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竿见影的答案都是廉价的"《一步之遥》映前映后两度专访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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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上映前后口碑冰火两重天,导演姜文成了现实版马走日。时光网记者映前映后两次专访姜文,希望让网友离这部电影不会"一步之遥"。

  时光网特稿 许多人犹记12月15日晚《一步之遥》首映礼的一幕。当140分钟的电影放映完毕,主持人尉迟琳嘉问:“大家觉得电影拍得怎么样?”场上响起的只是稀稀拉拉的掌声。而2个多小时前影片放映伊始,熟悉的龙标画面出现,掌声热烈程度可谓达到当晚最高潮。首映礼过后,《一步之遥》的口碑在一夜之间经历起火与冰的拉锯战。

  挑起这场“战争”的是姜文,《让子弹飞》后几乎被捧上神坛的人。评论者眼里的他“雄性荷尔蒙十足”,媒体记者冒着被“教育”的风险仍然争先恐后。但《一步之遥》颇具争议的口碑同时也令“倒姜”阵营得以异军突起。

  面对质疑,在公开场合跟网友微访谈时,姜文还能保持住“就怕谁都不聊,观众的高潮观众自己做主”的姿态。但在更为放松环境中,姜文则态度明确:“我到今天也没有看到真正专业的评论,哪怕服装、道具、情节,电影拍得像不像上海……”

 
  姜文认为,可能是自己以前说话的“不理智”和“情绪化”招来了“同样情绪化的态度”,他甚至认为,“网络上大家都在演(电影中的)王志文”,“根本就不打算听你说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重要的是怎么把你打扮成更有话题性的人再宰,观众会看得更爽”。
  

 此番时光网记者两次采访姜文。第一次是在11月23日距《一步之遥》遭遇审查风波(12月7日)还有两周,距首映礼不到一个月。那时姜文还没有变成现实版的马走日。坐在记者面前的他并不是以往“亢奋”、“强势”、“霸气”的状态,他不但丧失“攻击力”,还让人看到了他的疲态、被“误读”画上的浓妆、以及“艺术家”拍完电影还得负责叫卖的无奈。

 
  12月20日,《一步之遥》上映第3天下午,姜文再度专访。此时电影已经历口碑冰火两重天,网上也有铺天盖地的各种解读,把马走日形容成太监的都有。姜文似乎早对观众的反应有所准备,他说不怕影评人扣各种帽子,称与其说他在《一步之遥》中致敬电影大师,他更想致敬有好奇心的观众。至于观众对剧情的疑惑,他的回答有时候依旧似是而非,他希望观众看完自己回去慢慢想,“立竿见影的答案都是廉价的”。
 
 
 
《让子弹飞》与《一步之遥》剧照,前者的成功让观众对姜文新作充满期待

Mtime:《让子弹飞》的时候你说是自己拍摄电影历史上心态最放松的一次,因为有各种专业人士来帮忙,还有严密的市场评估和投资,跟《太阳照常升起》完全相反,《太阳》就有点孤军奋战的意思。拍《一步之遥》的心态怎样?

姜文:原来形容这件事主要是相对于我以前,我经常找一些非专业的人合作,比如说当时的夏雨《鬼子来了》一半的演农民和日本鬼子的演员,专业的团队没有现在这两个片子那么强大,所以我个人当然会累了。现在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很专业的本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有更多时间放在剧本、导演上。

Mtime:会不会因为《让子弹飞》大家对你的期待提升,而充满压力?

