御寒装备好得多。
  脚是最宝贵的
  打阻击的3纵羡慕4纵,打游击的4纵也羡慕3纵。
  太苦了那两只脚了。
  从新开岭战斗前个把月就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四保临江结束。
  原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胡奇才,当时是4纵司令员。老人说,新开岭战斗前,12师已经两天没合眼,没坐下来吃顿饭了。参谋长李洪茂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歇个把小时弄点饭吃再走。我说:现在走1里胜过将来走10里,现在走1小时胜过将来走10小时。你把这个意思告诉部队,让大家再咬咬牙,就说我代表纵队党委谢谢大家了。
  赵斌老人说,四保临江期间,每天都走70里,80里,有时100多里。
  要在敌人背后捅刀子,拉回正面的敌人,就得多打仗,打胜仗,把敌人打痛。这就得攻其不备,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就得多走,快走,不停地走。只有两个师兵力,若在一个地方住上几天,叫敌人瞄上了,抓住了,就难脱身了。为了迷惑敌人,番号经常变,今天叫“江南部”,明天叫“黄河部”。还给自己升官晋级,团长叫“师长”,师长叫“司令”。这些都得走,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
  这段时间,4纵走路是最多的。但在黑土地3年内战中,要想说出哪个纵队走的路最多,那是困难的。
  所有老人一臻的见解是:脚是最宝贵的。
  某军政治部原副主任张耀东老人说:当班长的基本功,也是管理教育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得把全班同志的脚管好。
  到宿营地,正副班长三件事,一洗脚二喝水三吃饭。买柴找锅烧开水,什么不管先管脚,吃不上饭也要洗上脚。先温水,再加热,把走麻了的脚烫得觉出痛才算好。觉出痛了就是血液流通了,脚就是你的了。烫完了再挑泡。正副班长要一个个检查。有的睡得死死的,耳边打雷也不醒。你就得给洗,给弄。
  不然,第二天你就背枪,背背包,甚至背人吧。走好路才能打好仗,走路靠脚。
  那时候发服装,衣服长了短了肥了瘦了,无所谓。最要紧的是鞋,是鞋合不合脚。那时不像现在,司务长几个月前就拿本子来问你要多大号的。一堆穿戴发下来,大了小了先班里调,班里调不开连排调。再调不开,有人就和老百姓调,别的违犯纪律不行,为了脚,领导睁只眼,闭只眼,一般都能原谅。没有脚不能革命,脚是革命的宝。
  那时讲怕苦怕累,主要就是怕走路。不怕打仗怕走路不是个别现象。有些人开小差不干了,主要就是怕走路。那路也真有点走不起,特别是那些腿脚不好的,遭老罪啦。
  黄达宣老人说,在那个穿棉袄的夏天里,他那个连带枪开小差的副连长,就是个平板足。他打仗好,人缘好,就是走不得路,一瘸一拐的,大家都替他难受。当时一跑就是几个人。路上有敌人,有“胡子”,老百姓也打。他是一个人走的,大家说他带枪是防身自卫的。大家都希望他能平安到家。以后再没听到信儿。从吉林到苏北,那么远,很可能是路上被害了。
  黑土地上的行军纪录,先有1师三下江南一昼夜140里。接着,2师创一昼夜150里。秋季攻势中,23师一昼夜走185里。辽沈战役中,16师一昼两夜250里。
  当时的1师政委梁必业老人说,侦察报告,农安北郭家屯有敌人。饭不吃,觉不睡,连夜就往那儿赶。飘风扬雪的,边走边啃干粮,渴了就抓把雪。敌人也知道土八路铁脚板厉害,可它哪知道我们这么不要命呀!那时我30多岁,正是好时候。现在别说走,就是坐车,那路也把人颠散架子了。
  老人说,那时战前订立功计划,第一条大都是“行军不掉队”。凡是能打仗的部队,都能走路,都是铁脚板,飞毛腿。
  很多老人都有走路睡觉的经验,骑马也能睡觉。有的睡觉还不耽误行军。
  部队停止前进了,撞到前边人身上,有的拐个弯儿还走。有的睡着就栽倒了。若是夜间未被发现,冰天雪地中,就再也醒不了了。
  有行军累死的。
  走时一身汗,停下一身冰。连续地走,不停地走,吃不好,睡不好,体质差点,再生点病,这一切就难免了。人的承受能力本来是有限的。
  今天拿着遥控器坐在电视机前的人,能想像出穿件汗淋淋的空筒子棉袄,在冰天雪地的“大烟泡”中跋涉的情景吗?能领会到在没膝盖深的积雪中穿着露趾头的张嘴鞋,在7月的骄阳下穿着破烂的棉袄,全副武装行军的滋味吗?
  我采访过的老人,就是这样走遍了这片丰腴的黑土地。他们中的一些人,曾从江西走到陕北,又从陕北走向大江南北,再走到黑土地。又从白山黑水走到平津,走到两湖两广——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这样走出来的。
    战争选择将军
  ——东野名将录之二、三
  战争需要勇敢的士兵,更需要杰出的将军。
  翻开黑土地3年内战共产党军队的战斗序列,从自治军到民主联军到解放军,历史波澜起伏,将军升降浮沉。
  这是战争的选择。
  战争是一位严厉的考官,它无情地淘汰不称职的将军,而在能够驾驭它的将军胸前,毫不吝啬地挂满光芒四射的勋章。
  林罗“刘”——刘亚楼辽沈战役期间,来往于黑土地和西柏坡之间的电报,篇未和篇首大都是“林罗刘”,有时是“林罗刘谭”。
  据说,电文署名,开头曾把老资格的政治部主任,后来被授予大将军衔的谭政,写在前面。当时的参谋长,后来被授予上将军衔的刘亚楼,毫不“谦让”:什么“林罗谭刘”?“林罗刘谭”!
  换个人,可能就这么“林罗谭刘”下去了,直到“刘”以外的某个人,觉得不合适再更正过来。可那就不是刘亚楼了。
  一个才气横溢的,与中国传统风格不大协调的东北野战军参谋长。
  当年在刘亚楼身边工作过的老人说,“东总”几任参谋长中,没有一个能够超过刘亚楼的。有的老人说,在全军的参谋长中,刘亚楼也是出类拔萃的。
  还有他不同凡响的性格和作风。
  对人严,对己严,说干就干,干就得干出个样儿。布置任务,一条一条,精细严谨,明明白白。讲完了,问你有什么困难,要求。合理的,能够解决的,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而且是马上就给,从不“研究研究”。点子又多,主意又快,放手让你去干。干得好,大会表扬,小会表扬,功劳全是你的。干砸了,大会批评,小会批评:你有困难找我呀?我这个参谋长是吃干饭的呀?不就是给你们解决困难的吗?你提出来解决不了算我的,现在哭爹叫娘算什么?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呀,这是打仗,要死人的,人死了就活不了!
