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审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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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93(2004)03-0037-05
    关于新时期文学,人们对它的每个阶段出现的有影响的作家创作都有所关注,对形成 许多共性的文学流派也纷纷命名予以探讨,这种分割式的个案研究和流派研究忽视了新 时期文学一个贯穿始终的美学倾向——世俗化的审美追求。世俗化实际上是中国新时期 文学的主脉,而且这种美学倾向短期内不会逆转。这既是一个时期以来文学中的“神” 终于回到了“人”的立场,也是中国传统文学精神中的另一脉——热爱世俗传统的续接 与浮凸。
    有些研究文章曾从“民间”或“大众”或“日常化写作”的角度对此作过探讨。“世 俗化”与这些概念不尽相同。世俗化不是某种文学潮流或文学流派,它是蕴含在文本中 的内容因素和意蕴追求所造成的美学倾向。从表现对象看,它不以主流道德、崇高理念 为对象,而是以普通人的庸常的生活情趣、悲喜故事为关注的重心。在价值取向上也以 普通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为标准,肯定人的食、性、财、名等世俗欲望。这里 “普通人”不是一个自明的概念,它指的是社会各种群体、类别、阶层中的中下层和边 缘化人,比“民间”、“大众”的涵义中的人群多。它既不代表官方,也不是民间权威 ,也不是热衷于主流意识和社会结构金字塔顶尖的人物。可见,“世俗化”远比“日常 化写作”内涵深远,“日常化写作”这一命名更侧重内容的表层因素,世俗化则是从日 常化写作中流露出的一种美学倾向。
        一
    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审美追求,大致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对吃、喝、穿等日常生计的放大和崇高化。
    如诗人于坚的《作品第五十二号》: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袋里装枚图章/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拔到 七点/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很多年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得不少上海货
    这里,“很多年”的生活不是为人民服务,不是追求升官发财,不是操心国计民生, 留存在主人公记忆中的只有吃喝拉撒逛大街。刘震云《一地鸡毛》也不遗余力地展示了 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豆腐变馊,家庭争吵,小孩入托,抢购白菜……这些琐屑的生活 细节被放大展示在读者面前,让人看到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实际上就像满地的鸡毛一样无 任何幻想可言。王安忆的《长恨歌》更是精细耐心地描述着一个普通女人世俗的一生, 聊天、嗑瓜子、喝下午茶、搓麻将,日子就这样流转了几十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 生。没有谁成天揣着伟大的理想奋斗。热烈、振奋人心的浪漫追求并不是生活最基本的 元素。相反,平凡的琐碎的吃、喝、穿、用才构成了生活最坚实的大厦,也只有在这种 生活的基础上,才能客观创造出值得赞美的价值。所以庸常的世俗生活也是值得赞美的 。这种变化了的价值观使得池莉在《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将“勇猛”这伟大的、 崇高的词语居然用来修饰“吃饭”:“……许师傅吃喝得很香。猫子也香。一条湿毛巾 搭在背上,吃的勇猛,一会儿就得去擦去滚滚的汗。”
    对金钱、物质的崇高化叙述。