姜文:还好,我是一个很容易忘记事儿的人。我记得我从纽约回来的前一天,我把事儿交代完,等第二天一醒的时候我几乎忘了我拍了什么电影了,很轻松的感觉。我大概记得《让子弹飞》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我的选择记忆里基本上把它忘得很多了,因为对我没有实际的帮助。《一步之遥》更多还是从零开始吧。

Mtime:你是一个不沉迷过去、也不担忧未来的人。

姜文:过去有什么非得挂这儿的事吗?确实没有,而且我确实容易忘。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老是在那儿听他们说过去的事,因为有多一半我都不记得了。

Mtime:但从零开始的时候要求还是一样严格?就像你工作室挂的那幅字——“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姜文:嗨,那是马珂挂的,是马珂对他工作的要求。但我非常同意,我觉得这么挂是非常对的一件事。

Mtime:所以就像编剧述平所说,你每次都把一个电影拍成八个电影的量,你对自己要求挺非人类的?

姜文:这可能是个毛病吧,就跟点菜老点多了一样,吃不了也会有浪费。但给观众带来的好处是,我们的选材和最后留在电影中能看见的镜头都是优质的。因为我们有足够的东西选择,而不像有的电影拍得本来不就长,还要拼命补拍,情节就这么多,只能把节奏搞得很慢,弄很多无聊的空镜头,字幕做得很差,我们都有干货吧。

Mtime:长期这种状态下来,会不会把自己和身边的团队搞得崩溃?就像你《一步之遥》的导演助理李孟元在香港国际影展场刊上所写,高要求意味着漫长的拍摄时间,昂贵的制作经费和少量的睡眠,也意味着事先商量好的剧本、桥段、效果甚至故事本身都可能推倒重来,与此同时,这些风险的回报往往也高得离谱。他说,姜文和他背后的人都存在少许赌博心理——要么全收,要么回家。

姜文:大家吃好东西的时候会累吗,那得多不习惯吃好东西?我拍电影是有一点冒险的意思,冒险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翻两瞪眼,俩结果,一个是你想要的,一个是你不想要的,要么成,要么不成,没有谁能给你保障一定成。《一步之遥》里的上海显然是这样一个地方,在1920年代的时候。跟电影里那些赌徒比,我本人倒是不算有什么冒险精神。
 
 
 
姜文觉得“在15号之后的网络上,大家都在演(电影中的)王志文”


Mtime:除了剧本容量大,这次《一步之遥》的拍摄还找来那英洪晃等不是演员的公众人物。但在发布会上,记者“质疑”你这个,你却绕圈子侃半天跟那英的陈年往事,说她是你大侄女之类的,就是不正经回答问题,是抵触吗

姜文:我不抵触,他该这么问就问呗,而且是可以问,为什么洪晃来演?为什么那英来演?你有理由这样问。但为什么葛优来演?为什么周韵来演?甚至为什么非得叫你自己演?这个就不该问,也有点过分,也没什么可问的。不如这时间问点别的,有点像俗话说的“管丈母娘叫大嫂没话找话”。

Mtime:你是觉得没看过我的作品就不要贸然说话,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无知?

姜文:这么说吧,我选演员还是挺有道理的吧?无论是从夏雨还是后来的宁静,或者《鬼子来了》里边,以及对房祖名的选择都证明是对的。或许大家就是想看这俩人到底能演成什么样,有什么光彩?也许是很好的意思呢?但是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你看的时候会有惊喜吧。

Mtime:你怎么看这种有可能不了解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就先去质疑的态度和思维模式?

姜文:我觉得其实已经在进步了,已经有自己的态度了。且不管这个态度是多么集体的情况或者多么不够独特和成熟,毕竟是有态度,尤其是有质疑的态度总是好的,比以前好得多,以前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想八卦都不知道八卦什么,看不懂。我想这个过程过去之后,大家可能会更有各自想表达的东西和态度。过去还不一定比这个好呢,我不觉得过去比现在更好,但是现在可能也没到令人满意的时候。

Mtime:你不怎么看自己演的电影,也不太看同行作品,那别人对你电影的一些评论,你会在意吗?

姜文:不特别在意。因为人家怎么说是人家的自由,面对作品就是表达他自己,他非得说不可。大家都评论实际上是给我提供认识不同人的机会,大量的文章是在表达自己,并不是在说作品,或者说一个作品也仅仅是个借口。

Mtime:你之前在纽约做《一步之遥》后期,去宾大演讲,说拍电影不为取悦任何人?

