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创作的交汇口处  ——振兴豫剧的一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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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世纪之交的中原大地,呼唤豫剧的振兴,提倡树立精品意识,创作出内容与形式完美统一、雅俗共赏、震撼人心的戏剧精品艺术,已成为所有有志之士的共识。要创作出这样无愧于时代的艺术精品,就必须在艺术作品中实现人民性与时代精神的有机统一。时代精神就其本源和意义来说,是人民在一定历史时期、历史阶段的心理、愿望、善恶的思想情感的集中、折射和哲理性升华;而人民性则指人民在社会生产中的利益性,人民群众在社会生活中的愿望、智慧、品性及历史观念、道德标准、价值尺度和审美要求。只有实现了二者的完美结合,艺术作品才能在当代社会产生“轰动效应”,又能在历史上形成“深远影响”。
  豫剧艺术能够完成这种历史重任吗?
  产生于中原大地的艺术奇葩——豫剧,以其激昂奔放的阳刚之气,本色通俗的自然之美着称于民族艺术的百花园,而她的发祥地——中原大地,也是中华民族的摇篮,这块大地上的民风、民俗、民族情感,则全息缩影着整个中华民族的心理文化、思想情感。为此,从表现内容、音乐唱腔、表演风格、舞台美术到服饰装扮都凝聚着中原人民心理特征,坦露中原人民狂热生命精髓和寄托中原人民美好情感的豫剧艺术,受到举国上下、大江南北老百姓的普遍喜爱,完全是合情合理的,遍及全国十六个省市二百多个豫剧专业艺术表演团体,则以其强大的阵容向我们充分展示了豫剧艺术不朽的生命力。然而,这个受到广大群众喜爱的艺术品种,尽管不时红艳绿新,好戏迭出,但令人翘首以盼的啸傲于民族艺术之林的参天大树和震撼人心的黄钟大吕之作始终未能出现。什么原因呢?这正是许多有识之士苦苦思索的问题,也是需要我们认识厘清和解答的问题。
  任何艺术,它的产生、发展、兴旺乃至衰败都与其赖以依存的文化氛围、人文环境密切相关,它的艺术特点、美学特性都与其依存的文化心理相对应。也就是说,它必须在自己的作品中充分体现出人民的心理、愿望、情感,紧紧相扣着人民性,作品才会受到老百姓欢迎,而豫剧艺术正是在人民性这个“关键点”体现出如下几个特点:
  其一,不论是早期流行的俗曲、土调、小令,还是以后出现的“三国系列”剧、“瓦岗系列”剧、“包公系列”剧、“杨家将系列”剧,不论是解放后出现的表现人民在新生活中崭新风貌的《朝阳沟》、《李双双》,还是新时期出现的描写改革开放给人们带来情感变化的《倒霉大叔》以及表现人的价值实现的《红果,红了》,表现人格自我完善的《市井人生》,都可以看出创作者们强烈的平民化意识。这些剧目,不论是惩恶扬善,明确道德判断,还是表现老百姓生活中失落的困惑,精神的渴求,情感的抒发,心灵的抚慰,以及人性的张扬,人格的肯定和创造精神的歌颂,都使豫剧深深植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土壤之中。
  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健康的精神世界,是一个不断剔除心理惰性因素,从旧的心理状态中挣脱出来的更新过程。一个美的事物,能够打破人的心理平衡,帮助人剔除心理惰性,唤醒人的心理积极因素,昭示人心灵深处的创造力,给人以精神上的解放。豫剧艺术客观上正是起着这样的作用,它贴近生活,贴近人民,通过批判、揭露、讽刺、鞭笞、颂扬、讴歌等手法给老百姓心理以安慰、心灵以净化、精神以超脱,从而让老百姓轻松地投入新创造之中。这是豫剧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首要原因。