  他批评你,还让你讲话,反驳。讲得有理,能驳倒他,他欣赏你,重视你,重用你。讲不出理,那就算是犯到他手里了,非撸你个茄子皮色不可。有时撸完了,再出点子拿主意,还让你去干。
  批评是轻的,动辄还拍桌子骂娘。
  连纵队领导也敢骂。打锦州时,让8纵封锁机场。锦州有两个机场,一个能用,一个不能用。8纵来电报问封锁哪个。他火了:你们是“吃草的”呀!
  完不成任务就通报谁,不管你是谁。
  他就:有什么了不起的?顶多就不选我当中央委员呗。
  李作鹏因能喝酒得名“大烧锅”。刘亚楼因上述原因被称为“肝火王”。
  有的老人说他发火也能发到点子上。不管发火不发火,都是连讲带比划。同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讲出来,或是骂出来,味道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讨厌几棍子打不出屁的人,讨厌懒散、不学无术的人。谁睡得早了点,他也不说话,进屋把灯打着,再把抽屉拉得“唏哩哗啦”响,把你折腾醒。谁起来晚了,他进屋把窗打开,再拽一阵抽屉走人。而他,点灯熬油,就在双城翻译了《苏军司令部工作条例》。他在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过,在远东军区当过少校参谋,啃了5年黑面包,俄语非常好。
  能干会干,还能玩会玩,玩起来像干工作一样精力过人。被战争兴奋得连梦乡也硝烟迷漫的军人,也真该调节调节气氛。跳舞,打猎,“吹牛”(这是一些老人原话,相当于今天的“神聊”,“侃大山”)。双城那个小地方,有舞没处跳,到了哈尔滨有机会是必跳的。打猎可以,也只能忙里抽闲玩玩。“吹牛”最大众化,又方便。往那儿一坐,古今中外,海阔天空,一会儿就聚一堆人。
  一次,讲起他19年当营长时,林彪看见了他。瞅一阵子,摸着他的脑袋说:这个小营长不错。他说:“林总”说我是个小营长,他才多大呀,不就是个24岁的小军团长吗?
  有时,林彪也踱过来当听众。刘亚楼就站起来,叫声“林总”,或是“101”⑤。林彪就说:讲,讲下去。
  对于林彪和罗荣桓,刘亚楼一向都是很尊重而又恭敬的,当然也就谈不上发火了。没有人会对此产生什么不舒服的联想。刘亚楼对林彪和罗荣桓的敬重,就像大家对他和林彪、罗荣桓的敬重一样。有的老人讲,林彪有事找刘亚楼,刘亚楼经常是小跑着去的。同样,司令部的参谋和处长到他那儿,也常是小跑。
  一个典型的内向型性格,一个典型的外向型人物,配合、相处得默契、融洽,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不可思议处有时正是可思议处。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古德里安说:“一个理想的参谋本部军官应该具有下列各项美德:忠于自己的信仰,机智,有节制,有牺牲小我的精神,具有强烈的个人信念,并且有才能将各种信念告诉他的指挥官。”
  这些美德,应该说刘亚楼都具备。
  有的老人说,刘亚楼的建议,几乎没有不被林彪采纳的。
  从1947年夏季攻势开始后,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的每次胜利,都有他的智慧在闪光。
  除此之外,刘亚楼的贡献,是在司令部建设上。
  用“小米加步枪”形容共产党军队装备之落后,是再准确、形象不过的了。
  用“小米加步枪”来形容内战初期一些部队的司令部工作水平,也同样准确而又形象。
  游击战和正规战的司令部工作,是有很大区别,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即便是游击战,土八路的一些参谋也不能说是称职的。该参谋的不参谋,不该参谋的瞎参谋,有的甚至不经请示就擅自调动部队。一些堪称游击战专家的师团长和纵队司令,也不习惯于司令部的参谋。打游击打惯了,有的打仗扔了司令部,独往独来,“我就是司令部”。
  刘亚楼上任后,很快就引入了正轨。
  开辨各种参谋集训队,他亲自去讲课,结合部队实际讲解《苏军司令部工作条例》。请“东总”和纵队、师团首长和有经验的参谋人员现身说法。他自己则率先为范,从“东总”司令部做起,再一级一级抓下去,抓到底,当时挂在他嘴边最多的一句话是:司令部不是指挥部队的机关,而是首长指挥部队的机关。
  这也就决定本节只能到此为止了。
  能够施展出雄才大略,并独当一面地导演出威武雄壮史剧的舞台,是在天津,是在他当了14兵团司令员之后。
  而那是另一位作者那支笔的射界了——那是一定会有出色描写的。
  之三:「好战分子」“娘卖X的,给我冲!冲不上去毙了你!”
  据说,从连长到师团长,甚至到纵队司令,战场上没这么骂过的不大多。在黑土地上打了3年,入乡随俗,有的就把“娘卖X的”变成了“妈个把子”。以至于进关南下后,有的家乡人竟把他们当成了“东北佬”。
  据说,钟伟最能骂,而且始终是“娘卖X的”。
  从10旅旅长到5师师长,再到12纵司令员,不光在黑土地上,就是在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将军中,钟伟也是位极有个性的人物。
  他是有名的“好战分子”。
  按照时间顺序,应该先写靠山屯战斗。而且,这一仗也比较能表现出这位“好战分子”的性格和作风。
  三下江南时,林彪命令5师进至长春路东,配合1纵消灭大房身约一个团的敌人。3月9日,5师到达靠山屯西南。夜间行军,白天睡觉。黄昏起来准备赶路,听见西南姜家屯和王奎店那边乱哄哄的。一侦察,是87师262团两个营。
  钟伟说打,有人说咱的任务是去大房身。钟伟说:什么娘卖X的大房身,送上门的敌人给我打!
  14团一个冲锋攻进姜家屯,俘敌200多。王奎店连攻数次未下。
  有的老人说,正在这时,林彪来电报,命令5师速去大房身。钟伟说:把这股敌人吃掉马上就去。哪知这股敌人跑到靠山屯,和264团一个营会合了,拼死抵抗。林彪又来电报,催促执行总部意图。钟伟说:我这儿都快吃掉一个团了,一大堆俘虏,也拔不出脚啦!
  15团连冲四次都未成功。这时,88师和87师主力分别从农安和德惠赶来增援,林彪的电报也到了。有人说:这回不走也得走了。钟伟拍起了桌子:谁再说走,我就毙了他个娘卖X的!一边组织攻击、打援,一边给林彪回电:现在正是抓大鱼的好机会,我就在这打了,快让1纵它们都来配合我吧!