姜文: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不成立的,怎么取悦?就算你死乞白赖取悦了和那个死乞白赖不取悦的,中间能有多大区别?只是一个蛊惑人家的话而已。说我是为你好,那你还是别为我好了,你自己把它拍好了再说。你为观众好,你怎么知道观众要的好在哪儿?你先踏实把自己长好了,长成一个美女,观众看见就会高兴。你说我为你长一个模样,我为你修修这儿,修修那儿,最后大家谁都不想看了。

在姜文看来,人和人不了解是必然的,了解是偶然的。
 

Mtime:外界一直喜欢解读你的电影,老有人用“雄性荷尔蒙十足”来形容你的片子,你认同吗?

姜文:冷静应该留在生活里,电影就是来给大家兴奋的,要不然去电影院干吗?我们也会学习打坐,尽量坐得时间长点儿,一两个小时。但你把打坐这件事拍成一个电影,在电影上放,有点不合适吧?大伙去那儿不是为了打坐。可能在电影院的隔壁就是一个专门打坐的地方,但是来这儿大家伙是想感受另外一种东西,起码想看一个故事对吧。

Mtime:如果兴奋完了对这个故事有另类解读呢?

姜文:那是大家的自由,想怎么解读都可以,但创作者和作品的关系是另外一件事,这两个之间不一定有正常的联系。说实话,谁了解自己?那这人得多简单才能了解自己?还老有人问我,会不会拍一个不像以前风格的电影?什么叫跟以前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以前拍的算哪种电影,我怎么能以此为目的?我觉得有点不值得。

Mtime:因为你这种“自我”或者“自信”招来大批粉丝,发布会上还有人冲你喊“好剧本成就真男神”,你怎么看男神这个词

姜文:我其实不太知道什么是男神,男神是什么意思啊?

Mtime:就是偶像

姜文:神一般都不分性别,分性别还能叫神吗?

Mtime:有观众觉得你是个特有范儿的人。

姜文:哦,是这个,那是夸我的意思啊,那就多夸夸呗,我不反对。

Mtime:你不拒绝做男神。

姜文:我是不拒绝他那么说,人家说好话儿我不会阻拦。

Mtime:那你原来老说别人对你有误读?

姜文:说男神也可能是误读,但是他如果像你说的是好听的话儿,那就让他误读呗。

Mtime:这就是误读产生的美,而不是误读产生的灾难?

姜文:误读什么都可能产生,但是我不去纠正这个,人家喜欢的或者正沉浸当中的误读,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觉得变成一个所谓的公众人物就是说大家有可能认识你,你可能在不一定认识对方的情况下,这个人都有可能被误读着,这没什么奇怪的。你被你妈误读也有可能,这真的有可能。

Mtime:所以人和人不了解是必然的,了解是偶然的。

姜文:我几乎同意这句话。

——在采访临近结束闲聊时,已经是晚上8点半,但接下来姜文还有四个访问。记者说到去年《阳光灿烂的日子》修复版在威尼斯电影节展映,姜文就年轻人的教育谈过一段话:“我曾经也是个年轻人,或者也曾是个不懂事的混蛋,一点点儿从被父母教育、打骂、恐吓、慈爱,慢慢变成今天的我。突然有一天,我有孩子了,他也将要上大学了。我突然发现我得学习。我变得不可以那么武断地来对待一个年轻、有自尊、有自己世界观的一个人,这个让我觉得人真的要不断学习,因为你不断要面对新的情况。”