  其二,豫剧艺术美学品格的独特性,全息缩影着中华民族的心理情感。与秦腔、晋剧的悲壮苍凉、京剧的悠闲、越剧的秀丽、粤剧的典雅等诸艺术风格不同的是,豫剧的美学风格激昂豪放,本色通俗,质朴自然。在表现内容上多写恢宏的战争场面,红火的生活画卷,多颂崇高美、粗犷美、豪放美、自然美。在表现手法上,豫剧多采用大写意手法,重点场面,泼墨如画,进行大胆的夸张、描绘甚至变形,不惜简化许多细节。在塑造人物上,往往突出一点,充分展开,性格鲜明,大棱大角,即使塑造妙龄女郎的艺术形象,也少纤弱、温柔的女性,多呈现出一种阳刚之气。如花木兰、穆桂英、樊梨花、程七奶奶、周凤莲,一个个风风火火,呼之欲出。豫剧的质朴通俗、本色自然之美表现在直接贴近老百姓的生活特别是农民的心理情感,完全用农民的眼光观察、评价世界和人生,用农民的生活方式和行为语言去表达人的思想情感。在创作语言上,豫剧地域特色乡土气息十分浓郁,大量运用中原地区的谚语、俗语、口语、歇后语等,极富个性和生命力,显得自然通俗,使人倍感亲切。形成这种美学品格的因素是十分复杂的,它与豫剧赖以生存发展的地理环境、文化氛围密切相关。横贯中原的一泻千里奔腾到海的黄河和一望无际的旷野平川的豫中东部,养育了人民的豪放慷慨之气,形成了豫东调、祥符调,而豫西调流行的地域,则是一片崇山峻岭和黄土沙丘,它带给人的是坚实深沉的厚重心理品质,豫北调流行的地区,紧邻多豪杰之气的齐鲁文化和多慷慨之气的燕赵文化,沙河调流行的豫南地区,与淮河流域相连,那里受到神秘、空灵、秀丽的楚文化之风的影响。自古以来,中原大地多军事斗争、宫廷斗争,洛阳、开封、安阳、南阳、许昌等古老城市曾发生过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一切使中原文化蒙上了一层层厚重历史的文化积淀,又使中原文化以博大的胸襟面对其他文化。因而,不论是悲壮苍凉的西北黄土文化,雄浑苍茫的东北黑土文化,还是多神秘、空灵、淡远、秀美之风的江南诸文化,对于富有中原文化特色的豫剧艺术的接纳,是那么自然而然,这也正是豫剧为何受到不同文化氛围影响的老百姓所欢迎的奥秘。
  其三,容纳百川,具有广泛的包容性,使豫剧艺术不断丰富自身的魅力,并逐步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由于中原大地四通八达,各个品种、流派的艺术,多种文化都可以在这儿汇集,被中原文化所吸收,因而在豫剧艺术中,不但粗犷、豪放、质朴、自然的美学风格占主导地位,而且细腻、委婉、典雅、淡远、空灵、秀美等美学风格也相映成趣。在描写生活、塑造人物方面,豫剧艺术也表现出阳刚与阴柔的很好结合,精中有细,刚中含柔,火爆中不乏淡远,厚重里透出空灵,“愚”“拙”中暗含“机”巧。如《石头梦》中的王跑,外表木讷、朴实,但骨子里精明、狡黠;《倒霉大叔》中的常有福,诚实中透出智慧,善良里不乏幽默;《能人百不成》中的白世成,精明而倔犟。豫剧的这种巨大包容性不但能使自身不断地适应着时代的变化,而且也可以跨越本地区而受到不同文化氛围熏陶的人民的接受,因而它的道路只能是越走越宽。
  可以看出,豫剧艺术在表现老百姓的利益、智慧、思想情感等方面,紧紧地抓住了人民性,也抓住了时代精神的深层基础,人民是时代的主人,是精神的主体,是创造历史的动力,豫剧艺术体现的鲜明的人民性,使它具有创作精品艺术的深层基础,这是我们必须认识清楚并要加以坚持的优势。但另一方面,一个成功的作家,一件艺术精品,要表现一定历史时期内隐藏的社会主潮,挖掘出深刻的生活本质,唯一的途径是处理好人民性与时代精神的有机统一,在二者相交汇的入口处,艺术地反映和表现时代生活中最敏感、最容易激动人心的问题,并站在人民利益的立场上,努力探讨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豫剧创作正是在这个交汇口处,顾此失彼,因而,令人翘首以盼的大作、精品迟迟不能出现。
  对时代精神不能进行总体把握与概括,对创作中所要表现的生活事件缺乏一种当代意识的观照与审视,缺乏对社会性,对人性的终极关怀,而更多地关注对社会大事件的描述,而且是一般化的、浮浅的描述,这是豫剧创作存在的一大弊端。中原大地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王朝更迭频繁,形成了世事易变的格局,由于中原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受儒家政治的哲学思想影响较深,这就给中原文化带来了较强的政治依附性,使中原人处事总是眼睛盯着社会上发生的大事件。另一方面,由于中原文化多了历朝的宫廷文化、贵族文化、士大夫文化,使得中原文化具有较强的中心意识,它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种宏大的气魄。反映在豫剧创作上,喜欢以强烈的政治意识来审视现实,以宏大的场面来表现生活,自觉不自觉地受题材决定论的影响。