    钱历来是文人耻于谈论,更不屑于追求的“阿堵物”。文学中清贫甚至是书生的美德 ,而富裕则成为骄横暴戾的代名词。但在新时期文学中,“有款有型”的阔少和事业有 成的中年男子却秉承了前所未有的赞颂,至少对他们的钱文学不再厌恶。电视剧《欲望 》就围绕不同人对金钱的欲望浓墨重彩铺开几十集。主人公全都是拥有大笔金钱的靓女 俊男,而且作品毫不吝惜地表现出对这些人物的热爱、赞同:他们是物质和精神都很富 足的人士。这里,财富不再是精神的对立面,有钱的不再是应该批判的人,相反,有钱 的人是精神境界品质很高的人,而无钱的反而为了金钱不择手段,暴露出卑劣的灵魂。 何顿在《生活无罪》中借人物之口说出了“名誉值几个钱?”“名誉是一堆废纸,只有 老鼠才去啃它。”“世界上钱字最大,钱可以买人格买自尊买卑贱买笑脸,还可以买杀 人。”这种极端的拜金主义被赋予相当的肯定色彩。张欣《岁月无敌》中的千姿为了金 钱和成功最终堕落到出卖身体。张欣《掘金时代》则写道,一直做着作家梦的穗珠,商 战成功后仍痴迷文学,终于在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但杂志之所以发表她的作品,看中 的不是稿子的质量,而是她作为女老板的钱。这只是商品社会一场有关文学的交易。穗 珠的纯洁美好的文学情怀被晾出来成了笑料。这类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些得商品经济风 气之先的新贵和他们的追随者、后继者,是邱华栋、朱文、韩东笔下的追逐金钱、宣称 “我爱美元”的新一代都市顽主。而且金钱在这些主人公和作家眼中都不再像以往那样 丑陋、羞涩,而是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被热爱,因而显得崇高化了。
    对婚姻关系的质疑
    婚姻关系对人类文明社会意义重大。《礼记·昏义》指出:“昏礼者将合两性之好, 上以事宗庙,而下继后世也。”中国社会就通过“修身”、“齐家”从而达到“治国、 平天下”。如此伟大、重要的婚姻关系在新时期文学中受到了质疑。王海瓴在《牵手》 中对“第三者”王纯以正面定位,王纯成为一个美好的“第三者”。然而钟锐也是美好 的,夏小雪也美好的,那么,似乎不美好的只有“婚姻”本身。对婚姻关系进行质疑的 作品还有皮皮的《比如女人》、《渴望激情》,冯小刚的《一声叹息》,电视剧《难舍 真情》、《危险真情》等。《一声叹息》中的男主人公梁亚洲既爱他的妻子,也爱他的 情人,他有一段经典的道白:“我对你(妻子,本文注)和女儿是另外一种感情,晚上睡 我摸着你的手,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要把你的手锯掉了,就跟踞掉我的手一样,疼。你 和女儿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爱的人,都一样重,谁也代替不了谁。”这类“喜新不厌旧 ”的“爱情”正是对婚姻关系的挑战。这样,“忠贞”这一美好的、有利于国家、社会 稳定的“美德”无形中被文学搁浅,文学似乎更在意每一个具体的个人的感性欲望是否 得到了满足。这种普通人的世俗欲望(哪怕是有违现行法律的,如此几例中的情人现象) 得到了正面的表现。
    对人类社会最隐秘之事——性本身的大胆表现
    性虽是人类社会最隐秘之事,但它也是人类这一两性社会最重要的事。它既维系着人 类种族的繁衍,又是每个个人现世快乐的一个重要方面。在传统文学中,性是讳莫如深 、不可直陈的,新时期文学不仅写性,而且将性的社会性意义纷纷解构,特意凸显出性 本身的“快乐”这唯一能体验到的物的性质。诗人韩东指责文学中爱情主题的虚伪性, “它被作为一件漂亮的衣裳用来遮掩人的羞愧”,因此,他在小说《障碍》中“故意不 用‘做爱’这个词,而是用了‘性交’、‘交媾’、‘交欢’等等”。[1](P53)《障碍 》中“我”和朋友的女朋友“交欢”时唯一感到的障碍是她是朋友的女朋友,但最后朋 友却告诉他,“她”实际上就是打算送给他的。这里,性不再假借爱情的神圣名义被讴 歌被表现,性的一切社会性意义都被解构了。陈染的《私人生活》、《上海宝贝》,林 白的《一个人的战争》,徐小斌的《双鱼星座》,卫慧的《像卫慧那样疯狂》,棉棉的 《糖》等更是尽情展示了性的各种形态,自恋、虐恋、同性恋,只要能够“快乐”,只 要人需要、人愿意。尽管这类作品倍遭评论家的指责,认为其不能提升人的精神,缺少 审美性,但这类作品受到普通读者的瞩目说明至少它的世俗化追求是普通人认可的。
    对人性直接进行游戏和调侃