  老人们说,这一仗打了个本末倒置,把1纵和2纵都调过来,把林彪都指挥了。林彪后来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像钟伟在靠山屯那样,三次违抗命令。有些情节是值得推敲的。或者是老人们记忆有误,或者干脆是有意的演义。
  但演义也好,记忆有误也好,都是绝对符合钟伟其人的性格真实的。
  听说打仗,后脑勺都乐开花,那劲头就像今天年轻人赴约会,谈恋爱。开会就抢任务,抢硬仗,抢不到就“娘卖X的”。他这边打胜了,别人还在那儿啃,他就去打“小报告”:我说他不行嘛,怎么样?这回该我们上了吧?
  爱打仗,气魄大,决心硬。在苏北时,一次打日军。两个炮楼,打下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打不下来。连长是新调来的,不知钟伟脾气,有点犹豫。钟伟对警卫连长说:你去告诉他,一小时内打不下来,提头来见。警卫连长跑去说:快打吧,支队长(团长)要枪毙你了!那个连长一咬牙,打下来了。
  打仗不要命,可从来不耍蛮。那蛮都是面上的。战前亲自侦察,敌情我情,天候地形,能不能打,怎样打,会不会出现意外,出现意外怎么办,全都有数。
  打起来,不在师部,就在连部。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一般都脱不过他的眼睛。特别是打到节骨眼儿上,能不能再坚持一下,他的决断,十有八九都是对的。用5师一些老人的话讲,那脑袋,咱十个八个捏一块也不如他一个,比电子计算机还灵快。
  在黑土地上每次战斗中,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勇猛似虎,矫捷似鹿,机警狡猾得像狐狸。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是这样评价5师的:该部队系东北部队中最有朝气的一个师,突击力最强,进步快,战斗经验丰富,攻、防兼备,以猛打、猛冲、猛追,三猛着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顽强,为东北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⑥在东北野战军十二个主力纵队三十六个师中,这个评价是最高的。
  5师是一头雄狮率领的一群雄狮。
  能打还能抢。
  在苏北时,10旅向盐阜区要粮要钱,区里没给那么多。钟伟就让侦察排在河边埋伏着,把区委书记抓住揍了一顿。区委书记告到黄克诚那儿,黄克诚批评钟伟。钟伟装糊涂:八路军抓共产党的书记,竟有这种事?天下奇闻。
  1947年秋天,“东总”两辆弹药车路过郑家屯5师驻地。钟伟招招手,上去一个连就把弹药卸了。押车的干部说:这叫我回去怎么交代呀?钟伟写张条子:就说我钟伟收下了。都是八路,都打国民党,什么你的我的?
  一些老人说,这种事钟伟可没少干。弹药,吃的,穿的,用的,也不管是“东总”还是兄弟纵队的,路过他那儿,看着挺好,写张条子就没收了,就像收买路钱似的。
  战场上更能抢,而且越抢越精明。
  战前,让战士衣兜里揣上条子,攻进城里就贴,到处都是“5师缴获”的条子。有些武器和仑库本是别的部队缴获的,也被5师贴上条子。有时官司打到“东总”。兵慌马乱的,也没留人看守,怎个说得清?5师却振振有词——有条子为证。能抢东西还能抢人——抢俘虏。冬季攻势打文家台,新5军军长陈林达,本是3纵抓获的。5师上去就给抢了过来,还把3纵的人也打了。
  黑土地上颇有几个两头冒尖的部队:打敌人凶,抢东西凶,对兄弟部队和老百姓也凶。用一些老人的话讲,是名副其实的“野”战军——野得很(后面将专门谈谈这个问题)。
  不但能抢,还能捞钱。
  5师在苏北时就能做买卖,到东北后更是大做特做。开烧锅,办商店,又做买卖又当兵。兵当得雄壮,买卖做得红火。这在当时商业萧条,军费无着的情况下,于军于民都大有好处,东北局和“东总”是提倡的。可钟伟还要贩大烟,因为这个最来钱。
  一位曾经贩过大烟土的老人说,这是犯法的事。当时各级部门对大烟贩子查得很紧,弄不好都得掉脑袋。钟伟不理这一套,对我们说:你们只管给我干,我有脑袋你们就有脑袋,怎么抓的怎么给我送回来。
  能抢又能捞钱,5师财大气粗,吃得好,穿得好,身体好,冲锋陷阵格外有劲头。
  还能吃能喝,能玩会玩。
  每到一处,有什么好“嚼古”(东北话,即“吃的”),从名酒、名菜到各种有名的特产,钟伟都要尝个肚儿圆。打完仗了,把部队交给政委、副师长,就回哈尔滨跳舞去了。看到师长回来了,干部战士就明白要打仗了。
  这种情况,可不止钟伟一个。
  还玩女人。
  一些老人说:天下事,没有钟伟不敢干的。
  还说他几乎和哪个政委都合不来。对的错的,什么都得他说了算,不然就“娘卖X的”。
  辽沈战役前,钟伟调到新成立的12纵当司令员。他是黑土地上唯一一个由师长直接提为纵队司令的。据说,此前“东总”曾要他到一个纵队当副司令。他说:要是瞧得起我,就让我当司令。我是宁当鸡头,不做牛尾。
  据说,1955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时,好长时间不佩戴——嫌小了。
  50年代初,南京军事学院有个“将军班”。我军很多赫赫有名的将军,都是这个“将军班”的第一期学员。钟伟也是。学院有苏联顾问,主要讲苏联军事学术。钟伟不满意:这个“格勒”,那个“格勒”,我们的三大战役比谁差?应该多讲讲我们的。总唱反调,特别是对原国民党陆军大学留用的教员,教员讲东,他就说西。教员理论上当然有一套,他那张嘴巴也不饶人。没有“娘卖X的”,就讲当年某某战斗就是这样打的,就打赢了,你说谁对?教员说什么呢?他们当年教出的学生,不都是眼前这些“学生”的手下败将吗?
  1959年庐山会议后,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说了些犯忌的话,退出军界,任安徽省农业厅副厅长。
  据说,“文化大革命”中两派武斗,他看看又坐不住了,说:这些娘卖X的造反派,连栋破楼也攻不下来。有人来找他,他就如此这般几句话,一下子就结束了战斗。后来一查黑手,那还有个跑?
  坐牢期间,如果能够看到报纸,一闻到这个世界哪儿又有了枪炮声,他那颗心一定痒痒得受不了。
  据说,平反后他去找黄克诚,要求工作。黄克诚说:你说安份守己呆着吧,若再打仗会去找你的。
  儿时听老人讲“古”(即听故事),有时一个“古”完了,就听到一声慨叹:打江山的人,不一定就能坐江山哪!