  略显疲惫的姜文语气放松了些,他重新讲起这件事,“我觉得我确实需要学习,因为很多东西我真的不理解,我想理解一下,比如为什么我要坐在这儿被一个人采访,但是马珂和小阎说我不能不来,说他们俩陪我来,那我还是不理解,我跟你们聊这么多,是不是真有用?当然,还有好多比这个更让人不理解的事。”姜文说,等退休了,想做个访谈,冬天弄个大客厅,摆摆家具,夏天就直接坐院儿里,一聊一下午,来的人想说什么说什么,但不是卖乖的节目。

6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重映场上,姜文露出了招牌式表情

 
  “马走日,便是在下”。在《一步之遥》上映之后,这句片中的台词竟然成了现实。姜文和他的作品,就和电影中的马走日一样,在艳红的风车下,被不分青红皂白的舆论给“枪毙”着。
 
  12月20日下午,时光网记者在姜文位于外交公寓的工作室对他进行再度专访,当天阳光很好,姜文也热情地表示,不用担心,想起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规定的采访时间对于这样一位采访对象来说,总是不够用的。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椅子旁的案几上,屏幕朝下,是个钢铁侠手机壳,那是他儿子送的礼物。
 
  相比上映之前对影片捕风捉影的推测,影片上映后反而给观众留下了更多的谜团。对影片的解读层出不穷,舆论试图做两件事儿:其一,解读姜文,其二,弄懂电影在说什么。姜文说《一步之遥》的剧情似乎都预先拍好了这部电影上映后的结果,他拿《太阳照常升起》里的台词举例子,“听着,你是没看懂,不是没看见” ,眼睛一眯,无奈地笑着。“真给说中了。”他说。
 
  姜文更关心观众在什么样的电影院里看他的作品,电影院里磨花的3D眼镜,比起拍电影本身还让他担心。在采访前一天晚上,姜文在一场见面会上与观众交流。观众甚至提出了“马走日是不是太监?”、“马走日死没死”这样的问题。他从来不担心影评人给他扣上的帽子,与其说自己在电影中致敬电影大师,他更想致敬,有好奇心的观众们。
 
  姜文到底是个爱“教育记者”的人,还是个“害羞”的人?“我到底是霸气还是羞涩,你得看我面对的是谁啊?很简单嘛。”
 
  姜文,还是那个姜文。
 
姜文成了马走日?
——“世道就是这样。可我比马走日要好点。”
 
Mtime:很多观众都觉得,影片的字幕有时候看上去让人头晕。
    
姜文:没错。(制作时间来不及?)不是来不及做,早就做好了,这不老改嘛。改改就乱套了,而且最后幕后名单的字幕也有点虚了,得后来再重新做。有几个画面可能拍的就是虚的,有时候虚的我也用。现在还好,2D版本马上就要出来了。其实用3D摄影机拍的,很容易做出2D来,它拍的时候是两个机位,现在拿一个机位的出来就行了。还是需要一定的工序,配光的手段和方式不完全一样。看那个的时候视觉上会好一点。
 
  你在哪里看的?(首映一次、CBD万达IMAX一次)哦,另外一个3D在中国还是,我想全世界都有这个问题,美国好一点。保持好的放映水准很难。比如那个放映机,灯泡,你得按期勤换,银幕勤打扫。咱们这边弄这个,有的眼镜都是花的,这个是挺头疼的一件事。
 
Mtime:这几天又要给媒体回应关于电影的解读了?
    
姜文:我本来早就可以休息了,结果一堆事又给提溜回来了。很多人也劝我说,现在最好别说话,我说不说话还能有什么好处?胡说又有什么坏处?我就想,我不想太当一个懂事的人,我看特别懂事的人也混的没多好,就是特别懂事的跟不懂事的之间,好坏也就是一步之遥,所以这个事就那样吧。
   
Mtime:电影里,王天王关心的不是马走日有没有杀人,而是如何把他变成更有话题性的人,再宰,观众会看得更爽。

姜文:世道不就是这样吗?从《让子弹飞》啊,什么《太阳照常升起》,不是我骄傲,我发现,其实都预先拍了上映以后的结果。你看《太阳照常升起》的妈妈跟儿子说“你懂不懂?”,那电影里面就有这台词。