    除了对人生的世俗欲望进行肯定外,还有些作品不再践行现实主义道路,它们用冷静 、客观的语气叙述荒诞梦想之事,在文学中满足普通人对世俗生活的更高梦想:拥有更 多的钱,更多的崇拜者,或更愉悦的精神。毛豆的中篇小说《导演和女人的十八个梦》 (载于《人民文学》2003年第5期)突出表现了这一点。一个市级电视台导演刘建国打算 拍摄电视系列短剧“女人的十八个梦”,在台里经费紧张,选题竞争激烈的情况下,立 刻获批。这个选题的灵感来自他二姑几句话:“你知道女的都想什么吗?女的想要什么 ,你就拍什么,我准看!”这就是普通女人的世俗欲望。第一个女人梦想的生活是可以 随意购买许多世界新潮名牌衣服、化妆品等,而不用担心钱,钱是由一男士不断存进银 行卡里的。另一个女人的梦想是拒绝所有世界级男星的痴情求爱,拒绝施瓦辛格,拒绝 汤姆·汉克斯,……看到这些不可一世的男人一个个被自己调侃拒绝,真是愉快!还有 梦想世界和平,梦想和许多多情男子缠绵绯恻等等,这些梦想被运用高科技手段实现在 电视中,使得电视剧收视率爆长,刘建国也因此高升到中央电视台。小说用故事中的故 事展示和肯定了普通人的种种世俗欲望,表面的荒诞其实是对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调 侃,对严肃生活的游戏,对世俗生活的更高期望。
    主旋律作品也充分肯定人的世俗欲望
    如《抉择》、《大雪无痕》、《省委书记》、《黑冰》等作品中,对正面人物、反面 人物均涂上许多人间烟火气息,肯定人对金钱、女色、权力的向往,批判的只不过是超 出法律规范的欲壑难填、疯狂攫取。
        二
    文学的世俗化追求并不是到八九十年代小说中才出现的。世俗化实际上是中国文学在 “经国之伟业,不朽之盛事”传统之外的另一条潜流。人们常常谈到以《金瓶梅》为开 端的世情小说,但往往忽略了在各种文体中均存在的世俗化美学追求,这种美学追求从 《诗经》开始,一直绵延到今天。几千年间随着时代、社会的变迁时隐时显。《诗经·国风》中许多篇目都是表现普通人生活情状的。南北朝民歌中也有许多世俗化的诗篇。唐诗、宋词、话本小说,明清《金瓶梅》、《红楼梦》,无不精雕细琢人的日常生活,带有鲜明的世俗化色彩。
    清末到建国初虽是革命频繁时期,国事重于泰山,但世俗化的文学追求仍顽强生长。 张恨水、周作人、沈从文等人的许多作品就远离战争、国计民生等大事,沉迷在世俗生 活的一餐饭、一次艳遇中。
    当代文学之初,文学中的革命和建设是文坛重心,但即使是赵树理这种“二为方向” 的代表作家,《讲话》以后最典范的“主流”、“主旋律”作家,其作品也充斥着世俗 化追求。尤其是他注重采用富有民间特色的语言状绘普通人在特定时代的世俗表现,尽 得农村生活之神,充满了民间生活的世俗趣味,比同时代其他同题材作品获得了更长久 的生命力。在人和文学都被异化的文革中,许多地下文学悄悄流传,这些作品由于当时 严酷尖锐的政治斗争,当然难以免除对国计民生的思考,对道德、理想的追问,但流溢 其中更多的是普通人对得不到的世俗生活的渴望。文革之后,朦胧诗,伤痕文学、反思 文学等的崛起,最直接的目的是清算文革对人、对社会的影响,这种否定式的清算有一 个暗含的肯定标准,就是肯定普通人对正常生活的渴望追求。诗人顾城写道:“黑夜给 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光明”首先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新时期几种 重要文学流派(潮流)分别不同程度的否定了文革文学和传统文学。伤痕文学、反思文学 否定了文革时期极端政治化的文学内容,先锋小说反叛、否定的是文学的许多传统表现 形式,文化小说、寻根小说之所以寻根、探索文化之脉,是由于迷惘,看不到正确的出 路。如阿城的作品《棋王》就显示出正是“吃”和“下棋”这最世俗的东西支撑我们民 族渡过了许多动乱的年代。作品以冲淡平和的叙事基调暗示出道家文化传统是中国人应 付乱世的有效工具。与纪实文学一起,这是否可以说已为后面的新写实主义进行了拓荒 铺路?可以说,80年代众多小说流派都围绕着对传统价值观念包括小说价值的反思、批 判与重建。而且对西方现代小说的形式借鉴也空前高涨。在这些小说很快归于寂静后, 新写实主义及其后的个人化写作在创作和理论界又引起了极大关注。在80年代轰轰烈烈 的文学大潮中,1988年“重写文学史”的口号引起了强烈反响。“重写”的意义是“要 使之(文学)从从属于整个革命史传统教育的状态下摆脱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审美的文 学史学科”。[2](P82)这实际上也表明了对此前所有文学的某种程度的否定。