对政治的关怀,以热烈的场面显示出一种宏大气势,对于创作戏剧精品艺术,无疑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在社会生活中,政治是经济的最集中表现,经济又是人们生存发展的最根本最基础性的东西,对政治关怀,无疑是每个社会成员包括戏剧工作者在内的神圣职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问题在于,这种对政治的关怀,是用什么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一个成功的艺术作品,必须用当代意识来审视社会上发生的大事件,用完美的艺术形式把对政治理念的思考转化成被人们乐于接受的情绪、情感,让人振奋,让人激动,产生美感效应。而豫剧创作缺少的恰恰是这种东西,许多作品,往往意念先行,围绕一个政治理念,编织一个故事,尽管表现的事件大,描写的场面也大,气势也大,但却显得直露、浅薄,让人难以接受。什么是当代意识?它是一种被时代所崇尚的基本气质与总体气概,是人类的总体精神追求和理想,是对人类的前景、时代的发展和历史的走向的高度哲理化概括。这种精神气质是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需要的,因而它是一种超越了时代、超越了社会的人类总体气概,这正是我们艺术家要着力表现着力开掘的东西。如果我们的创作者能敏锐地捕捉到这种东西,用完美的艺术形象体现出对于生活的目的与意义,对人类前途的深刻见解,同时又能发扬豫剧的美学风格,那么就可以说,我们摘取艺术桂冠已指日可待了。
  豫剧创作存在的第二大弊端是对人物和事件多作道德评判,而缺少对人的价值的评判。道德评判表现在整体上的惩恶扬善,善恶是非分明,具有强烈的倾向性,要求剧目最后是好人得好报、恶人得恶报的大团圆结局。不少成功的剧目把对生活的理性认识,对道德的理性认识转化为强烈的情感倾向,极大地满足了广大观众的审美需求,达到了教育观众、感染观众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剧目,把人物简单地分为好人坏人、忠臣奸臣,对人物事件的描写,往往陷入情节模式化、人物类型化、思想简单化、主题概念化的怪圈中。一定意义上,道德评判更多地体现着人民性,人的价值的评判更多地体现着时代精神,把道德评判与人的价值评判有机结合起来,才是产生艺术力作、大作的途径。对人的价值进行评判,其积极意义在于评判人在创造活动中体现着什么样的思想观念,社会通过什么方式使人的创造力充分展示出来,使人的价值充分体现出来。因而对人生世界观、人生目的、人生态度以及唤起人们对社会不合理的部分进行怎样的改革的思考,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作为一个严肃的艺术家,他不仅仅只靠自己的创作去告诉观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让观众得到善恶是非的满足就算尽职尽责了,他还要告诉人们,社会中的人,怎样生活,怎样奋斗才算有意义,人怎样去完善自己,怎样把握自己的命运,成为命运的主人翁,在人的价值实现过程中,社会对人的物质形态价值、精神形态价值,哪些是合理合情的,哪些是悖离人性的,人们如何去改变不合理的东西,这才是一个艺术大家的神圣职责。豫剧创作缺少的正是这种思考,缺少这种对潜藏在人民心理深层的时代精神的叩问,其内在原因,也与中原文化的环境氛围密切相关。由于河南自古以来是个农业大省,历来以农为本,单调的农业耕作方式和落后的小农意识,使中原文化形成凝固僵化的一面,易于接受同一思维模式,直观性和单向性的特点尤为突出。加上受两千多年来士大夫在学术上“述而不作”、“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风气的影响,更造成了中原人的思维惰性,这种惰性反映在戏剧创作上,就形成了模式化、类型化、简单化的创作倾向。