 
现在有的人还是站在一个怎么拍电影的角度去聊我的电影,我觉得真的很奇怪。你说马走日,最后那段被那些穿白衣服,穿黑衣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葛优为什么穿婚纱?就是典型的颠倒无序嘛。就是这群人,把马走日给打死了。这个片子本身就把这个结果都拍了,大家根本不管青红皂白,也不知道枪是从哪儿打来的,反正解恨就解恨在马走日身上。人们还按照电影的套路还在说这个,我觉得特别可笑。
 
Mtime:你现在就成了现实里的马走日吗?
    
姜文:那倒不至于,我比马走日还好点。我跟我的电影离的没那么近。我工作的时候我当然会全心全意。但是我跟他们说我在纽约,说这个片子完了,我脑子里咔一下,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就清盘了,不记得这事了。怎么剪的,怎么混的都忘了。我有的时候剧组的人跟我工作一个剧组的,副导演再见面我都想不起来。它是个特殊记忆,就像你记一个电话号码。现在,这电影对我来说早就跟我没关系了。

姜文在《一步之遥》片场

 
Mtime:一般观众确实难以理解你的电影。于是大家觉得这电影“不明觉厉”,那干脆我不看了。
    
姜文:没关系的。这个事是这样,拍一个所谓看得懂的线性故事是容易的。那样的话,我今年马上就52岁,我觉得我12岁就能拍。你想说点什么?用顺水推舟的方式是容易的。但是我一直有这样的一个诚意跟大家是要分享一些东西,而不是像王天王那样去兜售一些东西。互相是买卖关系。我觉得不是个高级的社会。王天王当然可以按照大家希望的容易的有效的方式,把马走日的戏演的一遍又一遍,但是那个东西仅仅是有效,仅仅是让台下的观众有瞬间的满足,但实际上大家背离真相,这件事我觉得不应该做。
 
我的电影很简单,我希望寻找真相。你想一时的哗众取宠,得到一些,名利上的好处,这件事情不太难。真的不太难。可能对很多人,对一些人,他们毕生追求这个。但是对我来说这确实不算什么。
    
Mtime:这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在《让子弹飞》之后,观众开心了,在媒体上看到你要拍“北洋三部曲”,自然认为,《一步之遥》就是《让子弹飞2》。结果,事与愿违,才有了负面情绪。
 
姜文:我又不是鸡,干吗非满足别人的想法。我喜欢看到惊喜,我怀有好奇心。我不觉得观众没有好奇心,咱们说要说清楚。我昨天去见观众,我觉得观众是可爱的,观众一直有好奇心,不然不去看电影的。
 
  我觉得有毛病的是假扮观众的一些心理黑暗的人,我觉得这样恶毒的评论一定是个恶毒的人写的,这个没有什么。其实也伤害不着我了,他主要是会阻挡一些不明真相的观众进影院而已。那又能带来什么呢?顶多是我们丧失一些利润。
 
  当然投资方希望有更大的利润,所谓利益最大化了。对我来说,我在香港的时候就过说,电影能赚一块钱就得烧高香。因为什么?什么叫电影的利润?就是不赔钱。从导演的角度,我非常同意这件事,但是我也愿意投资人很开心,因为人家毕竟是一个投资行为。
 
  可是现在在中国的情况是,挣钱没够。我觉得不能这样。你说你盖房子挣点钱就行了,有人靠房子挣他妈的没完没了的钱,我总觉得这个是不踏实的,我总觉得这个是有问题的。利润哪儿来的呀?你只能降低成本吧,对吧?或者缩短工作时间嘛,这是很简单的经济学道理啊。
 