    新写实主义以鲜明的民间立场,明确的世俗化追求赢得了普通读者的喜爱。武汉两位 着名女作家,池莉的影响比方方大得多,并不是由于池莉作品艺术上炉火纯青,更重要 的原因是由于池莉作品更世俗化的追求。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人的物质追求被主流 话语肯定,以此为契机,个人化写作逐渐一领风骚。这种写作继承新写实主义对日常琐 事的关注原则,一如既往地拒绝崇高化、伟大化的宏大叙事,从对金钱等日常事物的热 爱进阶到对精神生活的厌恶,以至到了对所有无意义或“俗”事大书特书,如一次购买 纽扣的经历(《小羊皮纽扣》),一次婚外堕胎事件(《堕胎记》),两个女人购物后泡吧 的日常生活(《蝴蝶的尖叫》)。还有《那个夏天艳遇未遂》、《你和我跳过一次舞》、 《性开放女子》等。文学终于以世俗的目光巡视到了生活的各个角落。所以,个人化写 作是世俗化更极致的发展。这样,新时期文学终于热烈呼应了中国文学中潜涌的世俗化 传统,划出了一道完整的鲜明的世俗化轨迹。
    中国文学的世俗化走向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必然之果。中国人深受儒 道思想的影响,知识分子一贯奉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道互补的人生 理想。这种人生理想实际上是一种需要什么就用什么的实用主义哲学。普通人在个人生 活中也积极践行上述理想。道家的“重生恶死”、“我命在我,而不在天”的精神,充 分强调人自身生命的重要性,道家对个人在社会事务中既应有为也要无为的思想等,均 对普通人影响极大。普通中国人不太执着于任何宗教、哲学,他们生活中最根本的原则 是世俗生活本身的需要。实际上,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表明儒家也是很看重对生 活实际的世俗的、然而又是深刻的认识与实践。儒家的“发乎情止乎礼义”也看到了世 俗生活的强大动力,“止乎礼义”是为了更平稳的生活,也是一种为生活本身服务。梁 濑溟说:“几乎没有宗教的人生,为中国文化一大特征。”[3](P16)所以即便在民族危 亡的紧要关头,仍有郁达夫宁愿被左联开除,也要发表申明:“I am a writer not a fighter!”而由于统治的需要,统治阶级独尊或大尊儒术,使得儒学成为主流话语的经 脉,儒显道隐的传统哲学使得文学的世俗化追求一直很难得到主流话语的认可。作为显 学的儒学对社会影响较明显,使人们更多看到:孔子倡“诗教”,白居易强调“为时” 、“为事”、“补察时政,泄导人情”,韩愈、周敦颐明确提出“文以载道”等。儒家 的这种“道德文章”的文艺观拥有了主流话语的统治权,而作为不太被主流话语宣扬、 对社会影响较隐蔽的道,它实际上调节着每个个人的生活和精神。所以,虽然普通人更 热爱生命的种种世俗的乐趣,因而喜爱有世俗化追求的文艺,但却只能在市井瓦肆中去 满足,人们被主流话语中美好的理想和崇高的人格统辖着身体和大脑,世俗化的言行只 能自己私下践行,却是羞于示人的。这种文艺也便一直难于登上大雅之堂,只能在“道 德文章”的夹缝和背后潜涌。但是,这种文艺也必然长期、一直存在,而不可能消失。
    文学的世俗化追求难登大雅之堂,还与人类审美意识的畸变有关。文学向来被认为是 审美的,即使写假恶丑也是为了否定假恶丑,从而弘扬真善美。不仅中国的“美”从字 源来讲往往被理解为“羊大”为“美”,突出地表现出一种建立在真(合规律性)、善( 合目的性)之上,真、善相加的“美”的概念。即使在西方,人们也往往忽略“美学” 的本来意义。Aesthetics本意是为感性立言,但鲍姆嘉通只是使用了这一词语,并未对 感性的丰富性做全面的探讨。此后200年来,各家各派都将Aesthetics曲解为美学或有 关美的科学,大小词典都如此定义。美成了感性的代名词。回顾哲学史也可看到如上景 观。苏格拉底把美善等量齐观。柏拉图把审美观照看作通向理念王国的重要阶梯之一。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们仅仅是为了美才探求有用和必然。”直到康德、黑格尔,都在为 审美开疆拓土。美被上升到极高的位置,人感性中另外的东西则统统被忽略或批判。只 有少数人在文艺创作这一充满感性的领域对人的丰富性作着探索。法国大文学家雨果用 浪漫主义的笔法将美的复杂性和人性的丰富性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弗朗西斯科·德·哥 雅更是用80幅题为《狂想曲》的铜版画揭示出人类半是天使半是野兽的复杂性和与生俱 来的可悲的局限性。哥雅用形象的图画告诉人们,丑是时光对生命的消磨和腐蚀,它既 不恶,也不善,它只是自然规律的表现。