  身材瘦削、精灵强干的钟伟,当为其中类型之一。
  《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第3集293页写道:钟伟,湖南省平江县人,1915年出生,1984年去世。
  战场是他的乐园。枪炮是他的玩具。硝烟是他最清新的空气。弹丸的尖啸是他最倾心的音乐。曾被当代青年称为“三等残废”的平江人,就是为着军人的事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走上战场,就像个杰出的乐队指挥走上前台,挥动指挥棒,整个灵魂立刻就陷于陶醉般的兢兢业业之中……
  我能够想像出他失去“指挥棒”时的痛苦。
  可又该怎样理解“天下事,没有他不敢干的”呢?
  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当然,理解起来挺难。
  理解任何人都不是件易事。
  第18章:“黑土地之狐”
  濒临松花江主流,在第二松花江北部的哈尔滨,满语的意思是“晒网场”。
  这古老的名字,会幻化出一幅古朴而又动人的图画:在遥远的年代,以捕鱼业为主的松花江人,满载而归后,在这里歇息,晾晒网具。江水清清,船儿悠悠,两岸葱绿,天空湛蓝。汉子们赤铜色的肌肤在蓝天绿地间闪耀,在清碧的江水中腾跃。女人清润的歌声滴着欢笑和情爱,在天地间和浪花中逐戏。服饰各异的赫哲和女真族孩子们,狗儿羊儿似的在草地上滚成一团。热了,累了,就鱼儿似的跃入水中。蓝天大地盛不下人们的欢乐,松花江日夜不息地流向远方。
  从哈尔滨向南,普通快车的第一个停车站,叫“双城”。
  双城县党史办公室的同志说:双城历史上颇有几个“人物”。伪满洲国八个大臣中,双城出了两个。那位在国民党上层也算有头有脸,“八·一五”后的“东北行政委员会”中仅逊于熊式辉的第二号人物莫德惠,也是双城人。如今台北还有条“双城街”,莫德惠就住在那里。
  不过,双城人话题最多的,也着实使双城红火一阵子的人物,还是来自湖北黄冈县林家大湾的林彪。
  现在的双城县人民武装部,就是当年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前线指挥所旧址。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富丽堂皇,如今已有些破败的建筑。漆皮剥落的原始的大木门,嵌在灰色的水泥墙中。院子青砖铺地,墙是同样的大青砖。六根一人粗的红色木柱,擎着两米宽的廊檐。檐下青砖上雕刻着凤凰、麒麟、花草,做工精细,栩栩如生。青一色小叶瓦,像天安门城楼式的飞檐上,蹲伏着青色的麒麟。
  东西各一四合院,中间一道月亮门。西院为参谋处,东院住林彪。
  林彪在黑土地的3年生涯中,两年左右是在这里渡过的。
  从三下江南到夏、秋、冬三大攻势,直至辽沈战役前夕,林彪就在这里织网——编织战争的血与火之网。
  寒暑表
  热情的双城人,从厚厚的泥封中,为我找出一本残缺不全的《林副主席东北解放战争期间在双城住地纪念馆内容介绍》。其中,有个《寒暑表的故事》。
  据说,这是两尺多长的特制的寒暑表。人武部的同志几年前还见过这个“笨家伙”,扔在仑库里,也不知来历,也不知弄哪里去了。
  每到一地,秘书第一件事,就是选个合适的地方挂上地图。林彪就以地图为起止点,开始踱步。到双城后,又多了个起止点,就是在窗外屋檐下那个笨重的寒暑表。
  天越冷,出现在寒暑表前的次数越多。在时连大衣也不披,就那么站着,看看寒暑表,再看看天地风雪。有时还把一双像面包一样苍白的手,伸到风雪中冻上一会儿。
  古今中外,杰出的军事家中不乏杰出的政治家。一个杰出的军事家当然不必是一个天文学家,但他必须懂得老天爷的喜怒哀乐,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从草船借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珊瑚海大战,例子不胜枚举。
  知己知彼还不够,还要知道老天爷和土地爷。林彪看地图当然不仅是了解土地爷,但他看寒暑表则纯粹是要和老天爷套近乎,交朋友。
  黑土地上的第一个冬天,给林彪的印象无疑是深刻的。他早就在算计着这个冬天了。
  1946年10月31日,“林彭高陈”在给“中央并告萧江程罗”⑦的电报中,说:㈠目前敌人利用松花江阻止我北满部队而集中主力进攻南满与西满。最近正在布置攻洮南,但长春以北敌兵较空虚,只新一军两个师及七十一军一个师,六十军一个师及其他地方部队。我军拟以五个师的兵力,令火车运输从哈尔滨经齐齐哈尔绕至松花江以南再步行向敌发动攻势,以各个击破的方法求得歼灭敌人,以破坏敌人攻洮南的行动及策应南满和破坏敌人攻哈尔滨的计划。
  ㈡因敌人已深入西满南满,而关内尚未增加出关的条件下,我们突然出现在松花江以南进攻,故敌必无力将我驱逐,而在约一个月以后,彼如调兵向我进攻时,届时松花江已结冰使我运动甚为自由。故目前出击不致被敌打回,一个月后敌有力打我时届时已无后路顾虑。
  ……
  瞻前顾后,走一步,看几步。林彪的算盘,方方面面,拨拉得周周到到。
  很多老人讲林彪会打仗,打巧仗,其巧之一,就是善于调动老天爷和土地爷。天上,地上,把一切可能利用的条件都比较充分的利用起来,把这些有形无形的条件编制成有力的纵队和兵团。
  杜聿明在这个季节实行“先南后北”计划,算是失了天时,又丢了地利。他也是没法子。就像蒋介石迫不及待发动内战一样,时间不是他们的朋友。拖下去,共产党会一天天在人民中间发展、壮大。“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宁肯失去老天爷和土地爷,也要趁林彪羽翼未丰满,把他打垮,吃掉。
  不公平的“球赛”
  从蒋介石到他的士兵,都说共产党搞“人海战术”,好像共产党“犯规”了,以多凌少,欺负人。
  任何体育竞赛都有规则。球类比赛最重要,也是常识性的一条,是双方上场人数必须相等。拳击台上,不但不能两个打一个,还对运动员的体重做出规定,分成各种级别。
  可在黑土地这个竞技场上看到的,几乎全是另一种情景。每次战斗,共产党上场的“运动员”,总是超过国民党。少则两倍、三倍,多则四倍、五倍,甚至七倍、八倍。这确乎有失“公道”。
  可战争不是体育比赛。孙子说:“兵者,诡道也。”岂止是“诡道”,简直是残酷、残忍之道。成吉思汗允诺士兵,攻下城池后,可以随意淫杀抢掠。人类进步到40年代,广岛、长崎两声巨响,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全吃了原子弹的大锅饭。战争绝不是慈善事业,所以就没有么什规则可言。战争只有胜负,不择手段地取胜——胜者王侯败者贼。
  在战争的竞技场上,总能以多打少,那是指挥员的水平。
  也是人心——你国民党能发动起那么多人参军参战吗?