  豫剧创作存在的第三大弊端是,没有用本民族特点的文化视角去观察生活,去观照人和世界,将触角深入到本民族内在文化心理层面上,着重表现个体生命在现实世界中的种种感受及内心情感,从而解剖本民族心理深处的潮流和本质规律,许多作品热衷于表现大题材、大事件、大场面,把抢热门题材视为创新,作品往往显得人物众多,场面庞大,事件庞杂,根本不能进行深刻细腻的开掘。我们的作者尚不懂得,任何时代,任何民族,其政治的、道德的、经济的、哲学的诸种因素,都根植在这个时代民族的心理深层,我们只有深入到民族的心理深层,进行犀利的解剖,才能捕捉到潜藏的时代精神。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辩证的,艺术创作的以小见大,以少胜多,往往取得极好的艺术效果,一滴水也可映出大千世界。一个高明的作者对生活中一件极平凡的小事,也可挖掘出深刻的思想内涵。如川剧《死水微澜》,仅仅写出了一个小人物幺姑在死水一片的生活中心灵的情感波澜,但它却对辛亥革命前的时代具有本质性的概括意义。在这方面,江南许多剧种的戏做得好一些,作品抓住一个小小事件,作为戏剧中心事件,进行深入开掘,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严格遵循中国戏曲的起承转合方法,有时甚至一朵浪花,一道波纹,一棵小草,一片云烟,也与人物的深层心理相对应,富于深层的含义,这恰与豫剧创作存在的表面化浮浅化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时代精神未能很好把握的第四点表现在未能把地域性与世界性很好地统一起来。许多作品表现的人物事件,以地域性见长,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贴近生活,贴近老百姓,这种特色往往给作品的成功带来了便利,一些思想立意并不十分深刻但贴近老百姓生活的作品,使老百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特别是一些近似喜闹剧风格的作品,由于给观众以精神的愉悦和休息,往往带来强烈的剧场效果。如一些计划生育题材的戏,一些有固定行业的定向戏,都因剧中的“土”与“俗”而大受老百姓欢迎,不少剧目常演不衰,成为剧团的吃饭戏。这就使一些创作人员进入误区,一味去媚俗,以为实现了“土”与“俗”,以为作品具有鲜明的地域性,就算成功。实际上,一件成功的作品,必须站在人类的、世界的高度,用哲学的、美学的、人类学的眼光去透视某一地域某一民族的风俗习惯、心理情感,这样的作品才会具有概括生活的广度和深度,才会具有人类的、世界性的意义。这需要创作者学者化、知识化,用学者的眼光去概括生活的深度,用大众化的意向去反映生活的广度,做到在明白晓畅的故事里注入深刻的思想情感和哲理意蕴,在鲜明浓郁的地域特色里透出对人类的、世界的、历史的、未来的永恒真理的思考与追求,这才是豫剧创作要实现的最高境界。
  豫剧创作存在的第五个弊端是未能处理好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对传统艺术的精华与糟粕没有进行很好的清理,也缺乏大胆的创新,很多剧目整体风貌给人以陈旧之感,有的仍然停留在五六十年代的创作观念和水平上。另一方面,有的探索剧目对现代艺术语汇未能融会贯通,而是生吞活剥,拿来就用,丢掉了对传统艺术精华的继承,淡化情节,不塑造人物,让观众不知所云。人类进入到二十一世纪,是一个高科技高情感的时代,原来的农业革命到工业革命发展到信息革命,即将把人类的思维推向一个崭新阶段,在艺术领域,小说、电影、美术甚至话剧,都在不断地更新观念,扩大自己的信息含量,力求实现全新的突破,跟上时代发展的要求。豫剧必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汲取一切艺术的精华,以崭新的风貌呈现给二十一世纪的观众,才能走向繁荣发展。
  以上的归纳分析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豫剧创作存在的优势与劣势。它贴近生活,具有广泛的人民性,因而也具有创作艺术精品的深层基础。它对人的生命存在的思考,对人类的发展的探索不够深入,缺乏对时代精神的总体把握,在人民性与时代精神相交汇的入口处,丢掉了对人生真理的概括与升华,虽已呈现出一定的大家风范,但这风范还缺少一种高雅深沉的气质,因而,摘取艺术的桂冠是充满希望的,但这一步之遥的确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东方艺术郑州14~16J5戏剧、戏曲研究黄伟华19991999 作者:东方艺术郑州14~16J5戏剧、戏曲研究黄伟华19991999

网载 2013-09-10 21:4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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