  如果我是个观众,消费者,那我就问了,你的房子干吗卖这个贵啊?值这么多钱吗?你盖多长时间?你盖俩月就卖这么多钱?那你最好慢慢盖,你盖五年八年的,这房子还结实点。为什么故宫能留下呀?那不是为了卖的,那是为了吹牛比的这房子。为什么巴黎的房子漂亮?当时那房子都不是为了卖的。我有一个做房地产很挣钱的朋友他都认识到这一点,他说姜文,什么是好房子?卖的房子都不是好房子,是追求利润。
 
  对我来说,我当然不愿意投资方有这种损失。但是你要让我说,追求多大利润这个事吧,其实也有点没那么大必要,只要不赔,大家伙还能再投资就行。你看伍迪·艾伦、昆汀·塔伦蒂诺,只要这种想法的片子都会很好。但是你看好莱坞那种,追求最大利润的,都是越拍越往恶心了拍。那具体到我们这儿的事,我觉得其实中国的观众还需要看更多种类的电影、戏剧,甚至是听不同种类的音乐。

影片开头华丽的“花域大选”实际上是一次荒诞主义的实验


 
Mtime:说到好奇心,媒体业有一句话:读者的好奇心是刚需。
    
姜文:我觉得年轻的观众,我昨天接触了一下,他们很有好奇心。但是,写乱七八糟的所谓影评的,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好奇心。这就比较可怕了。

 
Mtime:这后面还有一句话:读者的好奇心,需要被满足。就像你的电影的结局里说,赛二爷存在吗?可是没有给观众一个答案,观众的好奇心,无法被满足。

 
姜文:不,这不是一个结论。我不能给大家答案,我不是上帝。我只能说我们能不能朝这个方向去找找真相,而我绝不做像王天王那种根本不想了解真相的人,直接就说——马走日把完颜英给杀了,她不给他钱花,然后他把她一下腰斩了,再很淫荡的唱那个歌。

 
  当然王天王这也是给了答案了,给了很清楚的答案,也很有效的答案。大家伙看了很激动,但是这个东西未必是真相。大家看了这样的故事,对以后再发生的事情,或者发生在身边的事情的认识上,有什么好处呢?人之所以区别动物,就是他对世界有一种认识能力,当然不同的人,不同的教育,不同的文化认识程度不一样,认识能力有所差异。但是,如果你阻止人认识的进步,就不对了。
    
Mtime:观众的好奇心还会引发出解读,比如项飞田和武七在打电话的时候,后者在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人们就会想,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姜文:他俩有什么的关系不重要,就算是男男关系,男女关系,不影响这个故事的走向的变化,其实这个我觉得算很小的细节。

 
Mtime:你在香港还说过,现在中国,有很多老板,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我看不懂!”可耻。那么,观众呢?

 
姜文:我还是希望人们看完之后有一个冥想,然后感悟,很重要。我为什么把节奏做的这么快,我不希望大家在现场看的时候,就一边想,一边就得到。其实这样反而答案就不存在了。我想观众看完,可以把它都挂在脑子里,然后你慢慢的有时间,想一下,得到一个自己的东西。得不到就算了,没什么。立竿见影的答案都是廉价的。一边看一边想,这个角色他代表这个,那个东西代表那个……谁他妈拿电影去代表一些简单的符号现实呢?没必要。

 
Mtime:节奏快,旁白也密集。你说过用石挥《我这一辈子》的风格给这个电影加上旁白,是为了让大家觉得,这个故事不可不信。现在开头的旁白也改了,“花国大选”也没有了,这个故事反而不可信了。
    
姜文:旁白是有改动。的确可能造成现在观众理解上的困惑。我也没想到,因为我太熟悉这个故事了。后来我的同事到影院去看发现这样的问题就是,在完颜死之前,很多人比较茫然。不知道你舞蹈虽然很好看,但是在干嘛。

 
  原本我们在美国放的时候,就算美国人看字幕看得比较抓狂,但是他们知道,故事讲的是一个妓女的全球大选。所以这些妓女在上面说的很义正词严的时候,它本身就是一种荒诞,包括马走日能想到说组织一个妓女的全球大选,更荒诞。现在这个意义被去掉了,哪怕知道这个背景,但是你看的时候没有那个直接的语句刺激,你就感受不到这种荒诞,所以我现在也能理解前20分钟观众为什么会觉得茫然。

 
Mtime:现在有观众觉得开头的大选是在讽刺春晚?
    