  而在双方兵力相当,或是少于对手时,仍能以多打少,那就不仅是水平,而是天才了。
  要以多打少,就要集中兵力。要集中兵力,就要走。要多走,快走,不分昼夜地走,顶风冒雪地走,不吃饭、不睡觉地走,拼命走。
  四渡赤水后,埋怨毛泽东尽走“弓背路”,要把部队拖垮了的林彪,在双城那个四合院的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一封封电报飞向各个纵队。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忽进忽退,把部队支使得颠颠跑,团团转。那情景好像不是打仗,而是行军大竞赛,看谁走得多,走得快,然后得金牌、银牌或铜牌。
  林彪说:“不要怕疲劳而累死人,因为疲劳而累死人总比慢了而受伤损失小得多。冬季作战向巨流河前进时累死了人,但不要怕,要忍一口气,咬紧牙关赶路,这时吃一点亏是有很大代价的,怕吃苦,怕走路,反会牺牲更大”。⑧林彪很喜欢那些走路不要命的部队。
  一些老人说,对于这种大运动量的运动战,开头很多人不理解:兔子没抓着,把鹰累死了。那冤枉路也真没少走。有时好歹快到地方了,一个电报,调头双往回跑。不跑也还真不行。东北铁路多,大都是国民党占着。人家增援快,一个师能当几个师用,火车头唿哧唿哧几股烟就到了。走脱被动,走出主动,打了胜仗,再走就痛快了,有劲了。流汗总比流血好。南下打衡宝战役时,配属四野指挥的兄弟部队,开头也不习惯,后来就好了。
  最漫长的道路,常常是通往胜利的捷径。
    “空军司令”
  林彪打仗,经常直接指挥到师。特别是打运动战。重要战斗,重要方向,有时还直接指挥到团。
  当年“东总”和四野的秘书、参谋人员都说,林彪的电报,一般都是先师后纵队(军)再兵团的顺序发出去。署名“林罗刘”、“林罗刘谭”、“林罗赵”⑨,经常是电报发走了,再送给“罗刘”,“罗刘谭”,“罗赵”看。衡宝战役后期,林彪病了,倒在床上指挥,电报记录完了,秘书代“林罗赵”签上名就发走了。
  打下锦州后回师打廖耀湘兵团,有的师在哪儿,纵队不知道,林彪知道。有时兵团正在执行第一封电报指示,师里已经按照变更命令的第二封电报行动了。
  兵贵神速,瞬息万变。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往下传,敌人早跑了。
  据说,大将风度的4兵团司令兼政委陈赓,曾风趣地说:在“林总”指挥下打运动战,兵团司令是“空军司令”,可以睡大觉。
  老人都说,当时人们对林彪佩服得很。对这种越级指挥什么的,没有人说什么。说他“独断专行”,是后来的事儿。
  有的老人说:指挥错了,那是独断专行;打了胜仗,他是正确的,能说是独断专行?
  据说,蒋介石也经常这么干。东南西北,一个电报发出去,坐在南京指挥战场上的师团。
  同样是越级指挥,林彪与他的校长几乎毫无共同之处。这不仅因为校长一个电报,就把前线指挥官搞得无所适从,而学生则统一了部署,争取了时间,使部队形成了拳头。还因为林彪并未大包大揽,而是让他的部下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几位在黑土地上当过师长、政委的老人说,部队行军到达指定地域,第一件事就是向林彪报告当面敌情。三下江南时,林彪要求20分钟内就得将下面敌情报告给他。十几个师,到地方不过个把小时,情况通报就下来了。这就逼着你往前跑,不打官僚主义仗。一仗下来,林彪6小时内要简报,24小时要详报,逼着你总结经验教训。把你搞得紧紧张张的,脑子里一点空儿也没有。
  “走麦城”
  林彪脑子里那个不停转动的车轱辘上,每个时期都有一个主题。四平撤退后,大讲莫斯科撤退。一下江南前,一些人觉得美械装备厉害,有畏敌怯战情绪。这个时期的电报,就强调勇敢,勇敢就是胜利,要敢于刺刀见红。此后,根据地半不熟,又多在敌占区作战,敌情很难掌握,仗又不能不打。于是,一向稳妥的林彪,就一反常态地提出,“只要有六成胜利把握即决心打”并给起个名叫“硬拼仗”。“六个战术原则”,也都是根据各个时期的主要矛盾,总结出来的。
  林彪要求秘书和参谋向下传达命令时,重要问题要交代三次。
  有人说这称之为林彪的“重点主义”。
  打了败仗,”重点主义”就更重了。
  黑土地上较大的败仗,一是二下江南攻德惠不下,二是夏季攻势中的四平攻坚战。
  据说,在四平攻坚战后的“东总”高干会议上,林彪曾三次站起来检讨:这次四平没打下来,不要你们负责,主要是我情况了解得不够,决心下得太快。不马上攻,围城打援最好。先消灭援军再攻城,就能攻下来。另外,这次攻城还暴露了我们攻坚的技术差,这也主要是我平时研究得不够。
  大会讲,小会讲,专门开会讲。不是要把谁讲得抬不起头,而是为的使大家从败仗中振作起来。怎样振作?把教训无巨细一条一条摆出来,摆深摆透,摆得明明白白。然后,再一条一条理出对策,反复演练。一句话,要赢得明白,更要输得明白。
  一些老人说,林彪非常善于总结经验教训,特别是教训。一个败仗讲起来没完。吃亏是师傅,坏事变好事。若没有四平“走麦城”和大讲“走麦城”,辽沈战役前的攻坚大练兵,就不会搞得那样深入、彻底,锦州就不大可能那么快打下来。
  林彪不但抓住自己“走麦城”不放,还注意吸取别人过关斩将的经验。
  像1946年9月12日这样的电报,笔者还见到几封:军委:我们甚盼吸收关内作战经验,望将冀鲁豫及苏北等地的作战经验特别是夜战经验在战役,战斗,在技术上的各种办法陆续告我们以便研究吸收。
          林
        文日
  1948年10月23日,林彪、罗荣桓在给各纵队并报东北局、军委的一封电报中,剖析了沙后所和王道屯两个战例(影响并不很大,但颇典型的两个“不良战例”)。毛泽东在向各野战军转发这封电报的电报中说:这种情形,恐怕不但东北部队有,你们所属部队也会有的,不过你们在战术问题方面给我们反映太少,我们无从知道。⑩采访中见到那么多战例,一本又一本,厚厚的,而且大都是精装本。其中,没见到一个打败仗的战例。
  据说,美军的军事演习,为了使官兵对未来战争的残酷性认识得更深刻,促使其刻苦训练,每次“战斗”都是敌胜己负。
  千篇一律,难免使人厌烦,因而那效果是令人怀疑的。但是,战例战无不胜,是否也走了极端?