事实上,人类在几千年文明中被培养出来的对 于美的追求、期望又一直同时面临着人类、人性丑、恶的挑战。一方面,人们渴望完美 ,想尽办法提升自己向美向善,不论是孟子的“人之初,性本善”,还是荀子的“性恶 论”,目的均不在于讨论人性的善恶,而在于向善和美修炼。另一方面,每个人又都随 时随地受到人性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欲求的牵引,这当然是不美的,不善的,所以中国古 人又讲“慎独”,通过避免独处从而避免“丑”、“恶”的肆行。这样,文艺也成了美 的一统天下,表现世俗化这种人与生俱来的“不美”的欲求的作品,只能沦为二流甚至 末流作品。
    人类审美意识的畸变终将会回到正常的视域。几千年来,文艺对美的追求和堆积使人 们越来越发现,文艺中的美固然为人类提供了更高、更完美的精神享受,但这种美和伟 大意义却很少存在于个人生活中。而且相信这种美和意义就得否认或放弃个人的实在利 益和幸福。所以文艺尽管来源于生活,但文艺的虚构和美化使得文艺却几乎成为个人现 实生活的对立面。文艺对个人现实生活利益和欢乐的相对漠视积累到一定时候,在特定 时代的催化下就会爆发对美的■■的反叛,对“丑”和对个人真实生活的关注,甚至赞 ■■■期文学和当代其他一些文艺作品的美学倾向正是■■■所致。
        三
    对■■■■■的这种世俗化追求究竟该作何评价?这是个众说纷纭的■■。世俗化的一 个重要表现是把人们传统意识中不具有“诗意”、不“美”的日常生活琐事作为表现中 心。而生活与艺术如何分界,至今没有权威的、比较一致的看法。对文学艺术的发展趋 势,也有两种极端的正好相反的看法。一是以黑格尔为代表的文艺消亡倾向。黑格尔从 他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出发,认为文艺会经历象征型、古典型、浪漫型三种不同 的发展阶段,最终会趋向消亡:“我们尽管可以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于完善, 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尽管觉得希腊神像还很优美,天文、 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完美,但是这都是徒然的,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 。”[4](495)这时艺术就要让位给哲学了。二是超级现实主义艺术家的艺术追求。他们 将生活器具摆在展桌上称为“艺术品”。如杜尚把自己的小便壶命名为《泉》,沃霍尔 《坎贝尔汤罐头》,一位音乐家的“4分33秒”等作品,日常生活的一切在移情化的自 我想象中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艺术作品。这种将日常生活混同为艺术的做法使文学艺术被 泛化。本文认为,这两种极端的相反的文艺观正好显示出文学具有的张力的两极——精 英化与泛化。过分精英化便成为哲学,过分泛化又成为生活本身。显而易见,文学艺术 既不应成为抽象人生的哲学,也不应相等于未经加工的日常生活。事实上,有史以来的 文学作品一直流转于这两极之间。文学有它的物质载体、语言载体,而且必须通过感性 的形象,生动的述说来负载作者的审美经验、生活感受,从而传达出人类某个阶段的精 神构成,使陌生的不同的人从文学中体会出相似的感悟。而由于时代提供给人类的物质、心理、审美倾向等各不相同,所以文学伴随着人类审美心理中不同要素的不同凸凹和不同比例滑动在精英化文学和世俗化文学之间。上文论及的文学世俗化传统虽作为传统一直存在,但在中国文学中却较多地处于潜流状态,正是这种原理的体现。
    对当代的读者而言,我们不应执着于习惯了的“道德文章”和宏大叙事,用一种既定 的文学观念去仓惶应对不断变化的文学,显得捉襟见肘,而且毫无意义。既不能阻止新 潮流的滚滚而来,也不能有的放矢引导文学创作和文学消费,致使文学批评成为自言自 语的孤家寡人。如上文所论,丑已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文艺已不再是美的一统天下。 新时期中国文学对世俗生活的热情展示和讴歌,正是对神圣化的美的消解,对丑的意义 的发现和探索。有人指出,“在一种审美文化片面发展之时,补上审丑的必修课就显得 尤为重要。”