姜文:我当然不会拿电影去讽刺一个……我干吗呀?挺贵的一个电影。

 
Mtime:武大帅家里开饭前唱的军歌:“我们知道就是知道,绝对不能装。”这是唱给谁听,观众吗?
    
姜文:我倒没有。我其实一直跟观众关系还算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变成一个只得过百花奖的演员。我除了观众给我的奖,什么人都没给我过奖。什么金鸡奖,那参加都没参加过,人家不让我参加,我拍的片子都不让参加,不允许我参加。所以我觉得不是观众不喜欢我。

 
Mtime:那武大帅为什么让他的孩子们唱这个歌?

 
姜文:他是这样,这个是家训嘛,孔孟之道嘛。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把它变成白话了,那不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装。武大帅他妈的多装啊,他妈的假装文武双全。
    
Mtime:他还是喜欢讨小老婆的,而且为了讨小老婆能编出一大串理论的人。
    
姜文:虚伪,就是时势造英雄,他就是个大傻子,还不如他老婆呢,说锤就锤他一顿。越是用那么华丽的制服包装自己的人,其实越没什么本事。
 
别想太多,姜文并不是在致敬《教父》
    
Mtime:还有影评解读,武七开头说面要有“锅气”,是在影射现实里演员文章耍大牌。

 
姜文:为什么文章影射自己呢?很奇妙。他们想什么啊,想哪儿去了?其实我看电影的时候,我比他们单纯,虽然我年纪比他们老。我不看八卦,八卦太浪费时间,别人的风花雪月,别人的事你关心他有什么意思?有这工夫关心你怎么搞对象。我拍个电影这么贵,我挖苦你?你还值得我挖苦吗?

 
  这就是一个人生观的不同。我不看电视,也不看八卦。说实在的,这世界上谁值得我拿一个这么贵的电影去八卦他?这太奇怪了。他如果脑子里塞那么多八卦,那看什么都很难受,都得往八卦去想。我觉得,可惜了。

 
Mtime:资深影迷从电影里看出《教父》、《红磨坊》、伯克利等等老电影的影子。说是你在向他们“致敬”,你说你只是在“恶作剧”。到底是为什么?
    
姜文:首先我没有致敬的习惯。跟你说句心里话,我其实不觉得谁值得我致敬。非要致敬,我愿意向观众致敬,他们有好奇心,这点是了不起的。我不向影评人致敬,他们没有好奇心,有点腐朽,而且满怀怨恨。这不是一个对身心有好处的生活方式。

 
  马走日要吹牛那段戏,我觉得最好用《教父》那样的开场,是最有仪式感的吹牛,那段戏很容易拍,不难。剩下就没有了,剩下你说这些电影我都没看过。还有一次人家说《阳光灿烂的日子》肯定是学的《西西里的美丽人生》,说了好几回。你看这人傻的,那片子是在我片子之后拍的。就是人不能这么随意的想事,我觉得真的是耽误自己,把自己可以进步的大脑给锁住了,你去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就别说。

 
Mtime:还有一件事容易被联系在一起,片中舞台化台词和编剧中廖一梅的加入。

 
姜文:我觉得人们的想法有点可笑,就是看见廖一梅,一定是觉得台词矫情,像话剧,看见王朔一定是调侃。这么想事我觉得那我也没办法,可以这么想,但是这会让自己青春永驻的。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很年轻,就是不动脑筋。
    
Mtime:都说你的电影体量太大,一部可以拆开拍三部电影。

 
姜文:对呀,别人可能就写好一男一女,就是个好电影了。写好一男两女,也很了不起了。我们不但两男两女,下面还有一堆什么,还有文章、王志文,什么大帅,洪晃他们都不是配角的架式出现的,每个人都是主宰。
    
Mtime:那么谁是主宰?
    