    “东北王”其人
  有的老人说:林彪这个人我讲不清,你也写不清。
  有的老人说:真要讲起来,谁都不能信。
  末了,几乎都要补充一句:他后来怎么变成那样子,我可不知道呀。
  (一) 像个苦行僧
  “机智”、“敏捷”、“果断”、“刚毅”、“深刻”、“冷静”、“稳健”……用这些词形容林彪都不过份。但千万不能说“幽默的林彪”——尽管人们经常把“机智”和“幽默”联在一起。
  除了一位老人,别人都说从未听林彪讲过笑话。这位老人敢也只经历过一次。是秀水河战斗后,到抚顺参加东北局会议,在饭馆吃过饭,不知兴从何来,林彪讲了一个笑话。
  如果有个题目,应为“一个苏联人和一个中国人对话”。
  苏联人:喝酒吗?
  中国人:不。
  苏联人:抽烟吗?
  中国人:不。
  苏联人:嫖女人吗?
  中国人:不。
  苏联人:那活个什么意思呢?
  中国人:……
  讲的和听的,都没笑。
  这个没有引发笑声的对话,对于讲笑话的人,倒是够意味深长的。
  林彪不吸烟,不喝酒(必要埸合,象征性喝一点),也不讲究吃。
  每顿两菜一汤。大多是白菜(或酸菜)炒肉,有时是炒瘦肉丝,或是炒鸡蛋什么的。另一个固定是黄豆:炒黄豆,或炸黄豆,或煮盐豆,或是豆腐。反正黄豆是必不可少的。不但饭桌上顿顿有,平时也抓着吃,就和黄豆过不去。来了客人,也唏里哗啦倒一盘,好象谁都和他一样爱吃炒黄豆。
  “永远健康”时,也爱吃炒黄豆。
  有时加盘菜,他就说:别这样嘛。有时也不说,也不吃。再就不加了。
  秀水河子战斗前,在法库,一个地主听说来了个“总司令”,请吃饭。
  有个酸菜炒白肉。瘦巴巴的林彪从不吃肥肉。被劝不过,试探着吃了口。
  从不谈论吃喝的林彪回来后,说:好吃,好吃。连说两遍,又说:再不能吃了。意思是,再不能到有钱人家吃饭了。
  和林彪吃了近两年饭的季中权老人说,和他吃还不如和警卫员吃。
  据说,罗荣桓和刘亚楼吃得都很好。下边一些纵队司令和师长,团长,就更不用说了。“大烧锅”李作鹏等人能吃能喝,会吃会喝,就在林彪眼皮底下吃喝。
  不讲吃,也不讲穿,给什么穿什么。量体裁衣,伸胳膊伸腿的,裁缝怎么摆弄怎么是,像个木偶。从未听他说过哪件衣服质地如何了,样子好坏了,合不合身了什么的。
  还不爱玩,也不会玩,什么嗜好也没有。在双城打过两次猎。刘亚楼看他太累了,鼓吹去的。到哈尔滨邀请他去跳舞,有时去,有时不去。舞姿平平,总不长进。一次,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举办舞会。一个苏联女人,不知嫌林彪是个“三等残废”,还是嫌他刚从双城回来,身上有股味儿,反正是拒绝了他的邀请。尴尬极了。总领事大发雷霆,呜哩哇啦把那位高傲的女同胞臭骂一顿。那以后,舞就跳得更少了。
  有时看看书。一是军事,二是哲学,都是马列和毛泽东着作。看得认真,红蓝铅笔划得沟沟道道的。三是医书,都是中医书,边学边用,活学活用,给自已开药方。一次让秘书去买砒霜,秘书吃了一惊。他说:你不懂,我这种病吃点砒霜好。有次吃错药了,半夜三更爬起来,双手扶墙哆哆嗦嗦去开灯。秘书醒了,来扶他。他说:没关系,有点不舒服。
  都说他生活枯燥乏味儿。
  有人说他像个苦行僧。
  (二) 像个呆子
  不光对身边人吃吃喝喝不管不问,别的什么事也不管不问。
  谁军容风纪不整了,谁喝醉了,谁吵架了,他都好象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
  四平保卫战期间,警卫员坐在炕上擦枪,走火了,一梭子子弹穿过窗户从屋檐下射出去。人们脸色全白了。正在屋外窗前踱步的林彪,停了一下,“嗯”了一声,继续踱步。在哈尔滨,一个警卫员大白天上街,枪叫人抢跑了,衣服扒得就剩条裤头,窝窝囊囊哭着回来了。大家这个气呀,说你算什么军人,男子汉哪。林彪停止脚步,瞅瞅那个警卫员,又瞅瞅大家,那目光像不食人间香火似的;这有什么值得惊惊怪怪的呢?
  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军工部主任夏桐老人,自称是“二烧锅”。平津战役后,南下到武汉,给林彪当了3年秘书。衡宝战役打响前,他喝多了,醉得稀里糊涂。醒来见大家忙得一塌糊涂,一下就吓醒了。他提心吊胆地瞅着林彪,林彪好像根本不知道,再没提这事儿。
  季中权老人说,林彪跟他生过一次气---近两年就这一次。
  1947年春,他和双城一个姑娘谈恋爱,要结婚了。他不够“278团”条件[注:27岁,8年党龄,职务正团],年龄不够。林彪是个非常注意政治影响的人。东北局书记,民主联军总司令兼政委的秘书,带头违犯“278团”规定,会造成什么影响?爱情价更高,党纪军纪更严厉。他想好了,只要林彪说出个“不”字,就决心咬牙吹了。林彪却始终没说什么。结婚时,新郎请岳父母下顿馆子,花2元7角钱,林彪还写个条子,让供给处报销了。
  但是林彪明显地不高兴了,生气了。其明显的尺寸,微妙得也只有季中权才能觉察出来:过去是“小季,记录”,现在成了“季秘书,记录”——多一个字,变两个字。
  婚后不久,他就离开林彪了。
  是他自已要走的。
  在延安时季中权就和叶群在一起,都是中央研究院党委会干事,还是叶群的党小组长。都是学生出身,挺谈得来。有人追叶群,叶群不干,还请他出面帮忙。叶群“提升”为林彪夫人后,气魄就不一样了。在东北,除工作外,林彪从未让季中权干别的什么,叶群则抓住影就“季秘书”,“季秘书”,什么都支使。工作苦呀累呀,他都不在乎,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叶群那个样子:“林总”都不这样,你算老几?”到延安去的青年学生,一是追求国格,不当亡国奴,二是追求人格要自由,平等。倘若换个人,他也能忍着。可你叶群也是一样的学生,怎么当上“太太”就变了嘴脸?