[5](P73)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这点看,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追求代表了 文艺的某种趋势,至少让人们反观到自身存在的不可分割的另一面。这不“美”的一面 人类躲避了几千年,但不可能永远不去正视,不去感受,不去表达。我们也不应无限拔 高世俗化写作对中国传统文学一维倾向的反拨作用,而应当充分清醒地考察社会现状和 民众审美心理,从而对文学现状有一个正确清醒的认识和判断。文学的内容载体日新月 异,语言载体也逐渐变化,伴随而来的表现在作品中的人和感受也是日新月异。并非因 为文学有“人学”之称便获得了一个永恒的物质要素,因为文学中的人只能是时代的人 ,具体的人、生动的人。文学中的人有着与世推移的精神品格、趣味爱好、习惯行为。 作为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的人也是时代的人,他们的心理感受、精神需求是不断变化的 。所以李泽厚先生指出,艺术作品不应有“确定不移的定义”,它的定义应是“开放性 的”。[6](P23)
    新时期以来,日常生活不仅是普通人根本利益的直接所在,而且是权力结构和利益关 系的交汇点和敏感区。正是通过这种世俗的领域,国家权力在其中找到了制订国家现代 化发展政策的现实依据,资本则发现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就是消费市场和利润之所在。 这样,世俗化的审美情趣就有了坚实的权力支持和资本支撑,世俗生活成为权力、资本 、民众三者之间美妙的粘合剂。这种历史情况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世俗化是历史的产 物,其在当下的凸显是无法阻挡和不容回避的。世俗生活已成为市场经济时代和消费社 会的中枢神经,也是普通人的现实的渴望和未来的梦想,因而也拥有了主流话语的默许 通行证。因此,世俗化也逻辑的成为中国当下文学的主导方向。对此,波德莱尔有这样 的比喻,他认为“花花公子”就是现代人的典型形象,“他把自己的身体,把他的行为 ,把他的感觉与激情,他的不折不扣的存在,都变成艺术的作品。”[7](P97)现在我们 就不难理解倍受指责的个人化写作为什么会必然地出现并且产生巨大影响。
    也因此,世俗化的新时期文学,并不只是如第一部分所述,放大、肯定世俗生活,它 还充当着当下的时代代言人的角色,影响乃至支配着当代人的精神走向和文化想象。所 以对世俗化走向下的中国文学我们不能不明确以下两个观点:一是文学的世俗化不等于 文学的泛化。二是世俗化文学在消解神圣美、崇高美(此“崇高”不同于美学范畴中的 “崇高”),展示人类“不美”的同时应有所建设,至少应有所探索,而不是沉迷在世 俗之乐中流连忘返。文学绝不能只是日常琐事的大聚会,世俗生活不应成为文学的唯一 重心。文学当然也不能回到意义一统天下,但也不能物欲横流、琐事堆积,湮没了人。 毕竟人之为人是由于人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文学之为文学在于文字之间丰富的张力可以 搁置人的想象,可以让人的情感、思维有游戏的空间。
    人始终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徘徊,物质让人舒适,又终将使人沉迷以至堕落。精神固然 完美,但终究仍是虚幻,很难托付终身。人性就像朝三暮四的轻薄小人很容易被利诱。 所以人类几乎所有的哲学都在努力提升着人,想要给徘徊在物质与精神之间的人类指出 一条圆满的人生之道。究竟如何协调物质与精神的关系,各派哲学不尽相同,但也都是 徘徊在偏物或偏精神两极之间,很难找到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协调点。实际上,每个 时代的人需要的协调点是不同的。但我们可以看到,任何一个极端化的时代都会带来巨 大的灾难,只有将协调点置于两极之间才是正常的阀限。所以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走向 绝不象有人担心的那样会带来中国文学的凋敝和人民群众精神世界的枯瘠,也不会是有 人论述的只是对宏大叙事的颠覆,而看不到它的必然性和较长期性。
