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国回溯至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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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尘

  很多年前,读王鹤和王泽华合着的《民国时期的老成都》时,其中关于成都“花街”的钩沉,让我至今记忆深刻。关于这本书的读后感,我只是跟王鹤有过交流。当时我们都供职成都晚报,午餐休息时大家经常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而谈及此书时,主要内容就是“花街”。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王鹤会沿着这个探究思路继续走,继续写。现在,果然,这本书出来了,《晚明风月》。王鹤的路径是回溯,从民国回溯到晚明。

  晚明,那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一个阶段,异常动荡惨烈的时代,异族入侵,山河易帜,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现代意识开始发端……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地区,涌现出一个历史上最为密集也最为知名的风月明星群,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寇白门、顾媚……除了这群名动华夏的女主角之外,连带着阮大铖、马士英、冒辟疆、侯方域等男配角都十分抢眼。这一段时期的这些个故事,之所以如此闻名如此香艳如此脍炙人口,一方面是作为主体的江南名妓个个身怀绝技,风云际会般的集体亮相,那气场自然非常慑人;另外,男配角们个个也都是人物,或位高权重,或才华耀眼,他们不仅出演,而且很多都留下了纪录文字,多少兼了史官的作用。这些文字成为后来的创作者们再度创作取之不尽的素材库。

  王鹤的《晚明风月》也是取材自这个素材库,它以晚明名士余澹心的《板桥杂记》为取材基点,以一系列的晚明清初乃至民国时期的笔记、野史、演义、杂谈,如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张岱的《陶庵梦忆》、孔尚任的《桃花扇》、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等名作为取材的辅助渠道,对晚明风月做了一番详尽的主观的但很有说服力的“爬梳”和解析。

  我就不用多说王鹤在这本书里下了多少案头工夫了。我跟她是老友,深知她的特点,她是细致认真的人,行文与为人同样谨慎得体,甚至有点老派,带有60年代生人普遍都具备的端肃严谨的作风,这使得这本书的“铺衍”和臆想不会走得太远,当然也不会有自以为是的戏说和篡改。但是,主观的揣测是一定有的。我赞成的,恰恰就是这种主观;一部历史随笔集,如果不是主观的,那反而就是缺陷。文人看历史,不需要担负史家的责任,那么,主观就是书写的价值所在。

  风月故事,任何时代都有,从来都有,为什么晚明的风月故事会成为其中最着名的一段传说?这里面就有时代背景这东西在起作用了,因为“她们都身逢甲申、乙酉之变,中国历史上最惨绝人寰的时段之一,连男人都无法苟全性命的乱世。”正因为如此,在这样的场景中出场的女主角们,除了倾城美貌和绝世才情之外,她们身上的坚忍、通达,就比好些男人都更为浓墨重彩。中国史书中,女性多为背影和侧影,而在这乱云飞渡的晚明,这些美丽的女人们似乎真的成了主角,她们面对着我们,凝视着我们,她们的英雄气是那么的充沛和浓厚。时代的景深越深,人物的轮廓就越鲜明。从这个角度来说,王鹤选择晚明加以考量,是十分明智的题材选择,而她在这本书里所呈现的女性观,在我看来是有普世意义的。

  阅读是内心里一层一层涂抹的过程。比如,读过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读者就董小宛这个人物,心里就有了一层底色;再读余澹心的《板桥杂记》,在董小宛的身上,又涂抹了一层颜色;再来读王鹤的《晚明风月》,董小宛就已经是一个很有厚度的人物了,这中间,掺杂了作者的观点,也混合了读者的见解,再加之内心某个微妙的情感触点被激发被映照,渐渐的,董小宛就成了你的董小宛,跟我的董小宛不一样,就像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林黛玉。这种趣味,实在是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

  从民国回溯至晚明,王鹤的这条路,目前看来绕过了清代,特别是晚清那个很有意思的年代。我想,晚清风月故事,因为有《海上花列传》这个高峰,王鹤可能不会轻易下笔言说。不过,我相信,她会绕回到这里来的,用另一种笔法,用她的视角和关照方式来加以书写。然后,我想,她还会继续走,继续回溯,把历史深处的那些已经越来越模糊的女性形象重新加以整理和呈现。

  《晚明风月》/王鹤着/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9月版


网载 2014-07-05 15:4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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