  他早就想走人了。现在违犯了“278团”规定,无形中不知会给林彪带来什么影响,他觉得对不起林彪,走了也许能好点,反过来再想想,又有点舍不得,再一想叶群,还是走人。
  是哈尔滨铁路局公安处长李言(去世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党委书记)把他弄走的。在延安时,李言是中央研究院党委书记,季中权的老首长。把他弄到公安处当了个科长。(老人说:到公安处吃得可好了。
  在哪儿也比在林彪那儿吃得好。)一个铁路局公安处长,敢把“东北王”的秘书撬走。这在今天看来,也真够“胆肥”的了。
  在一起生活两年左右,不能说没一点感情。更重要的,大概还在于季中权出色的工作。季中权走后,秘书增加到两个,后来又增加到三个。季中权一个人,又是最艰难时期,一切都处理得妥妥贴贴。
  林彪和季中权谈话,做思想工作希望他留下。讲什么工作都是革命工作。讲秘书工作的重要意义。讲也不会总让你当秘书。又讲毛主席有个秘书,一干就是10多年。等等,等等。
  季中权心里说:你扯到哪里去啦!
  据说,在“东总”一次高干会上,林彪讲了个故事。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个苏军士兵趴在雪地上修理汽车,快冻僵了。有人问他,天这么冷,怎么还这样干?那士兵哆哆嗦嗦地说:斯大林知道我!斯大林知道我!林彪问:这种政治工作是怎么做的?我们应该受到什么启示?
  能从这样一件小事中透视出政治工作的威力,并“活学活用”的东北局书记,民主联军政委,在黑土地“万花筒”时期,对国内外政治大风云看得那么深透,60年代又大抓“活思想”,此刻,对每年一起生活,工作的秘书的“活思想”,竟然一无所知到这种地步!
  大智若愚——也算愚到家了。
  这倒正应了蒙哥马利的一句话:“极端紧要的是,一个高级指挥官绝不应埋头于琐事堆中。刘亚楼说:把他抓回来。林彪说:要尊重他的意见。有的老人说:林彪尊重人格,把你当人待。在黑土地上在林彪身边工作过的老人说:给林彪当秘书,当警卫员,当厨师,非常好当。林彪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在锦州西部准备打大仗,有敌人,没部队,林彪急得半夜爬起来踱步。梁兴初1师和黄克诚3师到了,多少年没见面,大家“林师长”,“林师长”地叫着,恨不得抱着行外国礼。林彪“嗯”着,握握手就问部队怎么样,装备怎么样,情绪怎么样。不明底细的人看着,那情景,用句黑土地上不大文雅的话讲,就像“热脸贴到了凉屁股上”。
  临死也不认识元角分人民币的林彪,不会寒暄。不打仗时,经常有些纵队和师领导来看他(那可没有“讨好”,“溜须拍马”或者打谁几句“小报告”什么的)。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他“嗯”几声,倒些炒黄豆,问几句部队情况,再就没话了。有事找参谋处的人,开门见山问几句,或是交代几句,你就自动走人。简练,明晰,用有的老人的话讲,“都是指挥作战语言”。平时也是。
  林彪从无脏话。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比较典型的,是林彪以后的“东北王”高岗: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就像个鸡巴,动不动就硬了起来。
  会场上男男女女的,高岗就这么讲,面不改色,正儿八经。
  据说,林彪不背后议论人。去锦州打大仗时,一路上,李作鹏等人发牢骚:能打的没枪没炮,破枪烂炮,不能打的就差没飞机了,这仗怎么打?林彪说:别这样讲嘛,先来的是有功的嘛。林彪这样讲着,在锦州却为此事,当面批评了冀东部队一位负责人。
  林彪挺清高,但据说并不使人觉得高傲。在舒兰接到决定由他担任东北局书记的电报后,东北局让他到哈尔滨去,他迟迟不去。有人以为他是拿架子:你们反对我,怎么样?还是我对了吧?后来发现,他是想等等,看看杜聿明的动向再说。几天后,高岗来接他。从五常到舒兰不通火车。林彪说:咱们走吧,别让他再换车,跑这么远了。
  费翔唱“冬天里的一把火”,林彪夏天也像一块冰,喜怒哀乐从不写在脸上。前线传来多大好消息,他“嗯”一声,露出点笑意,一闪即逝。辽沈战役后,万众欢腾。林彪那脸色,那步子,还是那样子,几乎看不出什么喜色。
  林彪讨厌繁浩礼节,喜欢清静。有的老人说,林彪的喜静,进城后就有些病态了。一些老人说,在东北还看不出来。白天挂窗帘,在东北也是常事。
  据说,这也是林彪离开哈尔滨,住到双城的原因之一。
  据说,叶群生林豆豆后没奶,又是早产,让林彪设法弄点奶粉什么的。林彪说:延安这么困难,怎么弄呀?叶群说他“呆”:比你官小的都能弄到,你这么就不行?林彪说:人和人不一样。
  (三)战争!战争!战争!林彪踱步的形象,很有幽默感。
  不论春夏秋冬,也不管枪炮声怎样在耳边隆隆震响,步子总是不紧不慢,匀速运动。
  你尽可以说这是一个大将军运筹帷幄,或是成竹在胸的从容、镇定和自信。也可以说是一个无所事事,甚至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在那儿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随意走动。
  ………
  据说,进城后,林彪很少看战争影片。
  对于一位身上有五处枪伤的元帅,这实在是够令人费解的了。
  据说,进城后,林彪在家中从不穿军装,也不让身边工作人员穿军装。
  这也有些不可思议。
  据说,林彪目睹了第二个女儿来到这个世界的情景后,对战争的理解和观念就和过去不大一样了。
  据说,林彪很喜欢孩子。见到孩子,那张冰冷的脸上就现出笑意,抱一抱,亲一亲,逗一逗。
  据说,他患病后,常把幼儿园孩子找到家里,听他们唱歌,看他们跳舞,和他们说话。
  ………
  1953年5月30日,一座约六层楼高的“四平市烈士纪念塔”,在四平市英雄广场矗立起来。
  正面为林彪题词:“为人民解放而奋斗的烈士们永垂不朽。”左面为高岗题词:“日月同光山河并寿人民战士永垂不朽。”右面为陶铸题词:“成仁有志花应碧杀敌流红土亦香。”后面为林枫题词:“中国人民优秀儿女万古千秋。”
  一年后出了高饶反党集团,高岗题词被凿下去了。
  “文化大革命”中,先是林枫成了“走资派”、“三反分子”、“特务”,接着陶铸又从“红桃四变成黑桃三”,题词当然都不能留着。
  “九·一三”一声爆炸,林彪的题词也没了。