    收稿日期:200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西安37~41J3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权雅宁20052005分析新时期各流派作家的代表作品,可以发现这些不同的流派其实都有一个贯穿始终 的共同的美学倾向——世俗化的审美追求。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审美追求其实是对中国 文学传统精神的世俗化一脉的续接与浮凸。世俗化在新时期文学中凸显是对审美文化的 纠偏,也是国家权力、资本和民众等历史情境的必然结果。新时期文学/世俗化/儒道互补/literature of the new era/worldliness/mutual complement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基金项目:莆田学院科研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04001)。陈犀禾,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术学院教授王金On the worldly aesthetic pursuit of literature in the new era
   QUAN Ya-ning
   The Dept.of Chinese Lang.& Lit.,Baoj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Baoji ,Shaanxi 721007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masterpieces by writer of various schools,it can be seen that a common aesthetic tendency goes all the way through these schools,i.e.the worldly aesthetic pursuit.The pursuit of this new era is in fact the continuation and projection of the tradtional Chinese literary spirit.The foregrounding of the worldly pursuit is not only the correction of the aesthetic culture,but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such contextual factors as state power,capital and the public.宝鸡文理学院 中文系,陕西 宝鸡 721007
    权雅宁(1975-),女,陕西扶风人,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 与当代文学。 作者: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西安37~41J3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权雅宁20052005分析新时期各流派作家的代表作品,可以发现这些不同的流派其实都有一个贯穿始终 的共同的美学倾向——世俗化的审美追求。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审美追求其实是对中国 文学传统精神的世俗化一脉的续接与浮凸。世俗化在新时期文学中凸显是对审美文化的 纠偏,也是国家权力、资本和民众等历史情境的必然结果。新时期文学/世俗化/儒道互补/literature of the new era/worldliness/mutual complement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基金项目:莆田学院科研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04001)。陈犀禾,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术学院教授

网载 2013-09-10 21:4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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