姜文:为什么要有主宰呢?有的是贯穿整个故事的一个人物的命运,也就是马走日。他在他的命运里,碰到无数的主宰,对他的命运胁迫,那这个有意思了。就像从一段急流下来,一艘船被途径的巨石不断的让它拐来拐去的,这是有意思的。就和漂流,急速漂流一样的。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成人版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灿烂里的女的也很多,篇幅很大,并不少,只是这回是动枪了。

 
Mtime:再简单联想一下,武六把喇叭打掉是所谓‘对抗话语权’吗?
    
姜文: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我没这么想,我只是自己觉得脑子有点烦,它有点讨厌,让它停下。
 
在很多人看来,周韵是《一步之遥》里的第一女主角

 
Mtime:你懂星座吗?(姜文:我是摩羯座,但是我不懂。)普遍认为,摩羯座是不善于表达,爱在心口难开。因此,电影马走日在武六面前变成一个说不出话的人,这就是一种他表达爱情的方式。

 
姜文:有可能。这个真的很自然,很正常。人们情到深处语言会变的苍白,这自古以来就有。满嘴的爱,像意大利男人一样,其实是滥情。他们没感情对这个人,那是泡妞。真正动情的那个瞬间,他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的,任何人。你记得滥情的人一定特别知道怎么表达。
    
Mtime:首映之后主创都在台上说看法,葛大爷说要回去琢磨琢磨,但是周韵笑得特别开心,她觉得你特别浪漫。

 
姜文:葛大爷是什么都得回去琢磨琢磨,他很含蓄,也很不愿意拿自己的观点刺激别人。所以他算中国传统的对讲究人的一种要求,执行得比较好的人吧。就是就跟他喝杯茶,吃顿饭,他都会说我回去琢磨琢磨,我得品一品。
    
Mtime:很多女性观众都觉得,你的电影里周韵特别美。这部电影像是你给她的一封情书。
    
姜文:那太费劲了,我直接写一个情书。(不善于表达嘛。)那得不善于成什么样?我写情书,我自己拿起笔来写多好,还费那么大劲,让这么多人累着。
    
Mtime:在这个电影里面,爱情到底是一个主体呢,还是影响马走日命运漂流中的一块石头?
    
姜文:这个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戏剧构成的一件事,就是任何一个戏剧里面,比如说莎士比亚的也好,汤显祖的也好,古希腊的也好,其实总是离不开情感对事情的影响,也离不开所谓利益对事情的推动。这个没有什么细节,那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有情感吧,但是让他成不了的也是家族的利益。所以所谓戏剧都是人性本身与人不得不建立的人类社会组织关系之间的矛盾。那显然是一个情与势之间的矛盾,真与假之间的矛盾,所有的戏剧都是这样。

 
Mtime:在这部电影之前,大家都说你霸气外漏,结果现在都说你是羞涩的,柔情的,不善于表达的。廖一梅说你很害羞,很羞涩,平时不愿意跟人家打开心扉。
    
姜文:那是他们采访我的同事,同事跟我的关系和我面对不认识的一个提问者,或者在那儿八卦我的人当然是不同的态度了。廖一梅又不跟我八卦,廖一梅是很认真的一个作家,那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跟一个八卦者跟我的问话态度是不一样的。

 
  这不很简单吗?像演戏一样,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到底是霸气还是羞涩,你得看我面对的是谁啊?很简单嘛,这是两人建立起来的关系。哪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霸气或者是羞涩呢?这不成立嘛,要看面对谁了。就像马走日面对武六是一个样子,面对完颜是一个样子,就不一样了。

编辑:hello王小羊 
 

 

 

 

 

时光网 2015-02-05 09: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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