  如今纪念塔上的题词,是从空间到时间都“万寿无疆”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四)林彪和叶群
  据说,当年延安男女比例是18:1。
  延安缺钱,缺枪炮,缺弹药,缺医药,还缺女人。特别是女知识青年,大受青睐。
  有人说追叶群的人,“有18路军”。
  叶群确实有她的魅力。这倒不是她长相如何出众,主要是她聪明,比较有学识、风度。如今人们把她视为中国的第二号坏女人,那是依据“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排列的。她和那个在上海演过戏的“蓝萍”不同。“蓝萍”大庭广众中张口就是“老娘”。叶群在家里也骂街,但在人面前总是显得文雅,得体,一副淑女模样。
  据说,叶群在北京读书时,学习非常好。延安几所学校搞演讲比赛,叶群上得台来,就象在北京参加学生运动街头讲演一样,滔滔不绝,赢得掌声。到东北后,林豆豆小,又生了林立果,名为林彪秘书,并未做什么工作。
  但她自学了俄语,翻译小说,翻译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纪录片。后来林彪去苏联疗养,都是她当翻译。林彪对“老大哥”也不会客套,很多场面都靠她应付,而且应付得很好。她智商很高,兴趣广泛,尤喜文学,看过许多中外名着。《红楼梦》有的段落能背下来,为林黛玉和安娜·卡列尼娜流泪。她还写过一篇《评东吴战将陆逊》的文章,有的学者看后挺欣赏。
  有人说,如果有条件,她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学者。
  当了“太太”的中国女人,有几个成为学者的?那也不甘寂寞。当年北师大附中爱唱、爱蹦、爱跳的少女叶群,若是甘于寂寞,大概不会去街头演讲,后来也不大可能跑去延安。进城后,她经常讲谁(都是当年延安的女性,有的还是她的部下)都当了什么“长”了。
  老人都说,林彪对叶群管得挺严。
  有的老人说,叶群倒霉就倒霉在不甘寂寞上了,很多事情都坏在她身上。
  也有老人说,叶群当年也挺好的。并举例说,南下到武汉后打扑克,年轻人玩起来不管天不管地的。第二天叶群过来说:小×,你们再玩时小点声,“101”昨晚上一夜没睡好。
  老人说:要是换个人,可能早就一嗓子吼起来了,还能等到第二天早上?林彪在双城时,叶群在哈尔滨,个把月带孩子来住几天。有时,半夜三更听见叶群呜呜哭。若是一般同志,两口子吵架,谁能不过去劝劝呀?可这是“林总”呀!大家干着急,也不知为什么。
  有的老人说,林彪身体不好,又比叶群大10多岁,可能是夫妻性生活不和谐。
  请一位比较了解底细的老人谈谈林彪和叶群的恋爱史,老人不谈。拐弯抹角想引他谈出来,老人直通通地发火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据说林彪到双城后,先是住在另一家。两天后林彪就让搬家。大家莫名其妙,议论一阵子,什么原因也没找到。最后,有人说:是不是那家的媳妇太漂亮了?没注意到这码事的人瞅机会去看了看,果然美丽非凡。
  但这只能算做推测,而不能定论。
  另一件事是确确实实的。
  大洼战斗后,林彪住在八面城。一天上午,来个女同志。穿套灰布军装,中等身材,25岁左右样子,梳着短发,朴实,大方,清秀,端庄,走得汗涔涔的。进院子正好碰上季中权,停住,问:林师长在这儿吗?季中权老人说,几天前,辽西军区政委陶铸来过。陶铸和林彪谈话时,他恍恍惚惚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延安鲁艺的,在辽西军区工作。可能是陶铸告诉林彪,说她也到东北来了,可能是陶铸让她来的。
  两人谈得很亲热。林彪讲,女人静静地听。女人讲,林彪静静地听。林彪的话从来没有那么多,表情也从来没有那么舒展,丰富,苍白的脸上甚至泛出点红晕。中午,林彪破例让加了两个菜。饭后又谈了个把小时。临走,林彪送到大门口,直望到那女人的身影消逝了,他还在那儿站着。
  林彪好像谈兴未尽,一会儿又踱到季中权那个小屋。伸手从桌上烟盒取出支烟:小季,洋火呢?抽了两口,呛得咳嗽。掐灭烟,踱着步子,又和季中权谈起来。话题是:人类的生产,生殖和生活。
  季中权老人当时的感觉是:今天的林彪怎么不像林彪了?这个女人再也没来过,林彪也再没提起过她。
  他们曾是一对恋人吗?是什么东西使他们走到一起?又是什么力量把他们分开了?只有他们知道。
  在哈尔滨南岗叶群住处前面一栋楼里,原延安某学校一位40多岁的校长,“娶”了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她每天上班走了,就把小丈夫锁在屋里。
  叶群曾嘲笑那位校长:锁头就能把人锁住吗?可她和林彪的结合就是喜剧吗?“黑土地之狐”林彪的幽默,是把从年龄到资历都比他大的杜聿明、陈诚和卫立煌一个个打下马去,3年功夫就把黑土地变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连共产党人自己都觉得这未免快了点。
  这是历史的大幽默。
  并不是随便什么是都能“永远健康”的。
  温都尔汗一声轰响,“永远健康”又爆出个大幽默——就像一剧荒诞派戏剧的大幽默。
  注释
  ①  笔者很需要闯关东国民党军队的许多历史资料。据说某处有。好费口舌,人家说“没有”,又说“不能看”。
  ②  丹东市史志办公室编印(1986年):《新开岭战役文集》55页。
  ③  《萧劲光回忆录》,343页。
  ④  吉林日报社《文摘旬刊》精选合订本(1986年),第1集,27页。
  ⑤牋在东北,林彪、罗荣桓和刘亚楼的代号,依次为“101”、“102”、“103”。在非正式场合,“101”一直被叫到“九·一三”前。
  ⑥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38页。
  ⑦  即萧华、江华、程世才和罗舜初,依次为辽东军区政委、第二政委、司令员、司令员兼参谋长。
  ⑧  《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202页。
  ⑨  “赵”即四野参谋长赵尔陆。
  ⑩  《毛泽东军事文选》,322页。


张正隆 2013-08-20 1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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